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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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笑道:“你可真够烦的,难道真要将所有的人都举一遍才肯罢休?反正马上就要到了,你见了不就知道了。

说着转过山脚,前面却有一间茅屋,正盖在路边上。茅屋两边疏散地种着些油菜和花木,一条小溪从屋后流过,看去很是清雅。茅屋上头高挑了一面青旗,上面只书一个字:“酒”。卓王孙吟道:“茅舍不掩酒旗开,为报飞鸿日日来。”吉娜东张西望了半天道:“反正这位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才来,天上的太阳热死了,我们进去喝一杯吧?”

两人说着话,走进小酒店中。里面倒也修洁,并无气味。堂上放了七八张桌子,这时倒已经坐了四五张了。先来的酒客神情剽悍,包裹里鼓鼓囊囊的,显然都是兵器,看来也是江湖中人,不知是不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吉娜却不管他们,径自牵着卓王孙的手走到一张空桌前,将桌子搬了靠栏杆坐下,拍着桌子一叠声的叫老板赶紧上菜、上酒、上茶!卓王孙饶有兴味地看着吉娜在这里支使酒店老板,却听着旁边的客人们在说什么。

众人看了卓王孙,都以为不过是个有钱的大爷带了童仆出来游山玩水,倒也不必理它。就听一人道:“你们说这次华音阁阁主卓王孙能来么?”

另一人道:“他来不来都无所谓。若他不来,只能说他怕了我们白道群雄,日后华音阁再那么嚣张,谁还理他这茬?若是他肯来,这么远的路程,带的人必定不会很多,我们就可以趁这次武林大会的时机,给他个下马威,甚至一鼓擒了他们首脑,看华音阁还威风个什么劲?”

卓王孙听到这里,淡淡一笑。就听先前那人道:“好计谋。大师兄,咱们盟主不愧是盟主,想出来的点子强我们太多啦。”

被称做大师兄的那人道:“你以为这是盟主的主意么?据说盟主很不赞成这个做法,但九派掌门组成的元老会却异口同声要如此做,盟主也就只好服从。这一招才狠哪。兄弟,我跟你说,咱们雁翎帮是小帮,也只能在这里说说,九派掌门这一招甚是毒辣,盟主已成了他们的替死鬼。当初第一次武林大会,选举武林盟主的时候,谁不是踊跃上前?当时师父还参加了呢,只不过败在天龙剑客的风卷云龙下面,没办法而已。那时谁又能想到这武林盟主,竟会只是个替死鬼而已?等到坐上了这个位子,再要说缩头不上,那就已经是没办法了。江湖之中人心诡诈,你我武功平庸,安安分分地做人,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只听一人接口道:“你想安安分分的做人,那是不可能的了。”

雁翎帮众人刀剑一齐出鞘,纷纷呼道:“谁?”

就见小店大门被砰的一声踢开,一行人捕快装束,鱼贯进来。当先一人阴恻恻道:“你要想安安分分做人,就赶紧把请贴交出来,大爷替你去参加这劳什子武林大会,你们回家守着那点穷家薄业挣苦命去吧。”

那大师兄刷的长剑出鞘,道:“武林盟主亲自发给我们的请贴,若是交给了你们,我们雁翎帮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做人?”

那人咯咯笑道:“那你是不想安安分分做人了?我送你们去做鬼好不好?”

此人一笑,吉娜猛然想起来了,他就是跟着吴越王一起到大熊岭抢亲,被自己打得吐血的欧阳健!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又为什么要抢英雄贴?

只见欧阳健对雁翎帮的大师兄道:“听到没有,那小子说我是个大坏蛋,请贴呢,现在是问你们客客气气的要,若是你们这帮混蛋不识抬举,那咱就按照坏蛋的规矩来,到时候我要做些什么,可就不是现在所能预知的了。”

那大师兄怒极反笑,道:“你有本事只管来拿就是!你若武功强于我们,别说是一张请贴,就是割了我们的头去,我们都只有认栽。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欧阳健笑道:“你这倒是实话。我就等你这句话呢。”猝然出手,那大师兄就觉一道阴寒的劲气如针般向眼睛刺来,宝剑一扬,向欧阳健脉门截去。欧阳健好整以暇地笑道:“功夫不错么。真是难得雁翎帮还有这么好的弟子,比天龙会强多了。”待长剑快到脉门处,突然出指,铮铮铮在他的长剑上连弹三下。阴寒的劲气一道接一道传入大师兄的脉门,三指弹完,他已几乎冻僵。欧阳健轻轻用两根指头夹住长剑,笑道:“还打不打?”

