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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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一手接过千利紫石,一手抱起小鸾,衣袂微动之间,身形已在十余丈开外。相思来不及多想,也纵身跟在他身后。清晨露水湿滑,林间古木枝干参天,遍布苔痕,相思起初还能勉力跟上,几个起落之后已觉体力不支,难以维继。不由降低了身姿,由平步树冠顶端改为牵住树冠下的藤蔓,一步步跟进。

身后的折断的大树多半已是百年之龄,枝实叶茂,倒地之时,势大力沉,再加上藤萝牵绊,引得周围的大树纷纷倒折,一发不可收拾,倥杜母顺势直追而上,有的干脆攀在欲倒未倒的树枝上,被摔得血肉横飞,沾土重生。只片刻功夫,本来只围堵在树林一头的倥杜母竟然已遍布林间,无处不在。

小晏站在树端,紫衫在晨风中猎猎扬起,他袍袖微张,袖底一道极细的亮光在他左手腕上迅速一转,异常鲜红的血顿时如烟花般绽开。他手势向下一顿,点点血珠被逼成一团团淡红的光幕,纷纷扬扬向树下落去。

倥杜母们倏的仰头向上,伸长脖子,四处乱嗅,突然发现了血腥之气,一同狂啸起来,而后蜂拥而上,向小晏藏身处冲来。

小晏的身形如巨蝶一般在林间缓缓穿梭,将群兽逐渐引向东面,以图暂作牵制。

相思勉强攀着藤萝,向北穿行,她额头已大汗淋漓,长发被山风吹散,拂贴在脸上,几乎睁不开双眼。突然她手上一滑,藤萝被一根尖利的树枝劈作两半,再也无法承受她身体的重量,向数丈高的地面直坠而去。

相思一声惊呼,触目之下,大树下面黑压压一大片,全被群兽挤满,毫无可立足之处。众兽扬爪咆哮,只待搏人而噬。

相思闭上了双眼。

突然,她手腕一紧,一种虚空之力宛如月光临照一般透体而过,身体重量顿失,宛如一抹晨雾,随着来力的方向腾空而上。

她讶然回头,竟然是杨逸之。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神色虽与平常一样清冷,但澄澈的目光中,却隐不住透出几分歉然与关切。歉然仿佛在为方才的发火而自责,关切却是怕方才稍晚一步,就会让她陷入险境。然而,这样的目光只轻轻一触,就匆匆转开了。

相思脸色微赧,一来想到今日之事全因自己无知逆转安息之阵而起,十分惭愧,二来也是心力交瘁,也就不再好强,一动不动,任他带着自己向树林顶端跃去。不一会,身后兽声渐小,两人已在半里开外,眼前丛林显得比方才稀疏了好多。

山风微拂,白云荡波,若即若散,雨雾瘴气纷纷化去,四周山林藤萝都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远山隐没于云海之中,秀翠欲滴。相思方觉心胸一阔,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之气突然从下方传来。相思低头一看,没想到密林的中间居然藏着一大片沼泽。

只见那片沼泽方圆足有十数顷,大半隐没在芦苇杂草之间,水面上浓云遍布,伸出无数云脚,直垂水面,将整个沼泽封锁起来,只留下些许间隙,可见沼泽中水色青黑,水中腐草纵横,蚊蚁肆虐,不停有碗口大的气泡从泽中冒出,咕噜作响。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暗红的烟霞,宛如邪雾瘴气,腥臭扑鼻。

卓王孙牵着步小鸾,迎风站在沼泽边。从高处看去,他身边各堆着一道与人同高的断枝碎叶,宛如两道木墙,当中空出一道与树林同宽的入口。遥遥望去,整个沼泽面朝树林的一角的草木都已被砍断,露出一大片黝黑潮湿的地面。

杨逸之带着相思纵身而下,然后轻轻放开她,径直上前对卓王孙拱手道:“不想只来晚片刻,卓先生就几乎已竟全功,却让在下来捡这个现成。”

