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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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参将进了厅里,拉着村长口喊“参见郑提督”纳头便拜。郑提督在上面看到铁链子拴着个懵懵懂懂的老头,情知王参将动了粗,深感不悦,口中“啧”了声问道:“王参将,本官叫你好生请村长来问话,你如何用铁链子锁了人家来?还不快把铁链子解了?”

原来驻扎南洋本地的明军极是骄横跋扈,军纪也甚散漫,平日里偷摸砸抢原是常事,今日奉命找村长来问话,王参将习惯性地用锁拿了人来。

知道手下就只是这般人品,郑提督也很无奈,只好摆摆手说:“下不为例,且先问话,事后赏这位老者二十两银子压压惊。”

王参将给村长解去铁链,又搬来个板凳让他坐了。

郑提督问:“老者,前日可有一支船队在你村外停泊?船队里可有艘青龙外形的大船?”

村长张着嘴,还是痴痴呆呆模样,点了点头。

见村长点头,郑提督又问:“那青龙外形的大船后来是跟着船队,还是自行离开的?”

村长还是张着嘴,痴痴呆呆地点点头。

郑提督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村长都是那副茫然无知的面孔,也不说话,只知道点头。郑提督有些气恼,问王参将这村长是不是哑巴,王参将到村长家一副锁链把人带来,还真没和他说过话,如今也不知村长是何状况。

“算了算了,”郑提督摇摇头:“带他下去领赏银吧。”

“谢大人赏。”村长听说放他走,还有银子拿,欢喜地扑倒磕头。他磕完头才想起应该继续装傻,抬头偷眼观看,只见郑提督面色如常正低垂眼睑侧目看着自己,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们也在瞅着自己,气氛甚是尴尬。

“提督大人,依下官看这老头忒奸滑刁钻,不如交给下官来问。我们锦衣卫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实话,保叫顽石也点头。”一名锦衣卫指挥使讨好的说道,其他锦衣卫官员也都点头称是。

郑提督没有搭理他们,端端正正在中间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抵住鼻子,一对眼睛鹰隼般盯住村长。村长跪在地上感受到难以名状的压迫感,吓得不敢抬头。

“本官前面所问的问题,逐一回我。”

村长知道这回糊弄不过,只好老老实实将阿夏号在本村驻扎、建文与七杀赌铳、七里与伐折罗决斗的事都讲了一遍。讲到青龙船和阿夏号分离航行时,王参将在他面前放了张很大的南洋海图让他指点。

村长瘪着嘴在图上看了会,非常肯定地用手掌朝着东边用力拍了几下:“是这边,那少年说了要去这边的几个岛屿。”

在村长回禀的过程中,郑提督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言不发,两眼死死盯着村长的眼睛。村长感到自己像是被猛兽盯着的兔子,心里无比后怕:“这提督像是能看穿人心肠,幸好那小子提前嘱咐过,要不一开始就露馅了。”

原来,建文事先提点了村长,如果郑提督亲自讯问,开始切不可说谎,否则必会被看出,只有待他放松警惕才可将关于青龙船出航的错误信息指给他看。多亏有建文提点,郑提督眼见是信了村长的话,在几名锦衣卫指挥使的指点下开始研究起海图,判断建文目的地在何处。

郑提督听了会儿锦衣卫指挥使们的汇报,又睥睨地斜了眼村长,问道:“你说倭人潜伏在阿夏号上,也在追踪青龙船?你可知道他们意图为何?”

“那谁知道?今日上午还有艘倭人的大船来过岛上,闹得鸡飞狗跳才走,也是来问青龙船的事。”村长想起上午那班倭国武士的穷凶极恶顿时感到连脚踝都变得冰冷:“倭船是一艘通体黑色的铁甲大船,船上有很高的建筑物……船上下来许多戴着长鼻子面具的武士,不但烧房子还随意殴打村民,村里过冬的粮食也被抢光了。对了,带头的是个面色清白、穿着长袍的男人,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

“船只可是这副模样?还有,审问村民的男子以及倭人武士长相可是如此?”一名锦衣卫指挥抖出几张图放在村长面前,上面画着火山丸、芦屋舌夫和天狗众武士的画像。

村长一打眼便忙不迭地说:“对对,就是他们。那戴高帽子的男人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被抓的村民都变得呆头呆脑的,问什么都会回答。”

