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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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真快。”宛郁月旦的声音响了起来,与门外吹入的热风相比,他的声音纤弱柔和,微略带了一点雀跃,像个猜中灯谜的孩童,“能使八尺长剑和丈余长戟的勇夫,想必不会知难而退,应是越战越勇才是。我料先生必然再来,却想不到这么快。”

朱颜的声音不见丝毫重伤后的疲弱,仿佛他从来就没有那条右臂,“你打好包裹,是自信我不会杀你?”宛郁月旦的眼角略略上扬,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有些认真,“我一向很有自信。”朱颜右臂的断口已敷药包扎,也不知他单凭一只左手是如何做到的,包扎得十分妥当,他左手拄着一支竹竿,虽是一支竹竿,握在他手上实和长戟并无差别,“杀你,不需吹灰之力。”

“碧落宫与先生无冤无仇,先生要杀我,应当有什么理由吧?”宛郁月旦背着那打得有些乱的包裹,看似一个干净稚弱的温柔少年,“是先生有什么心愿不能达成,而有人允诺你了么?”他柔声道,“杀我,即使先生悍勇绝伦也必然会惹上许多麻烦,如果先生相信宛郁月旦之能,可否告诉我,有人允诺了你什么?有什么必须用我的人头去换,而别无他法?”他望着朱颜的方向,神态很温和,“碧落宫对先生,从来没有伤害之意。”

朱颜目光流转,如果宛郁月旦看得见,那目光非常凌厉,充满了茹毛饮血般的暴戾之气,这等妖魔般的眼神持续了甚长时间,他低沉的道,“我要找一个人。”宛郁月旦自怀里缓缓举起一张画卷,“先生要找的,可是这位姑娘?”

朱颜目光一掠,刹那间左手竹竿爆裂,竹节被焚为灰烬,他一字一字低沉的问,“这幅画像,你在哪里找到的?”便在这时,一人声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的道,“这幅画像是我的。”宛郁月旦微笑,一人自屋梁飘然而下,相貌俊美,面上一道伤疤让人印象深刻,正是化身为“潘若安”的沈郎魂。

原来沈郎魂恰在今日早晨赶到碧落宫,草草说明唐俪辞所处的困境,并把唐俪辞在望亭山庄揭下的那副画像交给了宛郁月旦。那幅画像和西方桃非常相似,悬挂在风流店隐秘的据点之中受供奉,必定是关系重大的人,并且很可能已经病重或者去世。唐俪辞希望宛郁月旦能着手查明画中人究竟是谁,如果画中女子已经去世,方周那失落的冰棺说不定便是被西方桃取去给这名女子使用,这女子必定干系风流店中一项重大辛秘。

宛郁月旦自是瞧不见那画中女子的相貌,但他已从梅花易数那里详细听说狂兰无行和假名“西方桃”的玉箜篌都对玉箜篌的表妹薛桃有一段情,这画中女子如果长得和“西方桃”非常相似,不是薛桃又是谁呢?而狂兰无行如此武功,世上除了“情”之一字,还有什么能令他赴汤蹈火,甚至泯灭恩义毫不在乎呢?刚才狂兰无行突然而来,他没将这画像带在身上,此时却是早已准备妥当。

果然画像一出,狂兰无行气势骤变,沈郎魂适时现身,宛郁月旦心气逾定,微笑道,“这位姑娘可是薛桃?”

朱颜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画像,画中人的相貌几乎和西方桃一模一样,但在他看来显然有天囊之别,“她人在何处?”朱颜目中璀璨的光芒越闪越盛,凌厉骇人,“说!”沈郎魂平静的道,“这幅画像是我的。”朱颜蓦地抬目看他,沈郎魂淡淡的道,“这幅画像是我和唐俪辞唐公子在望亭山庄内找到的,望亭山庄是风流店的秘密据点,画如果在那里,我想人也许也在。”他却不说这画中人姿态古怪,仿佛并非活人。宛郁月旦眼角细细的褶皱微微舒开,舒得很清朗,“玉箜篌……”他一说到“玉箜篌”,朱颜身上杀气骤然浓烈了许多,宛郁月旦只做不知,继续道,“……对薛姑娘也有情,以他的为人,即使今日你取了我的人头回去,他当真会把薛姑娘交还给你么?”他的眼眸莹莹,隐约包含了凄楚之意,眼角却仍在微笑,“或者说——他会把什么样的薛姑娘——交还给你?”

