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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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是醉死的,说是生病或者别的,这样比较有面子。

三……

三还没完老师就闭上眼睛,在俺和阿布面前咽气。

俺答应他。

被娜仁托娅喊出去后,俺才知道,阿尔斯楞闯了帐篷,还用手铳打死了乌拉木叔叔。乌拉木叔叔最后死的样子却是在笑,俺想,大概他是在嘲笑吧,探马赤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俺很生气,可是俺帮不了他,没法让他活过来。

老师的尸体被打了一个血洞,阿布让我说他是被手铳打死的,俺想这样也不错,能够给老师保留面子。毕竟,手铳打谁都得死,喝酒喝死的人却很少,死于一把火器,比死于美酒要壮烈得多。

娜仁托娅,俺很喜欢她,她好看,声音好听,而且很喜欢给俺鼓劲。

不过俺没法娶她,因为俺要当水师提督,她又不想离开草原。

操船比娶媳妇重要多了。

还有一个阿尔斯楞,之前俺才和他告别,他哭得很厉害,大概是他阿布被太师抓了很难过。俺把老师的话转述给他,希望他能够好过一点。他曾经让俺骑第一匹马,第一次斗狗,俺笨手笨脚把狗和马都弄坏了,这次这匹马就当赔礼吧。

现在风有些大了。

夜里行路俺已经习惯,不过从没有跑像今天这么远。

前面有什么等着俺,俺不知道。

没有阿布,老师也死了,娜仁托娅再也没法给俺鼓劲,额吉在遥远的海上,阿尔斯楞的心情俺能够理解一些了。

前面很黑,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俺唯一知道的是,只要一路往南跑,总会看见大海。

大海上,一定有某艘船正在等着俺。

建文番外:诡船(一)

一艘商船在碧波上破浪而行,这艘船其貌不扬,身形巨大,吃水很深。若是懂得看船的人,多半会觉得这船满载货物,正从泉州港驶向某处做生意。

天气晴朗,几只海鸥绕着桅杆鸣叫,风力也恰到好处。甲板上有个少年正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发呆。这少年肤色白皙,不似浪里讨生活的人,虽然穿着粗陋,却有一股富家子弟的气质。他驻足眺望,海天一线,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娃儿,你倒是不会晕船哪?”有人在他背后说。少年回过头去,发现是船大副,一个长得特别开的汉子,小臂比少年的腿还粗两圈,皮肤颜色是标准海民的古铜。这人露齿一笑,十八颗白牙好像能反射阳光。

少年觉得有点晃眼,嘟囔说:“这点风浪不算个啥……”这少年的身姿一看就是内陆出身,不习惯出海,却并不愿意服软,端了端架子嘴硬起来。

不想这早已被对方看穿,壮汉不以为意地笑笑,而此时他身边站着的一个精瘦汉子也随口道:“泉州港已经看不见了。”这精瘦汉子占地面积比大副窄了一半,下巴仿佛能当刀使。“你小子,倒是个灵活的,胆色也不小。”精瘦汉子道,“怎么有人会想到直接上我们的船,等那木头一出水就估价呢。”

“怎能和你们比,镇海号可是传闻里的大船,泉州港大小街坊里一半的故事都跟它有关。”少年说,“这十年来就没人知道它在哪儿,你们非但知道,还要打捞它。光是这事,要是传出去,起码得让港口的闲人们嚼上三年舌根。”少年学着市井里那些走货小贩的口吻,把事情往大了说开去。他本不擅长口舌,过往的经历也无须他擅长,只是如今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什么都得重新学起。

精瘦汉子对少年的评价不以为意,他那张刀削似的脸就跟假的一样,丝毫看不出表情变化。以至于最开始那会儿,少年以为他脸上糊的就是那种左道人士的人皮面具。“论嚼舌根的料,你也算一份。”精瘦汉子缓缓道,“你三个月前开始在海淘斋做事,不消时日,周围人都知道海淘斋多了一位年少有为的朝奉先生。”所谓朝奉,就是掌眼,也就是当铺鉴宝行这种做珍奇贵重生意的地儿请来鉴宝的行家。一般来说,鉴宝这种事,自然年纪越大见识越广,经验也就越丰富。所以有一个年纪小小的朝奉,确实是稀罕事。