卓王孙微笑道:“在下只是捷足先登,抢了轻松的那一半,剩下的只有劳动杨盟主了。”

杨逸之上前一步,从弧墙中抽出一根断枝,看了看截口,微笑道:“这些无情草木之流,居然能劳动卓先生的春水剑法,也算万古未有之幸。”

卓王孙淡然笑道:“形势危急,只好让杨盟主取笑了。”

相思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们是要用火攻,正要问为何不在岸边堆砌土墙,而要筑在树林两边,离泽岸还足足有几丈的距离。还没待她出口,对面丛林之中又隐隐传来群兽践踏咆哮之声,似乎越来越近。只听得丛林中一阵哗哗乱响,又是数十株古树彼此牵扯,坍塌倒地。绿不透光的丛林中略透出一道缝隙,只见一团紫影在前,时动时停,在林间轻灵穿行,而无数黑影紧跟其后,似乎已被引逗得性发如狂,厉声怒吼间,磨齿扬蹄,迅速向沼泽挪动。

卓王孙笑道:“馨明殿下来得真是恰到好处。”

杨逸之远眺沼泽深处,皱眉道:“在我记忆中,沼泽中心有一座小岛,据此处大概仅半里之遥,以卓先生的轻功,带上千利小姐和小鸾踏水而过,应该绝无难处。”他回头一瞥相思,道:“但是相思姑娘只怕就力有未逮。不如由我带小鸾一程,卓先生可以专心照料相思及千利小姐。”

相思的脸上禁不住飞起一丝红晕。

卓王孙淡淡笑道:“杨盟主光明磊落,又何必拘于小节?相思今日已两次蒙盟主援手相救,不如这个人情就让她记到底。”

说话之间,对面丛林中已断木横飞,兽声鼎沸,尘埃冲天而上。那道紫光倏的停在密林边缘的一棵大树上,光华渐散,只见小晏舒开一臂,静静站在高处,紫衫临风飞扬。桃红色的鲜血如珍珠一般从他腕间滚落,在半空中轻轻蓬散,化为数十团血雾,落花般飘然而下。

树下的倥杜母宛如饕餮而见美食,扬蹄乱抓,齿牙毕露,争着舔噬上方的血雾,而这淡淡血雾哪里能够万千巨兽分食?更是引动群兽恶欲,不断跳纵,向树上撞来,似乎连性命也顾不得了。

卓王孙道:“馨明殿下,火墙已经备好,请速向沼泽中退来。”他声音不大,用内力传出,顿时显得满天遍湖皆是,震天兽啸竟也压他不住。

小晏似乎略一颔首,衣袂微张,身形已从树端凌空而起,无声无息的向岸边飘来。他身后黑浪一般的兽群翻滚而至,尘土冲天而上,伴着枝叶四散横飞。待兽群近了众人方才看清这群倥杜母全是劫后重生,形态与开始多有不同,有的大如狮象,有的小如野犬,有的头部被同类踩踏过,裂开一道血缝,又已从缝中生出一个新的头颅,足有三身两首,有的鸠形虎面,九首双身,狮形龙爪,有的形如僵尸,独足怪啸,真是奇形怪相,不可方物。

这时,卓王孙等人已踏水而过,退入泽中小岛之上。小晏并不着急,时退时停,腕底散开满天血花,将群兽一步步引入岸边入口。

那些野兽丝毫不觉有异,只循味狂涌而上。

小晏站在岸边,全身都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他面向群兽,双目轻闭,两臂舒开,长袖缓缓退下,只见雪光一动,双手手腕同时喷出一蓬血花,纷扬而落,片刻之间,他立身之处都已被鲜血染红。朝霞灿烂,垂照在他身上,那张本来就无血色的脸更隐隐罩上了一层青气。

血光更盛,群兽怪啸连连,蜂拥而上。小晏静静立在朝阳之中,似乎一动不动。眼见那第一波兽浪已然就要沾上他的紫衣,突然,他全身化作一团紫光平平向后退开十余丈,在沼泽污秽的水面上立定身形,宛如一叶浮萍,随波起伏,却是鞋袜不沾。

