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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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大喜,道:“这是你说的,可不准不算数的!”

敷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小丫头这么一说,我老人家倒有些莫测高深。不过你真气虽然小成,但散而不凝,浊气多而清气少,这样是不行的。难道你还藏着什么绝招不成?”

吉娜霎了霎眼,扮了个鬼脸,道:“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

敷非道:“那我倒想看看了。”

吉娜嘻嘻一笑,突然道:“来啦!”猛然跃起,清光一闪,剑势夭矫,在长空中划了个半弧,奔马一般向敷非罩来。敷非眯着眼睛盯着吉娜的剑尖,直到剑光临体,才出指一弹,嗡的一声响,吉娜手中一震,剑锋倒卷而回。敷非叹道:“你的春水剑法比起内力来说是好的了。但是这样凌空出剑,大犯忌讳,我刚才若是想杀你,恐怕你早死了几次了。”

却见吉娜身子一转,竟然丝毫不用借力,就在空中转了个弯,不降还升,剑锋赤赤声响,一招饮虹天外,向敷非当头罩来。敷非大声地“噫”了一声,足不抬,身不动,已然横移两丈。吉娜剑锋在地上一荡,轻悄悄地转了个弯,变剑招而为梦花照影,依旧向敷非追杀而至。敷非单指挺出,赤赤风响,一连十几指点出。吉娜娇笑道:“敷老爷子,记得不要用力太过,可会打伤我的。”剑势展开,万点青荧撒下,将敷非的指力完全化解,顺势又是十几剑刺出。她的剑招纯走轻盈一路,身子在空中仿佛无处不可借力,宛如鱼儿游动一般,迅捷无伦。敷非不能动用内力,单凭招数竟然一时并不能伤她。

吉娜得势不饶人,剑光霍霍,大有不胜决不罢休之势。敷非呵呵笑道:“小姑娘的武功果然怪异,竟然跟姬云裳的家数差不多。看来我老人家也该认真点了,免得给后辈们笑话。”掌影一变,一招一式虽简单但极为古拙,吉娜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起来,身形再也不能变幻灵活。敷非掌势越来越慢,吉娜身形也不由自主跟着减慢,长剑越来越沉重。渐渐敷非掌势指向哪里,吉娜就被牵引到哪里。却哪里象在比试?

吉娜砰的一声将长剑抛在地上,嘟着嘴道:“不打了!”

敷非掌势一住,道:“为什么?”

吉娜指着他道:“你欺负我!明明说不用内力来压我的,一看打不过了就赖皮!”

敷非笑道:“没有啊。若说我用的内力,还比不上你现在的修为的一半呢。”

吉娜大声道:“我不信!若是你内力比不上我,我怎么会连动都不不了。”

敷非道:“这个只需要一点点巧妙的方法而已。所谓四两拨千斤,以无厚而入有间,武术之道,不一定就是力大的才能困住力小的。将领十则围之,倍则分之,那只是小将,若是大将之才,以一围十也是可能的。”

他一面说,吉娜一面扮着鬼脸道:“扯大鼓,做大旗,赶老虎,吹牛皮!连我这小姑娘都不相信你!”

敷非也不生气,道:“你还没领悟其中的微妙,我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好,那你说怎么办?”

吉娜道:“我们来好好过招,你不许再用这些耍赖的手段。”

敷非微笑道:“好。你要不要先跳在空中?”

吉娜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只有在空中才能胜你?”

敷非道:“你若是喜欢在平地上,那我也欢迎之极。”

吉娜道:“我偏不让你料中,你说在平地上,我就偏在空中!”长剑一圈,铮的一声响,萃山中冷风而为寒芒,宛如夜中星辰闪闪,组成一道光幕,向敷非席卷而来。敷非哈哈笑道:“说是在空中的,怎么又到了地面上来?”口中说话,手下却丝毫不停留,身形一晃,闪在吉娜身后,方要出招,吉娜大叫一声:“停!”

敷非身形顿住,道:“这次又怎么了?”