众锦衣卫指挥使相互传递眼神,情报完全对上了,他们都是职业情报人员,终于可以确定幕府将军的目标和他们完全相同。

“这些鼠辈。”郑提督得到了他需要的情报,口气也变得缓和了。“老者辛苦了,我天朝上国物华天宝、应有尽有,并不觊觎他邦领土宝货。我等来此,正是为了驱逐为害尔等的倭国人,不会骚扰乡里,老者尽可放心。”

村长见郑提督口风软了,眼珠一转贪心大起,又苦起脸来添油加醋诉说王参将和手下们到村里如何砸毁财物、烧毁草房、打伤村民损失惨重云云。

“两间大瓦房就那么被烧了。当初盖的时候,一间起码花了五十两银子。”村长说起谎来毫不脸红,郑提督朝窗外看,果然看到两条黑色烟柱。王参将明知只烧了两间草房,却只好打掉牙和血吞,一个劲向郑提督告饶。

“都按老者所言,翻倍赔偿好了。”郑提督瞪了王参将两眼。他怕村长再出去乱说败坏大明声望,明知对方是在狮子大开口,也只好多掏银子了事,并从不多的粮食里分出许多留给村里过冬。参与烧房子打砸的官兵都挨了军棍,又让王参将带着给村民挨户扫地打水、上山砍柴。

这火山岛渔村本无什么值钱东西,王参将烧毁的草房也不值几两银子,一来二去村民都小发了笔横财,望着离开小岛前往补给港的大明水师,个个眉开眼笑,盼着天朝明年再来。

郑提督不知道,离开火山岛的青龙船此时正陷入无可名状的大危机。

“这哪里是人类吃的食物!”建文眉头紧锁,从装粮食的木桶里捻着尾巴扥出一只盐腌蜥蜴干。他把蜥蜴干凑到鼻子前闻了下,腥臭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赶紧扔回了木桶里。

朝着预定方向高速行驶了几个时辰,估计已经把大明水师甩得很远,建文这才将速度放慢,让青龙船不至于超负荷运转。放松了,肚子就会饿起来,他们跑到船底货舱打开七杀赠送的粮食木桶,结果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盐渍蜥蜴干。腾格斯一口气将十只装粮食的木桶都打开,每只木桶里满满装的都是盐渍蜥蜴干,足够他们吃几十天。

“真是头心如蛇蝎的母狐狸!”铜雀恨恨地骂道,连他也没料到七杀竟然会用这种方法报复。

原来,在阿夏号呆了那么多天,青龙船里原来剩下的食物早已过期清空,补给食物和淡水都是在火山岛。七杀对建文等人恨意未消,她故意为他们采购了好几大桶盐腌蜥蜴干,这东西当地人甘之若饴,外来人光是看看已然作呕。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铜雀无奈地看看建文,然后两个人一起想到了那句孔老夫子的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青龙船并不需要人驾驶,所以刚刚所有人都跑到了货舱里翻找食物,连犄角旮旯都翻了个干净,还从木桶里滚出一个呜呜乱叫的人,原来哈罗德说好要留在阿夏号上,哪想到七杀根本不想收留男人,被他纠缠烦了,叫人将他捆起来装进木桶,当补给品塞回青龙船上,一场美梦落了空。

这下大家终于确定,货舱里除了盐渍蜥蜴干并没有其他食物。

“难道真要吃这东西?”不争气的肚子又闹起来,建文只好闭着眼将手伸进桶里抓出只盐渍蜥蜴干,张大嘴咬了一口。蜥蜴的爪子在舌头上的触感和腥气令他难以忍受,建文试着咀嚼了几下,立即跑到墙角抱住木柱哇哇大吐起来。

等吐干净,建文又舀了半瓢淡水漱口,这才觉得口腔里舒服多了。

“这东西真不是人吃的。”

