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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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ぢいしい!”他转向同伴,不停重复,“ぢいしい!”

沉闷的城中,一时间只剩下这句疯狂的魔咒,久久回荡。倭寇们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看着他嘴角的血迹。浓浓的血腥强烈地搅动着他们的味觉。寒冷的夜风中,那抹猩红是如此的温暖。

零星的应答响起:“ぢいしい?”

他的回答更像是惨号:“ぢいしい!”

更多的人应和:“ぢいしい……ぢいしい……ぢいしい!”

他们在那名倭寇的带领下,冲向黑茫茫的鼠群。响亮的咀嚼声,几乎将整座空城淹没。

郭敖带着怒气出现时,也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群倭寇跪在鼠群中,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肥大的老鼠,拼命地往口中塞。看到郭敖,他们的脸上露出迷醉的笑容,将半死的老鼠从嘴中拖出,送到他面前:“ぢいしい!”

郭敖拼命强压下杀戮的欲望,方才没有将他们全都斩碎。

夜色,被惨烈的咀嚼声搅得粉碎,直到黎明的到来。

郭敖沉默着。这座死城,是他的牢狱,也是他的天堂。无论环境如何残酷,都比人多的地方好。这里,令他想到了沙漠。

夜晚,若不是圆月如此的大,便可以看到星光。沙漠中的星光。是最美的。躺在沙堆里,在死亡的怀抱里看着遍布天幕的小小星辰,就像是躺在它们之间,连死亡都变得美丽起来。那时所做的梦,就像是永恒。

他想带她去沙漠,就是想让她看一眼那里的星光。她看到了,会不会永远记住他?

翌日正午。一串鼓声在沉闷的城市中响起。倭寇们踏着鼓点,跳着怪异的舞蹈,从街道的尽头缓缓走来。两个击鼓的男子上身赤裸,露出精干的肌肉来,一下下捶着大鼓。他们连同大鼓一起,被十几个人抬着,大鼓的后面,所有的倭寇肃穆而整齐地跳着神乐,步步靠近。

鼓声,像是嘶哑的号角,弥漫成惶恐与野蛮。舞蹈,在街道中蔓延,化成狂欢的极乐。队伍一点一点挪动,终于停止在郭敖与秋璇面前。所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号叫。

秋璇伸出手指,放在唇上:“他们应该是在跳祭神的舞蹈。”

良久,乐声停止,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越众而出,跪在郭敖面前,大声说着什么。秋璇笑道:“他们将你当成神。要你保佑他们,还要为你献上最真诚的祭祀。”

首领重重磕了几个头,肃然退下。后面赤着上身的倭寇,献上一个大篮子。篮子打开,所有的倭寇都跪下来,大声地念着祈文。

郭敖脸色变了。那赫然是一篮肥大的死老鼠!

首领叽哩咕噜一阵。秋璇道:“他问你,对他们的祭祀满意么?”郭敖冷笑:“非常满意。”

“他们请求你的赐福。”

几人恭肃地捧出一只巨大的袋子,撑开袋口,眼巴巴地望着郭敖。似乎在期待他的赐福。郭敖淡淡道:“好。”

阳光陡然亮了。首领一阵痉挛,脖子已被扼住。郭敖面无表情,将他提到面前,指节缓缓用力。那首领张大嘴,吃力地想要出声,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吐出一个字节。他的脸越来越紫,双手在胸口乱抓,似乎想将心都剜出来。

突然,“咔”的一声响,他的脖子被生生扼断,鲜血溅起一丈有余。

郭敖将尸体掼入袋子中,淡淡道:“这就是赐福,满意了么?”