吉娜皱眉道:“你这还不是欺负我?嗖的一声不见了,嗖的一声又不见了,跟用内力压我有什么分别?”敷非想了想,道“也是。你说的很对。那好吧,我站在这里,若是双脚动了,就算我输,好不好?”说着,足下用力,在地上踩了个寸许深的脚印,敷非就站在那印子之中,端凝不动。吉娜笑了,道:“那就最好了!”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得欺他太甚,道:“你若是忍不住,稍微动一下也没关系。”敷非淡淡一笑,双袖垂下,等吉娜进招。吉娜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突然道:“你真的不动?”敷非道:“这个有什么真的假的?动不动都一样。”吉娜脸上浮起一阵贼忒兮兮的坏笑,夹着长剑就绕到了敷非身后,忍不住笑道:“那我就站在这里出招了!”也不等敷非做答,赤的一剑划向他的肩头。这一剑走势轻灵迅捷,如烟腾秋壑,甚觉飘渺。剑尖翁翁颤动,指向的虽然是肩头,剑势笼罩之下,敷非的右半边身子却无不在她的掌控中。正是春水二十四剑中的红霓云妆。背后出剑,招式如此变幻,当真防不胜防。敷非笑道:“好狡猾的丫头!”也不回身,一反手,一掌向后击出。攻的正是吉娜剑招中的缺点。吉娜身向右走,挺剑向敷非的手掌刺去。敷非左掌一抬,又是一掌向后击出。吉娜剑如游龙,打了个回环,护住前身。敷非也不管她,一掌一掌地击出,绝不回头,掌势却巧妙飘忽之极,吉娜不由自主地步步向后退去。忽听相思笑道:“不要再退了。”吉娜回头看时,就见满空的金光、银光、铜光、铁光、石光、木光、翡翠光、玛瑙光、琉璃光、珍珠光、贝壳光。相思如千手观音,也不见怎么举动,万道光芒就赤赤赤赤挟着不同的声响向敷微击去。但这些光芒尽管耀眼,却在近敷疑身时全都消于无形。敷疑的双袖渐渐隆起,面上一片古拙,似乎眼前的战事根本与他无关。吉娜道:“你们在这边打啊,那我向那边退好了。”横剑架开敷非追袭来的一掌,侧身向另一边退去。相思身子娇怯怯的,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似乎风一吹就凌虚而去,身上再也藏不住什么东西,各种各样的暗器却随手拈来,随手一抖,便是一道急风向敷疑打去。相思的暗器大都非常精致,打出去风声很细,只有淡淡的一道光芒,几乎觉察不出来。她的手势轻盈之极,神色更宛如闲庭信步,又红又白的腮边隐隐挂着一抹笑意,舞蹈般的盈盈纤腰微摆,双袖飘拂之中,杀手连环递出。神情虽然优雅,但下手却煞是狠辣。两边观战的人群不断退后,生怕这犹如活物盘旋般的暗器会误伤了自己。暗光满空绕走,互相交击,铮铮之声不停,就如一张大网般向敷疑罩来。虽然近其身就消于无形,但乌光在空中越来越盛,大有山雨欲来之势。敷疑固然脸色丝毫不变,相思也是笑盈盈的一派和睦的气息,浑然不象是在厮杀。

秋璇依旧慵懒地倚在山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敷微。敷微的脾气却远没有两个哥哥好,双拳交击,围着秋璇转来转去,转几圈,顿住脚大吼道:“兀那女子,你到底打还是不打?”

秋璇媚笑道:“我不动手,难道你不会动么?你若打我,我又怎么会不还手?那不就可以开始了么?”敷微大吼道:“我带甲天龙是先出手的人么?何况你还是女人!”秋璇懒懒地伸了下腰,道:“那是你的事,我可就没办法了。现在不冷也不热,坐在这里看夕阳可舒服了,为什么要打打杀杀?你要不要也坐下来?”说着,拍了拍身边的石头。

敷微怒道:“不要!”横手一扫,将秋璇所拍的石头打得粉碎。秋璇挥手将腾起的灰尘拂开,皱眉道:“你不坐就不坐好了,为什么非要闹的这么乌烟瘴气的,很开心么?”

敷微也不理她,急步围着她转来转去,不时怒吼一声。秋璇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你这样转来转去的做什么?难道想把自己转晕了,好自己跟自己打架么?”敷微也不理她。

场面虽然混乱,但不能不承认,敷非给吉娜用言语约束住了,不能移步,敷疑无休无止地接着相思的暗器,敷微更是恪守不先动手的规矩,吉娜、相思、秋璇武功虽差了很远,但实已立于不败之地。吉娜再退几步,离敷非已四丈多远,这不败更成了定局。

敷疑突然张目道:“大哥,你击了多少掌了?”

