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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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上总带着淡淡的薄荷般清爽的味道,离得近了,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等着我爸给分薄荷糖的情景。那时候牙不好,爱吃的薄荷糖就成了每天限时限量供应的奢侈品。爸爸怕我偷吃,总是把那个画着唐老鸭的糖果盒锁在他的书房里……

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要是一块超大的薄荷糖,该多好呢。”

风瞳把头埋进我的颈窝里,一言不发。

一静下来,就听到了草丛中隐隐传来夏虫的呢喃。在我们的头顶,天色由浅浅的黛色慢慢的转为越来越深浓的蓝,一道银河裹着朦胧的光雾出现在了一望无际的苍穹中。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反问我:“如果埋地雷呢?”

我一愣,立刻回过神来他说的是在城中议了整个上午的守防问题。赤霞关占了地利,楚帅从平原攻过来,要破赤霞关极是不易。但是赤霞关两侧的崇山峻岭却不是不可逾越的天险,如果有熟悉地形的向导带路,完全有可能绕到赤霞关的后方来。尽管已经明令禁止猎户进山捕猎,但是对于山那边的零星几个小村落,我们却是鞭长莫及了。

我的心一动,随即摇了摇头:“地雷虽然远远达不到我预想的威力,但是在近距离之内,爆炸的威力还是不可小瞧。”我想了想,补充说:“而且埋在深山里,将来排雷会很困难。也容易误伤平民。毕竟山的两边有不少猎户。”

风瞳微微一叹:“我们能想到的,楚帅自然也想到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找向导了。”

他说的,我也想过。两军在赤霞关对峙,虽有小规模的交锋,却更象是在不断的试探。连我也觉得楚帅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也许是要从深山里突破防线绕到赤霞关的后方来前后夹击。也许,是在等着光复会壮大到能够配合他内外夹击……

“目前能做的,就是加强巡防。进山巡逻的时候多带些猎狗。”我说:“换防的时间不定期做调整。至于光复会……”

我得承认,光复会越来越成为了我的心腹大患。在我所知道的名单里,英汇是最让人头疼的一个。不但身手好,为人也极冷静。每一次有他出面的行动都完成的从容不迫,而且不会留下任何多余的线索。

他离开白城之后,就潜回了凉州。就在他到达凉州的第三天,凉州的府君戴荣被人半夜杀死在了自己的卧房里。

戴荣是北部六郡当中唯一一个主动捧出官印的府君。这人虽胆小怕事,做事却是极细致的,而且聪明——不过短短数日,就将《民律》背诵得滚瓜烂熟,而且一再表示会配合执事官风谱在凉州积极推广《民律》。

因为他的配合,凉州府衙上下几乎原貌保持了下来,城市的治安也好,日常处理纠纷也好,都显得井井有条。风谱也一再表示要嘉奖戴荣深明大义。

而暗杀就发生在了这个时候。

我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事与光复会有关。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英汇。

他没有接受我的建议来衙门里做事,我对此也只是失望而已。但是看到了戴荣的尸体,一想到凉州上下将会因此而产生的混乱,我就十分的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一刀杀了他。

哪怕是囚禁起来也强过了放他出来搅我的局——我那天真是昏了头了。

“白城郊外的白云寺,你打算怎么处置?”风瞳听到我说起光复会,立刻就想到冥月正在追踪处理的事。

“放长线钓大鱼,”我把头伏在他的膝上,懒懒的说:“我不信几个小乞丐能自发的组织起来暗杀凉州衙门的执事官——主谋是一定有的。只不过,不一定是英汇。”他更象是个打前锋的。

风瞳的手一下一下的顺着我的头发。有点痒,却也舒服。我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是象极了舞秀养的那只整天卧在花盆里晒太阳的大灰猫加菲,忍不住一笑。

“笑什么?”风瞳凑到了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动了鬓边的碎发,痒得我又是一笑。

就在这时,远远的从凉州的方向,一道青色的烟火窜上了半空中,爆开了一团青灰色的火花。

我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快!风谱有急事要找我!”

