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王晴川作品雁飞残月天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厉兄,”季峦望着那大汉厉泼疯笑道,“天寒地冻,何苦又折磨自己!”那大汉却不理他,只顾将酒葫芦里的酒尽数倒入口中。南雁瞧他喝得双目发红,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厉大个子,你心里又难受了么?”

厉泼疯对季峦这风雷堡二当家的理也不理,但听了南雁这轻轻的一句话,却双目发直,忽然双膝跪地,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哇的哭出声来:“少爷,厉泼疯该死,厉泼疯该死呀”季峦见厉泼疯痛哭,却吃了一惊,低喝道:“老厉,你又发什么疯了,莫要再惊吓了雁少爷!”

这一句“惊吓了雁少爷”几个字竟是大有功效,厉泼疯听了就悚然一惊,季峦已经挥手将南雁拉了过来。

厉泼疯脸上的肌肉抖了一抖,才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摘下来,用力往口里灌去。那里面似是没酒了,厉泼疯奋力晃了几晃,就无奈地站起了身,眼见身前有一个粗大的石碾横在身前,恼怒之下便一脚踢去。那大石碾子少说也有二三百斤的分量,却给他踢得忽地直向天上飞去。

眼见这沉重无比的家伙给他踢得飞起数丈,又呼呼地直向下坠来,众人不由又齐声惊呼起来。厉泼疯却长笑一声,踏上半步,扬起单掌一托,稳稳地接住了,又再反手一按,将石碾重重砸在地上。

众人眼见这二三百斤的重物在他手中耍来竟如戏蹴鞠,不由齐刷刷喝了声彩。厉泼疯却晃着铁塔般的身子,拖着铁链,哗啦哗啦地走了。完颜冠心下更觉骇然,他在大内宫中见过不少角抵力士,但那些人若是跟这厉泼疯动手较量,只怕全是不堪一击。

※※※※※※

南雁拉着完颜冠进了大堂,借着明晃晃的烛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白净却清瘦的小和尚,心里面有些欢喜:“风雷堡内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陪我玩,这孩子白得象个丫头,只可惜是个哑巴!”忽然瞧见他颈上伤口,忍不住一惊问道:“你脖子上的这伤是谁给你弄的?”

完颜冠听得他问,不禁将手抚上颈上的血痕,那地方已经结了血痂,但手摸上去还是有些撕痛。那种疼更多是来自心底的,一股不堪回首的剜心般的沉痛乍然腾起,完颜冠的眼前立时一片模糊。他不愿在生人跟前流泪,拼力咬牙挺住。

南雁见他欲哭不哭的可怜相,顽皮的少年心性忽然发作,拍着他的肩头道:“好了好了,易伯伯说了,大丈夫不流泪!不过——好汉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到了好汉伤心时,哭个雨过地皮湿!”

完颜冠给他这一“温言抚慰”,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口中呜咽大哭。南雁见他哭得伤心,心下大生怜悯,手忙脚乱地给他抹泪,道:“停,停,再哭你就不是大丈夫,你就是小媳妇!”

“这是刀伤!好毒的一刀呀,再深得半毫就要了你的命了,”稳步踱过来的季峦蹲下了身,虚了一双老眼,借着厅内亮堂堂的灯焰向他细细凝视着,“你这小子倒是好大的命!对了,你叫什么?”完颜冠心中一动,呜呜的只干叫了两声。徒单麻早跟他有言在先,怕他说话露出上京口音,索性让他装作哑巴。

季峦呵的一笑:“倒忘了你是个哑子!该当如何称呼你,难道便叫你小和尚么?”完颜冠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暗道:“终是要告诉他们个名号的,总不成让他们就叫我小和尚!”便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季峦老眼一亮,笑道:“竟是个识字的小和尚,写下你的名字和年岁来!”寻了破纸秃笔推到他面前。

完颜冠缓缓伸出手,微一寻思,握笔时故意将那毛笔犹似提枪握棍般地一把抓在手中。屋内还有几个满脸粗红的小厮伺候着,那几人瞧了他这握笔的姿势全不禁嗤嗤的笑,完颜冠的一张脸给几人笑得腾的红了。倒是南雁走过来拍着他的肩头,小大人似地道:“休要理他们,只管写来!”