那些倭寇脸上变色,全都跪了下去。他们捡起装有首领尸首的袋子,肃穆跪倒。那袋子上用浓墨写着两个大字:“福袋”!沉闷的鼓声再度响起,妖异而诡秘的神乐在荒废的街道中蔓延,一直走入宫殿。晚上。鼠群的尖叫声小了很多,响亮的咀嚼声,却一刻都没有停歇。

这些倭寇好像获得了无上的美味,疯狂地捕食着老鼠。他们的身材很快就变得臃肿,每个人的肚子都畸形地胀大,几乎拖到地上。他们仍然跳着破碎的神乐,疯狂大叫着,满城搜索着美味,没有一刻停止。

这座城,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死城。鼠群,被五百三十六名倭寇吃得精光。再也没有细碎的尖嚎响起,夜晚,是一片死寂。月亮依然是那么大,那么圆,照得城中和白昼一样明亮。

倭寇们的肚子都跟麻袋一样,瘪了下去。饥饿之火再度主宰了他们的身体,但这一次,却更加地难熬。一旦品尝过鼠肉的美味后,胃的每一点空虚都让他们愈加难受。

必须要吃点什么东西……他们喃喃地对自己说。可,城池中除了秽土,什么都没有。

突然,一名倭寇惨叫着跳了起来:“福袋!”他惊喜地跳起舞蹈,好像神姬们要唤醒天照大神,不住用倭语大声地叫嚷着:“福袋!福袋!”

倭寇们先是迷惘,之后开始慢慢地应和他。

“福袋……福袋……福袋!”他们一个个加入舞蹈,疯狂扭动着。脸上露出狂喜。巨大的肚子瘪着拖到地上,发出鼓声一般的砰砰闷响。

所有人拥进宫殿,将巨大的袋子抬了出来。

袋子打开,已经半腐的首领露了出来。大家一起扑了上去……

首领的尸体迅速被肢解,一块块被捧在手里。他们争着,抢着,厮打着,狂乱而急迫地尖叫着,层层堆上来,疯狂地挤压着下面的人,企图抢到属于自己的一块。腐肉、内脏、甚至骨骸,迅速被吞吃干净。

但那些已被撑大的胃,却没有得到半点满足。他们舔着嘴角。品尝着舌尖上残存的血腥,吸吮着空气中的味道,意犹未尽。刚被激起的食欲疯狂搅动,将他们的躁动和贪婪点燃。他们需要更多的血,更多的肉。

他们的眼睛慢慢开始变红。红得就像两只血洞。直勾勾望着前方。有些呆滞,更有些诡异。迷蒙间,他们仿佛看到很多的血,很多的肉,在身边浮动着,新鲜、美味,足以填饱饥渴的肚子。

他们惨叫着,向彼此扑了上去。

顿时,整座城中都充满了那种尖锐的、让人狂乱的号叫。

第十九章 陌上山花无数开

杨逸之静默地跟在相思身后。

海岛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清冷的海风吹拂,抬头看去,天蓝得就像是没有尽头。海上的天若是晴时就晴得很彻底,一丝云都没有,让人忍不住疑惑,若是抬头,会不会在天空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相思似乎也不知该走向何方,只是茫然前行。

从海滩上看去,这片岛被大片森林覆盖,看不出有多大。但走不了一会儿,森林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花海。广阔的平原上有柔和的矮坡,鲜花遍布其上。它们的颜色极为鲜艳,一片连着一片,就像是天孙织就的星河。花色虽多,但彼此并不混杂,红色就是红色,方圆十丈,开到荼蘼,紧挨着的又是一片黄花,灿然绽放。而其余的地方。都被鸢紫的花朵占据,花海绵延数十里。仿佛一片巨大的紫色织锦。

相思缓缓走入花海。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微风轻轻吹起,漾起一阵浓冽的香气,缓缓沁入人的肌肤。令人心旷神怡。就连两个满腹心事的人,也禁不住停下脚步,呼吸着这香醇的气息。身体自然打开,索取着更多香气。这香气似乎有安息的作用,可以令人忘掉烦忧。

伴随着嗡嗡的振翅声,蜜蜂在花丛中穿梭,采着花心深处的花蜜。这些蜜蜂体型极小,身子淡紫。钻到花苞深处,浑身沾满花粉才出来。一飞动起来,花粉落得漫天都是。就像是淡淡的星尘,洒满整片花海。