夜幕笼罩下的清凉山,宛如熟睡了一般,万籁俱寂。

我们赶到山脚下的时候,风谱已经下令开始搜山了。远远看去,几道隐隐的火光正沿着不同的山路迤俪向上。

看到我和风瞳,风谱打马迎了上来。

“是英汇么?”我不等他开口,直接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风谱的四方脸在夜色中看去,更是沉静得波澜不惊,他在马背上行了个礼,十分简洁的回答说:“是英汇。我们巡逻到艳香楼外,正遇到他行刺商会的会长张大年。”

张大年是凉州商会的会长,也是凉州首富。是继戴荣之后,第二个赞同“以民为先”的人。风谱接管凉州之后,他主动捐出了大笔的金钱用来筹建养老堂。正是因为戴荣和以张大年为首的商会的合作态度,在北部六郡当中,无论是城市秩序的稳定还是春耕、筹建义学、养老堂等等事务,凉州都是最好的。

光复会把目标锁定这两个人,倒也不难想到。

“刺客一共三人,”风谱沉着的声音在夜色里娓娓道来:“我们赶到的时候,张会长的几名贴身保镖都已经重伤。张会长本人擦伤了一条胳膊,伤势无碍。英汇受伤逃走,其余的两名同党一人死在了艳香楼,另外一人已经被捕,现在已经押入了凉州府衙的大牢之中。”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马上的骑手远远就喊了起来:“报执事官,刺客已经被困在了筑云峰!”

我伸手拦住了风谱,“我上去。”

风谱握紧了马缰,虽未说话,脸上却已经流露出踌躇的神色。

“无妨的。”我说:“你是凉州的执事官,这里的兵,还得听你统一调配。”

风谱转脸去看风瞳。

这些风家堡的人虽然一个个精明能干,但是总对他们的旧主人怀着极特殊的感情。每到紧急关头,总会身不由己的去窥伺风瞳的态度。

我哼了一声。

风瞳“哧”的一笑,却对着风谱说:“既然城主已经下了命令,执事官就留下。”说着,打马朝我走近了两步,声音里带着笑意:“城主的安全,就由我这保镖负责好了。”

风谱面沉如水,声音也沉静如水:“城主多加小心。”

我点了点头,催动爱你一万年朝清凉山跑去。

清凉山不高,山势却极陡峭。似乎千百年来的风暴已经把所有能刮走的东西都刮走了,只留下了一块块狰狞的巨石和巨石之间扎根极牢的茸茸野草。虽有几条山道,却极险峻。走到一半,马就已经上不去了。

筑云峰就在清凉山的顶端,百年前有城中的大户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八角凉亭,到如今,凉亭内外的彩漆虽然已经班驳,凉亭却依然牢固。暗红色的栏杆外面就是一处断崖。因为崖下背风之处生有几株罕见的梅花,这座凉亭也被人称为“暗香亭”。

我们掠上筑云峰的时候,月已上中天。亮如水银的清朗月光,将远近的山峰都染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光彩。凉亭中,一个人影盘膝在地。似乎正在运功为自己治疗内伤。

他身上穿的是深色的夜行靠,看不出到底那里受伤。但是空气中却有极明显的血腥气。一柄长剑平放在他的膝上,莹亮如水。

他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好象知道我会来似的,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你逃不掉了。”

“收复北六郡是迟早的事。”英汇摇了摇头,又是一笑,“你以为赤霞关当真牢不可破?”

我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凝视着他。他就那么满不在意的坐在我的面前,反而让我觉得难以下手了。

“《民律》我看过了。”他继续摇头,象在说很荒谬的事,唇边带出了微微的嘲讽:“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你让平民百姓来署理衙门,他们又有什么见识?”

我微微一叹:“他们没有机会读书认字,没有机会参与到政事当中,所以才会事事盲从上位者的意见。”

他“嗤”的一声笑:“盲从?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我凝视着他,从心底里涌起了一股无力感:“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英汇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亮,紧盯着我,“因为你——不忠不孝。” 不等我回答,他将头一仰,斩钉截铁的说道:“楚帅收复北六郡,指日可待。你又何苦等到那一天?谋逆罪不但要凌迟处死,而且还要诛灭九族……”

“那又如何?”我静静的打断了他:“那又如何呢?我并无九族可诛。何况,不论我是生是死,北六郡从此以后都会变得越来越富庶。不消三年,就可自足。我又有什么好遗憾的?人,谁能不死呢?”