建文来回摸着胸口喘气。再看铜雀,只见他不知何时去了门边正对着墙壁在打坐,看来他彻底放弃了品尝如此可怕的珍馐,宁可在这几天里修行辟谷。

腾格斯把几个装盐渍蜥蜴干的木桶都倒过来掏干净底,妄想能找到漏网之鱼的其他食物,结果毫不意外地令他失望了。腾格斯十根手指都颤抖起来木桶“咣”的掉到地上滚出老远,看着被他鼓捣了一地的蜥蜴干,鼻子一酸,眼泪像泉水一般沿着大脸盘子“哗啦哗啦”流下来。

他嘴唇颤抖着自言自语着什么,突然发疯般推开货舱门跑出去。不久,船头传来腾格斯嚎啕的哭叫声:“俺……俺想家了,俺想吃烤羊腿啊……”

听到腾格斯的哭闹,建文感到肚子更饿了。

哈罗德倒是安之若素,正抱着一大捧盐渍蜥蜴干“嘎吱嘎吱”吃得起劲:“咱早年流落荒岛,蜘蛛、蛤蟆也未尝没吃过,相比之下比蜥蜴干已是无上美味。”

哈罗德大嚼着蜥蜴干,表情异常满足,嘴里还不肯闲着。建文看他吃就来气,真想将他塞回木桶滚上甲板,一脚踢到大海里去。忽然,他看到七里跪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什么正在小口小口优雅地吃。建文咽了口口水,凑过去问七里:“你……你在吃什么好吃的?”

七里警惕地扭过头,将手里的东西死死攥住抱在胸前:“这是我的,不会给你吃。”

“我就看看,不抢。”

见建文信誓旦旦说不会抢,七里这才松开手给建文看。原来她攥着的是颗枣子大小的兵粮丸。所谓兵粮丸是忍者特制的救急食物,用糯米、蜂蜜、胡萝卜、麦粉和酒蒸制而成,味道奇差,但是吃一颗可保证很长时间感觉不到饥饿。

“你继续吃吧。”建文讪讪地笑了下,感到非常失望。在他看来,兵粮丸与盐渍蜥蜴干根本没什么区别。七里怕他有诈来抢,还是警惕地看着他,直到建文真的拂袖而去,这才转身继续吃。

“有了有了有了!”

腾格斯满脸春风地跑进货舱,抱住铜雀的肩膀用力摇晃:“老头,你有什么抓鱼的好工具快交出来借俺用下!”

铜雀正在打坐入定,没有多想摸出根带鱼钩的鱼线:“这是用百年海蚕丝做的鱼线,北海千年寒铁打造的鱼钩,水火不侵、坚韧异常……哎哎!你别抢啊!”

腾格斯哪里肯听他讲完,劈手夺过鱼线,从地上捡起只蜥蜴干挂在鱼钩上,一阵风似的又跑掉了,临走还喊了声“长生天保佑!”铜雀睁开眼,哈罗德和七里也不再吃盐渍蜥蜴干和兵粮丸,四个人对视片刻瞬间都明白了腾格斯要干什么:“他要钓鱼!”

要是有鱼吃谁还吃什么蜥蜴干、兵粮丸?四个人争先恐后朝着甲板跑去,生怕腾格斯一个人钓上鱼来直接独吞了。

没等他们上到甲板,便听到腾格斯破口大骂的声音,接着又是“扑通”一声似乎是跳进了海里。

七里脚快第一个推开舱门,只见腾格斯的衣服散在地上,叫骂声是从船舷外传来的,而且是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几个人赶紧跑到船舷朝外张望,只见腾格斯脱得赤条条骑在条大鱼身上,钵盂大的拳头一下一下在打,背上小翅膀玩命扇动,似乎是想要把胯下的大鱼拉上甲板。大鱼显然不肯就范,还在水里上下浮动,又绕着青龙船前后来回游动想把腾格斯甩掉。再仔细看去,只见大鱼和青龙船的龙头之间连着铜雀的海蚕丝钓鱼钩,看来腾格斯是将鱼线拴在船头钓鱼,大鱼咬了钩脱不开,只好在船前后乱游。

“好大一条鱼,平白吃了俺的蜥蜴干还想跑?好歹让你留条尾巴下来!”