那群野兽狂奔之下,那里收势得住?只听沼泽中一片怪响,倥杜母纷纷跌入淤泥之中。在偌大的泽面上溅起无数丈余高的黑色泥柱。

小晏双手在身前舒开,指间微动,已结成两种法印。一道若有若无的淡紫光环瞬时环绕住他的全身,溅起的淤泥刚一近身,就已被远远弹开。而他腕间的鲜血却依旧从紫光中透出,在脚下蜿蜒成两道小溪,似乎并不受光环的桎梏。

那群倥杜母根本不顾同类的死活,只管踏着前排同类欲沉未沉的身体,向小晏扑来。一霎间十数顷的沼泽竟如大海一般澹荡不休,黑浪冲天,腥风遍野。小晏双手结印,闭目静立于沼泽之上,只待下一批倥杜母及身的一瞬,轻轻向后飘开一小段距离。

此时已是旭日在天,霞光万丈,成千上万的妖兽震天动地的向泽中跳去,淤泥澹荡而上,业已升过湖岸丈余,排山倒海的拍击着岸边,宛如一池方圆数十里的黑玉正在沸腾,弥漫出满天黑烟,腥臭刺鼻,却也极为壮观。巨力之下,岸边泥土石块都纷纷塌陷下去,相思这才明白,那两道木墙为什么建在远处,若是建在岸边,怕不早被冲散。

然而那些倥杜母数量实在太多,一时来不及下沉,后面的野兽又已踩踏而上,不知是嗅到了大泽中的死亡之气,还是仅仅因为泥浪的推打,有不少竟然踏着同类的身体攀爬着向岸边回退而去。

相思方要惊道:“不好”,眼前一花,杨逸之已纵身而起,在泽面上几个起落,已到了岸边,只见他凌空一扬手,数点火光从指间飞出,在空中划出两道彩弦,纷扬而散,落到两堆木墙上。火光瞬时冲天而起,杨逸之衣带微招,整个人仿佛交错的光影,若隐若现,宛如在湖面信步一般,瞬间已折回小岛之上。

那些正要爬上岸边的倥杜母一见火光,顿时四足颤抖,齐声哀鸣,推挤之下,又纷纷掉头冲向沼泽。

足有半个时辰,兽群落水之声才渐渐小了下去,泽面上一开始还可以看见无数兽爪狂舞,然而不久就已沉陷,慢慢恢复平静。

这无数有不死之身的妖兽终于被十余顷大泽深陷泥底,不得动弹。

小晏退回岛上,落地的一瞬,身后长发如云般当风扬起,护体光环顿时散成一蓬紫色粉尘,随风散去。

千利紫石似乎看出了事情凶险,一声惊呼,冲上前去跪倒在他脚下,将衣裙撕下一条,为他包扎,眼泪宛如滚珠一般落到他的广袖上。小晏的神情依旧十分平淡,遥望水面道:“只希望接下来这封印的万亿岁月,能化解它们的执着与恨意。”

第六章、琉璃赤松暗相授

大泽北面的树木似乎比南面略小,然而却更密更茂,南面藤萝虽盛,究竟还能看出树木形态,而此如藻葛横生,不仅将树木杆枝裹了个密不透风,连树木之间的缝隙都被缠满,一眼望去宛如丛林中遍布着各种形态的围墙,直耸入云。稍入树林深处,耀眼的阳光顿失,林间雾霭氤氲,寒气逼人,几步之外的景物就已暗黑难辨,只隐约可见一些阴森的轮廓,虽是白天,却和夜间浑无分别。

几人越过沼泽,继续向北行去。

走一会儿,步小鸾感到又冷又累,于是几人便在林中升起一团篝火,略为休息。千利紫石一直服侍在小晏身边,暗自垂泪。然而小晏神色安闲,一路与众人谈笑,似乎全然无碍。

相思拾起一些枯叶,正要添入火堆,却偶然间透过篝火的烟尘,看到小晏手持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篝火。他俯身的一刻,难以克制的痛苦从他的眉宇间一闪而过,脸上也隐隐罩着一层青气。然而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等他抬起头时,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又已完美无缺。