相思张开手,花粉从空中飘落,落在她手上。淡淡的,有红色、黄色。最多的是紫色。

相思缓缓地在花丛中坐下,就像是花海中的一只蝴蝶。遥远的塞外,也有另一片花海,一样无边无际,一样春意盎然。只不过,那里的花只有一种颜色——青色。曾几何时,那个青色的身影也曾踏过千山万水,来塞外寻她。一如今天他寻找小鸾。

为了她,他曾独面千军万马,只淡淡对她说:我命令你,跟我回去。

那一刻,他在白马上对她伸出手,让她忘掉一切忧愁与担负。但她没有,她选择了回到荒城,去做她的莲花天女。于是,花海深处,他转身离去。再不管花开花落。自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他的笑容。他对她,永远都只是青色的云,永难亲近。直到今天也是一样。

怨恨他么?不。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跟他走,放弃那些受苦的人。放弃荒城呢?毕竟,在战争中她又能做些什么?大概只能守住自己的爱情吧。有时候,她也会疑惑,自己选择了留下,到底是对是错。但记忆却仿佛空缺了一大块,再也无法复原。

她只记得,她守护的城池最终化为了尘土。她最想救的五百人,全都变成了骷髅。而她的爱情,从那一天开始,褪成淡淡的青色。

值得吗?相思静静想着,笑容逐渐黯然。在这片绚烂的花海中。一切都在绽放,只有她的笑容无法盛开。

杨逸之远远望着她。却无法靠近。

无论是莲花天女,还是上弦月主,都离他那么遥远。傀儡剑气解开后,他与她便形同陌路。而他却无法漠视她的痛苦。

他记得三连城上,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如果注定了要失去,我宁愿不曾拥有。如果这份记忆让你无法承受,那么,便请你微笑着忘记。我亦终生不再提起。两年前,当她选择了留在那一抹青色身边,他心痛如死,却尊重了她的选择。只因他看到,当她陪伴在那人身边时,笑容是那么单纯。

而当她在自己身边时,悲伤与忧愁是那么多。于是,他宁愿放手。

宁愿岁岁月月,永远承受相思的煎熬;宁愿看着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言,不能动;宁愿仍由她留在别的男子身边,却只能默默守护。

两年的岁月,却漫长得仿如一生。一生漫长的凌迟。

但他并未后悔。如果她和他的爱只能是一道刻骨的伤痛,他宁愿一个人背负。只要她幸福。可是,他的放手真的为她换来了幸福吗?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忧伤?

杨逸之远远看着她。连片花海在暮风下起伏,宛如卷起的波涛。她坐在一处缓坡上,轻轻拖住双肩,茫然望向远方。那一刻,她的身影是那么单薄,仿佛一只受伤的蝴蝶,停栖在茫茫沧海之上。无法起飞。

杨逸之的心轻轻抽搐。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么多年,他究竟为她做了什么?让她一次次遭遇危险,然后再一次次救她吗?让她一次次为爱所伤,然后再为她祈求幸福吗?

是谁,安排了这样的命运——定要让他在她哭泣的时候才能出现?是谁,设计了这个无解的谜题——他用尽所有力量去守护她,却给了她那么多不可承受之重。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杨逸之紧紧地握住了双手。他忍不住想走向相思。

突然,一个声音高叫道:“杨盟主,别来无恙。”那声音中气十足。语调却颇有些古怪,仿佛不谙汉语。杨逸之回首——就见一人站在花海中,对着他双手合十,满面笑容。那人身上一袭黄袍,皓眉长须,赫然是在乐胜伦官前遇到的扎什伦布寺大德加查。在他身后站着一群喇嘛,好些相思都还记得,也都是在雪域之巅上对抗帝迦时见过的故人。

他们一齐合十双掌,向两人行礼。杨逸之不敢怠慢,急忙低下头来,躬身回礼。相思问道:“大师们何故来此?”

“闻说南海观音现身此处,于是特率弟子前来瞻仰,取些佛法。”

相思问道:“大师可曾见到南海观音?”