那大师兄一咬牙,道:“打!”

欧阳健一声长笑:道:“有种!可惜我却没功夫陪你玩了!”右手探出,夹颈将他拿住,倒过身来控了几下,哗啦啦一阵响,大师兄腰间的杂物全都掉了出来。雁翎帮剩下的几个弟子大呼小叫地来救,欧阳健道:“还给你们!”抖手将大师兄抛出,雁翎帮弟子慌忙来接时,一道劲力从大师兄的身上凌厉冲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几人一起跌倒在地。欧阳健哈哈大笑,从地上拣起一张镏金的请贴,伸指弹了弹,向卓王孙一桌走过来。冷冷道:“你这小子方才说我是大坏蛋,现在大坏蛋要装大坏蛋的派头了,我劝你还是磕头认个错,大坏蛋也许就变回官老爷。”吉娜看着他神秘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要过来找我。”

欧阳健倒给她诡秘的笑容弄得一楞,接着笑道:“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我向来有仇必报,砍一刀是报,骂一句也是报。”

吉娜仍然神秘地笑着道:“但你一定想不起我是谁。”

欧阳健低头向她打量了一下,笑道:“我倒真的想不起你是谁来。不过这样也好,若是碰到了熟人,我倒不好意思教训你了。你先不要说,等我揍完了你你再说不迟。”

吉娜脸上泛起一个诡秘的笑靥,突然喊道:“大自在!”欧阳健砰的一声倒跌出去,脊背在地上一触,重新跃起,满脸都是惊讶的神色,叫道:“小丫头,原来是你!”

吉娜笑道:“你看,这种方法多好啊,你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你把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东西拿过来,我看看又在做什么坏事。”

欧阳健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盯着吉娜上看下看,笑声越来越响。

吉娜皱眉道:“你脑袋跌傻了么?怎么笑得这么恶心?”

欧阳健笑声不绝,道:“我的脑袋没跌傻,只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宝贝太大了,它一下子欢喜傻了。你知道吴越王发下多大的赏格寻你么?我只需这么将你一绑,望吴越王府那么一送,六品的小差人就变成三品的大员啦!你说我的运气好不好?”

吉娜看了卓王孙一眼,笑道:“你的运气是好,可惜你的命不好,这运气就只能看一眼,再想得到,那是想也休想。”

欧阳健四下看了看,冷笑道:“琴言这恶婆娘不在,我看你还能仗谁的势?”手一反,就来拿吉娜的手腕。吉娜在他手上啪的打了一下,道:“你这人真是的,动手动脚的讨厌死了。”

欧阳健吃了一惊。脚一滑,退开丈余远,看着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吉娜,似乎很不相信自己的手掌竟会被吉娜拂中。吉娜又冲他扮了个鬼脸,笑道:“现在相信了吧?”

欧阳健左掌一引,右手穿出,穿云掌带着阴寒之气向吉娜迎面袭来。吉娜呆呆地看着他的掌势,却不躲闪。欧阳健猛想起她是王爷要的人,终不能真的将她打伤,急忙收束掌力。吉娜却趁着这微妙的一点时机,中指探出,点在他手掌的劳宫穴上。欧阳健就觉掌心一阵刺痛,掌力竟然发不出去。吉娜转头对卓王孙道:“他好象还不懂什么叫以神为用。”

卓王孙道:“笨人一般都这个样子。”

吉娜道:“我跟你说,这个人真是笨得要死。上次我刚跟琴言姐姐见面的时候,他要来抓我,结果也是给我暴打了一顿。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他那时那个样子,你要见到了,一定也会笑的这么大声。”

欧阳健听她如此羞辱,也不禁动怒。刷的将腰刀拔出,恨声道:“小丫头,这是你自己找死,须怪不得我!”说着,一刀劈下!