腾格斯嘴里说着,一手牢牢抓紧大鱼背鳍,一手还在握成拳头朝它脑袋猛擂。建文和七里、哈罗德都很开心,忙去抓住鱼线,要帮腾格斯将大鱼拖上船。这大鱼游动极快,大半截身子又在海里,可看身形足有丈许长,若是真的钓上来,足够五个人吃上好几天。

铜雀眯着眼仔细观看,越看越不对,突然他瞪圆双目惊呼起来:“这不是大鱼,是虎鲸!”

话音未落,只见那大鱼带着腾格斯猛地跃出水面,蹿出几尺高,可不是条头带白斑的虎鲸?

“上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哈罗德也认出是虎鲸,他放开鱼线,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第三十三章 重围

?“那不是鱼,快回船上来!”

发现腾格斯骑的不是大鱼,而是一条一丈多长的虎鲸,铜雀吓得大叫。他知道虎鲸这种动物喜爱群居,既然有一头出现,只怕大群同伴不久将至。

“你说什么?俺听不清楚,这大鱼实在可恶,我非打死它不可!”

腾格斯正骑得欢脱,加之海上声响极大,虎鲸又时不时跃身击浪制造出巨大响动,铜雀一人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到腾格斯耳朵里。那边哈罗德在边上比划着解释,这才让还在卖力拉鱼线的建文和七里明白虎鲸有多危险。俩人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追着腾格斯喊叫挥手,要他快放弃虎鲸。

即使四个人一起喊也还是无济于事,腾格斯反而以为船上人在给他鼓劲,倒是更卖力对虎鲸的脑袋饱以老拳。虎鲸被打得龇牙咧嘴,露出满口白森森尖牙在海面上蹿下跳,朝着青龙船猛撞过来。

这条虎鲸虽说尚未完全成年,脑袋却不亚于花岗岩般坚硬,腾格斯的拳头如同铁锤打铁砧般“叮叮当当”乱打,竟将它打得疼痛难忍,一头朝着青龙船撞来。青龙船虽是灵船,毕竟只是木壳,被它猛撞几下,竟将左舷轮盘的一片桨叶给撞断了。

“哞——”

青龙船的龙头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痛苦悲鸣,船身被这巨物撞得左右乱晃,甲板上的人站立不稳,摔地东倒西歪。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建文心痛不已,可惜他的海藏珠能力只能为活物治伤,对船只损伤毫无办法,要不他真想为青龙船分担痛苦。

七里发动珊瑚之力让自己稳住身子,一步步踩着珊瑚走到船舷,冷漠地看着在水里和虎鲸正打成一团的腾格斯,从怀里掏出五支苦无。建文和哈罗德意识到七里要干什么,吓得同时飞扑过去,抓住她举着苦无正要丢出去的手。

“你要干什么!”建文大声问七里。

“既然它会召唤伙伴,那最好的解决办法自然是趁它还没来得及召唤时,迅速杀鲸灭口。”七里在遇到事情时总是会用忍者的逻辑思考,对于忍者来讲,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问题消灭。

建文差点被七里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气乐了:“虎鲸那么大,你这几只小小的苦无顶什么事?再说要是投到腾格斯怎么办?”

“你放心,我这几支苦无上涂了蝮蛇毒,保证让它死得痛快。至于那蛮子,既然他惹了事就一起了结,我会很快的!”七里冷冷地说着,手上就要使劲将苦无扔出去,建文和铜雀赶紧又用力抓住。

“若真如此,大群的虎鲸必会追杀我等到天涯海角!”哈罗德将七里的手抓得牢牢地,生怕她真的扔出去铸成大错。

铜雀倒是不慌不忙,反倒有些自得之色,从胯下托起那只金灿灿的铜雀来:“杀了它们的同伴,可不是死一个腾格斯能解决的!好在这还只是条未成年的小虎鲸,老夫自有办法将它赶走。”

见铜雀说有办法,七里抓苦无的手这才松了,哈罗德赶紧将苦无抢过来,两个指头捻着扔得远远的。铜雀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此物能呼唤鲸鱼?只要我用力一吹,自然能召唤来骑鲸商团更大的鲸鱼解围,而且吹的时间越长,能召唤来的鲸鱼越大。想当年……”

