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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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起手,看似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而我半边身体立刻就没扛住似的一塌。他重复了一次:“我们。”

“判官,你现在是奇武会的一分子,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并且很快就适应这一点。这对于你和我们其他人来说,都很重要。”

我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二表哥西服,心中掠过一丝奇妙的感觉,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忧,或者仅仅是单纯而浓稠的迷惘。

这时候司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诸葛先生,我们被跟踪了。”

二十五 最大规模联合通缉

我和诸葛双双回头看了一下,这是在主干道上,我们后面满满当当都是车。虽然不是高峰期,但行进得也很缓慢,一辆接一辆,肉眼可见的有十七八辆车,从路虎到奥拓都有。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问我:“你觉得是哪辆车在跟踪我们?”

我扭过头去,对我来说这个比判断谁该被崩掉容易多了,事实明显得跟打上了印子一样,不过跟那些车其实都没关系,我指指两辆一直在车道中穿梭来去,貌似在做公路例行巡逻的交警摩托车:“那个。”

诸葛点点头,露出明显的欣慰神情:“很好。”

他手一伸,从车座下面摸出两副扑克牌。我顿时就来了兴致:“怎么,打个斗地主?不行,两个人少了,比大小吧。”

诸葛对我笑笑,伸手按下了车窗。

他拆开扑克牌盒,开始洗牌,就算有受多年港台稀烂赌片洗礼的深厚基础,我也立马就看蒙了。他十指翻飞的动作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想象,敏捷灵巧得像一个梦。

他把所有牌在指尖间过了一遍,而后就开始往车窗外面丢。

似乎在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节奏,也许有什么曲子就在诸葛内心深处奏响,只不过其他人听不到。他就按那个节奏丢扑克牌。有时候一张接一张,间隔很短,动作很快,一转眼丢了十几张;有时候又非常慢,等上好久才出去一张。他的手指在那些扑克牌上敲打,我看着看着一失神儿,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一头具体而微的嗜血猛兽,正伺机捕猎。

他丢出去的扑克牌被某种我无法了解的力量控制,从车窗出去之后,就顺着某个方向飞,到某个点上,又盘旋回来。越来越多的扑克牌在空中飞舞,排成松散的阵形,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我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但这种联系的存在,显然对跟在我们身后的车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就在诸葛把手里的扑克牌丢完之后的一分钟内,我们身后视线范围内所有的车都接二连三地急刹,有一些来不及躲避,就发生连环的互相碰撞,发出一连串巨大的响声,接着就是熄火,在路边,在防护栏上,或者干脆横在了街中心。

没花上几分钟,这一带的交通就基本全部瘫痪了,汽车喇叭和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嘈杂无比。那两辆交警摩托完全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一辆自己撞在了防护栏上,骑手飞出了老远,幸好戴了头盔,人没死。另一辆在事故一开始就被两辆SUV突然而来的转向同时撞中,随后夹在了一大堆车子里动弹不得。这一位骑手脾气比较暴躁,当场一把脱下头盔,气急败坏地望着我们远去的方向破口大骂,根据他的口形,我相信我和诸葛的妈都得到了足够真诚的问候。

诸葛丢出去的一共一百零八张扑克牌在空中盘旋了大概三十秒,令我们身后的一切机动车辆都撞得一塌糊涂之后,纷纷功成身退地坠落在地。我扭着头,亲眼看着它们落地的瞬间就凭空碎成齑粉,随着风飞扬而起,很快散落消失得无从寻觅。诸葛按上车窗,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吩咐司机:“加速,出城,西北方向。”

然后他对我笑笑:“障眼法。”

“刚才那些扑克?”

他点点头:“是的,我用内力控制扑克牌在空中的方位,它们相互呼应,形成了简单的八卦阵法,一切在死门和困门方位的行车者都会出现幻觉。各种幻觉令他们随即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刹车,转向,或者躲避,这么一来其他车辆也纷纷受到影响,阻挡一切可能存在的追踪者。”

这一手太帅了,又环保又重口味,我真心佩服:“难怪你叫诸葛。”

他看了我一眼:“诸葛亮的嫡系后代,有问题吗?”