少年眼神紧了紧,仿佛十分不愿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然而那精瘦汉子继续说下去,除了嘴角翕动,表情依然不带丝毫变化。

“到现在为止,你也经手过不少宝贝。给海淘斋谋了不少好买卖。不过,一个年少有为的朝奉先生,喜好的事物倒是很特别。”他挪近了一点,似乎是要研究少年的表情,“木匠铺的人也说了,这些年,你买走了不少好木头。”精瘦汉子停顿了一下,“你……对好木料很执着啊?”

少年被他这一盯,不禁全身冒出冷汗。若是以往,怕是没人敢这样与他讲话,以至于现在,他仍然不习惯被人这般对待。更别说那话的内容,像把利刃似的,直直刺探他的秘密。却听得边上大副一阵哈哈哈哈:“老李,你别吓唬小孩子了!”

被称为老李的精瘦男人依然紧盯少年:“若是沉船上真有伏波木,你打算出什么价?”

少年此时冷汗还没收回去,于是结巴了一嘴:“我会诓骗你们吗?早就同你们老大谈妥了,这个数。”他比出七根手指。

“那胖子犯浑。”老李说,“便宜了。”他说的胖子,自然是指船主。船主,一艘船的老大,呼风唤雨的那种。寻常来说,一艘船想要行得顺,船员对船主差不多就是臣子对皇帝的态度。少年心想,这老李真是胆大妄为,没见过这样挤兑上司的。

少年名叫建文,虽然现下一身简朴,看着像个船工学徒,但刚才名叫老李的精瘦汉子也说了,实则这小子是泉州港海淘斋的朝奉先生。光这一点,就够让人咋舌的了。

建文此刻心里嘀咕,敢情自己这三个月里省吃俭用去木匠铺淘好料的事已经是个人都知道了。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泉州港消息走得比人快。

建文只指望现在的自己不要让人联想到更多,他也打定了主意,编了一套可以应付所有好事者的瞎话。

总之,别让人真的揭了自己的底。

要是他能和三个月前的自己说上话,把现在自己的处境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只怕也会被当成疯子。真的,连说书先生都不太敢这么编。

这当中,主要有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关于建文的。

三个月前的建文,是大明太子。现下的话,只能说暂时还算大明太子。父皇死了,是被人杀了的。偏巧还给他看见了,建文不知道他看见和没看见,下场是不是有区别,很可能没有。他寻思了一年,越来越确定对于凶手来说,他跟他爹,也就是大明天子,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总之他跟他爹对凶手来说,就是一大一小的两个麻烦。那天要不是他跑得快,要不是他正巧抓着玉玺,要不是玉玺能操纵灵舰,要不是青龙号是四灵战舰里最快的一艘……这会儿他坟头的草估计已经半人高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皇家的人下葬,坟头都用炒熟的土夯过,长不出草来,但也足以说明建文的经历有多凶险。

他当时上了青龙号,压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茫茫大海似乎就没有他的去处,惯常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连哭的时间都不给。他就这样任凭青龙号在大海上疾奔,如同脱缰的马一般,只想着离郑提督的舰队越远越好。

一日后建文感到肚子饿,寻遍青龙号也没发现半粒米。本来这灵舰也不需要人力运行,自然没有摆放补给的必要。但如今上来了一个大活人,就很要命了。所幸突降一场大雨,情急之下建文脱下衣服蓄水,才不至于干渴而死。

又过了一日,建文躺在甲板上以节省体力,竟有海鸟胆大到以为他已然是具尸体,遂接近啄弄。建文起先企图驱赶,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点子。他干脆直挺挺地装作暴毙的死尸,横在甲板上。