朱颜负手在后,静静地沉思,他武勇绝伦,但并非莽夫。玉箜篌阴毒狠辣,得不到的东西绝不可能平白放手,“你说——他会还给我一具尸首?”他低沉的道,“他敢吗?”宛郁月旦反问,“他不敢吗?”朱颜嘿了一声,“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到望亭山庄去找人,而不能等玉箜篌交出人来,以免他丧心病狂,杀了薛桃。哼!你以为我不知你之意——你与他都想拆散望亭山庄,只是你们无此能力——”~

“不错。”宛郁月旦微微一笑,坦然承认,“我希望先生能将望亭山庄夷为平地,你想救薛桃姑娘,我也有想救之人,你想杀玉箜篌,我也想杀玉箜篌,如此而已。”他缓缓的道,“我不想在望亭山庄中见到一具尸首,亦不想先生在望亭山庄中见到另一具尸首,我等武功不足,不能撼动望亭山庄,但要找到薛姑娘的下落,先生亦需要我等相助,不是么?若是此行救不出薛姑娘,宛郁月旦仍在先生指掌之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朱颜霍然拂袖,森然道,“可以!”他不在乎与谁合作,亦不在乎和谁对话,任何方法都可以,只要能让他尽快见到薛桃。

他必须见到薛桃,他有——一句话要对她说!

沈郎魂看了宛郁月旦一眼,他到碧落宫来求援,只希望碧落宫能派遣相当人手到乘风镇救人,却不料宛郁月旦亲自出行,不带一兵一卒。更没有料到碧落宫遭逢狂兰无行之劫,宛郁月旦敢以性命为博,险中求胜。这位少年宫主温柔纤弱,站在狂兰无行面前便如一只白兔,但话说得越多,便越来越感觉不到他的“弱”,反是一股优雅的王者之气,自他一举一动中散发。

他只看到宛郁月旦的智与勇,却不知其实宛郁月旦决定与虎谋皮,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无意让碧落宫众去乘风镇冒险,也不完全是因为要从朱颜手下取得一线生机,而是他真的希望通过望亭山庄一行,能对狂兰无行有所帮助。

宛郁月旦是情圣,而狂兰无行是情颠。

执着于感情是一件美好的事,但非常执着、执着到不在乎遭人利用,到最后仍然得不到所要的结果,那便是一件悲哀至极的事。

闻人暖死了,他希望薛桃并没有死。

即使薛桃已经死了,他也不希望狂兰无行是践踏了道义与名望之后,在西方桃手中见到薛桃的尸体。

情圣对于情颠,总是有一份同情。

夜黑如寐。

望亭山庄门口火把高举,二十个身着绣花黑衣的蒙面人站成一排,山庄门口左近的树林里,树上挂满了人,而在山庄门口竖起了两根木桩,上面悬挂了一个孩童、一个老人。两人都被绑住四肢,却没有堵住嘴巴,孩子哭得声嘶力竭,老人沙哑的呻吟微弱的响着,不远处树林里的亲人一样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悲号的声音虽然响亮,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却是显得异常孤独,势单力薄。

抚翠端着一盘卤猪脚,坐在木桩下不远处津津有味的吃着,白素车站在一旁,她不看抚翠的吃相,也不看挂在木桩上的两人,目光平静的望着一片黝黑的远处,似在等待着什么。

大半个夜过去了,唐俪辞一行人并没有出现,白素车仔细观察,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仿佛江湖、天下只剩下火光映亮的这一角,只剩下身边的二三十人,什么公义、正道、善恶、苍生都在黑暗中泯灭了。她看着黑暗,目不转睛,每个晚上都是如此黑暗,每个晚上她都渴望看见心中想见的面容,希望能给予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但无论她如何去想,窗前什么都没有出现,甚至连丧命在她手下的枉死鬼都没有前来向她索命。

池云死了……

她比想象的要感到悲哀,她从来没有打算嫁给池云,对于这一点她毫不愧疚,但她也从来没有善待过池云,对于这一点……她觉得很悲哀。如果他们并非如此这般的相识,如果不曾有风流店之乱,如果不曾有唐俪辞,如果她不是被父母指令嫁给池云,也许……也许……一切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夜色很浓,像能吞噬一切,即使火把燃烧得很艳,手指依然很冷。

“唔——我看是不会来了,砍了。”抚翠将那卤猪脚吃了一半,看似满意了,挥了挥手,毫不在乎的道,“砍了!”

两位黑衣人唰的一声拔出佩剑,往木桩上两人的颈项砍去,长剑本是轻灵之物,两人当作长刀来砍,倒也虎虎生风。

“且慢。”遥远的树林中有人说了一句话,声音微略有些虚弱,语气却很镇定,“放人。”他只说了四个字,抚翠把嘴里的猪脚叼住,随即吐在了盘子里,“呸呸!唐俪辞?你他妈的当真还没死?”

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人,他的身后有不少老少男女匆匆奔逃,正是刚刚被人从树上解下。白素车缓缓眨了眨眼,她一直看的是那个方向,眼神几乎没有丝毫变化,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来人的方向,仿佛眼内没有丝毫感情。

唐俪辞穿着一身藕色的长衫,那是阿谁用农家的被面帮他改的,衣裳做得很合身,只是比之他以往的衣着显得有些简陋。橘黄的火光之下,他的脸色显得很苍白,步伐不太稳定,一直扶着身边的大树。白素车的瞳孔微微收缩,即使是这样的状态,他也坚持要出来救人吗?