相思忍不住问道:“殿下,你……”

千利紫石回头冷冷看了相思一眼,目光中透出几许阴冷的敌意。

小晏似乎陷入沉思,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相思还想说什么,身后的落叶突然发出一阵悉嗦的脆响。她一开始以为是虫蛇一类,没有回头,却看到对面步小鸾正惊惶的望着她身后,似乎那里正站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相思惊觉回头,一双熟悉的碧绿色眸子顿时跃入眼帘。

那赫然正是伏在曼陀罗肩上的火狐!

就在那一瞬间,相思心中的恐惧、惊讶都随着这双眸子深处的阴翳一起散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迷茫,一种宛如不知身之所来,心之所往的迷茫。

她只觉得双眼乃至整个身心都被这两团绿光占据,周围的一切都在这绿色的鬼火的照耀下显得下黯淡无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向西南站立,更让她吃惊的是,西南面的丛林角上居然是一块月牙般的小湖。

相思一抬头,发现卓王孙等人就在身旁,也正遥望着那不远处的湖泊。相思如梦初醒:喃喃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卓王孙眉头微皱,没有答话。步小鸾回头不解的看着她,道:“我们刚才一起追那只火狐狸,追了好远才被引到湖边来的呀,难道姐姐不记得了?”

相思茫然四顾,道:“不可能……那,那只火狐到哪里去了?”

步小鸾似乎觉得她的神色很奇怪,偏着头看了她一会,道:“逃走了,我们亲眼看见它逃进湖水里的,扑通一声,到现在都没见上来。”

相思不可置信的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逸之望着湖水,皱眉道:“它会一直跟着我们。”

“哗——哗——”一阵水声突然从寂静的湖面下传来。

水波推开一圈涟漪,树木倒影顿时凌乱不堪。波纹越扩越大,几乎荡到整个水面,无数水泡也从水中澹荡而上。

相思还没有回过神来,一群人已经从水中浮了上来。

这群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十分年轻,然而却披发纹身,皮肤黧黑,突唇暴齿,颧骨高耸,极其丑怪,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他们身材都极度矮小,宛如儿童。

这群人看上去似乎是一群土著渔民,身上却没有带着任何捕鱼的工具,整个身子都潜在水下,只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陌生人,神色看起来却并不友好。然而,无论如何,此时看到水中出来的既不是怪兽也不是火狐,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双方对峙片刻,杨逸之上前一步,骈指当胸画了半个弧。

那群渔民默然不语,过了一会,一个看上去略为年长的拨开众人,游到岸边,也向他回画了个半弧,似乎是在回应。其它的渔民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冒出个头来,然而他们似乎远不及无綮国民好客,仍远远浮在水面,疑惑的望着来人,似乎只要略有惊动就会立刻潜入水中逃走。

杨逸之和那个游到岸边的人交谈了片刻,回头道:“相思姑娘,借你的的珠宝一用。”

相思似乎没有听明白:“珠宝?”

杨逸之点头道:“这些喜舍国人逐水而居,生性多疑,却又极为贪财好利,如果外来客人不以贵重珠宝为见面礼,很难获许进入其领地。”

相思有些为难:“我……”,却迟迟不肯举动。她生性随意,全身从来不带珠宝,倒是袖中藏的暗器多半为玛瑙明珠精心制成,只是兵者不祥之器,怎能拿出来做礼物相赠?

千利紫石伸手从发髻上解下一枚明珠,递给相思道:“相思姑娘妙相天成,自不必以俗物污其丽质。紫石这点浊物,还请姑娘代为转交给杨盟主。”

相思脸色微红,将明珠接过,递给杨逸之。那粒明珠浑圆乌黑,足有龙眼大小,阳光之下乌光流转,闪烁不定,虽只一粒,却已是价值连城。

杨逸之摇摇头道:“千利姑娘的珠宝虽然珍贵,无奈这群喜舍国人虽然好利,却并不识货,他们只要是七彩透明,光华粲然之物就认作稀世之珍,而且一味求数,巴不得每人都分得一个,千利姑娘这枚墨色珍珠,只怕在他们眼中只被枉被认做顽石。”

相思道:“那么一时之间,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么多七彩透明之物?”