季峦瞅了他一眼,眼露嘉许之色,却见完颜冠已用毛笔在纸上抹桌子拖地一般写下了“十二岁”三字,微一思索,又写了“孤天”二字。

季峦不由皱眉道:“你姓孤么?”完颜冠写下的这“孤天”二字正是将“冠”字之音拆开而成的,其中隐隐含有“孤家寡人”、“君临天下”之意,听得季峦这一问,便在“孤天”之前又写下了个“余”字,那是取“漏网之鱼”的谐音。

写罢这三个字,完颜冠心下又是一阵摧心摘肺的疼:“从今以后,我便是余孤天了!完颜冠这名字,不知何时才能再用!”

“原来是余孤天,你十二岁了,比南雁小了两岁。呵呵,南雁终日嚷着要做大哥,这一回终于来了一个小弟!”季峦说着伸手拍着余孤天的头,笑道,“莫怕,有你这个大哥在,以后这堡内没人敢欺负你!”

暖暖的屋里面就荡起一阵暖暖的笑声。这笑声竟让余孤天心下生出一股感动:“这群人破衣烂衫,却窝在这光秃秃的石头堡内自得其乐。这样的人便是所谓的‘遗民’吧,可怜我这大金皇子,却跑到了宋朝遗民堆里面来藏身!”

季峦口中向南雁说笑,眼神却沉重许多,只觉这余孤天虽是破衣烂衫,口不能言,但眉宇间却有遮掩不住的一股矜贵傲气,只是受了惊吓,目下稍有些惊惶畏缩。

眼见余孤天不时翻着眼睛的余光瞟向自己,一副心神不定之状,季峦不由叹一口气,温言道:“孤天,你不必提心吊胆的,待在这风雷堡内,便如同我们的孩子一般,这一身僧袍都磨烂了,就不必穿了。待会洗了澡,且将南雁的衣服给你穿上吧。”

南雁应声跑出屋,捧了一件光洁的衣服过来。季峦忍不住笑道:“你倒大方,将自家过年才舍得穿的好衣服都送人了!”

南雁昂起小脸,摇头晃脑地嘻嘻一笑:“易伯伯教我《论语》时说,古时有个跟我一样没兄弟的人叫司马牛,子夏便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这可不是来了一个兄弟了么!”余孤天瞧这衣服虽是半新不旧,但比起南雁身上那件洗得褪了色的棉袍要好多了。他知这南雁是个大方豪爽之人,心中微生好感,向他轻轻点头。

一时余孤天洗漱完毕,换上新衣,又随南雁到前厅用膳。虽然余孤天这几日亡命奔波,难求一饱,但对着满桌的山珍野味,他仍是细嚼慢咽,不曾缺了半分礼数。季峦在旁冷眼瞧了,心内更是暗自称奇。

才吃过了饭,便有人来报,在堡外树林子里寻到了一具尸身,这时已经运进了堡来。季峦知道那必是无忧子的尸体,神色立时一沉,命人取过火把,带着南雁和余孤天走到院外。余孤天远远瞧见无忧子那狰狞的面目,心下害怕,不敢多看,急忙别过脸去。

季峦却过去掀起无忧子的道袍,却见尸身胸前肌肤上端端正正地印着两个漆黑的掌印。那本就瘦弱的胸膛这时好似没有骨骼的一具软软的皮囊,显是胸骨皆给这这可怖的掌力尽数震碎。季峦定了定神,才道:“南雁,你瞧如何?”

南雁凝神瞧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漫不经心地搔着额头,道:“伤处乌黑,显是被毒掌功夫所伤。伤他之人毒功霸道,一掌之间毒气业已渗入他的肌骨之内,所以死了半日功夫,野兽却不敢咬噬尸体。他衣袖之间还要数处细微血迹,血色泛青,跟他口鼻间流出的黑紫血色不符,显是他对手所流。”顿了顿,又道,“他那对手是受伤在先,所以激战中细微血迹溅得他双袖都是,但最终却能将他一掌击毙…必是这单天马受伤之后故意示弱,引得无忧子大意,再暴起发难!”