抚翠哈哈大笑,手指木桩,“马上给我砍了!”那二十名黑衣人不待她吩咐,已把唐俪辞团团围住,那二人长剑加劲,再度往木桩上的两人脖子上砍去。剑到中途,“当当”二声,果然应声而断,抚翠一跃而起,“看来沈郎魂在你身上刺那一刀,刺得果真不够深。”

唐俪辞仍旧扶着大树,方才击断长剑的东西是两粒明珠,此时明珠落地,仍旧完好无损,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抚翠笑嘻嘻的站到木桩之前,“哎呀,这珠子少说也值个百两纹银,唐公子出手的东西果然不同寻常,就不知道万窍斋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今夜能不能救得了唐公子的命了。”唐俪辞脸色很白,白素车见过他几次,从未见他脸色如此苍白,只见他看了木桩上的人一眼,“放人。”

“笑话!”抚翠手一抖,一条似鞭非鞭、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器应手甩出,那兵器上生满倒勾,比软剑更软,却不似长鞭那便卷曲自如,“今天杀不了你,我就改名叫做小翠!”唐俪辞手按腹部,精神不太好,浅浅的看了抚翠一眼,“你知不知道——我杀韦悲吟只用一招?”抚翠脸色微微一变,“呸!你怎知我杀韦悲吟不用一招?素素退开,今夜我独斗唐公子!”白素车本来拔刀出鞘,闻声微微鞠身,退了下去。

“一个人?”唐俪辞微微吁了口气,“不后悔?”抚翠兵器一抖,便如龙蛇一般向他卷来,“五翠开山!”唐俪辞右手五指微张,众人只见数十只手掌的影子掠空而过,“啪啪啪”一连三声,抚翠那长满倒刺的奇形兵器鞭稍落在唐俪辞手中,身上各中三掌,“哇”的一声口吐鲜血。唐俪辞手一抖,那古怪兵器自抚翠手里脱出,他就像抓着条银蛇一般抓着那兵器,眼神很是索然无味,淡淡的道,“像你这种人,完全是废物。余泣凤、林双双、韦悲吟加上一个不知姓名的武当高手,四个人尚且奈何不了我,你以为你抚翠比那四人高明很多么?我只是有些头昏,还不到落水狗的境地。”

抚翠勃然大怒,翻身站起,“该死的!”她探手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刀,欺身直上,她身材肥胖,这短刀上戳下斩,却十分灵活。唐俪辞仍是右手一拂,形态各异的掌影掠空而过,那柄短刀刹那又到了唐俪辞手中。抚翠一呆,尚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夜风掠面而过,唐俪辞已从她面前过去,点中那两名刽子手的穴道,夺下一柄长剑,瞬间光华闪烁,鲜血飞溅,那二十名黑衣人惨号倒地,死伤了一大片。白素车刚刚拔出刀来,唐俪辞的手已按在了她刀背上,“不要让我说第三次,放人。”白素车尚未回答,那些侥幸未伤的黑衣人已连忙把挂在木桩上的两人放了下来,那两人一落地,顾不及向唐俪辞道谢,相扶着落荒而逃。

“我的确是不太舒服,”唐俪辞淡淡的看着白素车,“但还没有到拆不散望亭山庄的地步,要杀你们任何一个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他抬起手臂,支在白素车身后的树干上,看着白素车,“你们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恩赐了……真可笑,堂堂风流店东公主抚翠、堂堂白衣役主白素车竟然没有明白……”白素车微微后仰,唐俪辞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寂寞,说话的人是绝对的强,但这种强充满了空虚,没有任何落脚之地一般。她冷淡的道,“那两个村民的性命,在唐公子眼里犹如蝼蚁,你既然不是来杀人,难道当真是来救人吗?”

“人命……不算什么,我杀过的人很多。”唐俪辞眼角微勾,却是笑了一笑,“我从来不喜欢被人威胁。”他雪白的手指指向树林,而后慢慢指了白素车身后一片的黑暗,“人命也好、蝼蚁也好,都应当由我恩赐幸运,从而感激我拥戴我——生,是由我恩赐而生;要死,也要我恩准了才能死……”他柔声道,“屠戮老弱病残这种事我不恩准,听懂了吗?”