果不其然,不消一会儿,就有海鸟落在附近。见建文完全不动弹,就更加大胆起来,越靠越近。甚至有海鸟开始啄弄他的手指。对此,建文则是忍着痛一声不吭,连气都不敢大喘。见“尸体”真的一动不动,这些寻食的羽毛公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呼朋引伴地试探,啄得建文裸露在外的皮肤细伤累累。甚至有一只海鸟干脆停在建文脸上,用喙去探建文眼睛的位置。

建文突然暴起,将海鸟一把捉住。任凭海鸟在手中挣扎,死不松手。那海鸟力气甚大,建文却也认定死也不能放跑它。周围海鸟均飞散而逃,建文情急之中抓住猎物的脖子,用力一扭。

半刻钟后,建文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生鸟肉的滋味。

缓解了饥渴问题,建文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要怎么跟青龙号有效沟通,先前的脱险是误打误撞,现在轮到真刀真枪地操船,他可是一点儿也不会。再说了,就算他知道怎么操船,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需往何处去。

就这么在海上漂着,穷尽各种法子,青龙号偶有回应,更多时候则是毫无动静。渐渐地,建文倒也总结出了一点小门道。

没过多久,建文只觉得海上风起,向远处眺望,竟看到一片黑云压来。纵使他没什么海上的经验,也知道这是风暴来临的前兆。他立马命令青龙号转向,试图驶离那片逐渐逼近的云层。

青龙号在建文的命令下全速前进,而建文只觉得带着咸腥味的风越来越大,扭头一看,那片云竟然越来越近。即便是以速度见长的青龙号也没法与这自然的恐怖之力抗衡,一个时辰后,暴风雨至。

建文对之后所发生的事记不大清,他只记得在滔天巨浪中,他紧紧抓住船舷,却依然差点被甩出去。他高声呼唤青龙号,却不知道该怎么下达命令。一个浪头打来,建文手一松,整个人从甲板上滑走,脑袋生生撞在桅杆上,直接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就是他被海淘斋老板捡回去后的事情了。

建文牵挂青龙号,询问老板,却说海滩上只见到他一个,没有其他特别的事物残留。待能走动了,海淘斋老板说这边缺一个小工,问他肯不肯留下来帮忙。建文允了,回头找了个空隙跑去自己被冲上岸的海边,试图寻找青龙号的痕迹。

建文沿着海滩寻找,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寻思如果能捡到一片青龙号的木板碎片,也算死心了。说来也奇怪,等他摸索到一大片礁石后面,却赫然看见青龙号硕大的船体挤在礁石堆中,仿佛一头巨兽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的模样。

这可让建文喜出望外,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上船去,好一番检查。一不留神就待到了涨潮,这片礁石彻底被海水浸没,青龙号也从水中支棱起了船身。建文见机立马启动它,缓缓驶出这片暗礁。

青龙号依然在自己身边,建文心中燃起了希望。

他沿着这片凶险的暗礁区行船,三番五次,最终竟然被他找到一个足以藏起青龙号的溶洞。

总之,建文自此流落到泉州港。建文自小生活在宫中,并不曾在外面的世界讨生活,以至于他初来乍到,什么都看着新鲜,但又什么都不懂,犯了不少蠢。所幸海淘斋老板也没往心里去,以为他是什么富贵人家落难的公子。建文开始只是在鉴宝行里做小工,晚上就睡在柜台下面,顺便看店。如此简陋的起居,建文倒也没觉得辛苦,反而感觉有趣。只是柜台下面只有薄席一块,和宫里的雕花床不能比,建文适应许久才能一觉到天明。有一次客人上门,老板又不在,他斗胆做下了一单生意。事后,竟给海淘斋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横财。老板又试了几次,发现这小子确实见识上等,脑瓜又灵活,干脆放心让他掌眼,对外宣称建文乃是斋中的朝奉先生。而这个年轻的朝奉先生,有个嗜好就是对好木料情有独钟。

方才的精瘦汉子老李就知晓他这个古怪的癖好,毕竟泉州港里信息永远在流通,甚至比风还快。

建文的这个癖好自然是跟青龙号有关。这也是第二个故事,关于青龙号。

??

