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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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青衫微一迟疑,“那小子――是个女子。”

“什么?”红袖一惊,手上树枝落入火中。

“途中她曾吐出纱巾大声呼救,那声音尖脆得很,我事后回想起来,决不是男子之声,再仔细想想她的容貌身量,姿势表情,越想越象,十有八九是了。”

红袖凝神回想,种种迹象果然如他所说,不由心有所动,“若她是个女子,莫非――可――”却又停了不说,看着那篝火,心中竟糊涂起来。

“我方才已飞鸽传书,请夜相以――”青衫顿了顿,“画像线稿相示,待收到线稿,再作打算吧。”

“是那幅画像?”红袖脱口而出。

青衫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一阵狂风忽然呼啸着从门外扑进,残焰被吹得东倒西歪,终于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话说玉露与风十二主仆沿江而下,前往凤凰城,宝驹“乌龙”自然也跟着主人沾了光,第一次坐上了船。凑巧船夫正是小狗子的爹,见了玉露,连忙絮絮告知大夫已经来过,小狗子也托了人照料,又连连谢个不停,倒叫玉露十分难为情。风十二亲耳听到玉露如何救人赠银施以援手,却是深为所动,他一直只留心到玉露机敏善辩俐齿伶牙,此时却发现她还有宅心仁厚善良仗义的另一面,不免又暗暗多了几分欣赏。

到了凤凰城码头,玉露这才知道,原来风十二的朋友就是城中首富连满都,想必二人交情甚笃,连满都带了不少家仆亲在码头相迎。风十二为二人引见过,只说玉露是自己的朋友,连满都岂会看不出风十二对陆羽的器重,便也十分客气,一口一个“陆少”叫得好不热络。三人略略寒暄了几句,上轿回府不提。

再度掀开轿帘时,玉露只觉眼前一亮。那轿夫走得又快又稳,自己竟没意识到已经穿了几重门槛,来到了连府的正厅前。就见当门竖起了一道一丈来高的花屏,上头花朵万紫千红争奇斗艳,错落有致地簇出个雄纠纠的狮子图案来,玉露心想眼下已是金秋,连府竟能将四季花朵都请出来,莫非是绢纸所制?仔细一看,却是鲜活的真花,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散发出一阵阵馥郁香气,她不禁仰起头,心里悄悄数起来,竟有百样之多。

“老连,你这花屏果然新巧,叫陆兄弟都看出神了,”风十二见她凝神不语,便向连满都笑道。

“小城偏僻,并无什么出色的玩意,连某只得扎起了这面花屏迎接贵客,好在没污了风少和陆少的眼,”连满都也笑着答道。

玉露回过眼来,这才好好打量了连满都,此人是个大胖子,几乎装得下两个自己,不知是不是忙着招呼客人,秋风飒飒的,他竟出了一头汗。“肚大脖粗,不是首富就是师傅,”玉露心里说一句,忍不住偷偷笑了。

连满都怕二人舟车劳顿,忙请他们先到住处稍事歇息,只说晚上要为二人接风洗尘,还有上佳歌舞助兴,玉露听得有“连城十二”献艺,自然很是期盼。

或许是夜间睡得不沉,本想倚着床头打个盹,睁开眼却是天色已暮,玉露忙起身稍稍收拾,便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了叩门,道,“陆少,风少请您前厅去呢。”

玉露忙应了,开门跟那家仆往前厅而来,一路穿廊过院分花拂柳,见这连府修饰得十分富丽堂皇,重门叠院几进几出,若非有人带引,只怕自己也要迷路。她三位师姐所嫁之夫家,也个个颇有些背景渊源,家宅俱是雄伟开阔,不过只求大方,却不似这般繁复奢华,想凤凰城也并非商都重镇,只凭此城,连满都断不能敛到如此之多的财富,也该是个手眼通天网络各地的角色,看他对风十二恭敬有加,难道风十二的实力还要雄厚?玉露一直无心猜测风十二的身份,此时仔细想来,也觉得他不是个简单人物,好在自己早就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不妙溜之大吉,他又能奈自己何。

风十二正与连满都低声交谈,见玉露前来,便笑道,“等你开席呢。”三人分了主客落座,酒菜便川流不息地送了上来。

连满都见风陆二人已有停箸之意,便也放下酒盅,拍一拍手,只见一队身着各色纱衣的女子鱼贯而入,各携了琴箫筝笛阮箜篌琵琶檀板,对席上施施一礼,便寻了位置坐定,演奏起来。

檀板一响,琵琶声动,那桃红衫子的歌女曼声唱起,“玉露金风月正圆,台榭早凉天。画堂嘉会,桂子香芳筵。洞府星辰龟鹤,来添福寿。欢声喜色,同入金炉泛浓烟。清歌妙舞,急管繁弦,榴花浅酌觥满。祝佳客、富贵又长年。莫教月沉星坠,留住醉神仙。”

玉露听清那曲词,微一皱眉,因女儿生在秋日,萧茗又爱茶,便以玉露为名,待她长大,却发现这两字随处可见比比皆是,不禁深以为憾。

连满都见玉露神色有异,还以为她不喜这曲调,忙道,“竹桃你且退下,鸢尾,唱支清雅的。”

便见一名衣白女子出列,轻轻道了个万福,箫声响起,便听她轻启朱唇唱道,“明月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声音百转迂回,动人心弦。

梧桐影?玉露只觉心中一震,这不是大叔吹奏过的曲子吗?这阙词本讲的是女子思念情郎,秋夜立于梧桐之下,举目见月明千里,却不知情郎人在何方,后被人以箫配曲,渐渐地开阔了意境,亦可表达对亲友的思念,不再只局限于男女之情了。那夜他的箫声如此寂寞,又是在想念着谁呢?