第二十一章 青云衣兮白霓裳

这一刀乃欧阳健全力施为,糅合了北派断门刀和南派柳叶刀的优点,刚柔并济,劲力闪烁,威力既强,招式又美观大方,真可说是颠峰之作。他本来修的是阴寒内力,这时全力施为,刀尖上一脉蓝紫光芒流动,破空声竟在刀影之后。他这一招暗藏七个变化,后续又有五个变招,名字叫做月落寒梅,乃是欧阳健保命救急的绝招,这时施展开来,声势果然不同。他一旦认真起来,就不是吉娜所能对付的了。刀风霍霍,匝地追袭过来。突地手上一空,刀已被人夺去!这一下吃惊更在刚才之上,定睛看处,方才他瞧不起的那个中年人,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的,正是他的刀!只见他仰头将杯中的茶喝干,反手一刀劈下,用的也是这招月落寒梅!

但同样的刀,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施展,威力就大大不同。欧阳健就觉一阵冷风扑面吹来,眼睛登时酸涩得睁不开。他急忙举手来挡的时候,就听赤赤之声不绝,欧阳健就觉一阵恐怖之极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脑袋、心脏、手脚正被一点点地从身上割下来,化成碎片抛洒在地面上。他怎么也忍不住这恐惧的感觉,长声惨呼起来。赤赤之声忽然停息,欧阳健定了定神,低头看身上时,却好好的什么都没少,连衣服都是完整的。

那中年人看着他微笑道:“地狱的味道怎么样?”他的眼珠中仿佛有种妖异的力量,欧阳健竟然不能抗拒它们的吸引,不由自主地盯着它们看,但目光一接触到它们,便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所攫取,忍不住要匍匐在地上,用最卑贱的姿势来求乞这个人的宽恕!欧阳健惊恐道:“你……你是什么人?”

卓王孙淡淡一笑,取过茶壶来慢慢斟了杯水,道:“我叫卓王孙。”

欧阳健呆滞地重复了一声:“卓王孙?”突然惊恐道:“华音阁主?”

卓王孙道:“对。就是我。”

欧阳健道:“你……你要怎样?”

卓王孙将茶杯放在嘴边:“没怎么样。你冒犯了吉娜姑娘,总得留下些礼物,表示歉意。”

欧阳健犹豫了一下,终于从怀中取出请贴,放在桌上,道:“既然是卓阁主要的东西,我也留不住,做个人情,送给吉娜小姐好了。”

卓王孙看也不看,摇头叹道:“礼物太轻,只怕吉娜小姐是不会高兴的。”

欧阳建一怔,惶然:“那你要什么?”

卓王孙淡淡一笑,将杯中茶饮尽。手腕一沉,一道淡青的刀光缓缓起自袖底,他的动作很慢,刀光也并不凌厉,然而却宛如罩上了一层七彩的光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它的走势。欧阳建只觉得那种无所不在的恐惧顿时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他非常清楚这个人的目的——他要他留下的,正是自己这条性命,而他手中的刀刃,在下一刻就要刺入自己的咽喉,但欧阳建却无法躲避。因为这道光彩从他手中透出,顿时有了妖异的力量,四周的一切都宛如被它阻隔,他的每一分筋脉,每一次呼吸都被这华光吸引、同化,再也没有自主的可能。

欧阳建的瞳孔瞬间变得灰白,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死亡的影子。吉娜在一旁也被这凌厉之极的杀气所摄,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突然,门口帷幕一动,传来一声轻呼:“先生,住手!”

卓王孙目光一动,轻一撤手,空气中宛如玄冰的杀气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淡淡笑道:“你来了。”

吉娜长长松了口气,一边摸着胸口,一边讶然道:“谁?”,跟着向声音看去。一缕金色的夕阳正照在竹帘上,帘下站了个女子,她此刻皱眉看着茶寮中的众人。

她清丽绝尘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思,似乎在为她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杀戮、争斗而忧伤。她身上一袭淡红的衣衫就宛如夕阳边浮起的云彩,缥缥缈缈地托起她那出尘的风姿。四周的一切喧哗,都瞬间沉寂下来,似乎无论怎样的执着、恐惧、痛苦、贪妄的心,都会在这一瞬间变得宁静,似乎竟连呼吸都入灭那欲逝的斜曛中去了。