没有,就冲您这一手,就算不是嫡系后代,我们都应该去把老诸葛从棺材里揪出来签个领养合同。

我们兴高采烈地飞驰在空旷的大道上,我乐了会儿,想起来一个问题:“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交警都开始跟踪你了?”

他好像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因为我们五个人的样子都上了全球通缉令,看样子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大规模的联合通缉呢!”

我眼珠都要掉出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前几天我在芝加哥帮你们杀这个杀那个的时候,你们还是全世界最神秘的地下组织呢,怎么一下子就曝光了,还被通缉,还是因为遭人诬陷而被通缉?”

他看了我一眼:“当然是因为有人跟我们过不去啦。”

我兴趣高涨:“啊,真的?谁吃了豹子胆敢设计你们啊!”

诸葛要不就是天生缺根筋,要不就是真的已经修炼到八风不动的境界了,他还是那么随随便便地说:“当然是很有来头的人喽。”

接着他就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看看上面的人,有什么想法告诉我。”

我接过来看,第一页是一个名单,上面有十二个名字,有中国名字,也有很多长长短短的外国人名字。有几个人的名字变成了红色,其他人则还是黑的。

可能我的反应太平静了一点,诸葛看了我一眼:“你平时不怎么看报纸上财经新闻之类的吧?”

我摇摇头:“我平时很忙呢,打好几份工,晚上还要去帮约伯盯着酒馆里的酒。”

“嗯,所以你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答案正确,唯独有一个例外。我指指那个中国名字,那个人我认识,当然他不认识我。有时候小铃铛爱看一些特别恶俗的颁奖典礼,那些慈善类或者商业类的典礼的压轴部分,这个人经常会上来颁奖,肥头大耳的,眼睛又特别小,一看就是爱慕虚荣的奸商!

“他怎么了?”

诸葛说:“他没事,但估计也很快会有事了。”

“他的名字是黑色的,红色的那些已经都挂了吗?”

诸葛很有哲学家风范地说:“挂还是没挂,有时候其实是一码事儿。”

所谓哲学家,就是讲出来的话跟狗屁一样,一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就对了。

他手指拂过电脑,第二页出现的是一张接一张的照片,对应着名单上的名字。他问我:“能记住吗?”

“十二个人是小意思,就算一百二十个人的照片给我看一遍,那些人烧成灰之后我都能看得出来谁是谁。”

诸葛很满意:“不愧是判官。”

我坦然接受了他的赞美,然后问:“我们现在要干吗?去把那些还没死的抓起来吗?”

他摇摇头:“不,我们要去找这场戏里真正的主角。”

真正的主角在哪里,我一头雾水,但诸葛不肯再跟我多说半句,车子不断向前开,出了城,上了各种各样的城际公路、高速公路,又进城,再上路。我这人去的地方少,很快就完全被弄昏了头。开过一天一夜之后,我们开进了某个城市的某个小区。我又见到了一栋很漂亮的别墅,地址号是3235,和我第一次和斯百德去的地方的门牌号一样。

别墅里面有这辈子我见过和睡过的最好的床,还有梦想过的最好吃的饭,见不到任何人为我们服务,但一切需要的东西都好像会自动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诸葛和我道了晚安,在枕边放下一个闹钟,径直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我第一次知道坐长途车比搬砖还累,穿着身上那身二表哥西装,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就睡过去了,直到天杀的闹钟把我吵醒。而就在它响的第一秒钟,诸葛精神抖擞地推门而入,说:“出发了。”

就按照这种公路旅行法,我们在路上飙了三天。跟诸葛在一起,真是闷得我想死,他不但自己不讲笑话,而且不管我讲什么笑话,都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好像他那两个耳朵是摆设。到后来我干脆跑到前座去,希望司机先生能像所有正常的司机一样爱唠个嗑,结果那位活像个木偶人的司机比诸葛都不如,他如此专心地开车,不但转过头来看我一眼都懒得,甚至我感觉他连眼睛其实都不会眨。