敷非笑道:“差不多也有一百掌。要出手么?”

敷疑道:“再不出手,恐怕老三会忍不住的!”

敷非长笑道:“好!”一语乍完,就见敷非斜斜一掌穿出,遥遥向敷疑击来,敷疑双袖张开,敷微一声大吼,双掌合拢成拳,向敷疑背部猛击而下!

第二十六章 杳冥冥兮以东行

众人正在诧异三个邋遢道士老糊涂了,居然自己打自己人。卓王孙失声叫道:“不好!”电般腾空而起,在经过吴越王身侧时,右手倏然探出,紫光如迅雷般一闪,已然将吴越王腰间的宝剑夺了过来!

吴越王一凛,大喝一声,双掌同时穿出,相卓王孙击去。莽龙一般的劲气熏天而起,蒸腾壮大,这两掌仿佛将整个空间都击碎了,被他托着向卓王孙轰然击来!但见人影一闪,卓王孙已离他一丈远,吴越王如此浑厚的掌力顿时扑了个空。卓王孙宝剑微微一抖,一道紫芒从剑尖涌出,春水剑法展开,划出三朵剑花,向三老分袭而至!

剑名玄都,乃是吴越王兵库中第一名剑。杀名人用名剑,莫非卓王孙已动了杀心?

敷非笑道:“你终于肯出手了!”一掌遥遥向卓王孙击去,敷疑、敷微手一垂,向旁边退下。卓王孙运剑如风,剑芒哧哧,向三老各递一招,笑道:“既然上了场,又何必再下去?”敷微一声冷哼,道:“不知死活!”手一抬,狂飚一般的劲力向卓王孙暗卷而至。卓王孙身形猎猎,在三老掌风中就如神龙行空,转折之际,剑芒化成的紫花点点而下,霎时落了满空,带着森森然的蚀骨剑气,向敷非三老罩来。那紫花更如海潮涌动,铺了漫天,望去一片紫光,将三人全都包裹了进去。卓王孙有意显弄,内力催处,紫花越结越大,越结越多,朵朵飘在空中,就如海市蜃楼一般。少室山上群豪就觉目眩神迷,恍如梦魇。剑光紫芒之间,就见敷非三老冲天而起,如此森寒剑芒,竟然阻挡他们不住!三老一冲而出,齐齐举掌向卓王孙击来。劲风凝而不散,卓王孙一剑平起,身形微侧,让过了敷疑、敷微二老的掌力,不避不闪,向敷非当胸刺去。

华音阁主功力岂容小视?寒月一般的剑光下,敷非不敢硬接,双掌一合,夹住了卓王孙的剑身。卓王孙内力催处,剑芒骤然增发,向敷非暴射而至。敷非微微一笑,乾天真气塌天盖地一般迸发,卓王孙剑芒吞吐,竟然无法再进半寸。卓王孙手上全力刺出,大喝道:“出手!”

杨逸之身形一动,就见敷非与卓王孙两人之间猛然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横插而来,两人同时就觉一道潜劲剥裂振出,敷非怔了一怔,突然眉心一疼,这一疼直澈骨髓,心神大震之下,卓王孙剑芒如彗星袭月一般疾扫而至,砰的一声正中敷非胸前,敷非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敷微、敷疑大惊来救,卓王孙剑芒一摆,猛然周围的紫花全部爆开,极细的紫色光芒有如银针一般狂乱爆炸,敷微敷疑二人猝不及防,勉提真力时,紫芒透体而入,已然重创。卓王孙鬼魅一般掠上,在敷疑后背上印了一掌。敷疑声都未出,倒了下去,敷微转身怒吼,一掌排空击了出去。三老当中敷微的掌力最是沉雄,这一下含愤出击,更是若天神奋怒,声势威猛之极。卓王孙剑尖抬起,猛觉周身一阵酸软,刚才搏击敷非、敷疑二老,看似轻巧,实则已尽全身之力,这时哪能还接的住敷微这开天辟地般的一掌?他倏然后退,敷微的掌力凌空卷动,追了过来!