“陆兄弟?”玉露被唤回漫思,忙转过头来,见风十二看着自己,便微笑道,“一时听得出神,二位见笑了。”

“今日能结识陆少这般清雅俊逸的人物,实是连某的荣幸,”连满都见鸢尾唱罢,便举杯敬道,“风少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日后陆少若有差遣之处,还请莫要见外。”

“连爷太客气了,”玉露心知肚明他是瞧着风十二的面子,便也举起酒杯,向风十二微一颌首,“正所谓君子之交,醇如美酒清如茶,陆羽借花献佛,也敬风兄一杯。”

“好一个‘醇如美酒清如茶’,”风十二击节赞道,“就凭陆兄弟这句话,我也要多喝几杯!”说着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连满都见风十二高兴,便示意歌女们再吹唱起来,此时月出东斗,好风相从,金樽酒满,佳人曼歌,倒是好一幅夜宴景象。饮至半夜,风十二见玉露已有薄醉之意,便让人将她先送回房去,又与连满都低语几句,这才散了。

铁剑提了茶壶进来,见主人当窗而立,对月出神,便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爷,新泡的。”

风十二接过手来喝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

“刚才属下去给陆公子送茶,他喝了也这么说呢,还说了一句什么‘醇而不滞,清而不薄’。”

“哦?”风十二笑了,“看来他倒是个行家,”见那茶盏底嫩叶新绿,蓦地想起了玉露的绿牌,仿佛哪里见过一般,“铁剑,陆羽的绿佩,你可曾在别处见过?”

“......”铁剑仔细想了半晌,才道,“好似见过,又好似没见过。”

“你这小子!”风十二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再教训他两句,却听得窗外“哈啾哈啾”两声,便探出头去。他与玉露房间遥遥相对,正成一个对角,中间隔着一大丛金黄菊花。他见玉露捂着鼻子站在花前,推门走出去,“陆兄弟,你怎么了?”

“我――”玉露松开手,闻到那股花香,又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忙捏了鼻子,使劲冲风十二摆手。

风十二见她涕泪交加,猜到了七分,笑了,“原来你不服这个花香,这可坏了,你的房间在下风,若是一会将这味道都吹过去,你就要‘哈啾’一宿了,”想想便道,“眼下夜深了,我们先换房睡,明日再让他们移走这些菊花。”

玉露刚想拒绝,一撒手,花香直钻到鼻孔里来,又是两个哈啾哈啾,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玉露本以为自己喝得不多,却不料那扶头酒后劲绵长,过了一会便酒气上涌头晕眼花,她连衣服鞋袜也懒得除下,只向床上一滚,扯了被子蒙住头,很快便睡着了。

懵懵懂懂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只觉有个软绵绵的活物在自己背上游走,玉露一惊,酒劲醒了大半,感觉到那活物一路向上爬上了自己肩头,隔着衣服仍然觉得出温热,她胆子本就不小,仗着三分酒劲想也不想,霎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借着月光一瞧,竟是一只人手!

玉露吓了一跳,噌地直起身,却还抓着那手不放,大声喝道,“是谁?”一搭眼,眉头一锁,“是你?”

面前那女子鬓发散乱衣裳半褪,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看了玉露,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露想起她正是适才宴上的歌伎,依稀记得芳名竹桃,谅她也不敢作怪,便松开手,跳下床冷脸盯住她,“三更半夜,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那女子见她凶巴巴的样子,愈发不敢开口,只不断向床里瑟缩,抖如筛糠。

深更半夜女人跳上床,这飞来艳福我可消受不起,玉露不耐烦地喝道,“说!”见她衣衫不整,丢过一床被子,威胁道,“再不说我可要叫人了!”

“不要!”那女子叫出来,见玉露像是真的,只得颤声招认,“我,我是来找风少的――”

风十二?玉露脑中一转,已然悟出端倪,原来是因为这个色狼!忽然想到自己离席时他与连满都耳语,说不定就是交代此事,淫贼!混蛋!当下气血上涌,转身推开房门冲了出去,来到风十二房前大力拍起门来,连声叫嚷,“风十二你给我出来!”

叫了两声,便听得里面有了动静,门很快地开了,风十二披着长衫,犹带睡意,“陆兄弟,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玉露一想起那只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肺都要气炸了,怒目而视,“都是你干的好事!”