这时,竹帘轻动,那女子秀眉仍然轻颦着,嘴角却浮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你也来了。”她一笑,就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笑了起来。然而她的笑容又那么空漠,竟似带着种忧伤的味道,似乎承接了世间一切的痛苦和哀伤。

吉娜身子一颤,一种奇特的感觉自脚下升腾而上——她仿佛一下子被抛到了宇宙的终极处,隔着无限远的空间,看着两位光芒闪烁的神诋,在用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交谈着。而这个世界就在它们千劫万世的交谈中,毁灭,重生,然后再毁灭,再重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卓王孙挥手对欧阳建道:“你可以走了。”

欧阳建愕然,颤抖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卓王孙注视着那女子,淡淡笑道:“在上弦月主面前,杀人是件很煞风景的事。”

相思低头一笑,道:“先生要真能这么想,我真宁愿无时无刻跟随先生左右。”卓王孙笑道:“我本不愿带你赴嵩山之会,你却执意要来。那种血腥杀戮之地,本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相思摇头道:“或许尽一点力,这个世上的血腥就会少一些呢?”

吉娜突然捂着头,摇道:“哎呀,你们说什么,都听不懂!”

相思转头向她,笑道:“这位可爱的妹妹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她这时的笑容中神秘的尊崇隐去,只有一种温煦,也让吉娜看到了原来她一直没有注意过的女人的另一面:坚忍,温柔,温顺而和美。

她无尽柔和的眼波,似乎并不是只注视着夕阳竹帘,而是爱惜地关注一切生长着的东西,为任何不幸的陨落而垂泪,面对渴求的乞丐,将自己瓶中甘露尽倾,而不会因此感觉有任伟大。她就这样淡淡微笑着,站立在斜阳之下,看着吉娜。

吉娜脸挣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我叫吉娜,姐姐你好漂亮。”

相思盈盈一笑,走过来牵着她的手道:“我叫相思,在阁中司上弦月主之职。看着你这样活泼的小姑娘,都不免觉得自己老了。”

吉娜急忙道:“姐姐一点都不老!姐姐才是漂亮的不得了呢。我原来觉得我最喜欢琴言姐姐了,现在我不最喜欢她了,我要最喜欢相思姐姐。”

相思和卓王孙听到吉娜如此天真的说话,不禁相视一笑。吉娜急道:“你们不相信我么?我也说不出来的啦,就是一见到姐姐,就觉得很亲切,好象一见就知道一定会对我很好似的,我就想我以后要最喜欢相思姐姐啦……”

卓王孙笑道:“这孩子本就有些花痴,是见了一个喜欢一个的,你还要顺着她说。再惯下去,直怕这就成了她打招呼的口头禅了。”

吉娜脸通红,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的!我们喜欢来喜欢去关你什么事。反正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喜欢你!”

相思朝卓王孙微微一笑,这孩子,又哪里明白人世间的忧愁?

吉娜突然指着一旁目瞪口呆的欧阳建等人道:“咦,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欧阳健如梦初醒,嘎声道:“今日我不敌你们,异日……”

卓王孙微笑接口道:“异日等你武功大成之日,当来寻我报复是不是?”

欧阳健道:“我也知道我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也不用折辱于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着,招手带着他那些同伴走了出去。卓王孙抬头对雁翎帮的人道:“你们也可以走了。”

那大师兄道:“那请贴……”

卓王孙笑道:“你若还想要的话不妨过来拿。”

那大师兄走上两步,相思微微蹙眉,吉娜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突然醒悟,道:“不……不要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拣起长剑,垂头丧气地带着师弟们走了。

相思拾起桌上大红的请贴,见上面蘸金墨写着行书小字,云:“月之二十日,邀足下会于嵩山少林寺,共商武林大计。武林盟主杨逸之拜。”卓王孙连看几遍,笑道:“我本以为白道的请贴会与给我们的不一样,哪知这个杨逸之竟然不肯贻我一点口实。看来白道这一次是想要大作为了。”

吉娜疑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对付我们啊?”