杨逸之望着那群喜舍人,皱眉不语。

卓王孙淡淡道:“一群荒野刁民,何足纠缠。”

相思道:“难道先生想硬闯过去?”

卓王孙淡然道:“我只是借路一过,他若不犯我,也就罢了。”

小晏道:“若这些喜舍国人冒犯卓先生又当怎样?”

卓王孙道:“犯我者死。”

小晏将目光从湖水深处收回,缓缓道:“深山野民,与世无争,卓先生何必下此杀手?”

卓王孙道:“拦路索财,无异行劫,如此凶顽愚顿之民不杀又留之何用?”

小晏摇头道:“卓先生,他们心中贪念与生俱来,天性使然,并非出于恶意,虽然过于执着,然而天下何人无执?或执于功名,或执于情爱,或执于生死,我等六人,不远千里涉此蛮瘴之地,心中何尝不是各存一念之执?同样是执,又何分贵贱?何况他们喜好之物,在先生眼中一文不值,但却是此地罕见之珍,绝难找到。这些人世代积攒,也不过数粒,这些喜舍国人日夜受贪欲煎熬,已是天降之罚,你我若出吹灰之力,代其寻找,就能将很多人暂时从痛苦中解脱,又何乐不为?”

卓王孙淡淡一笑道:“殿下既然已有解决的办法,在下只需拭目以待就是。”

小晏回头看了看水中的村民,他们似乎听到众人的争执,更为惧怕,全身都隐没水中,而水面上一双眼睛,却直盯着前方,露出贪婪之色,似乎既要逃走,却又舍不下生人的礼物,神色极为痛苦。

小晏叹息一声,不忍再看。

相思疑惑的道:“这里丛林绵延千里,连岩石都极少见到,殿下去哪里找他们要的珠宝?”

小晏微微一笑,道:“树脂。”

相思抬头一望,林间果然有不少松树,苍老的树干黑皮龟裂,挂着一些明黄色的垂脂。然而那些树脂在林间受湿气蒸熏,已显得光华黯淡,何况树脂本只一色,又哪里来的七彩透明?相思正待再问,小晏袍袖一拂,数道寒光猝起,直向松树枝干而去,恍惚间,只见一团碗口大的淡紫光幕在林间穿梭,宛如穿花紫蝶,在每一处花枝上略作栖息,又已回到他手上。小晏双掌在胸前抱圆,将紫雾围拢掌心。紫气在他双掌之间飞速旋转,越来越快,渐渐传出劈劈啪啪的轻响,宛如气团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被高温烤灼爆裂。

而那团紫雾的外层,寒光闪烁,似乎笼罩着一层薄冰。寒气从他衣袖间散出,渐渐扩大,在紫光之外形成一团硕大的冰雾,氤氲流转,将小晏的身体整个笼罩其中。

就在冰火交替淬炼之下,紫光之内渐渐透出几道虹彩般的光华,似乎有很多细小的亮点在隐隐闪耀。小晏手腕一沉,一声脆响传来,先是那团外层的白光似乎春冰初化一般从当中裂开一道极细的裂痕,迅速扩散,整个裂为碎屑,而那团紫光却从他掌心腾空而起,一面上升,一面迅速膨胀。眼看已膨胀到云彩大小,就止住上升之势,在空中一顿,颤抖了几次,突然凌空爆散。

一时间,半空如散开一朵千层紫莲,缓缓飘散,由浓而淡,由淡而无。数百粒晶莹彩光从紫云间纷扬落下,宛如下了一场七色珠雨。

小晏一抬手,那场珠雨像沙漏中的流沙一般,无声的向他袖中汇聚,片刻之间已被全数收入袖中。千利紫石双手托出半幅织锦,守候在一旁。小晏袍袖微拂,织锦上已多了一堆七彩碎珠,在阳光下不住滚动。