白素车漠然看着他,眼里仿佛有流闪过莹莹的光彩,又似从头到尾都是那般冷淡,“听懂了。”唐俪辞微笑,“很好。”他的手从白素车的刀上缓缓离开,“下次让我再看到今天这种事,我见谁杀谁,谁的狗命也不留。”

白素车收刀,抚翠的眼神既是惊愕又是不甘心,不能理解一个人难道当真能全知全能到这种地步?唐俪辞侧过脸来,淡淡看了抚翠一眼,“你想死吗?”抚翠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老子和你拼了!”她再度跃起,三刀三十三式向唐俪辞扑来,唐俪辞一甩袖,“碰”的一声抚翠离地飞起,后心撞在一棵大树之上,狂喷鲜血。白素车眼见形势不妙,清喝一声“撤!”与剩余的人手一起急速退回望亭山庄,“格拉”一声山庄大门紧闭,仿佛那层薄薄的木板当真阻拦得了门外的凶神一般。

抚翠不住的吐血,“你——当真——咳咳咳……”唐俪辞垂下衣袖,漠然看着望亭山庄紧闭的大门,眼神是冰冷充满杀气,却是站着一动不动。抚翠边吐血边笑,“哈哈……咳咳咳……以你的能耐,冲进去杀上一个片甲不留,不是什么难事,但你为什么不进去?你心虚是不是?哈哈哈……你怕,望亭山庄中藏龙卧虎,什么人都有,你怕了……”突然“朴”的一声闷响,抚翠的笑突然止住,张口结舌成一张诡异的笑脸,一柄长剑自唐俪辞身后射来,贯穿她的胸口,再钉入身后的大树。

鲜血溅起,落在地上犹如水花回归大海,抚翠的血早已在身前汇成了血泊。在她厉声怪笑的时候,唐俪辞右足一动,足后跟撞在一柄长剑剑柄上,就此杀了抚翠。

他甚至连转身都没有。

闯进去吗?

唐俪辞冰冷而充满杀气的看着望亭山庄,站着一动不动。

“唐公子。”女子的声音自树林中传来,“你……”话声戛然而止,唐俪辞微微侧身,眼角所见,站在树林中的女子,是阿谁。

一地的鲜血和……尸首。

阿谁茫然看着唐俪辞,他又站在一地的鲜血和尸首中,回过头来的眼神就像空缺了灵魂的妖物一般,如果他没有把持住,就将要屠戮天下一样。

“你……还好吗?”她低声问,也许她不问会更好一些,但她一向只是个木偶,在该做什么事的时候就做什么事,所以她便如木偶那般问,并且丝毫没有期待得到回答。

“你来干什么?”唐俪辞柔声问,声音轻柔优雅,语气略略有丝飘,听起来很华丽。

“我来找你。”她木然回答,“你的身子还没好,今日还没有吃下去半点东西,一个人闯到这里来,大家都很担心。”

唐俪辞没有回答,他不回答很自然,唐公子么,不论是微笑的唐公子、温柔的唐公子,清醒的唐公子或是狂乱的唐公子,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大部分人在他眼里都如蝼蚁一般,他要救便救、要杀便杀,正如旁人的关心他要理睬便理睬,不理睬便不理睬一样。阿谁不知不觉叹了口气,树林里玉团儿探出头来,“喂!你还没死啊!怎么又杀了这么多人?”林逋站在玉团儿身侧,眼神也很是关切。

“你们来干什么?”唐俪辞慢慢的道,“这里很危险。”玉团儿白了他一眼,“是啊,这里很危险,是你不声不响的偷偷跑到这里来,害人到处找的嘛!你要是没伤我才不理你呢!乱七八糟的奇怪的人,一会儿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一会儿又跑到这里杀人来了。怪物!大怪物!”她对着唐俪辞吐舌头,瞪眼睛,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唐俪辞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呵……”玉团儿问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唐俪辞伸手掠住被冷风吹起的长发,“我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话了。”阿谁不解的望着他,他悠悠转身往回走去,“走吧,很冷。”

玉团儿和阿谁面面相觑,这人总是喜欢说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唐俪辞走过阿谁身前,突的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回走。阿谁默然跟着他走,按照他的兴致受他摆布,是唐俪辞的乐趣,何况……如果她不肯听话的话,他就会像要死掉一样。

很久没有听到有人骂他“怪物”了,小的时候,因为不怕受伤的缘故,经常被人叫做“怪物”。只有一个人不觉得他是怪物,在打架的时候帮他,陪他渡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唐俪辞握着阿谁的手腕,面含微笑走在前面,现在骂他怪物的小丫头,某种程度上和当年坚持不认为他是怪物的人很像。

突然之间,仿佛唐俪辞的心情很好。阿谁尽力不去想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他既然有闯来救人的能力,为什么不离开乘风镇?这里是风流店的据点,仍然非常危险不是吗?正在困惑之中,突觉手上一沉,唐俪辞往她肩上一靠,整个人倒了下来。