“我?”风十二摸不着头脑,看她又不像是开玩笑,大概是有什么误会,想夜已深,若被人听见大吵大嚷,岂不尴尬,便道,“外头风大,有话进来说。”

“谁要进去!”玉露横眉冷对,忽地一阵风穿堂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想想这话三句两句也说不清,冻着了自己可不值得,便狠狠瞪了风十二一眼,走了进来。

“陆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惹着你了?”风十二合上房门,见玉露还是气鼓鼓的样子,便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你还问我?”玉露一把将茶推开,竖起眉毛,“风十二,你自己不知检点不知自重是你的事,干吗把我拖下水污我清白?”

“我不知检点?”风十二愈发胡涂了,“此话从何说起啊?”

“你还敢抵赖?难道那竹桃是我叫来的不成?”玉露一指门外,“现在大活人就在我床上,你还要当面对质吗?”

竹桃?那个歌女?风十二稍稍有了些头绪,想遣歌伎侍寝是豪门大户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只是这次却佳人上错床,错将陆郎作风郎了,便笑道,“陆兄弟,这实在是不关我的事,你且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玉露正想痛骂风十二一顿,却听得“啊”的一声女子尖叫,划破了夜的寂静,一直钻进房里来。

那声音好像是从自己房间传过来的,玉露心下一惊,与风十二对视一眼,打开门一起冲了出去。

待他们冲进玉露房间,床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见半幅被子搭在地上,一片狼藉。朦胧间玉露看见床脚地上有个花里胡梢的东西,走近一看,“呀”地惊叫一声,倒退几步跳到了风十二背后,“蛇!蛇!”

风十二慢慢靠近过去,低头仔细端详,“别怕,”用两指捏了蛇头,转过来给玉露看,“是条死蛇。”

“拿走!快拿走!”玉露紧紧捂住双眼,骇叫个不停,她最怕的就是蛇,以前在“醉茶缘”的时候,每次见到了都会大跳大叫,三师姐常常取笑她是蛤蟆精转世,才会这样怕蛇。

这么胆小,风十二不禁笑了,把蛇丢到桌上用锦袱盖起来,擦了擦手,看着玉露,“没事了。”

玉露慢慢张开手指,露出一道缝隙,眼珠转转,确认蛇已经被拿走,这才放心地松开手,吁了口气。

她的头巾早在睡梦中被揉搓得不知去向,此时长发披散双肩,浑如黑瀑直下,月华如银,映射在她脸上,愈发显得光洁如玉,大概是刚才被吓倒了,下意识扁着嘴,眼中还有一星泪珠,那模样竟有几分――

--楚楚动人,这四个字从风十二脑袋里冒出来,他心中噔地一动。

“竹桃呢?”玉露缓过神来,“刚才是她在喊?难道――是被歹人劫去了?”

风十二清醒过来,忙收起心猿意马,连骂自己胡涂,正了色道,“我刚才看过了,那不是普通的蛇,而是七药蛇。”

“七药蛇?”

“对,没有毒性的草蛇,抓了它之后,在蛇牙涂上七种草药混合而成的药汁,连涂七日,便成了一尾七药蛇,被咬中的人会失去知觉昏迷不醒,再喂他吞下同一尾七药蛇的蛇胆,此人便会有问必答,尽吐真言,所以又叫‘多嘴蛇’,”风十二看看那盖着的药蛇,又道,“这尾蛇刚被破膛取胆,应该就是此用。”

“要逼问竹桃?她知道什么秘密吗?”玉露扫一眼七药蛇,饶是看不见,也心有余悸,“那被咬之人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死?”

“我也不知道,”风十二摇摇头,“这恐怕只能去问用蛇下药的人了。”

这时只听得院中人声鼎沸,二人一转身,见连满都已带着家人奔了进来,他见风十二好端端地站着,松了口气,“老天保佑,风少吉人天相!”擦擦汗这才看见了玉露,忙笑道,“陆少也没事,太好了。”

“你家歌女连竹桃失踪了,”玉露忍不住先说出来。

“竹桃?”连满都一愣,似乎一时没想起是谁,转念才明白过来,“啊,是吗,怎么失踪的?”一眼瞟见风十二的长衫落在地上,连忙拾起,恭敬地递上前去,“夜晚风大,风少小心。”

玉露见他如此势利,不由动了气,心想难道一名歌女的生死就不如一位少爷的冷暖重要?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她生死未卜,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找?”

连满都迟疑了一下,他家蓄奴无数,从不会将这些下人放在心上,一名小小歌女,别说只是失踪,就算死了,再花银子买一个添上就是,又何必如此费心,便没有应声,只觑着风十二的脸色。

“照陆兄弟的话去做,”风十二淡淡说道,“你别忘了,这本是我的房间。”

连满都登时一惊,冷汗又冒了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来人下手的目标是风少,若他真有什么闪失,自己莫说倾家荡产,只怕千刀万剐也交代不起,忙应了一声,带人急急出去了。

“走吧,”风十二见玉露皱着眉头,便道,“你等也没用,那些人不会傻得杀个回马枪,先去我房里歇着。”

去你房里?玉露眼梢立起来,心想你这色狼,我还没同你算帐呢!当下脸一冷,哼了一声,“谢了,我可不敢!”