“快吹!”三个听众急得一起大叫起来。

见建文等人都急了,老头子这才深吸口气,双手捧着铜雀,嘴含住铜雀尾巴。原来,这铜雀竟是空的,翘起的尾巴如哨嘴一般有个扁扁的洞,他仰头对着远方海平面鼓腮用力吹起来。

“嘟嘟嘟——”

小小铜雀嘴里发出的哨声异常尖锐,传出极远,回音在海上久久不能平息。

不多时哨声果然有了回应,远处蓝天碧海相接直线上出现十几道三角形背鳍拉出的白色水花,划着直线朝慢速行进的青龙船靠拢来。巨大鲸背不断如缕的接连露出海面,铜雀更是得意,自信满满得放下手里的东西靠着船帮回过身,对着三个人做出“怎么样?”的手势。

只见建文和哈罗德的面色反而变得更加凝重,铜雀正觉得古怪,腰带突然被七里猛地抓住,半个身子被轻松提起伸出船外。七里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之情:“你自己好好看看招来的都是些什么。”

铜雀对着阳光眯着眼仔细看,顿时也大惊失色,原来朝着青龙船赶来的,竟然是十几头成年虎鲸。

“糟了,看来是小虎鲸的同伴离得太近,反而被铜雀的哨声召唤了来。”听了铜雀的解释,七里真想直接把他扔进海里喂虎鲸算了。

正骑虎鲸在海里上蹿下跳的腾格斯倒快活得大叫起来,科尔沁草原的男儿都是四岁骑马、七岁拉弓,在马背上颠簸的时间比双脚沾地的时间都多。被困在船上狭窄空间的日子过太久,他早就憋坏了,这回能骑上虎鲸在碧蓝如洗的海面上上下翻腾,一如骑马在草原奔驰,没多久便骑习惯了,全身说不出的快活。他见又有大群虎鲸靠过来不但不怕,反倒像是草原上的牧人见到大批的骏马,欢喜得用蒙古语唱起荒腔走板的长调来。

腾格斯骑这头小虎鲸的时候久了,既然没能制服虎鲸也没被甩下去,看它嘴上挂着鱼线痛苦挣扎倒生了相惜之意。他想起身上有罗刹女士送他的匕首,抽出一看,寒光闪闪,居然是把大马士革钢稀世宝刃,对着绷得紧紧的海蚕丝鱼线只轻轻一割,鱼线应声而断。

他又想起小虎鲸嘴里还有根鱼钩,伸手朝它嘴里去掏,小虎鲸见他伸手要摸自己嘴,张开满口大牙就要咬,腾格斯怒目暴睁,俯身大喝:“老实点!”

小虎鲸被他一吓,张开的嘴竟不敢闭上,腾格斯利落的将铁钩从它口腔摘下,随手扔进海里。小虎鲸嘴里没了铁钩子,觉得舒服许多,载着腾格斯欢快地朝着远离青龙船的方向高速游走。腾格斯像骑马似得双腿紧紧夹住它的身体,单手抓住背鳍,腰杆挺得板直,朝青龙船上招手:“俺先去耍耍,很快回来。”

青龙船上的诸人看到眼前这一幕都傻了眼,腾格斯骑着小虎鲸很快无影无踪,那十几条成年虎鲸似乎并不想放过青龙船,紧随在船左右跟着上下跳跃,不比青龙船小多少的巨大身体一跃能跳过船艏的龙头。白色的腹部连绵不绝从建文等人头顶越过落到水中,不断溅起的水花如同下起一场场的大雨,将甲板弄得湿滑无比,船身也随着它们的跃起落下左右活动更加剧烈。

“自己惹下祸倒跑了,留下我们顶缸。”抓着铜雀的七里没了主意,她的毒苦无只有几支,想杀死十几只庞大的虎鲸简直是痴人说梦。

“嘟嘟嘟——”

这回铜雀也不和七里答话,拿起他的宝贝又鼓着腮帮子吹起来。

没多一会儿,海面上果然出现灰黑色背脊,背脊乘风破浪越靠越近,正是铜雀常乘坐的那头巨型须鲸。这头巨鲸比之两三头虎鲸加起来还要大,飘在水上像座小岛,气势果然将虎鲸们镇住。