小晏对杨逸之道:“这些碎石,就请盟主代为转赠喜舍国人。”

杨逸之也不答话,接过织锦向湖边走去。湖中的喜舍国人个个眼露贪婪之光,直勾勾的盯着杨逸之手上那包碎石,似乎已经忘记了害怕。

杨逸之一面做着刚才那个画圆的手势,一面将锦包递给领头人。那人发出一声狂喜的尖叫,劈手夺了过去。杨逸之低声说了几句土语,那群渔民面露喜色,向湖边游来,他们水性出奇之高,在水中宛如泥鳅一般,在水中穿梭了几次,就已爬上了湖岸。

那些人喜极高呼,将那包碎石不停传阅着,每个人拿在手上,都贴于胸口,抚摩良久,才肯交给旁人。然而他们似乎对客人仍心有忌惮,不敢太过接近,只排成一行向西南面丛林中行去,不时回过头看诸人一眼,似乎是在带路。

喜舍人的村落与无綮国民大相径庭。他们沿着湖岸用圆木建起低矮的房屋,圆顶,方墙,靠近地基的地方多半用碎石砌成一个大池,其中注满清水,将木屋的一大半都泡在水中。

这样的屋子村落中不过五六间,彼此相隔甚远,加上地形曲折,有时几乎要走上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每间房屋却十分宽大,每间能容几十人同时居住,每一姓家族就居住在同一间大屋里,数世同堂。每当添丁增口,房屋不够时,就靠着原来的木屋再搭建出一块去,再将墙打通,就这样代代扩建,从不分家。

眼见天色又晚,杨逸之向喜舍人借宿,喜舍人虽然一开始面露难色,终究还是答应了,只是要让他们两人一组,在村中诸姓人家的大屋中分别留宿。入乡随俗,几人便分别跟着各姓村民回到屋中。杨逸之借宿于村长之家;卓王孙、步小鸾借宿于村北鲲姓人家;小晏和千利紫石则在村南鳙家,相思则随一个小女孩来到村东鲤家。

相思跟着女孩涉水入屋,只见屋内湿气极重,桌椅都浸在水中,半浮半沉,桌面上没有放任何东西,却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木桶、葫芦漂在水上,里面储存着熟食、米酒和水果一类,任何人只要随手一伸,就能捞过一桶来大快朵颐,看来这群喜舍国民虽然贪财吝啬,在吃食上却依然大方得很。

房间很大,中间没有墙门隔开,只有一些柱子支撑着,为了防止柱子被水浸泡腐朽,柱子底部还涂着一种鲜红的油漆状物质。屋内没有床,只在大屋的北角停着许多独木舟,用人臂粗的藤萝彼此连接起来。这些独木舟统统是由几人合抱的大树从中纵劈两半,再挖开一个可容一人的深坑制成,这正是喜舍人夜晚休息之处。有的仅容一人侧卧,有的略大,可容两人栖身,看来就是夫妻的婚床了。那些婚床也和普通的木床连在一起,看来喜舍人已惯于合居,并无隐私之念。

喜舍人个头极矮,而所用的木材却又显得巨大异常,远看上去十分滑稽,仿佛水獭在横倒的树木上钻出一个栖身的小洞,又仿佛古人厚葬时三棺三椁巨型棺木。

那个女孩领着相思到了屋角的一张船床上,并递给她一个由螺丝壳制成的灯台,里面盛着半盒贝油。点燃贝灯,相思才发觉眼前的这张船床居然却做的很精致。床身上刻画着种种花纹,多半都是鱼龙水藻一类,厚厚的床壁上还挖着许多小槽,陈放着一些食物、工具和贝壳等饰品,床坑中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苔藓,看上去十分舒适。船身只比水面略高,右面挖出一小块凹槽,用木钉钉着十余根绿色的细绳。仔细一看,绳的那头正系着好些木桶、葫芦,看来只要躺在床上伸手一拉,美食美酒就自动到了嘴边。