余孤天大吃一惊,师父徒单麻确是先给无忧子的碧磷毒针击中,索性激战几招后便倒地假装毒发,诱得无忧子近前查看,才跃起后一掌击毙了他。这时眼见南雁仅从尸身上便将当时情形推断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又惊又佩。

“好你个贼小子,”季峦眼见余孤天连连点头,不由赞道,“不枉了大哥一番调教!这果然是毒掌功夫,可又比寻常的毒掌功夫凌厉百倍。却不知那单天马是何许人也?”说着双眉紧锁,眼望余孤天,满目疑惑之色。但他连问了多时,余孤天只是装聋作哑地胡乱比划一番,问急了便呜呜的哭。

季峦正自无法,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何必跟这残障孩子多费唇舌,累他担惊受怕?”却是一个削瘦老者徐步而来。两旁庄兵立时纷纷给老者躬身行礼。季峦双目一亮,道:“大哥今晚不是该入止观禅定了么?小弟没敢因这小事,打扰大哥清修!”余孤天这时才知,这老者原来就是风雷堡的大堡主易怀秋。

“心惊肉跳的,难以入定啊,这事委实有些古怪!”易怀秋仔细盯着尸身,咳了两声,才向几个庄兵挥手道,“将这无忧子的尸身埋到后山山坳里去,坑挖得深些,不要留下丁点痕迹!”说着大袖一摆,转身走入厅内。

季峦面色忧郁,带着南雁和余孤天也走了进来。明亮的灯烛之下只见易怀秋满目凝重,季峦心下不由一沉,看了一眼余孤天,道:“大哥,这单天马有什么古怪么?”

易怀秋摇头道:“也不好说!最让我担心的还是这无忧子的主子完颜亮!这人素来野心勃勃,却在前些日子篡位登基,夺了大金国的天下。听说他正自加紧网罗人手,连天下武林的顶尖高人、‘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仆散腾,都要出山给他效命!”

余孤天听他说起完颜亮,心中一阵火辣辣的痛,凝神望去,却见这老人消瘦得如同寺庙里的长眉罗汉,萧疏而灰白的头发散披在额前,脸上的皱纹真如刀雕过一般深刻,两只眸子也深陷下去了,瞧上去似是七八十岁病入膏肓的老朽。

“嘿嘿,若是任由这枭雄坐稳了江山,我大宋只怕是形势更忧!”易怀秋说着深深叹息,“只怕不出十年,完颜亮便会挥师江南!”季峦听了他这话不由一惊,道:“眼下江南朝廷给秦桧狗贼把持朝纲,弄得文恬武嬉,乌烟瘴气,岳元帅已去,谁还能挡得住金人铁骑?”

南雁眼见易怀秋凝思不语,忽然道:“易伯伯,你说过,金国的女真人不过才几万人。为什么咱们大宋千千万万的好汉,却怕了他金国几万的女真人?”易怀秋霜眉微抖,咳了一阵,才冷笑道:“一来是咱这朝廷无能,大宋赵官家任由宵小横行,弄得忠良凋零,自食苦果。二来么,便是咱大宋百姓人口虽众,却最不心齐,素来只好相互排挤相互算计!大宋国势不振,中原武林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一群无知之辈终日里自相杀做一团…”

南雁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蓦地顽皮地一笑:“我知道了,咱们大宋的人虽多,心却不齐,若是有个人站出来,让大伙息了争斗,将劲往一处使,一同抵御金兵,那不就成了么?”