建文那会儿刚在海淘斋展露天赋,老板大喜过望之余,给了他不少钱两。足够一个少年人在泉州港吃用开销,还能攒下些。然而建文没亲没故,完全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他唯一的心病就是藏在溶洞中的青龙号。

当时青龙号护主脱险,与其他灵舰对撞,船体破损严重。照理说,船损坏就得请工匠把破损处修补完毕才行,如果损毁严重,甚至需要拆掉大部分船体,重新用加工好的木板装填上去。只是修船事小,只要付得起料和工钱即可;被人发现青龙号在此事大,光是藏着自己的身份就够他受的,要是带上一艘来历不明的大船,又是那么威武神气,非同一般外貌。这谎建文可圆不了。

所以建文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龙号却无法可想。那日他忙里偷闲,又跑去溶洞查看青龙号。这溶洞附近的水道复杂凶险,建文为此自己做了一块小舢板,方便出入。他驾着小舢板划入溶洞,上了岸,那青龙号安静地伫立,船体裂痕触目惊心。建文不由地哀叹,伸手轻轻抚摸侧舷。青龙啊青龙,如今你也同我一样,流落至此,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天日。

他只顾自怨自艾,却没发现那块小舢板随海浪漂移,被推离了原本停靠的位置,往青龙号漂去。

这一漂可不打紧,只见小舢板在靠近青龙号,即将撞上的那一瞬,青龙号周身发出光来,那舢板就如同被大船吞吃了一般,随着光就此消失了。

建文目瞪口呆。四处寻了半天,不见舢板的踪影。待他回过神来,发现青龙号的破损之处,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愈合了。

建文琢磨了好一会,终于琢磨过味来。敢情这灵舰真的不一般,青龙号会吞吃木料,自行修补。只要吞吃足够的木料,这艘船破损的地方就会自己慢慢长好,犹如活物一般。这下,建文终于知道下一步该咋走了。

在他心里,如果事情太太平平按照发展顺序往下走,那么总有一天他能驾驶着完好无损的青龙号出海,然后,然后……想办法找机会报仇。只是他并不能想到之后应该如何,说复仇大计是虚无缥缈也不为过。这想法时刻煎熬着他,使得建文只得致力于眼前,尽量不去想今后,才能勉强度日。

那他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呢?这就是第三个故事了。和建文、青龙号全无关系,但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故事。

?

大约十年前的一个清晨,码头笼罩在薄雾里,根据当时在码头的脚夫讲,就听得薄雾中依稀分辨的起锚声。没多久,一艘硕大无朋的船自栈桥边上驶过,巨大的船身犹如巨鲸一般,却悄无声息,驶出港口便消失在了雾中。这船名叫“镇海”号,在当时是相当出名的一艘商船。它是当时海商赵氏麾下远洋商队的第一大船。海商赵氏,祖上本是平民,靠海捕鱼为生。传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出海捕鱼,竟然遇到了仙人。那仙人立于一块方寸大小的沙洲之上,裙裾随海风上下翻飞。那仙人见赵氏祖上的渔船靠近,船尾绑着一条大鱼,便开口询问能否放它一条生路。赵氏祖上十分为难,若是放了这条大鱼,空手而归,一家老小就得饿肚子。仙人见他为难,便说:既然如此,我用他物与你交换如何?你若是答应,从此也无须捕鱼杀生了。至于仙人所说何物,故事里并没有说。只是至此之后,赵氏祖上从海上返回,果然不再捕鱼,转而从海上走货经商。说来也奇怪,他本是一介渔民,却屡屡能捉住商机,短短数年就积累起了家业。

姑且不论这传说是真是假,反正这些年赵家的生意确实越做越大,可谓富甲天下,专做沿海走货的生意。但浪里讨生活,时常出意外,九死一生也是寻常。这艘号称赵家花费巨资打造,龙骨乃是用伏波木做成,寻常风浪绝对不惧的船,也因此得了一个特别嚣张的船名:镇海。