卓王孙道:“九大门派向来标榜自己才是武林正道,可惜武功往往比不过别人,只好借了人多来虚张声势。许多陈腐的规矩又多,不但自己遵守,还要逼着天下人都要遵守。若是不肯遵守的,就不问青红皂白,扣一个黑道的帽子,然后格杀勿论。倘若有人强过他们,那更是必定要打倒的。我们华音阁几百年来励精图治,上下齐心,无论武学造诣还是总体实力上都强过这些正道人士许多,渐渐江湖重心由他们而移到我们这边,你想他们能不着急么?加上咱们又极不齿这种虚伪的做法,积年累算,恩仇日增,当然要对付我们了。不过一门一派是斗不过我们的,所以要联合江湖上所有自称正道的门派,要来个以多欺少。只可惜人多而心不齐,也没几回象样的攻势,徒落笑柄而已。”

吉娜听得似懂非懂,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嵩山啊?”

卓王孙道:“现在就去。嵩山少林寺是中原大大有名的地方,恐怕这时候已经聚集千人,就等着我们上去了。”

吉娜道:“我们来个火烧少林寺吧!”

相思吃惊道:“快别这样说!你可知道起此种念头是多大的罪孽么?”

吉娜伸了伸舌头,道:“我只是说说么。看我们的相思姐姐就是心地好,连念头都不让转。”

卓王孙笑道:“白道群雄虽然不好,但也不能一下子杀个精光。天下人都杀光了,只剩下我们华音阁,不也无趣得很?”

吉娜点头道:“阁主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果然不能杀光。那我们悄悄地上去,先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吧。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阁主也教过我的。”

卓王孙微一沉吟,道:“好吧。我们就先悄悄上去看看,若是真的有什么可恶之处,不妨来个火烧少林寺。”

第二十二章 车错毂兮短兵接

当下卓王孙三人换了装束,分花拂柳,斩荆攀岩而上。他们走的却不是清凉寺到南天门这一游人们惯走的平整山路,而是由安阳宫而上,沿少室山主麓而行。这一段是少室山最险的地方,便是少林寺的和尚也很少到这边来。但愈险的地方,看去风景也就愈好。三人又是武功卓绝之辈,一点小小山路哪里放在心上。吉娜走得气喘了,卓王孙轻轻将手架在她肘下,向她一笑,牵着她向前。走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便到了十方禅院。

遥遥就听到人声鼎沸,虽然是开武林大会,但江湖人士哪里讲什么礼节顾忌?自然累了就躺,饿了就吃,一不高兴了就随摔随打。所以少林寺的和尚们,倒也不敢放这么多的人进寺。好在少林寺外是一片平地,尽可容一两千人的坐卧,只好冠冕堂皇地说些好话,请众人在寺外歇息了。一面和尚们一天三顿流水价地将素菜素饭做好,送将出来。江湖人士,倒也不计较卧游之处的好坏,只是两三天没有肉吃,没有酒喝,不免将少林寺的大和尚们的亲人们问候了又问候,更有修养不够的,当少林寺的和尚送饭来时,便指了痛骂。和尚们本来一下子给这么多人做饭就有些手忙脚乱,正自生气,哪里还经得起如此漫骂?各派的长老各自约束着,才没冲突起来。可是寺外果皮、垃圾不免丢得满地都是,少林寺和尚见了,也只有叹气而已。

卓王孙悄悄寻了棵大树,带着吉娜相思跃上,将内息沉住不动,跟松树相合为一,然后反转回来,将吉娜和相思都笼罩在内。外面的人若用内息来查探此处,便只会感觉到松树的脉息,而不会发觉有外人隐身其中了。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们阁主既然说要来,当然就一定会来,你们若是诚心相邀,等这么一天半天有什么打紧?”声音清脆俊朗,卓王孙认得正是他派出去先参加武林大会的月玲珑。

就听一位少林老僧道:“为天下苍生而计,自然等一两天乃至一二十天都可以。只是白道群雄千余人会于少室峰顶,卓施主却迟迟不至,恐怕这也于理不合吧?”正是上次在洞庭被吉娜捉弄入水的昙瞿大师。据传少林方丈昙宗大师在一夜静坐练功之后,突然真气逆行,走火入魔,如今正在闭关调理,不能露面这次武林大会了。方丈之位,就暂时由他的师弟昙瞿代理。