“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个道理,”易怀秋那一双老眼里还隐着一蓬光,忽一闪动,如星如电地望向南雁,道:“这话不错,我大宋好汉若真是戮力同心,中原之大,又哪里有金兵的容身之处?十几年前,却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创建四海归心盟,将天下武林聚在一处,折箭为盟,同抗外侮…”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目光也悠远起来。

窗外山风呼啸,虽是隔了厚厚的窗户纸,仍扰得那灯焰微微抖颤,映得他那张古柏青松样的老脸忽明忽暗。

南雁见他深深沉思,忍不住问:“他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易怀秋的身子登时一震,望过来的目光里就多了一抹苍云般厚重的疑惑,缓了缓,才沉声道:“那人便是‘风云八修’之中有‘剑狂’之称的卓藏锋。十几年前,他还是明教的月尊教主,以一把腾威神剑决胜千里,在同心坛上战败了一十三家门派宗主,使黄河两岸的天下英豪摒弃成见,立志归心,以‘四海归心盟’为号,矢志共破金虏。”

南雁听得悠然神往,睁大黑炯炯的眸子,道:“以一把长剑战败四方英雄,这人真是好本事啊!”余孤天心中正五味杂陈,眼见他望着自己笑,也呵呵地陪上张笑脸。

一直微笑不语的季峦这时呵的一笑:“卓大侠独胜天下英雄那是有的,但若想会盟群豪,使众多英雄同心同德,单凭武功又是不够的。四方群豪拥戴卓盟主,除了他的武功,更多的却是他那赤胆忠心和慷慨仗义。他天生是个领袖群伦的英雄,只在那高台上豪气凛凛地这么一站,便引得群豪心生崇敬!”

南雁眼前似是现出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台,台上一个长衣飘拂的汉子临风挥剑,他心下悠悠地想:“只在台上这么一站,便引得群豪服气,这人不知是何等英雄!”

易怀秋点头道:“后来四海归心盟便跟着卓盟主投到岳元帅麾下。那时你易伯伯也在卓大侠手下听令,受他指派率人过河相助北方义军。黄河以北的义军有了‘四海归心盟’这强援,登时便成星火燎原之势,没多少时日便有了四十万之众,锋芒所指,所向披靡。岳元帅得了卓盟主的鼎力相助,也是愈发如虎添翼…若非后来的奸贼秦桧弄权,只怕咱早就跟着岳元帅、卓盟主直捣黄龙,迎得二圣还朝了。”想到壮年豪事,心下感怀,眼眶四周竟是一片潮湿。

余孤天一直凝神静听。他隐约知道岳飞这个人,知道那是宋朝能征惯战的勇将,连金国的大英雄完颜宗弼都不是此人对手,几次败在岳家军之手。这时听了易怀秋的话,不由暗自苦笑:“原来他们是岳家军旧部,我这大金皇胄,却跑到岳家军旧部之内避难,真是天大的笑话。”

屋内一片静,忽地响起脆生生的一问:“那位卓盟主,后来怎样了?”

易怀秋神色一震,悠悠地瞅了发问的南雁一眼,才道:“卓藏锋得了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却在无意之中得罪了两个人。第一个人便是奸贼秦桧。盟主是岳少保的左膀右臂,秦桧要除岳大帅,第一个自然先要除去他。另一个人却是当时明教的日尊教主林逸烟。明教‘日月双尊’两位教主之中,论位分,日尊教主还在月尊教主之上。试想卓藏锋以副教主的身份得了四海归心盟的盟主,欲置他这明教日尊教主于何处?听说那时卓藏锋要挥剑抗金护国,林逸烟却想乘机壮大明教,后来教内便闹出了护国还是护教的林卓两派之争。到底卓藏锋和林逸烟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们外人不得而知,听说后来卓藏锋为息争斗,终于自动率了几个亲信远走。

“那时恰是绍兴八年,秦桧独相,气焰嚣张,这狗贼一心求和,便设计奸谋,先将盟主手下英豪驱散殆尽,更遣出鹰犬,全力追杀于他。卓盟主最终寡不敌众…”说着声音蓦地一哽。南雁听他语音发颤,一颗心也扑扑乱颤,忍不住急问:“怎么了,难道那卓大侠死了么?”易怀秋沉沉道:“或许是吧,据说那一场追杀之后,卓大侠不知所终!但我先后多次派人访查他的下落,也是毫无所得,想必他多半便已遇难…”

南雁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瞪着易怀秋,忽然道:“那位卓大侠是天下无敌的英雄,他死不了的!”易怀秋滚满浊泪的老脸上却破出一线笑容:“是,他是大英雄,死不了,或许弃剑隐居,也未可知!”在南雁一个孩子的心中,自是希望英雄永远不死,听得易怀秋这一说,倒更加认真起来,道:“这卓大侠就是没有死的!”