若是寻常海商,别说会想要打造这样一艘船,就算造了也绝对不敢起这个名字。不过在当时赵家如日中天,这样自我感觉良好,也是无可厚非。

而镇海号确也不负众望,成了赵氏的脸面。在数年里,泉州港时常能见到它的巨大身影。镇海号入港,每次都会引来众人的围观,因为它每次入港都意味着有一大批来自遥远地方的珍贵货物上岸。每个人都想看个新鲜,黄金、香料,甚至是罕见的动物。而镇海号又会装上茶叶、绸缎、瓷器、毛毡……对海那边来说的稀罕事物重新出港。如此往来,丝毫没有出过差错。只是大约十年前,镇海号如往常一样,在泉州港停泊数日,整修完毕,然后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出发了。蹊跷的是,这一次,镇海号没有携带任何货物,对于去往何处,随船人员也闭口不谈。就这样,在众人的疑惑中驶离港口。

这一去,就再无音讯。

而赵家则在这艘门面一般的大船失踪后,就犹如家运到头,接二连三地遇到祸事。不是商队突遇风浪,货物损失九成,就是家族里的头面人物得了急病。本来赵氏家大业大,一时不顺也能挺过,不想之后被官府查出,赵家常年来一直与市舶司官员勾结,偷逃舶来品的税款,钱款数额令人咋舌,甚至惊动了圣上。这一下可没治了,一道诏书下来,家产查没大半,被牵扯出的人多半都死在了狱中,剩下的也都流放千里。至此,富甲海商赵氏这个名字就彻底成为过去。

这十年间关于镇海号的传闻时不时出现,有人说在哪儿哪儿看到一艘大船,许是镇海号,转瞬却不见了;有人说镇海号早就沉了;有人说许是被海盗抢了,船给拖到哪儿拆了,那根龙骨给装在了海盗的旗舰上,不想那海盗头子无福消受,没多久就遭到大明的围剿,死了干净,那龙骨也被大明水师收了,现在怕是装在某艘舰上了吧;也有人说,镇海号满载了珍宝,最后跑去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岛,船员全都当场羽化升天,只留下了一船的财宝等着人去发掘。关于最后这一点,基本没人信,因为当时不少人亲眼看见那船吃水浅到空舱地出发。

总之,众说纷纭,没个靠谱。起初还有不少人咋咋呼呼地信以为真,后来时间久了,再多关于“镇海”号的消息也提不起大伙的兴趣了。顶多是在闲暇时提那么一句:那根龙骨的伏波木真是白瞎了……

要知道伏波木可算是百年难遇的好木料,特点是遇水不腐,据说就算在盐水中浸泡几十年,捞上来依然有股清香。不怕虫蛀,不怕腐蚀,即便整艘船都烂了,由它做的龙骨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而在那一天,建文照常去木匠铺找相熟的老木匠订好料,看了许多却没有满意的。此刻老木匠附耳过来,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这条明路就是,到港口去,找一条叫作大仁号的船,然后要见它的船主,见到船主后只管抱着腿子不撒手。怎么个情况呢?原来老木匠有一个亲戚在大仁号上做事,前几天上岸来,偷偷告诉他一件事。这大仁号虽然平时做的是走货的生意,但船老大和几个亲信在做生意之前,干的是洑水的营生,也就是打捞。

打捞分很多种,最次的是捞尸体,而大仁号的船主以前专司捞沉船。

常年有船因为风浪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沉了,不少船上还带着货。要是能避过官府耳目,捞其出水,几乎就是无本买卖。

而这个亲戚对老木匠说,他们老大在某处发现了一艘沉船,似乎是镇海号!老木匠给了这小子一个爆栗,说尽说些瞎扯淡的,还不带点新鲜。

这亲戚对天发誓说:真的,我看见了,那船沉得不深,挂在一大片礁石边上,船上镇海二字清晰可见云云。

老木匠寻思一番说,那又如何?