到后来,唯一有趣的事情,就只剩下看诸葛对付路上遇到的盘查,那真是令人大开眼界的。

大部分普通的关卡只需要给过路费;有一些似乎是跨城市或是干脆跨了国界,需要看证件;再有一些,全副武装的警员上来,一面看证件,一面从PDA里看什么的——估计是通缉犯们的照片。

一开始我还吓得要死,但很快就发现这纯属杞人忧天。

每次他们低头查看车窗,和诸葛的视线接触上之后,这些生理和心理都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军警就如沦陷一般,即刻陷入了诸葛所设置的幻觉之中。根据我的观察,这种幻觉像一种强力催眠带来的效果,持续时间非常短暂,但已经强烈到能够左右他们的视觉和判断能力。

所以明明他们举的基本上就是诸葛的大头像,警员们还是很潇洒地一一摆手:“走吧。”

也有因警员过多,诸葛眼睛太少,实在没法控制住全局的时刻,这时候我们的司机朋友就好像是诸葛肚子里的蛔虫,喊都不用喊,噌地就疯狂加速,车子直接蹿出去闯关卡,接下来我就去摸扑克交给诸葛,然后趴在车窗上看后面的连环撞车秀。

依我看,只要多给诸葛几副扑克牌,就算美国入侵阿富汗的全体军队都在我们屁股后面,他们也会被诸葛布下的各种阵法带到沟里去。

有一天我们遇到的路段盘查特别多,他很快就把车座下面储存的扑克牌用得七七八八了,当我对该重要战略物资的匮乏表示担心的时候,他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扣子也是可以的,玻璃珠子也是可以的,一把灰尘也是可以的,你的头发也是可以的。

“阵法无处不在,与天地一形一色,一根一源,一终一始。

“不拘于物,不役于形,不限于地,不动于天。”

我听得一头雾水,说:“什么?”

诸葛耸耸肩。

这段对话发生的时候,我们终于下了车,面前是一大片极为旷远的草原,草原上有一长条孤零零的平整跑道,一架小飞机停在跑道尽头,舱门打开。诸葛拍拍我:“走吧。”

他走起路来我才发现他有多快,急忙两个箭步赶上去,老实说身上这身西装真不适合行动,难怪冥王去砍人的时候都要换衣服。我问他:“我们去哪儿?”

他说:“总部。”

“去干吗啊?还有谁啊?”

“开会,冥王、斯百德、你和我,有一个是你没见过的,先知。”

“先知?好吧。”我一边一路小跑一边嘀嘀咕咕,“你们组织怎么就不知道吸收点儿漂亮姑娘什么的,全是大老爷们儿,有意思吗?”

他脚步轻轻一顿,转头看了我一眼:“漂亮女人,有的,叫做爱神。不过,她刚刚失手了。”

二十六 平克与爱神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每次黄昏时分经过旧金山大桥,平克心中都会浮起这两句如诗如画的中国词句,这一次也不例外。在日常生活中他完全不说中文,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还懂这门古老而活力四射的语言。前二十年的生活被他刻意地深深埋葬,任何神通广大的人物记者都不曾成功打探出他的过去,但在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本源。

与平常不同的是,他今天打开了车窗,在疾驰中长久地默默凝视着西方璀璨的落日。因为今天之后,他不知何时何日他才能再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再次看到旧金山大桥在夕阳中美如梦幻的身影,如果离别太久,不知道会不会忘记。

车子似乎没有非常明确的目的地,过了旧金山大桥之后在城里兜来兜去地开了大半个小时,司机终于轻声问他:“差不多了,您确定要去吗?”