“我们来此已有三日,走来走去都是茫茫花海,没有出路。但佛经上云,无穷花海涌现,便是佛兆。想来南海观音已知道我们到达,是以化出花海幻相。只要我们虔诚等待,不久她就会出现。两位又去何处?”

相思默然片刻,说不出话来。杨逸之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漂泊到这座海岛。与伙伴们失散,找寻不到。”加查大师笑道:“那我们可共同等候观音。观音现身之后,两位不妨问一问她伙伴们的下落。”

两人没有别的去处,也就只好同意。

佛门尚简,便在花海中随意打坐,诵念佛经。群群蜜蜂也被吸引,围着他们嗡嗡吟唱。倒真有古佛说法,万类谛听的意味。

夜,渐渐沉下去。花粉仍在空中载沉载浮,被天上的星光照耀,透出淡淡的荧光来。坐在花海中仰望,那些花粉在微光中仍能分辨出各自的颜色来,有红的,黄的,更多的是紫的。清冷的夜风中,七彩花粉缓缓流动,返照着通透的月色,在空中汇聚起一条光之缎带。这景象宁静而凄美,令人不由得想起了分割牛郎织女的银河。杨逸之忍不住向相思望去——相思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思量着什么。他与她何尝不是隔着一条银河,彼此只能相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突然“啪”的一声响,一名小喇嘛举手,将一只蜜蜂拍死。

加查大师温声道:“顿珠,你过来。”那名小喇嘛恭声答应,缓步走到加查大师身前,虔诚跪倒。

“万物都是一命,岂能随便杀戮?佛祖尚且割肉喂鹰,我们没有那般功德,亦不能随便杀生。此次大家进入花海,本就侵占了蜜蜂的家园,它们仇恨我们,蛰伤我们,也是应该,岂可随意戕害?”

顿珠愧然道:“是。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深感惭愧。”

“去吧,诵念十遍《往生咒》,为其祈祷。”

顿珠退后坐倒,虔诚地念经。

花海中蜜蜂极多,体型又小,落在身上,人微微一动,蜜蜂受惊,便会伤人。有些弟子忍不住伸掌拍打,此时听师尊如此说,都深感惭愧。大声跟着念起经来。

相思亦对加查大师心生敬意,不再驱赶身上的落蜂。杨逸之暗运风月剑气,将蜜蜂从她身上驱开。

一直到月快落了,加查大师才率弟子们歇息。相思心力交困,和衣在一处矮坡上睡着了。杨逸之不能成眠,就借着星光,跟加查大师谈论佛法。讲到佛祖舍身的故事,杨逸之感慨万千。

见别人舍身容易,但真到自己头上又岂能说舍便舍?于旁人而言,肉身难舍。但于他而言,却是身可以舍,但一片心意却无论如何无法割舍,又当如何?加查大师见他对佛法有兴趣,也是欢喜,为他详加解释。

突然,矮坡上的相思发出一声惊呼。杨逸之一惊,急忙抬头。只见相思已经坐起,一个黑影正不住向她扑击。杨逸之身化月光,倏然掠出。那个黑影,赫然竟是加查大师的弟子顿珠。淡淡星光下。只见他满脸狂乱的笑容,双臂张到极大。诡异地不住颤抖,口角大张。恶狠狠向相思咬来。

相思的武功本也不低,但顿珠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且面目极度扭曲,看上去宛如恶鬼,几令相思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顷刻间,顿珠一口恶狠狠咬住相思的肩膀,哧的一声撕下一大片衣衫来,凝脂般的肌肤立即暴露在夜风中,惊起一层寒栗。相思惶然变色,急忙遮住肩头。顿珠倏地跳起,恶狠狠地向她的咽喉咬下。

杨逸之恰在此时赶到,光芒一闪,顿珠凌空飞了出去。他急忙扶住相思,问道:“受伤没有?”相思惊魂未定,只紧紧抱着肩膀,不住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杨逸之心中一痛,想要抚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加查大师率领其他弟子赶来,顿珠正从地上爬起。