英汇没有出声,良久,才幽幽的开口:“你出身世家,又有明韶这样的良配,更何况,你们已有了……,你若真爱他,又何苦如此?”

这句话宛如石落水中,在我的心里激起了一层层温柔而又悲伤的涟漪,“爱?”

“是的。”英汇坚定的重复:“爱。他爱你。”

“爱?”这个字象一道神秘的魔咒,刹那间让我的目光穿越了尘封的岁月,一直看到了生命开始的最初,我睁开眼的瞬间,那晃人眼目的一片葱绿。

心头掠起一丝恍惚,我的眼前仿佛又铺展开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和在那草原上纵情驰骋的青春岁月。在记忆深处那些依然闪着光的岁月里,爱就是绿草尖上跳跃的阳光,是清晨的露珠里折射出的彩虹,是轻掬一捧泉水一饮而尽的甘甜。

我怅然一笑:“爱?”

“他的爱,象晴天的阳光,明亮得耀眼。却也因这明亮带来了无尽的黑暗,让我在光亮消失之前,看到了许多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我转眼去看风瞳,他一双柔如秋水的碧瞳正深深的凝视着我。

我们的目光久久的胶着在一起,却都没有出声。

我费力的收回了目光,凉亭中的英汇已经握起了剑柄。

他缓缓走出了暗香亭,停在了我的面前:“看来,你我难免一战。西夏,你准备好了么?”

第84章 八十四

玄武刀碧幽幽的刀身映着月光,不犀利,反而闪耀着迷梦一般的幽柔。当它带着杀气舞动起来的时候,会有一种飒飒的凉意遍布全身。

英汇的长剑在这秋水般的一团刀光中闪烁不定。剑法虽精妙,他毕竟受了伤。不过二三十招,剑法中已然露出了破绽。我手中的刀飞快的绕上了他的剑身,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胸口。长剑“当”的一声落在丈外。而他,也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一侧头,喷出满口的鲜血。

我不再有丝毫的迟疑,纵身扑了过去。

英汇直视着我,嘴角忽然挑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一扬手,一件黑糊糊的东西朝我迎面飞了过来。我人在半空中,只能迅速的转开身体避让这件暗器。而英汇就趁着这一瞬间的工夫,飞身跃出了暗香亭。

一旁的风瞳闪电般掠了过去,“嘶”的一声,只来得及拽下了一片衣角。不过眨眼的工夫,英汇的身体已经如同秋风中的一片残叶,轻飘飘的落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放绳索!”风瞳飞快的甩掉了手里衣角,冲着不远处的士兵大吼一声:“他伤重,跑不远!”

骑兵的马背上都带有绳索,连结起来沿着断崖迅速的放了下去。

风瞳飞快的丢下一句:“你守在崖上。”就顺着绳索飞般掠下,在他之后,风谱的分队十余人也陆续攀着绳索下到了谷中。

我站在崖边,一转头看到了英汇方才掷出的暗器。用刀挑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绒布做成的狗。黄茸茸的,两只布扣子做的眼睛憨态可掬的望着我,尾巴上还结着一只绒线球。忽然就想起小英雄让我扶着坐在大黑马上招摇过市的情景……

原来这一刀劈开的,仍然是西夏的过往……

我提着刀在崖边来回踱步,心里微微有些烦躁起来。

直到天色慢慢放亮,山谷中升起了蒙蒙的雾气,风瞳黑色的身影才沿着绳索飘飘然飞落回了崖上。他微微皱着眉头,表情显得很冷峭,看到我一脸急切的迎了上来,也只是沉着脸摇了摇头。

“有血迹,但是没有找到尸首。”他目光阴郁的望着山谷中越来越浓的晨雾。暗香亭外云雾翻滚,谷底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既与你为敌,你又何必顾念旧情?”风瞳转过脸,皱着眉头问我:“不杀了他,就只能等着他来杀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生气的时候,眼睛的颜色会变深,映着晨光,更显得翠绿的眼瞳中一片波光潋滟。