风十二知道她还在生气,笑着解释道,“陆兄弟,你想一想,若是我真与连竹桃私通款曲,我又怎会主动和你换房间?换了房间怎又不知会她?这其中必有缘由,或许是那女子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老连太好客了,惊扰陆兄弟之处,我先赔过不是,还请陆兄弟莫要因此误会风某。”

玉露仔细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心里还是别扭,便白了他一眼,扬声叫道,“来人!”那连府管家听了主人吩咐,守在门外半步也没敢离开,听到召唤忙跑了进来,“小的在,陆少有何吩咐?”

“再给我安排个房间,”玉露故意不看风十二,谁要同这色狼一屋,岂不真成了一丘之貉?

“要上风的,”风十二毫不在意,反而补充了一句,便向她微笑了。

玉露人安顿下来,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寻常鸡鸣狗盗打家劫舍之徒,何必大费周章使用多嘴蛇?如果不是,他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是风十二吗?可若是冲着风十二来的,他们不会男女不分将连竹桃劫走,难道――又是我?!玉露苦了脸,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转念一想,却不禁一个激灵,莫非这些人知道自己是女子?怎么会被他们发现?他们到底是谁?会不会和那两个青衫红袖是一伙的?未免消息也太快了吧......他们会再次对自己下手吗?竹桃能不能平安回来?她回来是不是就可以知道那些神秘人的身份?想来想去,真是头大如斗,倒在床上蒙住头,哼唧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听得外面人声大作,玉露心中一动,连忙滚坐起来,刚打开房门,就见风十二从对面房间走了出来,见是她,便道,“我正要找你呢,快走,竹桃回来了。”玉露听了,忙紧跟上他,见风十二打量自己,这才醒到连长发也忘了束,顺手在头顶打了个结,一面往前院而来。

刚到前厅,便见厅中挤了不少下人,见风十二来了,忙让出一条路来,玉露跟着风十二走上前去,就见竹桃仰面坐在椅上,双目紧合人事不知。

风十二伸出手指在她鼻下一探,还有气,便问一旁的管家,“怎么找到的?”

“回风少的话,并不是小人们找到的,今个一大早开了府门,就发现她躺在门口,小的们便将她抬了进来。”

玉露仔细端详半晌,见连竹桃脸上身上并没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瘫在椅上,仿佛睡着了一般,任旁人呼唤摇晃都没有一丝反应,“请大夫了吗?”

“老爷亲自去请的,怕就是要回来了,”管家忙答道,话音未落,就见连满都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匆匆走了进来,看见风十二,忙行了一礼,“风少,让您担心了。”

风十二知道他是故意作样子给自己看,连府这些下人,派谁去请大夫不成?偏他亲自去请,分明是因了昨夜之事,担心触怒了自己,这才格外殷勤,否则一个歌女的生死安危,又怎会令他大动干戈,便点点头,侧身给大夫让开地方,“请。”

那老大夫放好脉枕,号了片刻脉,换了另一只手再号过,扒开竹桃的眼皮看看,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却是摇了摇头,“没病。”

“没病?那是不是中毒了?”玉露反问。

“看这姑娘的脉象,也没有中毒。”

“那她怎么不醒?”

“恕老夫才疏学浅,看不出症结所在,只能说她没病没毒也没有死,至于何时能醒过来――”大夫收拾起医箱,“说句不该说的话,江湖上稀奇古怪的物事技法层出不穷,远非我辈所能窥测掌握,老夫只能医常人病,这症状奇特,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竟掉头去了。

玉露见竹桃还是昏迷不醒,不禁担忧,见风十二也皱着眉,便低声问道,“是不是因为被多嘴蛇咬伤?过七天就会醒吗?”

“我也不知,据说不同人豢养七药蛇,使用的七种草药的配方剂量都不尽相同,所以每尾蛇的解药也有所不同,就连吃了解药是立刻醒来,几个时辰醒,还是几日后再醒,都是不同的,你看她这个模样,”风十二指指竹桃,“我们就连她是不是服了解药都不知,又如何救治?”

难道就任她活死人一样?若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呢?玉露正在灰心之时,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叫了出来,“快,快将她抬到我房里去!”

“你有法子?”风十二惊讶地问。

“我也不知道,”玉露脚不沾地跟上去,“只能试一试了!”

玉露的法宝,其实就是碧玉竹,上文中说过,竹牌和绿茶同煮,会有基本的解毒功效,她只是听父亲谈起过,自己也从没试验,更不知它能不能让竹桃醒来,然而此时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不如放胆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玉露让人留在房中照顾竹桃,自己跑到灶间,将一干人等都撵了出去,叫铁剑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才坐到灶前,将碧玉竹牌解了下来,挑了一只熬药的小陶罐,罐底放上浅浅一层绿茶,注满了清水,才将竹牌轻轻放了进去。将陶罐放在灶上,先用大火,然后改小火熬煮,待得熬剩半罐,又加满清水,继续大火小火,如此反复了三次,这才熄了火,将罐里的水倒了出来,刚满一碗,便见那水质清澈,碗底隐隐一层绿色,细闻却是一股冷香。玉露心想自己严格按照父亲嘱咐的步骤,这药茶的颜色气味也与父亲描述的基本相同,该不会吃死人的。这才抹干了竹牌收好,端着碗打开了门,门外铁剑已经守候多时,见她出来,忙接过药碗大步离开了。

玉露担心药茶能否奏效,也匆匆跟来,只是铁剑步子太大,一忽便将她落得老远。她忙了半晌,也有些疲劳,走走便累了,好不容易来到自己门前,还没进门,就听得里面有人咳嗽一声,定神一看,竟是竹桃醒了过来!玉露这下才松了口气,倚着门边不肯动弹,风十二一眼瞧见她,便走了过来,“陆兄弟辛苦了,”连满都见状也忙跟过来,“多谢陆少,”不顾竹桃刚醒身体虚弱,只向她喝道,“还不谢过陆少救命之恩?”