月玲珑道:“天下礼节,在于所是者为合,在于所非者则为不合。大师说我们阁主迟迟不至是不合礼节,但在我们华音阁来看,这迟迟不至,却正是合于礼节。倘若是早早到了,却才正是不合礼节呢。”

她这般强词夺理,昙瞿大师也不发怒,合掌道:“愿闻其详。”

月玲珑道:“我们阁主早料到正派鱼龙混杂,各自在自己的家中,有长老管着还好些,这一放纵出来,未必不乱糟糟的。少林派向来讲究谦冲平淡,未必肯大庭广众之下,替人家约束子弟。所以这头两天,少室山上必定不堪入目。阁主千金之体,怎么可以自蹈泥淤之地?所以派了我们先来探看,若是少室山上只是一片狼藉,那也就不必来了。古人道:‘远人来。’这个远人不来呢,则要追查的并不是远人为什么不来,而是要检看自身,有什么坏处毛病而不让远人来。所以我们阁主到现在还没来,自然是要大师先探视一下自身,看看究竟毛病出在哪里了。”

昙瞿大师点头道:“原来卓施主迟迟不至,是嫌我们这个地方不好。那么请卓施主惠赐良地,老衲当率众位施主登门拜访。”

月玲珑还没回答,就听一人笑道:“大师上了她的当了。卓王孙不来,我看十九是怕了我们,要不就是有什么图谋。”

卓王孙看时,那人手中一把折扇,一摇一摇地扇着,折扇上是仿唐的仕女像,扇骨隐隐乌光流动,却是纯钢打就。那人方巾缓袍,全身文士打扮,面白如玉,随风吹来,似乎还能闻得到脂粉气,态度比韩青竹还扭捏。月玲珑道:“先生可是颖川秀士方自若?”

那方自若举手一躬,道:“贱名得姑娘之诵,何幸如之。”

月玲珑道:“在我奉阁主之命来参加这武林大会前,阁主曾吩咐江湖上须要注意的几个人中,方先生就是第一个。昙瞿大师才是第二个。”方自若大喜,正要似谦实褒地逊谢几句,就听月玲珑冷冷接道:“阁主说江湖上动刀动枪,那是寻常,死在别人手下,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没什么好说的。但若碰到了方先生,还没动手就给他的酸气熏死,可就冤枉得很啦。”

话还没完,边上几个粗豪的汉子已经放声大笑起来。方自若自命风流,向来不大与这些江湖豪客交接,早就惹得别人讨厌了,这时经月玲珑一损,四下讪笑之声不绝。方自若呆立当场,看着月玲珑娇小可爱,一副小姑娘的样子,发怒动手不是,含糊过去也不是。他自负辩才无碍,却不料一句话就给噎成这个样子。

月玲珑道:“你说我们阁主不来,十九是怕了你们,难道今天这次武林大会,并不是来商量一个各派共处的法子,而是吓唬我们华音阁不成?难怪各派来得这么早,一下不见了我们阁主,就死命追着问,原来今天就是要仗着人多,将我们从华音阁中诱骗出来,准备以多欺少的是不是?既然这样,何不就将我们几个杀了,也好先削弱一下我们华音阁的力量。”

昙瞿大师咳嗽一声,道:“女施主误会了……”

月玲珑见此时阁主还没来,心下也是着急,只想着拖延时间,抓着了个漏洞哪里肯放过?抢着道:“方先生又道我们阁主不来,是有什么图谋,那么请问,众派中的人是否都已经来了么?倥侗派的于老爷子,神拳门的周门主,武当的敷非、敷微、敷疑三长老,为什么没来?就连少林方丈昙宗大师,也托病闭关,难道也都是有什么图谋么?我知道了,定是你们在此诱引着我们阁主,他们就带了另外的人,预备攻入我们华音阁,乘虚而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是不是?”