“唐……”阿谁连忙把他撑住,却见他眼睫低垂,鼻息轻浅,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总之整个人倒了下来。玉团儿伸手来抱人,“怎么了?”阿谁摇了摇头,“不知道……”玉团儿摸了摸唐俪辞的额头,“哇!很热呢。”阿谁也摸了一下,“从刚才到现在都在发烧吧,吐了那么多水出来,今天什么也没吃,大冬天这么冷穿着件单衣跑这么远……唉……”她低声叹了口气,玉团儿抱着唐俪辞快步走在前面,“但他真的救了很多人呢!乘风镇的村民一个也没被杀,都逃走了。”阿谁微微一笑,是啊,他总是救了很多人,而大家总是怀疑他、害怕他、说他是怪物,包括自己在内。

将唐俪辞送回屋内,他的高热一时半刻退不了。阿谁做好了饭菜,大家都多少吃了一点,再多煮了些米汤,一半给凤凤喝,一半等着唐俪辞醒来。

“要是望亭山庄那些坏人知道他又昏了,一定要杀过来了。”玉团儿一边用筷子戳碟子里的青菜,“怎么办?”阿谁摇了摇头,“现在望亭山庄应该不敢过来,要试探唐公子的状况可能也要到明日,明日唐公子就会醒来。”林逋插了一句话,“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阿谁微微一怔,温和的道,“林公子不必与小女子如此客气,但说无妨。”林逋道,“我觉得唐公子留在乘风镇不走,一半是因为身受重伤,一半是因为他对望亭山庄可能有所行动,也许他有试探望亭山庄的意思。所以不论唐公子醒还是不醒,我们都还不能离开这里,也许我们可以帮唐公子弄明白望亭山庄里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玉团儿诧异的看着林逋,“有什么秘密?那山庄里全部都是坏人。”林逋点了点头,“比如说——今夜唐公子杀了抚翠,但望亭山庄里应当不只有白素车和抚翠两名高手,其他的人哪里去了?为何不出来阻拦?”阿谁一凛,余泣凤何处去了?经常和抚翠在一起的那名黑衣人又何处去了?望亭山庄内谜团重重,今夜难道有什么特别行动?他们留下抚翠和白素车意图擒拿唐俪辞,是因为轻敌,但抚翠死后白素车不向外撤走,反而撤入山庄内,难道她当真料准唐俪辞不会闯进去杀人?还是因为——

因为其实余泣凤等人就在庄内,有什么特殊原因导致他们不能现身?

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夜实是探查望亭山庄的好机会,刚才唐俪辞站在山庄前久久不走,或许正是这个意图,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望亭山庄内今夜必有要事,如果今夜不查,也许再无机会。”林逋的神情有些凝重,“所以我想……如果他们有特殊的事要做,连抚翠的死活都顾不上,那也许我装作普通百姓去试探,说不定可以……”阿谁连连摇头,“不成,林公子不是武林中人,连累你涉入武林中事已是不该,不能让你涉险。”林逋微微一笑,“阿谁姑娘岂非也并非武林中人……”阿谁怔了一怔,淡淡一笑,“但却已是抽身不得了。”玉团儿插嘴,“我去查行不行?”阿谁拉住她的手,“你还没有找到他,如果今夜去冒险然后遇到了危险,再也见不到他,难道不会很伤心吗?”玉团儿怔了一怔,“啊!那我就不去了,那怎么办?你去吗?望亭山庄又不是丽人居,他们都认得你耶!不可能的,他们都知道你背叛了。”

“风流店所建的房子都是依据破成怪客留下来的机关之术造成的,我在其中两处住过不短的时间,我想也许望亭山庄也是一样。”阿谁眺望着窗外无限的黑暗,“它应该有七条暗道,我可以从暗道进去。”玉团儿惊诧的看着她,“不行不行,你去了,要是撞到了里面的人,要怎么出来?不就死在里面了吗?凤凤还在这里,你要是死了,他怎么办?”阿谁摊开右手,“把‘杀柳’还我。”玉团儿吓了一跳,探手入怀握住那柄小刀,“你要拿它做什么?”阿谁咬了咬唇,“我想带它在身上,或许会比较安全,我也不想死在里面。”

“哟!几日不见,几个大胆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也想夜探望亭山庄,可见风流店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玉团儿欢呼一声,“沈大哥!”窗外一人探出头来,唇挂微笑,正是沈郎魂。他已经抹去那一脸彩妆,恢复本来面目,只是唐俪辞的手指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却抹不去,将那条红蛇从中划断,看起来更是古怪。

“姑娘真是胆大心细,不会武功有自信能夜探望亭山庄的人,江湖上除了姑娘恐怕没有第二人。”窗外又有人柔声道,声音很温柔,“姑娘对风流店的机关密道很熟悉是不是?看来今夜真的要借重姑娘之力了。”阿谁转过头去,窗外一人浅蓝衣裳,容颜纤弱秀雅,微笑起来的样子令人感觉舒畅。另有一人她却认得,失声道,“狂兰无行!”