卓王孙的身后是吴越王。卓王孙身影又是一闪,这股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劲力,就向吴越王冲了过去!吴越王不及细想,一道狂飚推出,却与敷微的掌力迎个正着。就觉一道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若钱潮奋发,疾涌而来,立时气血翻腾,第二道、第三道掌力又若火山迸发,沛然袭来。吴越王奋力抵挡,就听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猛听敷微一声大叫,卓王孙提剑而立,狂笑之声振得群山轰鸣。吴越王就觉全身都如散开一般,慢慢委顿在地。卓王孙弹剑长啸道:“敷非前辈,这下可打得过瘾了吧?”

就在此时,嵩山顶上的青松群中,突然暴起了一条人影。

人影一闪,急扑放着四天令的香案!

那人身法好快,当真急如闪电,与会的众英雄还未有什么反应,那人的身形依然再度冲天而起,凌空一个翻滚,向外飞遁而去!

卓王孙、敷非三老、吴越王虽然看清了来人,但他们已伤,却已没有出招的力气!

唯有杨逸之!

杨逸之眼睛中倏然寒光一闪,喝道:“孟天成!”突然之间,万千游离在青松针叶上的青光倏然飞起,凌空轮转,聚结成一弯新月,嘶然断响中,向孟天成追击而下!

天下最神秘的功夫,以光、风为力,不需真气运转的风月之剑,第一次完整地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本来的姿态!

秋阳正烈,众人却一瞬间只感到春月临空,却丝毫觉不出任何杀气,那仿佛是真正的初生弯月,只有充盈的生机,而不会造成任何的伤害。这种生之力量,虽不如杀之力量那样凌虐天地,视万物为刍狗,然而却能够把握住天地众生的脉搏,用起初的最微弱的波动,渐渐融入万物本身的频率,然后一起和谐的共振着。不可抗拒,也不必抗拒,因为在这种力量之下,哪怕死亡,都成为一种最自然的赠与,是生的另一种形式,让你不由不欢欣鼓舞地去迎接它的到来。

满天华光之下,孟天成身形坠如流星,反手一剑撩出,向那弯新月迎去。但那风月剑气却丝毫不受阻挡,穿镆铘剑而下,正贯在孟天成的背后!

长空血乱,孟天成一声长啸:“好剑法!”直直堕入了嵩山悬崖!

四天令也随之堕落!

与会众英雄都一阵茫然。此次武林大会的象征,被孟天成抢走了,这大会还有召开的必要么?

卓王孙脸上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容,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别人。命运,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把握的,就算他武功天下第一也一样。孟天成虽然号称剑道通神,但未必能在卓王孙手中抢到东西,可谁又能想到卓王孙竟然与武当三老一战,一时间,几乎力量尽失呢?

敷非正面受卓王孙、杨逸之联手一击,咳血甚多,神情委顿,哑声道:“六十年前败在这春水剑法之下,没想到六十年后,华音阁传人犹胜往昔,江湖上何必再有我们这帮老头子?过瘾之极,简直过瘾死了。”

杨逸之不料声名赫赫的敷非三老,竟然败得如此惨重,心下甚感歉仄,踱上前来要说什么话时,敷非看了他笑道:“别担心,老头子身子硬朗的很,一时死不了。我们三个老不死的平日里闲着没事,四处找人打架,早就应该给人家打得爬不起来。小卓小杨这还是手下留情。我们能打得这么过瘾,心下也很痛快。”围观众人此时纷纷上来,什么黑玉膏、清灵散的包了一大堆上来,齐声慰问。敷非皱起了眉头,道:“老道士的身子骨跟这些东西天生有仇,你们若是还想我们兄弟三个多活几天,就麻烦让我们三兄弟赶紧回我们的狗窝疗伤罢。”推开众人,搀扶着就去。行过吴越王,突然停住脚步,仔仔细细看了他几眼,道:“你倒也是块练武的料,只是让我们老三一掌打坏了。可惜了你这小伙子。说不得,我也打你一掌吧。”说着,一掌拍下。吴越王全身酸软,敷非一掌击下,眼看掌势也并不多么快,可似乎一切可能躲闪的方位全都给这一掌笼罩住了,吴越王勉强格挡,敷非却早一掌击在他的背上。吴越王一声大叫,就觉一道炽热的劲气通体而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敷疑笑道:“老大和老三都打了,我也不能偷懒不打。”说着,也是一掌拍下。

欧阳健大叫道:“你们找死么?想造反?”敷微停手不打,回头向他笑道:“你不愿意我打他?”欧阳健给他的眼光一照,竟然觉得心头一震,急忙挡在吴越王面前,道:“无知草民,还是快快退下!”敷微收掌道:“你不愿我打,我就不打。便宜了我,又不是便宜了你。”说着一阵踢踏踢踏的鞋响,三人快速走下山去。

欧阳健转身扶住吴越王,道:“王爷,你怎样?”卓王孙负手踱了过来,道:“你若让他打了那一掌,就没事,现在事可就大着呢。不过你们内宫好药多的是,多吃些也就没什么了。”

欧阳健道:“你说什么?”