昙瞿道:“女施主言重了。哪里会有此事。敝寺方丈的确在闭关疗伤,这是全寺僧人亲眼所见,老衲愿以少林百年声誉作为担保;倥侗于老爷子近年闭门练功,有两年多未现江湖了;神拳门周门主伤重在身,据说连床都下不了,他们神拳门两位副门主都到了,也就等于周门主亲到。至于武当派的三位长老,每位都在九十岁以上,都是几十年不在江湖上行走的,我们这些俗人俗事,哪里能烦劳得到他们老人家。若说是他们会联合起来对贵派不利,那是万万不会的。”

月玲珑道:“他们自己联合,当然不会。但若大师你拿出少林长老的尊严,或是杨盟主拿出天下英雄令来,恐怕他们也拒绝不了吧?再有方先生圆先生的晓以江湖大义,恐怕石头人都给你们说活了。”

昙瞿合十道:“阿弥陀佛,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衲何须如此动作。”

月玲珑道:“大师仁人心怀,当然不会如此,但能保证别人也不如此么?”

昙瞿一时语塞。峨眉派走出个妙龄女子,也没剃度,看来是个俗家弟子,道:“这位姐姐好利的口,只是贵阁主派姐姐前来,那必定是接到请贴了,姐姐既然都说了贵阁主肯定会来,却过期不到,这‘信’之一字,贵阁主是已经失了。”

月玲珑一呆。江湖上人最讲究的,就是信字。若是不能取信于人,纵然有什么协定,哪又有什么用?这次武林大会召开,无论得出什么结果,不都是无稽之谈?这小姑娘看来甜甜的,说话却如此厉害。当下不动声色,笑道:“这位妹子叫什么名字?姐姐可看不出来。”

那姑娘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一下子答不出我的话,要想一下子,才故意来问我话。不过我就给你赚个便宜,告诉你又何妨?我叫花如意,是守温师太的弟子,修的是平野剑法。想好了没有?”

月玲珑更是一惊。这守温师太乃是峨眉山一个尤其古怪的老尼,整天端坐于峨眉金顶之上,也不同人交接,武功却是高得不可思议。就因为她从来不理俗务,所以心音师太圆寂之时,将掌门的职务传给了二弟子守拙,守拙不敢居掌门之位,每有要务都去请示于她,守温师太不胜其烦,就独自在峨眉最高峰上开了个小洞,闭门而居。却从来没听说传授过弟子。而师父不说什么话,弟子却如此灵牙利齿,庶为怪事。于是笑道:“妹子说笑了。妹子既然知道江湖之上最讲的是个信字,当然也就知道江湖之上,风云变换,所不可知之事正多,华音阁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帮会,我们阁主也公推为天下第一,可是毕竟事有人所不能为,安知我们阁主就没有不能为的呢?又安知这不能为之事,不是就在今天发生在我们阁主身上呢?阁主就是怕有这样的万一发生,所以才派我们打头阵,无非就是要明这个‘信’字。华音阁虽然没将各位当作敌人,但各位想必对华音阁一点好的印象都没有。我们三两人置于你们千万人之中,若不是为了信之一字,又能为了什么呢?各位却一再苦苦见逼,难道江湖大局比起个人的一点安逸,就是那么的不如?”

昙瞿大师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真是菩萨心肠,但愿贵阁主也能发苏此一念,常想着江湖大局比起个人的安逸,是要远过的,则老衲苦等此生,也是甘愿。”

月玲珑合十施礼道:“多谢大师。”

花如意轻笑道:“可是这么多人都如期而至了,单单传说武功天下第一的卓王孙却没有来,你不觉得偶然的太大了么?”

月玲珑也笑道:“天下何止千千万万的人,你不对他们说话,却只对我说话,不也是偶然到不可思议么?但此种偶然,在我看来为偶然,在你看来却要说是必然。现在你说我们阁主不来是偶然,等到一会子阁主来了,说不定你就要说是必然了。”

花如意道:“那么姐姐是觉得世间一切事,无非是偶然和必然的么?”

月玲珑道:“自然还是偶然的多,必然的少了。”

花如意眼睛眨了眨,道:“若是我的剑刺到了姐姐的胸口,逼着姐姐问问贵阁主的下落目的,是不是也是偶然呢?”

月玲珑道:“那一定是偶然得不得了。但我想这偶然一定会化为剑转到你胸口的必然的。好妹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

花如意道:“我们试试?”