“不必,”玉露摆摆手,“叫她好生歇着吧,”自己不愿看这一屋子人的势利嘴脸,便道,“我去透透气,”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不觉走到院中,这才发现昨日的满院金菊已经无影无踪,想是风十二发了话,连满都忙派人撅走了,心中不由感叹这世间是如此不公平,富家公子一句话,便有千百个人为他奔前走后,而一个歌伎的性命,却如草芥一般任由人践踏忽视。她本来很是不齿竹桃自荐枕席的行为,此时却忽然有些同情她,想她命如飘絮,主人将她视作摆设玩物,随手丢弃,她只得出卖色相,寄希望于这个风十二或者下一个风十三能带她远离这个无情之地,若她有选择,也不会自甘堕落吧。

人们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人或事,大抵不是想得太好,便是想得太糟,玉露也是如此。以前,她总以为世界便如同自己想象,善恶美丑黑白分明,这次出来,她才亲眼见到什么叫生计艰难,什么叫人情冷暖,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醉茶缘”那种安宁的生活,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自己一般幸运,有疼自己爱自己宠着自己的爹娘师姐,这些经历,使得她更加珍惜自己的拥有,也更加希望能帮到有需要的人。萧茗夫妇大概也没有想到,女儿离家,得到的是真正的成长。

风十二坐在窗前,凝视院中玉露身影,若有所思,铁剑悄悄出现在背后,欲言又止。

“说,”风十二收回目光,拿起茶盏。

“爷,刚才,我好像看见陆公子在用――”铁剑顿一下,“在用他的绿牌煮茶。”

“绿牌?”风十二惊讶地回过了头,“你是说竹桃喝的是绿牌熬出的药茶?你怎么知道?”

“属下,属下――”铁剑心虚地不敢看他,“在门口等得着急,所以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就一眼,真的。”

绿如竹,莹如玉,轻若不觉,可解毒,莫非是――风十二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碧玉竹!”他终于回想起来,一年前的一次酒宴上,他曾见过此物,佩带者即是洛阳王之妹云真,当时洛阳王喝得大醉,非要妹妹将萧门独家徽记碧玉竹牌拿出来给宾客看。想那云真曾为“茗客”萧茗的弟子,莫非陆羽也与萧家有关?当下眉间一沉,“铁剑,立刻传书回府,我要茗客萧家的所有资料!”

连府里有一座很大的人工湖,眼下已是秋天,湖上的荷叶着了霜,孤零零地独立水面,玉露坐在湖边大石上,看着水中的倒影,发起了呆。竹桃虽然已经安然无恙,可对被劫一事毫无记忆,玉露想起青衫红袖二人,还是免不了忐忑,猜不准他们哪一天便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最糟糕的是根本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只害得自己胡乱猜疑。她本以为出来闯荡,必会有声有色十分风光,谁知眼下却是有险有难疑神疑鬼,难得有自己想象过的快乐与精彩,真不知自己离家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想到这不禁心烦意乱,拾起一枚石子丢进湖中,噗的一声,影子便碎了。(紫~雪×草~论×坛~欢×迎~您 Www.zxc.yznu.coM )

“陆兄弟,想什么呢?”风十二的声音背后响起。

“没什么,”玉露站起身,勉强一笑,“风兄。”

风十二看着面前的她,笑意渐浓,“其实呢――陆羽是个好名字,不过倒过来似乎更悦耳些。”

玉露闻言大惊,下意识向后一退,脚下却被石头绊到,骤然歪倒,风十二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拉了回来,玉露站定,忙甩开手,故作镇定,“风兄真会开玩笑,姓名岂能随意倒置。”

“不能么?”风十二故意反问,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萧、玉、露?”

玉露登时呆住,半晌,反倒笑了出来,索性看了风十二,昂然道,“你既然知道,还问我干吗?我就是萧玉露又怎样?难道我化名陆羽女扮男装,官府就会治我的罪么?”

“官府治不治罪我不知道,”风十二坐到石上,“我只知道萧老爷子要是知道了,你十条八条的罪状可就免不了,比如与人豪赌,当街斗殴,夜饮不归,衣冠不整......”

“别说了!”玉露听得心惊肉跳,大喝一声,看着风十二眼里放出飞刀来,“风十二,威胁别人算什么本事!”