见援兵来了,甲板上的众人都松口气,只盼巨鲸奋起发威,将众虎鲸赶走。

巨鲸从鼻孔喷射出小喷泉般的水柱,在侧面紧紧跟随着被虎鲸们包围着前进的青龙船,嘴里发出骇人的低鸣,恐吓虎鲸。

“蓝须弥跟随老夫多年,在还只有这支船桨那么长……”铜雀朝桅杆旁边指着一支小舢板用的船桨比了下:“对,就是那么大时便与老夫结识,乃是心意相通的伙伴。老夫有难,它就算肉身毁坏也必拼死相救。”

铜雀话音刚落,只见一头身体最大、似乎是头领的虎鲸浮窥片刻,忽然用尾鳍“啪啪”的拍动水面,喉咙里发出生锈的锯条锯铁管似得“嘎啦啦”噪音声。另外十几只虎鲸也跟着发出这种古怪声响,蓝须弥突然掉头朝着远处飞也似的游跑了。

“那些虎鲸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建文知道铜雀懂得鲸语。

“快滚。”铜雀表情很是沮丧,嘴上的胡子乱颤。

七里将铜雀从船帮上拉回来,她其实只想吓吓他,现在看他如此沮丧,忍不住嘲讽道:“你不是说你有难,蓝须弥就算肉身毁坏也必拼死相救?我看他怎么跑得比青龙船还快?”

“这世道人都靠不住,你们又怎么能苛求一头畜生坚守信义?”脸色煞白的铜雀将小小的铜雀用力摔在地上,这回他也没招了。

“虎鲸攻来也!攻来也!”

听到哈罗德的惊呼,大家才想起如今强敌环饲,还不是斗嘴的时候。此时,虎鲸们还在追逐着运行中的青龙船,在它们看来,这条通体湛青的大船是侵入它们海域欺负同伴的生物,虽说从来没见过,但必要置它于死地。

最大的那头虎鲸头领再次发出“嘎啦啦”的怪叫,接着张开大嘴,朝着青龙船的盘龙转轮就是一口。转轮上安插若干木质桨片,这一口的咬力着实惊人,三四片小窗子大小的桨片应声而断,青龙船瞬时朝着另一侧歪了歪。

青龙船受伤对建文来讲如是在他心口咬了一口,可没等他心疼完,其它虎鲸的攻击也都开始了,它们或者用牙朝着可以下嘴的舵轮啃咬,或者用头、用尾鳍去撞击船身。整个青龙船被撞得像是在巨浪上翻滚,船身四面八方都传来船壳被撞击的“咚咚”声。

青龙船在大明水师的四灵战舰里虽说速度最快,防御能力却是最差。如果当初建文开走的是玄武船,别说十几只虎鲸,就算上百头也不能伤它,是以明军水师中水手们俗称青龙船叫“长脚蛇”,管玄武船叫“没奈何”。

只可惜,建文开走的是这条既没武器又没装甲的青龙船。

不多时,青龙船盘龙舵轮被虎鲸们咬坏了好几只,船体多处被撞出裂缝,木料碎裂声不绝于耳。

船体的剧烈晃动令建文和铜雀都只有抱住船帮和桅杆才能站住,只有七里还能稳稳躬身站立,哈罗德干脆趴在地板上,免得被颠簸得站立不稳。哈罗德的耳朵比常人要大出一圈,听觉异常灵敏,只见他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甲板上动了动,突然脸色大变叫道:“船中有水声,莫不是漏水了?”

“这个倒不碍事!青龙船有许多水密舱,就算破了几个,也不至于马上沉船。”建文对青龙船非常了解,知道这样的撞击不至于即刻沉没。

“看来只能鱼死网破了。”七里捡起那几支被哈罗德扔到船角的毒苦无,另一只手抓住忍者刀的刀柄。

死死抱着船帮的铜雀急忙对着建文大叫:“拼死一搏唯有徒死而已,青龙船唯有你能开得动,现在也唯有你能想出办法来!”