卓王孙昂首淡淡道:“你知道刚才敷非敷疑老爷子用的是什么功夫么?”

欧阳健心下微微觉得有些不妥,不由道:“什么功夫?”

卓王孙道:“那就是江湖中传闻已久的乾天神掌。”

一语未毕,欧阳健面如死灰。历代江湖传言,武当派为内家拳之最,这乾天神掌更是武当拳之最。倒不仅仅是因为其掌法神妙,威力巨大,而且传闻由三个功力相若,修习超过五十年的人一起将掌力击入某人体内的话,此人便能达成道家所谓的三花聚顶的至高境界。但乾天神掌修为极其不易,要找三个修为相若的,那更比自己修成三花聚顶还要困难,这件事也就一直只是传闻而已。欧阳健料不到自己一句话,居然就破坏这等天大的好事,不由心下羞愤交集。

吴越王脸上阴晴不定。

这乾天神掌,正是日曜给他的许诺。她说自己能约来武当三老,并安排命运的轨迹,让他借此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最终问鼎九五。为此,他将炎天令交给了她。然而一切的计划,却被欧阳建一个愚蠢的举动,轻而易举的破坏了。难道命运始终就是命运,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就连青鸟族最强大的预言者也不例外?

吴越王只默然了片刻,神色已然复原,他爽然笑道:“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求不来。就是真能武功速成,有卓兄与杨兄,江湖事已不可为,要来何用?你也不必太责。”

卓王孙拱手道:“毕竟还是王爷大度。”

吴越王还礼道:“多有得罪,就此拜别。”转身疾步而行。欧阳健等人快步跟上,一时也走的不见了踪影。卓王孙拱手向杨逸之笑道:“杨盟主,这武林大会,我看也就开到这里算了吧?”

杨逸之默然良久,道:“杨某日后必定约束白道,愿卓兄也不忘今日所言。”

卓王孙笑道:“盟主所命,敢不俱从。卓某就此别过,异日江湖相逢,再与盟主杯酒两欢。”

两人拱手一笑,人影杂沓而下,苍茫的少室山,也就逐渐恢复了原来暮鼓晨钟的安静。卓王孙与吉娜等人走至山半,回头望时,杨逸之犹自独立在松峰之巅,夕阳垂照在他一袭白衣之上,煌煌暮色,渐渐黯淡下去。

然而,真正的决战,也并不在这里。

镆铘剑跟四天令都摆在一个石台上。

古拙的剑身,朴素的样式,没有拔出鞘的镆铘剑并没有任何特殊,就跟孟天成的脸一样。孟天成的脸上血迹斑驳,好在杨逸之那一剑并不想杀他,而只是要阻止他盗令逃走,却没想到他竟如此拼命,借着这一剑之力坠入山崖。所以孟天成受的伤并不太重。

发出淡淡青气的苍天令,如同星火跳跃着的炎天令,白如美玉的昊天令,黑沉如铁的均天令,分别象征东、南、西、北天地四极,被摆在镆铘剑的四周。每一个令牌都有自己的一种颜色,黑、白、青、红四色交映,美丽中带着诡异,一如石台背后的双头怪人。她娇嫩的脸上神情不住变幻,终于伸出两只枯瘦的手臂,一手抓住了苍天令,另一只手抓住了镆铘剑,将它们举了起来,贴住了她的心口,再也不看另外三方天令一眼。

她的心口,在微微颤抖。这怪人的嘴唇抖索着,声音忽而娇嫩,忽而沙哑,在夜色中听起来,宛如枭鸟夜啼:“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孟天成神色不动,看着她,待她笑完了,淡淡道:“我的诺言已经完了,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