“是,就是没死!”易怀秋也不与他争,只苦笑道,“只是这卓大侠一去,天下武林又如先前一般四分五裂,却再无卓藏锋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出来登高一呼了。”说着长长一叹,感慨无尽。南雁却将两条修长俊气的眉毛一挑,一字字地道:“再过几年,我也要跟这顶天立地的卓大侠一般,再开他一个四海归心大会,将四海豪杰聚在一处,再不打打杀杀,大伙一起使力将那金狗赶出中原!”

“好孩子,”不知怎地,他这孩子气的一句话竟让易怀秋身子一抖,伸出枯瘦的手掌将他肩头紧紧攥住,颤声道,“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枉了易伯伯督导多年…”杂着老泪的目光中掩不住的一股欣慰之色,还要待说什么,口中却蹦出一串猛咳。他咳得那样的猛,那身旧得发黄的袍子象深秋落叶一样簌簌抖起来。余孤天听他几人对答,心内忽酸忽苦,当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大哥,”季峦听他咳得厉害,急忙站起,轻声道,“那老伤可又犯了么?”易怀秋点着头,却止不住那咳,愈发咳得急促起来:“咳咳…这伤是一日重似一日,也不知还能撑得几时!”季峦面色一惨,急挥手道:“天色已晚,大哥还是早日安歇!”便带着两个孩子匆匆退出。

※※※※※※

当晚余孤天便给人安排住进了一间正房内。这风雷堡虽然穷破,垒的屋子却还不少,这间房子也不是很大,墙壁却用桑皮纸裱糊得干净爽眼,炕也是按北方人的习俗烧了火炕,躺上去暖融融的。跟他这些日子胡乱栖身过的破庙、岩穴和野店比起来,这地方实在该算是个天堂了。但余孤天却睡不着。

还是平生头一次,他这么一个人呆着。屋里还燃着蜡烛。借着抖颤的烛光,余孤天怔怔地盯着头顶那昏黄古旧的屋顶,心内的恐惧、忧伤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水一样迅速地弥漫开来。他忽然将被子蒙住了头,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沉实地哭了片刻,余孤天的心内才好受了一些,却听得窗外蓦地响起阵阵轻吼,听来似是个孩子低哑着声音嘶喊。他轻轻起了身,从门缝里望过去,却见院中正有个少年在伸胳膊踢腿地练武。余孤天心下好奇,推开屋门便走了出来。蓝黑色的天上正有一弯透亮明朗的冬月,皎洁的清光照得这大院子一片银亮,那在月下练武的孩子正是南雁。

南雁也瞧见了他,却只向他微微一笑,便自顾自地接着打拳。余孤天识得那拳正是少林弟子入门必练的伏虎拳法。其时这少林派的伏虎拳传遍大江南北,余孤天当年兴之所至,也曾学过几日。

可是余孤天凝神瞧了片刻,却不由暗自摇头,原来南雁举足落步都毫无章法,那拳打出去也是绵软无力。这趟伏虎拳刚刚打得不到半套,南雁竟已气喘吁吁,但他倒有个咬劲,仍是一招一式认真之极地打下去。练到最后那招“跨虎归山”时,震足拧身后该当一个起身旋风腿后收势的,但南雁双足无力,一跃之下竟摔倒在地上。

余孤天眉头微皱,想过去扶他,终究是矜着步子懒得挪动。却见南雁已经翻身而起,又将那招“跨虎归山”呼呼地打了一遍,这一次落足在意,身子歪晃了下,好歹没再跌到。

“瞧我这身汗!”南雁收了拳,便喘着气向余孤天微微一笑,边说边拍打身上的土。余孤天也向他点头微笑,见这南雁大冷的天身上衣衫却只穿了两件薄衣,给汗水浸透了薄薄地贴在身上,站在寒风萧瑟的院子里,丝毫不觉得冷似的。