亲戚说咱们老大似乎想要去捞。

老木匠说,捞个甚!要是那船是真的,除了那根龙骨,也没什么好东西在下头,捞尸体吗?也就能捞上来点儿骨头渣子!

不消说,十年过去,就算有尸体,也怕是早被鱼啃吃干净了。而仅仅凭一根木头,尽管是上乘的好木头,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去捞。除非,打捞的人另有打算。

老木匠的亲戚两手一摊,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看在建文这个老主顾的分上,老木匠把这件事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建文。末了老木匠说,先不说大仁号干啥吃饱了撑的去捞镇海号,只要它能捞上来,光是那根龙骨,就是一等一的好料。建文动起脑筋来,他寻思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必须发挥自己在港口看人的本事,先发制人。就连夜跑去港口,找到大仁号,拉着值夜的水手,说要见船主。

那天值夜的是大副。

这个长得特别开的汉子,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最后说,你确定?你确定这个点儿要找我们老大?

建文点点头。

船主是个胖子,目测腰围和身高对等。看表情就知道他很不满意大半夜被吵醒。

建文表明了来意。这一说可不要紧,船主摸着他的双下巴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你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他说。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处。”想到伏波木龙骨近在眼前,建文不免急躁,不想跟这个胖子扯些有的没的。“别的不说,泉州港最先走的不是货物,是消息。”他说,“我是真心想买这伏波木的龙骨。”

船主若有所思,然后扯过大副的耳朵叮嘱:“让老李查查这小子的底细。”大副领命而去。建文都听着,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还记得宫里人教他的一些事,比如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皇家威仪,这会儿建文再傻也知道摆谱是不行了,但是好歹不能让人轻易看透。

打发走大副,船主瞪着建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是想抢在其他人前头买下这根伏波木龙骨?”

建文点头。

“你小子要造船?”

“另做他用。”

“什么用?”

“不能说。鉴宝行的规矩是不问来历不问去向。你是卖还是不卖?”见船主还在兜圈子,建文有些憋不住了。

船主冷笑,“你急什么?娃儿,说说你能出什么价再说呀~”看准了建文的急躁,船主倒是慢条斯理起来。

建文心急,又不好发作,只好比出七根手指。他知道这个数目绝非最好的价钱,但他手上只拿得出这么多。

果不其然,船主对建文好一通嘲笑:“就这个数?就这个?”他大笑道,“我要是把伏波木拖到港口出价,能卖这个数的两三倍不止。”

建文郁闷坏了,他明知道这船主在摆谱,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办法来。恨不能大呼一声你可知我是谁?我乃大明太子!左右护卫!抓了这个刁民打他个三十棍!其实他没见过父皇惩罚人,好像父皇不太惩罚人,大部分时候都是面露忧愁,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这些说辞是他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所幸建文不笨,硬生生地把大呼一声的内容咽下去后,不一会儿就想到了问题所在。

“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建文掏出个袋子,里面是哗啦哗啦的钱币声响,他接着说道,“你要是想拖到港口公开拍卖也没啥,但这伏波木龙骨有个问题,它是从沉船上取得,肯定不会有船家想用,因为晦气。伏波木虽然可以用作他处,但十年在海水里浸泡,阴寒吸了个饱,用作与水无关的他处,只会事倍功半。所以两到三倍怕是卖不了。”

船主眼珠子转了转,冷笑一声:“脑筋转得还挺利索……”接着他语气一转,“要卖给你也未尝不可,不过可得满足几个条件。第一,从此时此刻起,你得在船上和我们同吃同住,不得随意离开。两天后启程,你也同去,龙骨出水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第二,在船上不准多问乱走,见到什么事也不准声张,这两条你做不到,这生意就不做了。”

没见过谈生意还有这样的附加条件的!建文寻思是不是船主刁难自己,却也只得一一答应下来。当天夜里就睡在了船上。

两天后大仁号离港出海,也选在静悄悄的凌晨。这种不寻常的举动建文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说,也装不懂。