平克犹豫了一下,随即吩咐:“下一个街区口让我下去。不要泊车,在城里兜,我打你电话不用接,直接回来这里接我,不要走太远。”

司机点头,扭头目送他下车,随后扬尘而去。

这是三藩市著名的唐人街。熟悉老中国气味的人,到了这里会恍惚感觉自己来到了多年前的香港。繁体字的招牌举目皆是,海味店、杂货店、茶餐厅中溢出的味道与中外游人熙熙攘攘的街景纠结,形成了这一带独特的气氛。

平克走进唐人街深处的一家粥粉面店,在还算洁净但绝对算不上高级的桌椅前小心翼翼地坐下。店铺里的服务员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不确定要不要上去提供服务。直到他举起那张简单的过塑单面菜单,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要了一份双皮奶和鸳鸯奶茶飞冰。

他坐的位子正对大门,那儿发生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很明显是在等什么人,双皮奶和鸳鸯奶茶原封不动地在桌子上放着,从冰冰凉变成了热烘烘。

他不断地看表,心情焦灼,时间变得越来越紧张,他随时得走。

有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二十岁那一年。人生最悲惨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他完全不知人生的目标与前途何在,如同化身为一叶扁舟置身于巨大海啸旋涡的中心,天高地远,四向茫茫。

在最绝望、最困窘的时候,他下定决心铤而走险,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等了很久,想等到个把落单而口袋里似有余粮的老弱病残。他插在裤袋里的手紧紧捏着从五金店买来的铁锤,手心不断出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从东方既白到日下西山,他一直站在街口的一棵树下。当时针来到午夜,周围终于万籁俱寂,有一个穿着餐厅服务员制服的瘦弱女孩匆匆从他面前走过,还犹豫着回首看他,本能地按住挎在肩上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包。

不可能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下手对象了。

平克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无法忍受自己明天早上醒来,面对人生的极致困境之余,还必须逼迫自己承认,他连破釜沉舟的勇气都没有。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明天,谁知道呢。

他下定决心,向前跨了一步,这时候一只手悄悄地伸进了他的裤兜,抓住了他握紧铁锤的手——那只手冰冷干燥,稳定得像机器。

他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猛然一跳就跳到旁边。在他原来站的位置站着一个怪人,根本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装束神情、气场格局和这条街、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度一分一毫也不搭,三件式的白色西装,夜色中隐约看得到胸兜那里有条红色的手帕。平克盯着对方看,却感觉根本说不出这个男人的年龄与来头。他苍白的脸像个幽灵,缓缓地对平克说:“来。”

那人就说了这个字,而后转身走进林荫的幽暗,那身白色西服在昏暗的路灯光影中若隐若现。平克愣了很久,那个女孩已经完全消失在路的另一头,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万事已经到了谷底,不管再遇到什么都无所谓。

他跟了上去。

又过了二十年,他辗转从中国香港到德国,最后定居旧金山。就在这个城市里,他坐拥数百亿财产,遥控名下一系列重工企业,成为这个领域数一数二的大亨。

这一切,都是那个幽灵般的男人带给他的。

不,应该是说这一切都是上帝赐给他的。那个幽灵般的男人,只不过是上帝对他伸出的那只手。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的名字要叫做先知呢?

“叫我先知。现在我们来看看,你能做什么。”

除了“来”那个字,这是先知对平克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话是:“如果你有无尽的钱,能够拥有一切必需的资源,找到所有你需要的人帮助你,你会选择去做一门什么生意?”

平克凭借本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所投入的产业在二十年内成为影响整个世界经济的绝对支柱之一。不管是华尔街危机还是局部战争局势的恶化,都无法影响他名下的财富攻城略地、摧枯拉朽般地增长。

一开始,每一两年先知都会来访问他,坐下来和他聊聊天。那时候平克对自己还没有那么强烈的自信,他总是会攒下一堆问题,热切地希望先知给他解答。有些问题甚至与公司的命运生死攸关。

他从来没有失望过。

再过几年,他还是有问题,但那种类似于对恩人或父亲一般热烈的期待和纯粹的尊敬,慢慢让位给了另一种想法:如果这算是企业管理咨询业务的话,还真他妈贵啊!

他名下产业所赚的钱,有百分之五十必须无条件地归先知所有,尽管后者的名字在任何公司的文件报表上都不会出现。当然不是直接汇入某一个瑞士银行的户头那么简单,先知拥有全球最精密的财务体系,能够在平克的公司上市之后,面对无孔不入的审计与监督,仍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数以亿计的钱拿到手。

真的很贵。慢慢地,平克就觉得,简直贵得完全不值。

那些,是我赚回来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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