站在那蓝衫少年身边的人高出蓝衫少年一个头,单手持长戟,脸色青白,颧骨上有一抹妖异的青红之色,本来样貌俊朗,因为那抹青红却显得说不出的张狂可怖,正是狂兰无行。狂兰无行身前的蓝衫少年便是宛郁月旦,两人跟着沈郎魂日夜兼程,赶到乘风镇的时候正好是今夜,在窗外听见了玉团儿和阿谁的一番对话。

“他怎么样了?”沈郎魂推门而入,阿谁指了指房间,“睡着了,刚刚救了风流店擒下的村民,杀了抚翠。”沈郎魂咳嗽了一声,“他的伤还没好吧?就能杀了抚翠?”玉团儿点了点头,“他还想杀阿谁姐——唔——”阿谁一把捂住她的嘴,玉团儿呛了口气,从她手里挣了出来,“总之就是很奇怪啦!好像怪物一样。”

宛郁月旦微笑,“他的伤势如何?”阿谁轻轻吁了口气,“外伤是全好了,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跳了,他说‘好奇怪,为什么不跳了?’”“不跳了?”宛郁月旦微微沉吟,“是因为沈大哥那一刀吗?那一刀刺入,可有什么不同?”沈郎魂怔了一怔,“有什么不同?”

“你是一流杀手,出刀杀人,伤到何种程度,难道不自知么?”宛郁月旦摸索着走进屋来,“既然你有心杀人、既然已经得手,他怎会不死?”沈郎魂又是一怔,那日刀刺唐俪辞的情形蓦地兜上心来,回想了许久,他抓了抓头发,“那一刀刺下去,他没死我也很奇怪,是刀尖刺到了什么东西。”他自腰侧拔出那柄短刀,细细的看刀尖,“的确是刺到什么东西,阻挡住了,否则我那一刀绝无可能失手。”

朱颜本来冷眼旁观,对唐俪辞为何中刀不死漠不关心,听几人越说越是奇怪,突的伸手拿起那柄短刀,凝神看了一眼,“刺中骨头。”沈郎魂苦笑,“依照刀尖所见应是刺中了骨头,但若是我一刀刺中了他的腰骨,他怎么还爬得起来?”他刀上劲道非同寻常,就算刺中一块大石也能崩裂碎石,何况是人的骨头?“何况我全力出刀,只是刺入两寸有余,整柄短刀尚未全部刺入就已受阻。”那种位置,不可能是腰骨,腹部也不可能再有其他骨头。他拍了拍头,“是了,唐俪辞说过刺中了那颗心。”

“心?”宛郁月旦诧异。沈郎魂将唐俪辞腹中方周的心的来历草草说了一遍,阿谁恍然,“原来他说‘不跳了’,指的就是方周的心不跳了,也许是中了一刀的缘故。”朱颜却冷冷的道,“就算是两颗人心也阻拦不住你手下一刀,必定是刺到了骨头,心里面难道会长骨头?”

心……阿谁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见过唐俪辞腹中的东西,那的确不像是一颗“心”,“但那如果不是方周的心,那是什么?”朱颜听而不闻,他本就无心谈论唐俪辞,低沉的问,“何时出发?”宛郁月旦微笑,“阿谁姑娘引路,让沈大哥和朱前辈与你同去,今夜必能找到望亭山庄中的隐秘。”他探手入怀,将那张薛桃的画像递给阿谁,“姑娘可有勇气今夜一行?”

阿谁展颜微笑,“这便走吧。”她向凤凤看了一眼,又向唐俪辞的房门看了一眼,当先向外走去。

房内,唐俪辞仍在昏睡,丝毫没有察觉门外的变化。沈郎魂和朱颜跟着阿谁向望亭山庄后走去,宛郁月旦留了下来,说是困倦了。玉团儿指着林逋的房间让他去睡觉,宛郁月旦瞧不见她指的方向,很自然的往前走去,走入唐俪辞的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玉团儿瞪大眼睛看着林逋,林逋也是惊愕的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但凝神静听了半天也没听出门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难道宛郁月旦感觉不出唐俪辞就躺在床上?他会睡在哪里?椅子上?桌子上?地上?玉团儿支颔看着那扇门,一个晚上都在想这个古怪的问题。

三十九 佳人何在

望亭山庄的后门外,是一片山林,林中有一条山涧流入望亭山庄,作为山庄用水的来源。阿谁踏着月色,张望了一下月亮的方向,沿着山涧的来路默默地走着,沈郎魂和朱颜跟在她身后,走出去莫约十七八丈远,渐渐看见那山涧边搭着一间房屋,屋里亮着灯,十分安详的模样。阿谁停了一下,低声道,“那屋里有密道,不过多半会有不知情的人住在里头,两位莫伤了无辜之人。”沈郎魂大步上前,敲了敲门,只见门里住的是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见了有人敲门,满脸惊恐之色。朱颜一低头,当先而入,眼里浑然没有此人,那人“咿唔”发出了两个单音,却是个哑巴。阿谁心里歉然,却也不能多言,对他微微点头,随即在屋里转了一圈,撩起床下的一块木板,露出一条黝黑的通道,“这里或许是一个暗道口。”