相思一时兴起,四面寻找,却发现左面船壁上竟也穿着一条红色的丝线,却比右边的绿绳细了好多,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而且红绳那头并没有系着东西,一直没入水中,却不知道何用。

相思正欲将红线拉起来,却发现它似乎被钉死在船床之下,刚要寻找其源头所在,只听一个中年男子在屋中高喊了一声,其它喜舍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涉水向船床走来。

相思以为自己拉动红线惹起主人不快,正要道歉,却见那些喜舍人似乎并没有看她,一个个径直走到床前,翻身进了木坑里。他们刚一躺下,就伸手拉过水中的木桶,仰面吃喝起来。一时间,近百人一起动口,咀嚼饮食之声不绝于耳,颇为好笑。相思听了一会,也不由食指大动,正要也拉过一些食物来和主人随喜,那个中年人又一声高喊,四面响起一片将木桶放回水中的扑通声,紧接着每个船床上的油灯都被吹灭了,只片刻,房中就已毫无声息,似乎那群喜舍人竟已然睡熟了。

相思只得打消了宵夜的念头,拉过软软的苔藓被子盖在身上,虽然树坑显得有些小,但却十分舒适,蜷起腿来也可以美美睡上一觉,聊慰多日的疲劳。

正在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水响。

相思一惊,坐了起来,却看见千利紫石站在面前。她神色憔悴,两眼红肿,似乎刚刚哭过。相思惊道:“紫石小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千利紫石声音嘶哑,道:“紫石有一件急事,要请相思姑娘帮忙,去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相思道:“到底什么事?殿下知道么?”

千利紫石摇头道:“此事纯粹是紫石个人所托,并未告诉少主人。姑娘不必多问,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言罢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外走。

相思一面起身,一面道:“紫石小姐请轻一些,不要惊扰主人。”

千利紫石回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道:“相思姑娘不知道么,他们是听不到的。喜舍人一旦睡着,就算你拆了这间房子,也不会醒来。”

第七章、照影邪灵碧血新

走出了木屋,发现只是傍晚时分,门外林壑岩岫,含烟浸彩,顶端都被夕照染成淡紫,下半部沉浮于阴影之中,却愈加发青,周围云蒸霞蔚,映着夕阳斜晖,幻出无边异彩。当中拥着一轮落山红日,大有亩许,照得满山遍野都是红色。

千利紫石借宿的鳙姓人家离此处竟然有好几里地的路程,两人到达鳙家大屋的时候,太阳已经整个落了下去,腾腾的烟雾伴着氤氲的水气,把木屋整个罩在浓厚的白雾之中。

相思推开房门,屋内凉水齐膝,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千利紫石伸手过来,相思以为她要接过自己的油灯,正要递给她,不料她手腕一沉,猝不及防间,已经扣住了相思的脉门。

相思讶然道:“千利姑娘,你……”

千利紫石也不答话,另一手飞快的封住了她的穴道,而后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将相思的双手紧紧绑住。

相思茫然间,突然回忆起火堆旁她异样的目光,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寒意,颤声道:“千利紫石,你到底怎么了?”

千利紫石平静的把绳子打上结,道:“相思姑娘本来也算中原一流的高手,千利并没必胜的把握,只是江湖险恶,相思姑娘原不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信任。”

相思秀眉紧皱,不再答话。

千利紫石淡然道:“相思姑娘不必暗中运动内力了,紫石武功虽然低微,但相思姑娘要冲开穴道也要一个时辰以上,何况这根绳子是幽冥岛迡蚕丝所织,天下能挣开的人不过四五人,少主人、杨盟主、卓先生或者不在话下,然而对于姑娘而言,却是万万不能之事。”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反而平静下来,道:“那么你到底想要怎样?”

千利紫石道:“相思姑娘还记得我刚才有一件事要求姑娘帮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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