那怪人孪生的双头霍然抬起,阴狠的四只眸子紧紧盯住孟天成,这眸子中竟然凝生着无边浩瀚的恨意。她周围涌流着潺潺的泉水,水下积淤着万千宝石,她就浸在这宝石的光芒中,身子为光烛照耀,脉脉流动。孟天成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烦恶,那怪人恬美的声音缓缓道:“我在大熊岭龙舌潭见你的时候,你受了重伤,是我救了你。”

孟天成不答。那时他从日本皇宫中盗走护国神器,因此被东瀛忍者追杀,全赖吉娜将他送到龙舌潭边,得这怪人援手,保住一条性命。但他并不感激这个怪人,因为他遵守了允诺,将为吴越王所取的镆铘剑,也就是所谓天从云剑借给了她。

那怪人目光灼灼,盯住他,道:“你见我轻易地治愈了你的重伤,于是恳求我疗治你妻子的眼睛。为此不惜答应我独闯武林大会,为我夺得杨逸之与卓王孙都想要的极天四令。”

她枯瘦的双手抚摸着苍天令与镆铘剑,似乎这两者上腾起的微凉就可以给她莫大的安慰。突然,她平静的脸上起了一阵颤抖,娇嫩而美丽的脸庞倏然扭曲起来,变得无比的阴森,她一把拉开胸前的衣衫,怒声道:“你知道我用什么治你的伤么?是血!是我的血!我的血啊!”

她长长的指甲狠命地抓着胸膛,深深地嵌入了那同样干枯、焦黑的皮肤中。一丝鲜血从伤口中沁了出来,但不是常人那样的鲜红,而是诡异的桃红,就跟春日最灿烂的桃花一样。她乌色的长发狂乱地飞舞着,狠声笑道:“狠心的世人!你们诅咒我们还不够,还要喝我的血!”夜色中,她的眼珠如同四点鬼火:“有了这令和剑,我就有了回家的钥匙。我要回去了,不会再用我的鲜血去救你的妻子!”

孟天成身子一震,他的眼睛中闪过一阵悲凉的神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却仍然想冀求最后一丝希望一般。他低下头,眼睛中的悲凉渐渐变成痛苦。他可怜的并不只是自己,自己的爱妻,还有眼前这个怪人。这怪人体内蕴含着神秘的力量,能够看穿人的心底,她或者能知道天下所有人的秘密,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她也是个可怜人。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影响别人的命运,他们唯一不能影响的,就是自己的。

孟天成仰天叹了口气,他已准备转身离开。那怪人鬼火般的四只眼睛中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道:“我猜你并没有想到,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就像是受她的话语召唤一般,周围浮出了四个淡淡的人影。虚无的,仿佛只有薄薄的一层的人影。那怪人的笑容在夜色中更加清晰:“想杀你的并不是我,而是吴越王。因为你背叛了他。是他最先让你去盗天从云剑的,是不是?”

四条人影渐渐逼近,杀气收缩,刺激得孟天成的真气鼓动不休,他隐隐觉得太阳穴疼了起来。身为吴越王府第一护卫,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是王爷亲自训练的幽灵铁卫,虽然谁也没见过他们出手,但据说绝没有人能逃脱他们的搏杀。

四对一,孟天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他最强的武功是剑法,但他的剑,却在孪生怪人的手中。他难道要赤手搏杀幽灵铁卫么?

孪生怪人已想离开了,她淡淡道:“最后告诉你一句,就算有我的血,也救不了你妻子的,这是她的命运,无法改变的!”

孟天成的头霍然抬起,目光中竟然逼满了杀气,盯住了她。那怪人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孟天成一字字道:“她决不会死,不会!”

四围空气悍然一震,孟天成霍然冲了出去!

幽灵四卫夹击合围的阵势,不知怎么的,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从孟天成直达孪生怪人。孟天成的身形突然之间,就从这条裂缝中越过,出现在了孪生怪人面前!孪生怪人大吃一惊,她实在想不到孟天成能如此之快,也想不到威名素著的幽灵四卫,竟然挡不住他!电光石火之间,孟天成右手探出,一道劲气螺旋标出,铮铮两声响,将她手中的镆铘剑跟苍天令一齐夺了过来。他转身,挥剑,剑光匹练般冲天而起,耀亮了整座山头!

幽灵四卫被他气势所迫,人影翻飞,退开了一步,仍旧保持着合围之势,站在孟天成的身边。孪生怪物大口喘了几口气,戟指狂吼道:“杀了他!”

幽灵四卫倏然冲了向前!