这个暗道设置和好云山那里的一模一样,那哑巴突然看见自己床下多了个暗道,万分惊诧,目瞪口呆。阿谁三人沿着台阶缓步而下,很快隐没在通道之中。

这条暗道潮湿阴冷,似乎建成而来从未有人走过,并且这是一条出口,并非入口,有许多狭窄的关口只利于由内向外行走。幸而阿谁身材窈窕,沈郎魂和朱颜内功精纯,在狭窄的地方通行无碍,走下去三十多级台阶,眼前一片漆黑。沈郎魂晃亮火折子,眼前出现的仍然是一片黝黑的潮湿通道,阿谁往前便走,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微微吃了一惊。

很大胆的女子,仿佛不惧面前是否有妖魔邪物、是否有洪水猛兽。如果方才他们未曾及时赶到,这女子是不是真的会独自一人前来探查?她一个人救了林逋,她一个人带孩子,她选择离开唐俪辞,和荷娘全然不同,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软弱。斜眼看了下朱颜,朱颜眼帘微垂,直向前走,似乎根本不在乎带路的是不是个女人。

通道很窄,窄得不可能绕过朱颜挡到阿谁前面去,然而却非常直。沈郎魂的脚步声几不可闻,阿谁的脚步声也很轻浅,唯有朱颜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步履,犹如他丝毫不对隧道提起警戒,不论前面发生任何事,他都有绝对把握还击、然后杀人。

地面上那房屋距离望亭山庄不过十七八丈,在这黝黑的隧道中三人却似走了有半个时辰那么久,前方才微微透出了光亮。

那是一种幽蓝的光亮,在黑暗中看来就似有幽灵在前边窥探一般。阿谁对沈郎魂挥了挥手,沈郎魂悄然熄灭了火折子,三人慢慢的向那蓝光靠拢。射出蓝光的是木板的缝隙,阿谁让开缝隙,朱颜凝目望去,只见木板之后是一个很狭窄的地方,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之所以会透出蓝光,是因为油灯下放着一个淡蓝色的大箱子,丈许长短,三尺来宽,看起来像个棺材。那棺材的材质非石非木,便是在木板后也感觉得到那股冰寒,似是一口冰棺。但棺材里并没有人。

木板后没有半个人在。朱颜左手一推,眼前的木板刹那间化为灰烬,丝毫没有发出声音,他踏过木板的灰烬,走入了望亭山庄,眼前所见是一口幽蓝的冰棺,因为这口棺材的缘故,小小的木质地窖里凝满了白雾,甚至结了一些碎冰。

沈郎魂跟在朱颜身后,三人踏入望亭山庄,放有蓝色冰棺的地方是个很小的地窖,有一列台阶向上。沈郎魂心中一转,已经恍然,这条地道一路向外,又修得如此狭窄笔直,只供一人进出,而只要放下一样阻路之物就足以阻止后方有人追踪。

朱颜大步往前走去,眼眸微闭,步履声却隐没了,他似乎也想及了这可能是放有薛桃的棺材,虽然闭上了眼睛,他却能低头绕过障碍,通畅无阻的往前走。台阶并不很长,登上十几级台阶,阿谁紧紧握着手中的“杀柳”,从朱颜背后望去,上面是一个更大的房间,房间里放着许多铁笼子,铁笼子上锈迹斑斑,令人不寒而栗。沈郎魂的目光在那些铁笼子上一转,淡漠得似乎他自己不曾被这些铁笼关过,三人再度悄然前行,铁笼子后放着一些瓷罐子,同冰棺一样散发着冰寒之气,多半里头放有寒玉或者冰块。再往前行,阿谁突然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前头的房间里挂着几具尸首,尸首她见过几次,并不害怕,但这几具尸首有的被挖去眼睛、有的被割去鼻子,有的被切去一部分内脏,看起来模样十分可怖。沈郎魂轻拍了下她的肩,阿谁咬了咬牙,只作不见,依旧低头往前走。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望亭山庄内的隐秘,只怕是超乎想象的可怖。穿过那挂着死人的房间,已是熟悉的风流店格局,和飘零眉苑相同,前头有长长的华丽的走廊,左右两边都是白色的房门。从这里望出去,所有的门都半开着,静悄悄的,似乎没有半个人居住。