杨逸之这一招出手凌厉,将他的右臂完全折断,露出嶙峋断骨。他却茫然坐在地上,浑浑噩噩,仿佛不知疼痛。

加查大师一掌扇在他脸上:“畜生!你做了些什么!”顿珠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哭道:“师父,救我……”加查大师厉声道:“救你?我们佛门的清净之誉全都被你败坏了!”他站起身来,满面惭愧地对杨逸之跟相思道:“相思姑娘,我教徒不严,致你受惊。我一定重重罚他。”相思轻轻点头。杨逸之扶她坐下。

加查大师命九弟子、十三弟子将顿珠押下,严加看管。

顿珠深怀愧意,不再进半点饮食,远远地盘膝坐在花海中,念诵经文。加查大师命人给他送水时,才发现他用戒刀刺进腿中,将舟已钉在了地上。他要用自己的血,洗清自己的罪孽。

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经文,尽管神志已渐渐模糊。渐渐的,相思原谅了他。也许,修行的生活真的太苦,才会令人犯下古怪的错误。

顿珠双手合十,虔诚念经,如同坐化的古佛。茫茫花海中总是飘扬着一股馥郁的香气,令人沉醉。尤其是在夜晚,天上星光最明亮的时候。

杨逸之抬头看着横过中天的星河,久久无语。相思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平复,他本该陪着她的——但他有什么资格陪着她?只能孤独一人。卧看牵牛织女。

猛然,一声尖叫撕裂宁静,传人他的耳中。相思!

杨逸之瞬间就赶到她的身边,眼前却是一幕诡异至极的景象。

顿珠完全疯了!他双臂拼命地向后张开,剧烈抽搐,怪异的姿势令他的身子佝偻下来,仿佛一只垂死的蜜蜂。他的嘴极力张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追逐着相思,动作虽然诡异,却极轻快。

相思从矮坡上奔下,踉跄着躲避他的追击,却不小心跌倒在地。顿珠口中发出咝咝异鸣,猛然俯冲下来,一口狠狠咬住了相思的脚踝。相思痛极,翻倒在地,顿珠的身子一阵诡异的扭动,从地上弹起,露出狰狞的牙齿,猛地向相思的喉咙咬去。突然,他的身子凌空跌开数丈。却是杨逸之赶到,风月剑气爆发,将他击倒。

杨逸之扶起相思,柔声道:“不要怕,我在这里。”相思惊惶地抓着他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顿珠双手已完全折断,但体内像是有一股怪异的力量支撑着他,令他不住地从地上弹起,想要扑咬相思。相思全身颤抖,紧紧握住杨逸之的衣袖,躲在他身后。杨逸之皱眉,手微抬,一道剑芒击在顿珠双膝上。

顿珠大声惨叫着,面孔突然松弛,脸上露出恐惧至极的神色:“师父。救我!救救我!”加查大师终于赶来,痛心疾首地看着顿珠,转身向相思、杨逸之躬身行礼:“佛门不幸,出此败类。老衲实在庇护不得。但求姑娘能留他一丝转世的机会。”顿珠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愿请师父为我转世。”

梵唱禅音在花海中浮动,每个人的面上都浮现着哀戚。那是为顿珠所做的法事。等法事做完,明日正午,便会对他实行戮身之刑,接引他的魂魄重入轮回。

夜,渐渐深了。顿珠全身被锁,手脚伤处草草敷了些药,躺在花海中。杨逸之再也不敢离开相思,坐在矮坡不远处守护着她。

喇嘛们做了一天法事,也都累了,就地歇息。

顿珠轻轻叫了起来:“师父……师父……”叫了几声,只听加查大师低声道:“你还有脸叫我师父?”顿珠泣道:“弟子知道罪孽深重,但自幼由师父抚育长大,襁褓中便感受师恩,此时想到即将再人轮回,无法报答师恩,心里难过至极。”加查大师默然。他的这些弟子,哪个不是由他抚育长大?若不是犯了极大的过错,他又怎舍得如此惩罚?