这句话点醒了建文,他想起当初逃离大明水师,青龙船似乎曾被他激出光膜,将企图抓住他的水手弹开。虽说他并不确定那光膜是否真的存在,现在也只能试试。

他从舵盘上拆下玉玺,挂在腰间的锦囊里,目测下所在位置距离船艏有数十步距离,以现在船只的晃动程度,自己很难快速到达,于是对七里说:“帮我到龙头那边去!”

正要去和虎鲸拼命的七里略怔了下,立即明白建文必有主意。她一鼓劲,脚下生起几朵红色小小瑰丽珊瑚牢牢抓住她的鞋子,然后三两步奔到建文身边,单手如架起小猫那样悄无声息夹住他的身子,弓身如箭头朝着船头疾走。

不过数息工夫,七里跑到船艏龙头位置,轻轻将建文放下,又抓过缆绳系住建文腰带,免得他被动荡最厉害的船艏给甩脱。

建文半跪在龙头旁边。从腰间解下玉玺双手捧定,口中默念:“青龙船啊青龙船,若是再不发威,只怕你我谁也跑不了。请你快快显灵,像当初一样再救我一次吧!”

说来也奇怪,他才说完,只见玉玺发出了淡淡的金色豪光,转瞬又变成青色,青龙船的船头龙头从喉咙部位发出如同人嗓子内侧锯痰似得怪响。

“青龙船,请你速速显现神力!”

建文捧着玉玺重重按到了甲板上。说来也怪,玉玺接触到甲板的瞬间,以接触点为中心,船体自行次第晃动起来。恍惚间,建文似乎看到青龙船船身上的龙鳞雕刻都立了起来,从逆鳞中散发出阵阵罡气。

这罡气扰动着空气,让近在咫尺的景物也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罡气朝着船外扩张,竟从无形变有形,形成一道淡金色光膜将整条青龙船都包裹起来,几条正飞扑向青龙船的虎鲸被光膜弹开。

青龙船趁这这个空档,仅存的完好轮盘急速旋转,转眼加速到最高速,龙头长啸不止,吃水线脱离水面,船身飞也似的脱离虎鲸群的围攻离去。虎鲸的游速极快,但青龙船开动起来的速度远非它们可以追上,这些家伙的庞大身影很快变成许多蓝绿色海涛中的黑点,然后彻底消失了。

脱离危险区域很久后,建文才靠着龙头瘫坐在地。但旋即他发现了有些不对头,青龙船的颠簸丝毫没有减轻,哈罗德双臂伸平试着站起来,尚未站稳就一个倒栽葱大头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七里自告奋勇去船外看看情况,她踩着珊瑚在船外跑了一大圈,终于确定这意外的颠簸来自于两侧损坏轮盘的动力不均衡以及船外壳大大小小许多被虎鲸撞出来的坑洞和裂缝。

青龙船拥有灵性,即便损伤并不需要由专业木匠维修,只要给它喂食大木料。但在大海之上哪里有木料喂给它?更何况,青龙船似乎受到惊吓,一个劲只知道朝前狂奔,连建文手里的玉玺也无法让它平静,不知道它的目标是哪里。

“看来只好等青龙船自己慢下来。”建文向其他人表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然后自顾自地躺在船艏闭目休息了。至于腾格斯现在跑到了哪里,他实在管不了,自己这边麻烦还解决不了呢,何况看起来他和小虎鲸处得挺好。

建文想起泉州海淘斋旁边有两户皮匠和银匠住对门,两家的孩子经常一起玩,玩着玩着又时常会打起来。孩子打起来,两家大人就不干了,也都会跑出来帮着孩子吵架,吵着吵着有时甚至发展成斗殴。后来皮匠用錾鞋的锥子捅伤银匠,结果被官府拿获判了枷号三个月、罚银二十两。第二天,俩没心没肺的孩子又蹲街边玩了起来。

腾格斯和那小虎鲸看起来就跟皮匠和银匠的孩子一样,闹着闹着玩远了,害得两家大人大打出手。

建文逐渐习惯了船身的摇晃,竟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巨大的冲击将他差点从船艏扔出去,亏得七里用缆绳系住他腰带,这才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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