“我没有让着他。”我是没有手下留情。可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着都有些心虚似的。

“要保住北部六郡,妇人之仁断断要不得。” 我的话风瞳显然不信,“你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恶狼养好了伤,回头来咬你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说完这句话,风瞳一言不发的转身下山。

我想喊住他,但是他走得很快,根本没有要等我的意思。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绒布狗,它满脸憨笑,两只布扣子做的眼睛也似乎在嘲笑我。

“是妇人之仁吗?”我喃喃的问自己。

放下去的士兵陆续回到了崖上,辛苦了一夜,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疲惫不堪。小队长收好了绳索,转头看着我。

我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可是面对他们满脸的疲惫,心里象堵着浓重的阴云,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下山。”

看到我,风谱沉静的面容闪过了些微的探询,却什么也没有问。

我本来想问问他风瞳沿哪个方向离开,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太平日子过久了,我几乎忘记了他的脾气原本是极执拗的。

我不禁长长一叹。上次放英汇离开,风瞳就已经提醒过我。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怒其不争了。我是象原来那样听之任之,等他自己回心转意好呢?还是象他每次哄我一样去哄哄他好呢?

毕竟这不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这些下崖去搜索的士兵虽然没有当面流露出什么不满,但是心底里也许也在埋怨我。这样的想法让我心里慢慢的拱起了一股暗火。

“下在大牢里的刺客,身份已经查清了。”风谱的身体笔直的坐在马背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他是丰都李家庄李常发的幼子,名叫李融。二十一岁,天芒十七年曾考取秀才功名。家里请过教习,懂些武功。使剑。”

 “回城。”我收回了纷乱的思绪,“审李融!”

风瞳并没有回衙门。他到底会去哪里呢?

我端起茶杯,立刻又放了回去。茶刚送上来,还是滚热的。指尖的灼热仿佛夸大了了心里的烦躁。不料一抬眼,却对上了风谱若有所思的目光。

大门哐啷一声响,我连忙坐直了身体,收拾起满脑子纷纷乱的思绪。

李融看上去比我想象的更年轻,一身夜行衣已沾染了斑斑血渍。身量不高,白净的容长脸上生着一双黯淡的琥珀色眼睛。他的目光依次从我们的脸上扫过,神色倒很镇定。他看了看大堂中央的椅子,一言不发的坐了上去。

“李融?”我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微微有些不耐烦的问他:“你怎么认识英汇的?”

看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的肩膀微微一抖,抬起头飞快的瞟了我一眼,却又抿紧了嘴,按捺下了满眼的惊讶。两只修长的手扭在一起,一副生死由命的架势。

我冷笑了一声:“你不说也行,我这就叫人把李老财请来。”

“你!”他猛然抬头,白净的脸孔扭曲在了一起,竟有了几分狰狞。才要跳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守卫一掌削在他的肩上,他的身体晃了两晃,又跌回了椅子里。

“你还是说了的好。”我说:“你不说,白云寺我们也知道了。”

听到“白云寺”三个字,他的眼神又是一跳。

其实白云寺是不是跟光复会有关,冥月那边只说进来出去的人形迹可疑,却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而李融的反应倒真有几分坐实了我们的猜测。

“是英汇来找你的吧?”我示意旁边的守卫给他端一杯热茶,自己也放软了声音:“你为什么要跟着他冒这么大风险?你家有田有庄子,不好好料理自己的庄子……”

茶杯“砰”的一声被掼在平整的油砖地上,细瓷的杯子立刻碎裂成了一地的浅青乳白。

“庄子?”李融狠狠的要挣扎起来,却被身后的守卫硬按回了椅子里,他的后背抵在椅背上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仿佛要择人而啮:“我家几代辛苦积攒的田地,不是都被你们这些强盗分了个空么?!”

我的嘴到底被热茶烫到了,当着这么一屋子的人,吐自然是不能吐的。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一时间五内如焚,说出来的话也就带着几分火气:“强盗?你也是读书人,讲不讲理?我们是分了你家的地,但是已经按市价折银子赔给了你爹。地契你没有看过?难道不曾给你们留下庄子和足够活命的地?何来分空一说?!”