“说得好!”风十二鼓掌,“威胁别人的确不算本事,可是威胁得住别人,就是本事了,你说我要是把你送了回去,萧老爷子一高兴,说不定教我一招半式,此生我可就受用无穷了。”

“卑鄙!”玉露无法,只得怒视他,“你这个小人!”心想不能与他浪费时间,事情败露,能跑就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便转身拔腿就走。

“萧玉露!”风十二在背后喊道,“你前脚走,我保证报信的人后脚就到,你可想清楚了!”

这个无耻之徒!玉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咬紧银牙,倏地转过身来,见他背湖而坐,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盈盈笑道,“那我就不走了,”背着手走近,看着风十二笑得异常妩媚,忽然闪电般伸出手臂,将他用力一推。

风十二被那笑容所惑,毫无防备,只觉眼前一花,便一个倒仰栽进了湖里。玉露得逞,出了一口恶气,见他在湖水中浮浮沉沉,便高声道,“你就在水里慢慢报你的信去吧!”扭头便要离去。

“别――走――”风十二喘着粗气,“我不会――”话没说完又沉了下去,用力摇动手臂浮上来,“――游泳――”使劲摇晃着胳臂,“――不会――游泳――”

玉露转过头来,做个鬼脸,“你别想骗我,淹死活该!”

“我――真的――真的――”风十二一口气喘不上来,又沉了下去,想再浮上去,手臂却越来越没力气,渐渐慢了下来。

玉露将信将疑,见他又不像是装的,这一次沉了下去再没露头,不由得心急起来,放声叫道,“风十二,我要走了,你再不上来淹死了可别怨我!”叫了两遍,也不见他钻出水面,自己也慌了起来,看那湖水不知有多深,然则人命要紧,她不敢延误,闭起眼捏住鼻子,纵身跃入水中。

风十二觉得自己象一只没了风的风筝慢慢向下坠落,忽然颈上一紧,只觉有人大力将自己拖上去,耳边哗啦一声,便破水而出重见天日。

玉露将风十二拖上岸,自己也累得瘫坐到湖边草地上,见他面朝下趴着不动,只得过去捶了几下他后背,他这才哇啦一声吐出几口湖水,缓过气来。

“你不会游泳,怎么不早说!”玉露抹了一把面上水珠,犹自喘息不止,“累死我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推我下水!”风十二终究底子好,恢复得快,口齿也伶俐起来,“难道你就事先打了招呼么?”

“风十二!”玉露懒得同他拌嘴,“我救了你,你也别再要挟我,咱俩就此扯平了,”说罢起身要走。

“萧玉露!”风十二来不及起身,一反手抓住她脚踝,将她扯倒在地,“谁说扯平了,你把我推下去,救我是应该的!”

“那你想怎么样!”玉露用力蹬腿,想把他的爪子踢下去,“风十二,好聚好散,你别逼我!本姑娘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喂,”风十二坐起来,伸手拉玉露,“萧玉露,我们也别打了,还是继续作朋友吧。”

“和你做朋友?”玉露打掉他伸过来的手,一挺腰坐了起来,满面不屑,“能有什么好处,除了多个威胁我的人!”

“当然有,至少和我在一起,你不用害怕那些人,”风十二倒很是自信,“在我身边,你绝对是安全的。你好好想一想,你与我结伴四处游历,其实和从前有什么分别?只不过你恢复了身份,衣食住行样样有人打点,岂不更是逍遥自在?我可以向你保证,等哪一天你玩腻了,我自然把你安稳地送回‘醉茶缘’去,绝不食言。”

连‘醉茶缘’他都知道,天哪――玉露在心里哀号一声,这一回真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这小子心狠手辣神通广大,若是不答应,只怕老爹真的会立刻听到风声,派出爪牙抓自己回去......

“我记得魍魉山庄离这可不远,龙凤马帮也和我有不少生意,至于洛阳王吗,上门见个面喝个酒也不是难事,”风十二眯起了眼睛。

完了,别管是哪一个师姐,一定会和爹娘站在一边,玉露认命地叹了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就别硬拼,走一步是一步,见机行事吧,打定主意,恶狠狠地看着风十二道,“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的爹爹娘亲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都不会放过你的!”

“萧家的小幺妹,谁又有这个胆量呢?”风十二知道自己已稳操胜券,他折服于玉露的机智和口才,一直没往女子的方向去想,都怨这小幺妹精灵古怪,害得自己还以为搭错了哪根筋,竟对一个男人意乱神迷,好不丢脸,这一路上被她连连挤兑不留情面,一定要趁着把柄在手好好报复一番,想到这便油嘴滑舌起来,“我说得对不对啊,四妹妹?”

玉露见他还敢趁人之危占自己便宜,心中怒气更盛,想也不想,伸出手掌 “啪”的一记打在风十二脸上,她生平从未打过人耳光,这一下扇过去,自己也不禁呆了,回过神来,便狠狠瞪了他,叱道,“四妹妹也是你叫的么?”