此日风向正好。待太阳升起,泉州港已经看不见了。大仁号周围一片碧波,远处海天一线,船仿佛是一座会移动的孤岛。

建文正趴在船舷边上发呆,就有两人来搭话。那个壮汉就是大副,他边上那个精瘦汉子呢,是船上的会计,人称老李。和大副一比,老李瘦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落甲板。但建文有种感觉,如果非要和一个人结仇,他情愿选大副也不会选老李。大副没准能让他干净利落地完蛋,而老李,却会让他生不如死。这汉子瘦得可怕,让人想起藏在草丛里,冷不防窜出来咬你一口的蛇。老李把建文的底细查了个遍,只差没说出他流落到泉州港那年的时间,正巧泉州大事连连的细节了。

但建文总觉得,老李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建文番外:诡船(二)

船行数日,一直向南。一日,瞭望手突然喊道:看见灰鲨礁了!

一船的人莫名兴奋起来,船主也从舱室里出来,走到甲板上眺望。建文顺着阳光看见远处确实有不清晰的小黑点。

再行得半日,一大片礁石就近在眼前了。船主下令停船下锚,建文看了看水下,才发现那片礁石露出海面的只是一小部分,水下的体积要大上很多倍,大仁号吃水如此之深,再向前就危险了。

这片礁石怪石嶙峋,就杵在大海中央。四周除了波涛,没有任何其他事物。那露出水面的礁石仿佛鲨鱼的背鳍,栩栩如生。远远看去,就如同一群灰鲨觅食而来,却在这片地方被神秘法术点化成了石头,从此静止在海中,保持着鲨群的队形。建文看着那些背鳍一般的礁石,总有一种它们下一刻就会开始游动的错觉。

船上无人说话,但兴奋的情绪在蔓延。水手们放下两艘小船,带着粗绳索和其他物什,向礁石划去。

建文目不转睛。他从来没有见过打捞沉船的过程,现下正是个长见识的好机会。而船主站在船头指挥,粗短手指叉着五尺三的腰围,吆五喝六的,手下倒也井井有条,一点都不乱。那架势,就仿佛要给建文这个后生好好见识见识。

小船划至某处停下,只见小船上一个与建文年龄相仿的少年看了看方位,接过他人交予他的一捆粗绳背上,翻身下水而去。

不多时他浮出水面,取走另一捆粗绳,又入水而去。这个后生有时很快浮出水面,有时则要待上很久。建文暗暗感叹这人的水性,要知道那些绳索起码有两指粗,这么一大捆重量可不轻。后生最后一次下水妥当,建文发现船上所有的绳都有一头在水下,另一头在小船上,这两艘小船分装了绳头,小心翼翼地划回大仁号。

船上人都屏息凝神,待小船靠过来,便组织人力将粗绳的另一头拴在大仁号上。建文看到,绳索绷得都很紧,系绳的过程中,大仁号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着,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型驮兽。

全部弄妥当之后,船主又亲自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他一脚踏上船舷,大吼道:“开货舱!清重!”

大仁号上的水手们齐刷刷地打开货舱口,只见舱里摆放的都是堆得整整齐齐的草包,草包里是泥沙石块等重物。

水手们以人接力,把一包包泥沙石块丢入海中。只听得扑通扑通扑通,此起彼伏的草包落水声,大仁号发出咔咔声响,吃水线眼见着往上抬了。那几根绳索越绷越紧,全船人的神经也越绷越紧。

大仁号的吃水线已经抬高近半了。那些绳索发出十分让人心惊的呻吟声,仿佛随时要绷断。大副小声嘟囔:“不会拴得不够多吧……”被船主听见了,瞪了他一眼:“再废话把你也丢下去!抵得上几个草包!”大副赶紧闭嘴走开了。

“继续清!不清完不许停!”船主对众人吼道,众人以意义不明的吼叫声回应,继续热火朝天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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