他从地上站起,走到顿珠面前,叹道:“你做下这等恶事,师父也包庇不了你。”他温言道,“你好好去吧。如若有缘,来世再投我门。”

顿珠拼命支撑着身子。他的手足俱断,碎骨扎进泥里。让他勉强坐起。此情此景,看得加查大师一阵酸楚。“师父,你就真想杀了弟子吗?现在没人看到,你不如放了弟子,就对其他人说是弟子自己逃走的。师父……我这么年轻,我不想死!”说着,顿珠失声哭了起来。加查大师叹息:“师父怎能放你?佛门森严,我不能为你破戒。”

顿珠急声道:“师父,戒律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此处乃是观音的宝山,如若我有罪,必然出不了此岛,如若我无罪,师父何必杀我?师父!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加查大师也犹豫了起来。顿珠见机道:“师父若是怕我继续作恶,不妨将我武功废去。我保证此后决不做错事,师父!”

说着,他挣扎着向师父爬去。鲜血淋漓。

加查见爱徒如此凄惨,也不由动容,滴泪道:“好吧。你若能记住师父的教诲,也不枉咱们师徒一场。”说着,轻轻将他扶正,将他双手解开,正低头解他脚上绳索,突然,只听一阵诡异的咝咝声。加查急忙抬头。就见顿珠的双眼已经变成紫色。

他断碎的双臂死命向后展开,嘴唇几乎已完全裂开,白森森的牙齿凸出,不像是人,倒像是垂死的妖魔。加查大师大吃一惊,可顿珠的牙齿已然咬住他的咽喉,刀一般刺入他的血肉,加查大师的身体遽然痉挛。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悔意。他实在不该心软,因为这已不再是他的徒弟,而是恶魔。

他猛地运起全身功力,使劲攥住了顿珠的身体。佛门内功骤爆发。咝咝的声音陡转尖利,顿珠的身体竟被他硬生生地折为两截。但顿珠的牙齿却一直恶狠狠地咬着他的咽喉,决不放口。身体断裂的痛楚让他将全身力量聚集到牙齿上。突听一声闷响,加查大师的咽喉竟被他咬出一个大窟窿。黏稠的鲜血从窟窿中涌出。顿珠的半截身体发出一声嘶鸣,拼命想跳起,吸吮那股鲜血。但他的生命也在此时到达尽头,伏在加查大师的尸体上,渐渐僵硬。

被惊醒的喇嘛们,连同杨逸之、相思一起,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

两具尸体都被埋起,结成一个小小的坟茔。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方才的惨状仍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无法挥散。顿珠双手逆舞身后,牙齿凸出的狰狞姿态,成为每个人的梦魇。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顿珠会突然变得这么疯狂。他本是寺中最温文的喇嘛,平时连生气都很少见到。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恶魔。在这片花海中,这些沉睡的恶魔将被一一唤醒。

第二十章 抱蕊游蜂自作团

喇嘛们念着佛经,超度加查大师与顿珠的亡灵。

加查大师不在了,他们该怎么办?是继续等待南海观音,还是回归雪域?他们谁都拿不定主意,只能忐忑地念着经文。

中午吃饭时,他们拿出携带的干粮,分给相思与杨逸之。一百多人默默地坐在加查大师的坟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思将干粮碾碎,托在手心。那些细小的蜜蜂纷纷落在她掌上,伸出吸管一样的嘴,尝试着将干粮的碎末吸起。可吸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忽然双翅振动,飞了起来,恶狠狠地冲下。

相思一声痛哼,蜂刺螫在她掌心,一股奇异的麻痒迅速传遍全身,恍惚中。整只手就像被浸在了沸水中,被烫得皮开肉绽,仔细看去,却只有微微红点,并没有太多异状。杨逸之急忙拿出伤药为她医治。才一触她的肌肤,就觉她周身火烫,就像一块烙铁,不禁大惊——这小小蜜蜂怎会有如此剧毒?

那只蜜蜂螫了相思后,全身毒液流尽,生机立即断绝。它小小的身子仿佛成了一具空壳,被风吹起,漂浮在花海中。蜜蜂,是何等渺小,又是何等惨烈,虽然微不足道,但若被触犯,一定会用整个生命来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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