玉露没打过人耳光,风十二又何曾挨过人耳光,然则好男不与女斗,况且就是只母老虎,也是只娇媚伶俐的母老虎,他又如何下得手去,只得苦笑着摆了摆手,“好,不叫就是,那叫你小幺妹总可以了吧,当然了,你也不妨改口叫我风哥哥。”

“呸!”玉露见他平白挨了自己一耳光,也不好再说什么,啐了一口拔腿便走,没走出几步便迎面撞上了一路小跑而来的铁剑,后者见她怒气腾腾,忙闪开路唤道,“陆――”却不知要叫陆公子还是萧姑娘的好,“您这是――”

“用你管我!”玉露想有其主必有其仆,便没好气地恨恨道,“管那个落汤鸡去吧!”一甩袖子径自离去。

玉露就这样与风十二结成了同盟,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万般无奈的权宜之计,眼下势单力薄,她也只得背靠大树暂避风头,别看她表面上乐不思蜀,实则没有一天不在思索着逃跑的法子,只要破解了青衫红袖和七药蛇之谜,自己重又脱离危险,便二话不说立刻逃之夭夭。

风十二大概也猜到了她的如意算盘,只以安全为由将她留在连府之中,没有自己同行不能出门,玉露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终不敢以身涉险贸然行事,只得日日在连府中徘徊,闷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一日风十二见艳阳高照,想起凤凰城内有一家酒楼也名“凤凰”,作得上好的全素席,而且酒楼建在江边一处高台之上,苍山碧波尽收眼底,江南江北一览无遗,便约玉露一同前往。玉露正是无聊得发慌,岂有不答应之理,二人便带了铁剑,一路闲逛,来到了凤凰楼。

他们落座在高台上的雅间,俯身下去便可看见江边浅底的游鱼,远眺便是绿郁小山,迎微微的江风,饮温温的花雕,乃是赏心乐事。风十二将视线从山水间收回,却见玉露正望着窗外,耳上一对樱红露滴样的坠子摇摇摆摆,与衣衫颜色相称,愈发显得冰肌玉肤眉目如画,不由逗弄她,“正所谓‘凤凰楼上凤凰游’,小幺妹,你一到,这凤凰楼才算名副其实了。”

玉露知他是篡改古诗,便回过头白他一眼,“没听过下面的么?凤凰楼上凤凰游,凤去楼空水自流,乌鸦聒噪讨人厌,割了舌头丢出楼!”

风十二明白她嘲笑自己是多嘴乌鸦刮刮叫,正待反唇相讥,却见江面上一只采莲船慢慢撑了过来,泊在邻近玉露的岸边,撑船的渔家女蓝衫蓝裤,唇红齿白,柔了声问道,“客官,要莲子么?”玉露才待答言,忽听得隔壁有人扬声唤道,“请拿莲子来!”

玉露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风十二却已脸色一变,右手按上了腰间,又听得那人说,“不用找了,”想是已经拿了莲子付了钱。风十二唯恐被其走脱,霍地站起,轻轻纵上栏杆,反身一转,便跃进了隔壁雅间。事出突然,玉露半点准备也无,侧耳细听,隔壁竟无一丝声响,不由得好奇地探出头去,说时迟那时快,便见一团黑影跃出,紧随着便是一个岚色人影,两人在江面上过了几手,旋上了楼顶,玉露缩回头心想我还不趁机溜之大吉,一转头却撞上了铁剑,便唬他道,“打起来了,还不快去看看你家少爷!”

“爷吩咐过,叫铁剑只管照看陆姑娘,爷武艺高强,陆姑娘不必担心,”铁剑横在玉露面前,活象一座小山。

谁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竟然还派人看着我,好,算你狠,我跑不掉,去看看你怎么挨打也好!玉露故意叹口气,“这可说不准,还是快些出去看看吧!”说罢拔腿就走,铁剑其实也正有此意,见她下楼,便也跟着冲了出来。

玉露赶到街上,见楼顶两团人影忽分忽合,那山峦青颜色衣衫的便是风十二,而另一个则是一袭黑衣,头上一顶斗笠。玉露眼中一亮,凝神仔细看去,却是越看越象,一声“大叔”几要脱口叫了出来,忙掩住嘴,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风十二使的是一柄软剑,相处日久,玉露从没见他身上带着兵器,想必是一直藏在腰带里的。风十二出剑如电,银光舞动好似灵蛇出洞,玉露见大叔连竹箫也没带,赤手空拳很不公平,谁知他连手指也没动一动,退错闪身之间便将风十二的剑气尽数化解。如此过了几招,便见大叔轻轻一提脚跃了开去,淡淡道,“你走吧。”

“你一日不应,”风十二停了手,软剑却还指着他,剑身颤动不止,“我便一日不会放弃。比过之后我自然会走,你想清净度日,只要点一点头,何必如此固执?”

“那是我的事,”大叔负手而立,口吻冷冷,“我不想再多说一遍。”

“既是如此,只有得罪了!“风十二手腕一抖,剑如蛟龙缠着大叔而去。两人又过了几手,从楼顶上一径打到了地上,虽说是一个攻一个守,有来无往,也是令人眼花缭乱不敢正视。

玉露站在最前面,看得好不心急,虽说她见过大叔的身手,谅他不会吃亏,可那风十二的软剑也很是难缠,若大叔只守不攻死不还手,便真要打到猴年马月去了,一定要想个法子让大叔赶快脱身,自己也趁机溜走才好。她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转,竟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来,不由得一拍手,双手合在嘴边,放声喊道,“风十二,不要管我,你自己小心哪!”