月玲珑双袖垂下,拢在一起,脸上的笑容更浓,道:“妹子愿意,姐姐当然没有推辞的余地。只是妹子出手千万要轻一点,姐姐身子弱得很,可经不起你折腾。”

花如意媚笑道:“我会很轻的,轻得等你死了也不会痛的。”猝然出手,一出手就是一道寒光,向月玲珑当胸斩下。这女子看起来又甜又可爱,说起话来娇娇糯糯的,出手却狠辣无比。剑光一闪,就封住月玲珑胸前九道大穴,竟然一出手,就要月玲珑的性命!

月玲珑也没想到她剑招如此狠辣,双袖抖出,卷向她剑尖,同时双脚力蹬,向后飘出。就听花如意娇笑道:“来不及啦!”猛听一阵裂帛之声,月玲珑的衣袖已被花如意绞碎,剑芒如毒蛇般向月玲珑追袭而至。

月玲珑一退,再退,剑尖离胸口只有三分距离,花如意剑招猝变,剑尖漾起一蓬花雨,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剑尖的位置,只觉胸前尺余方圆全都是疾刺而至的剑尖,花如意得意笑道:“华音阁的武功,也不过如此!”猛听“叮”的一声,手上一轻,长剑已被削去一截。月玲珑手上精光耀眼,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匕首。花如意猝不及防,月玲珑刷刷几下,将她长剑削去一半,笑道:“峨眉山的武功,也不过如此!”

花如意阴沉着脸,将手中断剑望地上一摔,后面峨眉派的弟子又递上一柄长剑,花如意接过,一言不发,又向月玲珑猛攻而至。月玲珑本并不想打架,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不要多做纠缠,哪知这姑娘的脾气竟然是越打越上,而此时敌忾之心一起,大开大阂,将峨眉派的平野剑法使得威力无比。守温师太乖僻之人,自然剑法也不会走中正平和一路,平野剑法本是祥和之剑,这时却无端掺了些诡异的变数。花如意一招天外玉龙当头劈下,月玲珑举剑挡时,她的剑尖却连颤几颤,似横劈,似直削,当真难以防范。而且花如意越打越狠,几招之后,抢上身来,右手剑招,左手擒拿,猛攻而至。却哪里象个女子的打法?月玲珑大感头痛,只得极力应付,将门户守得紧紧的,只盼花如意打的累了,就此罢手。哪知花如意只管娇喘细细,剑招却一招狠似一招,大有不将她毙于剑底决不收手之势。

激战中花如意踏上一步,长剑横削,连挽了三个剑花,向月玲珑胸前袭来,月玲珑叹了口气,手中匕首一反,将花如意的长剑削下一截。眼看花如意毫无退意,那又何必多做纠缠。匕首回削,要在花如意未曾撤剑之时,再削一段。花如意猛的一挥手,断剑向月玲珑掷去,月玲珑侧身躲过,花如意两指抄住削下的那段剑尖,嚓的一声,刺入月玲珑胸口。

这一下突如其来,连月玲珑都呆了,手中匕首也忘了挥出。花如意手指一弹,断剑刺入更深,借着这一弹之势,倒跃而回。看着月玲珑捂住伤口只是咳嗽,笑道:“姐姐这下知道谁的武功不过如此了吧。”

月玲珑胸口如受火灼,真气到了胸口就倒涌而回,这一下伤得可是不轻。强吸一口气,道:“我怜你年纪轻轻,修为却甚有火候,一直没下杀手,不想竟落了个这等下场,难道这就是守温师太教你的么?”

花如意脸一红,大声道:“我师傅怎么教的不用你管!两下动手了你还怜这怜那,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当真是不知死活。”

月玲珑一阵剧烈的咳嗽,连气都提不上来,苦笑道:“对,我真不知死活,实在是咎由自取。你教训的很好!”突然身子前倾,鬼魅一般冲到了花如意的面前,手一扬,匕首直戮而下!

月玲珑本身武功就高于花如意,这时全力施为,再无半点真气保护自身,更仿佛功力骤然提了一倍,花如意哪里挡的住?手中长剑刚抬了一半,月玲珑匕首森寒之气已然临头,大骇之下,失声而呼,却忘了闪躲。

第二十三章 龙驾兮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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