冲天的劲气轰然聚集起来,乱云一般散了开来,夹着无边的气势,分四面八方狂溢横走,霸猛无比地向孟天成盖了下来。双头怪人眼中流露出恶毒的笑意,她以为孟天成再强,也断不可能强过幽灵铁卫四人合手,这一招,就是将四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以己之长,攻敌之弱,一招就要孟天成的命!

孟天成突然冲天而起,镆铘剑化作一道激绕的闪电,围着他霹雳一般闪烁着,孟天成宛如雷神降世,带着这些闪电雷霆沛然击下!两道劲气交接在一起,陡地响起一阵崩天裂地的大震,孟天成身子一滞,幽灵四卫也笑了,正如他们设想的一样,他们四人合力,孟天成无论如何都挡不住!

孟天成不退反进,左手倏然探出,压在镆铘剑的剑锋上,突地一声大喝,劲气狂涌而出。镆铘剑被他全身功力推动,发出一阵耀眼的闪光,剑锋之上,竟然裂出三寸长的一道青光!立时幽灵四卫聚成的真气之阵被孟天成硬生生剖开一个缺口,闪身而出!

一脱了四人合围,孟天成的身形陡然变得奇快无比,镆铘剑追风般闪了闪,山顶上忽然飘来一阵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幽灵铁卫中的三个人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右手抚在胸前,慢慢倒地。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伤痕,更没有鲜血溅去。孟天成的剑术,早就达到了杀人不见血的境界。

剩余的一名铁卫口张得大大的,想要呼喊,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他看着孟天成手中闪耀的剑光,双腿越抖越厉害,终于忍不住跪在了地上。孟天成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慢慢走到了那怪人的面前,站住。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方才全力搏杀幽灵铁卫,虽然只用一招,但这一招,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真气。现在他极为疲乏,他的手被镆铘剑的剑锋割裂的伤口淌着鲜血,火辣辣地疼痛着。这些,他都不管,他盯住孪生怪人的眼睛。

这冰一样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她又为什么能看透人间这许多的秘密?

孪生怪人也盯住他,盯着他的手,盯着手中的古剑。她的眼睛中仍闪烁着一丝贪婪。

古剑如月,夜色如霜,冷风。

孟天成突然笑了,笑容中有些凄伤,他淡淡道:“你用我最为珍视之物编织了一个谎言,让我空怀了一段虚假的希望,我本该杀了你。然而我不会,只因我要让你活着,却永远都找不到这两件东西!”

他突然转身,向山下飘去。他的轻功依旧在,苍天令跟镆铘剑也依旧在他的手中。

孪生怪人脸上闪过一阵惊惶与恐惧,她嘶声道:“你……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对我!”但孟天成却再也不看她一眼,真气纵提,转眼就看不见了。

孪生怪人发出一声沙哑的鸣叫,她突然从泉水中拔了出来,摇晃着要去追孟天成。但一离了泉水的滋润,她神秘的力量便急遽消失,畸形的下肢再也不能负荷身体的重量,极度丑恶地滚倒在地上。她吃力翻滚着,叫嚷着,努力想挺起身子,但却只是徒劳地挣扎着。那婴儿一样的容颜再也不复原来的秀美,尽皆是地狱恶鬼般的丑陋扭曲,山林中回响着一声凄厉的哀嚎:“回家……回……家……”

尘埃因夜色而落定,等待新的,纯净的朝阳升起。【完】

二、风月连城

楔 子

少林寺。

二月末的嵩山,虽尚有清寒料峭,却已芳草遥看,透出一派脉脉春色。

暮鼓晨钟,清磬如玉,消受这林中的天外清福。这本是神仙境地,不染尘埃,几月前在此召开的武林大会,也未能在少林寺威严的大门上留下一丝尘埃。

苦、集、灭、道,圣谛本如尘,亦不染尘。

五更风轻,嵩山上一片寂静,唯有寺深处佛龛上的明灯,透出丝缕光华,撕破这夜的明净。

夜,太过宁静了。

三人联袂坐在少林寺的山门前,山门高大,映得他们是那么的渺小。他们衣衫褴褛,须发苍苍,竟是三位落魄的老人。

他们脸上尽皆露出一丝笑容,佛龛的微光穿透层林山翳,将这微笑映的那么清晰。

诸山无语,等待一缕光华的降临。

传说佛陀临寂灭的时候,脸上也挂着这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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