要不是折银子赔钱给这些大地主,藏库里的钱我何至于花得这么快?我当初豪情万丈,想的可是打土豪分田地,却被介子迁制止了。这老头子拽着我的衣袖苦口婆心的劝我:“前方席获正和楚帅对峙,北六郡民心不稳,万万不可小瞧了这些地主的势力。稳字为先,稳字为先……”现在想想,若是真的分了,只怕我这东瑶城主人气还旺些。

“我家世代务农,李家庄的田产都是几代人辛苦积攒下来的,”李融靠在椅背上直喘气:“你们凭什么强权压人,逼着我们卖地?!”

我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掼在桌面上:“我们逼你?到底谁逼谁?你自己算算,李家庄的佃农每年交了你家的租,剩下的钱粮还够不够活命?!”

李融一窒。

“现在这些田都归东瑶城所有,”我擦了擦手背上的水渍,一字一顿的说:“已经按着人头分到了农民手里。无论是跟你们买地的地契,还是我租给了农户的租契,都写得明明白白。你再想着所有李家庄的田地都归你一家所有,是万万不能了。”

“你……”李融大喊了起来,身后的守卫一掌拍在他的肩上又将他按了回去。

“废话少说,光复会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理会他脸上要咬死人的表情,对付一个英汇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有多少人?头领是谁?”

李融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一旁的守卫走过去,“啪”的一声,极响亮的打了他一记耳光。李融的头向旁边一栽,白净的脸上登时紫涨起来。

李融艰难的坐直了身体,一双怒目却越过了打他的人,直射到了我的脸上,嘴角一动,骂了一句:“妖妇!”

风谱的肩膀登时一僵,良久,才小心翼翼的侧过头来看我。

我却无所谓的一笑。这个考取过功名的秀才,水平也不过如此。这些自命高才的读书人怎么骂起人来总是抓不住重点呢?这一句“妖妇”,还真是让人听得扫兴。

“风执事,你慢慢问吧。”我站起身,脸上已经流露出乏味的表情。走过李融身边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劝了他两句:“李秀才,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审时度势’四个字么?你又何苦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他瞠目看我,还要骂。我却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天近午时,外面的街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隔着一道高墙,熙熙攘攘的声音清楚的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的心情也从走出厅堂的瞬间开始了低落。这个李融,他恨我。只因为我们分了他家的地。可是,这恨只因为田地么?除了田地,应该还有田地和财富带来的身份上高低贵贱的差别吧。我把他拉了下来,和那些以往仰头叫他“少爷”的佃农放在了水平的地位上。这个,才是仇恨的根源吧。

怀着同样心思的,不可能只有李融一个人。那么还有多少人呢?除了地主,那些被迫捐出银子来的商人呢?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呢?是不是也都和李融一样怀着隐秘的仇恨?

我还没有来得及得到一个阶级的认可和支持,却已经得罪了另外的一个阶级。

我仰望着四方高墙上露出的蔚蓝色天空,忍不住长长一叹:“介子迁啊介子迁,明知道不能讨好所有的人,当初又何必要拦着我呢?!”

风瞳的房间还是空的。

我找了个空瓶子接满了水,从墙角的花圃里拔了几株野山榆插了进去。野山榆的花不大,浅粉色,花不出奇,但是毛茸茸的细叶倒是很耐看。

推开窗户,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粉嘟嘟的碎花立刻蒙上了一层细融融的辉光,看上去,整个房间都有了生气。

他,还是没有回来。

会去哪里呢?会不会象上次一样,几个月过去了才又回来?