风十二听在耳中,心想这丫头裹的是什么乱,这当口倒关心起我来了!黑衣大叔听得这女子语气古怪,竟像是提醒自己一般,不由心中起疑,此时他为了避开对方剑势,已经退到了玉露跟前,两人相距不过一尺,下意识刚一侧身,就听得玉露大叫了一声“啊――”,倒向了自己,黑衣大叔还没明白过来,便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细如蚊蚋的话语吹进耳中,“掐住我脖子,快!”

他一怔看去,见一双黑晶般清澄的眼睛望着自己,却是似曾相识,心下一动,不由依言而行扼住了玉露的脖子,左手反扣住她手腕,沉声喝道,“别动!”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大叔玉露又离得太近,风十二只见人影一闪,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玉露已被黑衣人拿住,便是一愣,硬生生收回了剑势。

“不要管我!”玉露作出挣扎的样子,有多大声就叫得多大声,“别听他的,你快动手啊!”其实以自己为人质威胁风十二住手,她对此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过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况且大叔不会伤害自己,顶多逃不掉白演一场戏,也不会损失什么。

“小幺妹!”风十二见玉露被人挟持,一副又惊又怕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得急上心来,吼道,“放开她!”

大叔感觉那女孩两指在自己手上轻轻点了两记,心领神会,便喝道,“你弃了比试之念,我便将她送返,若再行纠缠,当心她性命不保!”说罢拥着玉露离地而起,跃上了楼顶,待得风十二追上前去,却见二人已在一叶小舟之上,江面上去得远了。

三 此夕何夕

语出自《诗经*绸缪》,原文如下: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一只纤纤玉手伸进了赤铜小瓮,利落地捞起一条草蛇,两指掐住蛇头,那青色小蛇被迫张口,身子却还在不断扭动,发出嘶嘶之声。

“如何?”见青衫进门,红袖停下手,不再向蛇牙上涂药汁。

“......”青衫除去纱帽,“她被人带走了。”

红袖一惊,手一松,小蛇重又跌入铜瓮,“谁?”

“那个黑衣人,”青衫坐下,眉间阴霾难去。

“怎么是他?”红袖愈发惊讶了,“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我也不明白,”青衫锁眉,“我等他们出了连府,便暗中一路跟到了凤凰楼,还没寻到时机,那个黑衣人却出现了,又和风十二动起手来,我本想趁乱将她掳走,可竟然被黑衣人抢先,等我追到江边,他们已经登船去远了。”

“那个姓风的也不好惹,岂能善罢甘休?”

“只言片语,我听得也不甚清楚,好似是黑衣人以那女孩为人质,叫风十二不要纠缠自己,风十二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放他们走了。”

“上一次救她,这一次却又劫她,”红袖也皱了眉头,“这两人到底是敌是友,搞的是什么鬼?难不成做了圈套,合伙来骗姓风的?”

“这与我们无关,”青衫一摆手,“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她,夜相的意思,你我都明白。”

红袖闻言不语,虽然她只正经见过玉露一面,可回想起来,那眉目容貌竟与画像有七成相似,怪不得夜相如此关注,“只有半月了,”她不禁喃喃道,夜相已经发下话来,若半月不能带人回崖复命,崖中自会派下人来接手,同时――惩处他们。

“若那晚没有掳错人,今日也不必大费周折了,”青衫心中懊恼地想着,却发觉已经说出了声。

红袖面色一变,“当”地将铜瓮一盖,怒道,“月青衫,你何不直说是我坏了事?他日夜相怪罪下来,我明红袖自然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你!”

“患难与共,同生共死,”青衫淡淡扫了她一眼,“我们第一天搭档么?”

红袖见他如此,心中一暖,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也没想到会有另一个女子在她房里――”话说当日他们跟着玉露来到了凤凰城,本已计划好当夜动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红袖竟将竹桃错当玉露掳走,后来发现为时已晚,只得喂了连竹桃解药,将她丢在连府门口,再做图谋。可连满都受此一惊,大大加强了防守,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又何谈带出来一个大活人?只得守株待兔。月青衫在连府外流连多日,终于等到玉露出门,谁料想又会半途杀出个程咬金?

“我虽然没追上他们,”青衫并不责怪她,“也有了些头绪。”

“快讲!”红袖美目一亮。

“我乘船一路沿江而下,速度也不慢,可直到浣溪口都没见到他们,一定是在中途便转了方向,往人烟稀少处而去。我记得凤凰城和浣溪口之间,有一片极阔极深的水荡,据说荡中有几十座小渚,我猜测他们大概就藏匿在其中一座。”

“好!”红袖大喜,收起铜瓮,“我们立刻去搜!”

青衫却拦住她,“那荡中地形复杂,无人知道深浅,更不知其中是否设置了机关,若贸然闯入,只会坏事,还需小心筹划从长计议。”

“可只有半月期限了!”红袖心急难熬,不由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日就在她身上洒些‘佛缘天香’,就算她跑出千里万里,也休想躲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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