朱颜往前便走,他的耳力非同寻常,他往前走便是说明左右的房间里的确没有人。沈郎魂让阿谁走在中间,悄然无声的跟在最后。走到走廊的一半,朱颜突然顿住,凝身倾听。

有几不可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声音并不在这走廊之中,而在三人头顶三尺之处,先是“吱呀”了两声,随即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柳眼不在的话……”其余的听不清楚,似乎是刻意放低了声音。随即有人冷冷的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桃姑娘是个男人。”这声音冰冷清脆,正是白素车的声音。

“嘿!唐俪辞撕破了他脸上的皮肤,如果不能换上去,‘西方桃’要再出江湖难矣。”一个低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男声淡淡的道,“夺取中原剑会的计划也许不能实现。”阿谁认得这是那蒙面黑衣人的声音。随即一人怪笑一声,“难道不假手中原剑会或者少林寺就不能得天下?桃儿只是喜欢博个好名,他若肯听我的话,江湖、天下、甚至皇位兵权,哪样不在我手?”沈郎魂暗暗呸了一声,这是鬼牡丹的声音,抚翠被唐俪辞所杀,他们却都不现身,原来是因为西方桃被唐俪辞抓伤面部,集中在此讨论如何治疗。

“罢了,他将我打下山崖,中原剑会有人亲眼所见。”西方桃的声音依然柔美动人,“即使他回到剑会,一时三刻也难成大气。”她突然笑了一声,“我本以为唐俪辞为人谨慎小心,不至于当面和我翻脸,但看来并非如此……”几人各自笑了几声,对唐俪辞夜袭西方桃之事颇为轻蔑,西方桃语调婉转温柔,“我的伤不要紧,请表妹上来吧,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表妹?沈郎魂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只听“轰然”一声,身前土木纷飞,朱颜手握长戟,一戟向上击穿走廊顶部,顶上砖石四下,露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穴来。随着砖石落下,上头暗器随之射下,上头说话的人显然也颇为意外地底会被人击穿一个洞来。朱颜一跃而起,一戟再出,轰隆声响,那人头大小的洞穴崩塌成一个足供成人出入的大洞,他穿洞而出,如地底鬼神现世一般落在地上。

“朱颜?”地上的人讶然声起,似是谁也没有想到自地底穿出的人是朱颜,白素车看了他一眼,顿了一顿,随即往另一条隧道退去。朱颜目光一掠,已看到四散退去的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他疾掠而去,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那女子回头嫣然一笑,五指轻柔的往朱颜面上拂来,朱颜倏然倒退,那五指指风如刀,披面而过竟是划过两道伤痕。

沈郎魂拉着阿谁跃上,那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正是西方桃,在她回头一笑之际,沈郎魂隐约看见她脸颊之侧的确是受了些擦伤,但并不严重。而阿谁的目光却落在西方桃手里拉着的另一人身上,那是个瘦小的人,穿着一袭褐色的长袍,看不清楚男女,她脱口而出,“薛姑娘!”

沈郎魂和朱颜立刻抬头向那褐衣人望去,西方桃拉着褐衣人的手,刹那便消失在漫长的隧道中。朱颜一戟击去,砖石碎裂桌椅翻倒,人影却依然消失无踪。沈郎魂一瞬之间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你怎知她是薛桃?”

阿谁紧紧握着拳头,声音有丝发颤,“她……她的脸……”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她的脸被剥去了一半,我想她……她的脸在桃姑娘脸上。”沈郎魂变了脸色,“西方桃竟把自己表妹的脸皮贴在自己脸上?这种惨绝人寰的事他怎么干得出来?”朱颜自咽喉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嚎叫,长戟挥舞成圆,面前砖石所砌的墙壁节节碎裂,他依仗功力之强悍绝伦,大步往隧道深处走去。

“先生且慢……”阿谁振声呼唤,却见砖石如蛛网般裂开,朱颜深入黑暗之中,早已去得远了。沈郎魂脸上肌肉一动,侧耳倾听,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方才聚集在这里的一群人都化为幽魂消散了,环目四顾,这是一个幽暗的大房间,前后各有隧道开口,白素车等人是从后面撤走,而玉箜篌拉着薛桃却是从前面撤走。

朱颜正是追向前面幽暗的隧道。

“看来薛桃还没有死,真是个意外的好消息,但为何桃姑娘要折磨她?又将她的脸皮换到自己脸上?”沈郎魂深为不解,阿谁低声道,“我看她行走之时手足并不灵活,可能真的身上有病,桃姑娘……玉箜篌将她藏起来,说不定是想替她治病。”沈郎魂苦笑,“那会把薛桃的脸皮剥去一半,贴到自己脸上吗?会想把自己打扮得和薛桃一模一样吗?我看是玉箜篌自己有病,把薛桃折磨得不成人形吧?”阿谁黯然,有些人的想法常人永远难以琢磨,比如说玉箜篌、比如说唐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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