我懒洋洋的伏在他的桌子上,一宿没睡,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日光已经西斜了。野山榆还在窗台上摇摇摆摆。外面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走动。我揉着发酸的胳膊探头一看,一个穿着黑外袍的男人背对着我,正挽着袖子晾衣服。

他晾衣服的动作生涩得很,明明不高的一根晾衣绳,他手里的湿衣服在上面绕来绕去,怎么也摆弄不平。他似乎被手里的湿衣服绕得烦了,用力的推了一把绳子。那湿衣服被甩出去,又荡了回来,他无奈的向后一闪,险些被脚底的水渍滑倒。

我想笑,可是笑容还没有浮上面颊就已经消失了。

他的样子真的是笨笨的,不过是洗了两件外袍,却把自己的整个前襟都弄湿了。可是这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何时曾自己洗过衣服呢?只怕是下人们洗好了送来,他还要再三的挑剔吧?

我的心头掠起一丝异样的温柔。走出去接过了他的湿衣服,小心的抻开。

风瞳收回了手,脸上微微流露出一点狼狈的神色,却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以后,我帮你。”一想到这位大少爷落魄到今天这般地步都是拜我所赐,我的语气也难得的温柔了起来。没想到,他却将头摇了两摇,漫不经心的说:“不用,别人也都是自己洗的。”

我心里想的是:你能和别人比吗?

风瞳象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很不服气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也不和他争辩,只是把话题绕回了一整天都折磨着我的问题上:“你不生气了吧?”

“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他打断了我的话,眼神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现在要保的是整个北六郡——不可再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你一时心软,也许日后葬送的就是百十条人命呢!”

我点了点头:“公子的话,夏某牢记在心。”

风瞳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真的记住了?”

我再点点头。

风瞳展颜一笑,正要说话,就听一墙之隔的外面隐隐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心里正在疑惑,就听风瞳笑微微的说:“今天是夏节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惊鸿先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安慰。

不管安慰也好,砖头也好,代表的都是读者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啊。

没有哪一篇文能讨好所有的人,对吧。

所以,惊鸿会坚持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完成这个故事。

另外,要谢谢cc发上来的关于《自由大宪章》的资料。之前,我只看过了《独立宣言》,不可否认,这些文字会让每一个人看得热血沸腾。

第85章 八十五

随着夜幕的降临,街道两侧的灯笼依次亮了起来。

白天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一条街,此时此刻却因为这星星点点交错的辉光,而显出了梦一般迷离的色彩。竟完全象个绚丽的幻境了。连空气都因为混合了过多的脂粉香、花香和食物的香气而变得浓烈,象有质感的东西,随着呼吸,将一点点莫名的兴奋输送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挤在人群里,手里捧着一块热乎乎的糖糕,眼睛却不断的扫视着人潮攒动的街道。为了这一次灯会,风谱将所有不当值的守卫都安排了出来。此时此刻,至少有百名以上的同伴和我一样穿着便服混杂在人群里。即便如此,我心里仍然有些许的不安。

凉州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夏节灯会是由商会出面筹办的,但是商会的会长张大年却因为昨天夜里受伤兼受惊,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家里休养。因为不想让这条消息散播出去造成不必要的惶恐,张大年对外只说偶染微恙。原本以为灯会会因为张会长不能出席,多少受点影响的。此刻看来,倒比我想象中的来得顺利。

随着人潮涌动,我也慢慢的朝着集市的中心走去。在中央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座高台,周围挂满了红灯笼。我还没有挤到近前,就听到台上一阵敲锣打鼓,一个穿着绛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上前来,冲着台下几个方向拱了拱手,扬声说:“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是夏节灯会的第一天。凉州商会特意准备了两万盏花灯,凡猜中了灯上谜语的,可以记下谜语到商会的东仓去领取奖品。”

台下一阵嗡嗡的笑闹声,有人大声叫好。

这人向台下将手又拱了两下,笑道:“凉州商会请城里的父老乡亲们一起赏烟花。东瑶城主今年免了商会的税金。商会不敢独自占这么个大便宜,这笔钱拿出来,和全城的父老乡亲们同乐吧!”说完也不理会台下嗡嗡的议论,退到台边将手一挥。所有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火树银花刹那间照亮了头顶的天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我仰着头,也不禁看的痴了。

这瞬间的绚丽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起了生命中那些挽留不住的美好,就好象黑夜来临之前最后一抹璀璨到了极致的晚霞,就好象长久的苦痛之前那毫无预兆的甜蜜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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