南雁脸上还腾腾地冒着虚汗,他却懒得擦,任由汗水顺着那清俊的脸颊刷刷流下,呵着冷气道:“易伯伯说,我这体质不该练武的,身子太虚…”听这聪明多智的南雁说自己竟然体虚无法习武,余孤天心里竟有些悻悻然的欣喜。眼见南雁汗出得象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心下好奇,伸手抹了下他额头上的汗。

南雁说起自己的缺憾,脸上神色登时懒散起来,叹了口气,才道:“据说我打小便浑身是病,三岁那年更是险些病死。忽地风雷堡外来了个古古怪怪的老和尚,摸着我的脑顶骨说了一句什么‘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又给他捣鼓一阵,我这病便好啦大半。只是身子依旧是虚,一动就出汗不止,”他猛然飞足踢得一块石子远远飞出,道:“我倒真盼着那怪和尚再来一次,把我全治好,可他却再也没来!我还是想习武,只是这么偷着练,胡踢烂打的终究不成器!”余孤天见他神色怅然,心中才升起一丝同情:“他那么聪明,却也有这么多的烦恼!”

“嘿嘿,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天知道我还要再‘折’多少回,才能变成一块玉!”他说着怔怔望着天上的明月,愣了半晌,忽地闪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余孤天道,“你知道么,我还总做一个怪梦!梦见自己跑到一个怪得不能再怪的深山里,那地方有水有树,一个挺高挺俊的人,就拄着一把黑黝黝的东西站在那,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每次我总是一怕,便醒了!”

余孤天听他说得阴森诡异,只觉颈后冷风嗖嗖,不由缩了缩脖子。“你怕了?这个梦可是千真万确,我连易伯伯都没告诉,就告诉了你一个!”南雁才眨着眼睛坏坏地一笑:“可别给大哥我传出去!”

这南雁有时懒懒的一句话也不多说,但这时说起来就是没完,只听他又道:“易伯伯传了我们一门驯兽秘术。凭着这功夫,我没事时就在山林里面混,老虎、野狼都能做我朋友!除了在林子里玩,就是下棋!可惜风雷堡中却没几人敢跟我下棋!”南雁说到下棋,阴郁的眼神蓦地变得神采奕奕,伸手揽住南雁的腕子,道:“对了,走,带你到我屋里玩去!”

他的屋子其实紧靠着余孤天所居的房屋。进得屋来,却吓了余孤天一跳,满屋都是围棋。凳椅上,桌案上,连地上都摊着围棋子,火炕上一张棋枰,黑白分明的棋子错落有致地点染在棋枰上,显然是打谱用的。

余孤天啊了一声,险些脱口问他:“你这么喜欢下棋么?”其时围棋风行天下,金国的女真贵胄仰慕宋人衣冠文化,也颇好此道。汉化颇深的熙宗皇帝就是个中高手,上行下效,宫中之人也多好行棋打谱,余孤天自认也是其中的一个高手。这时忽然见了围棋,倒有些出乎意料,不想这荒僻山堡间竟也有孩童喜欢此道。

南雁见他眼睛发直,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说:“易伯伯不让我练武,却喜欢让我下棋,”拉着余孤天的手,走过去一起坐到了炕上,捻着炕上那白闪闪的棋子道,“这东西也着实让人入魔障!我玩起来就能一天不吃不喝。易伯伯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都送我一副围棋。这满屋子的棋,都是他给的!”

余孤天听得“生日”两个字,心里就似给刀剜了一把。生日,自己十二岁的生日前夜,头顶上的天蓦然塌了下来,自己一步跌落了地狱。那个金国贵族少年最盼望的十二岁的生日,自己却是在颠沛流离中胡乱过来的。

他觉得双眼一阵潮湿,怕给南雁发觉,忙低了头拈起一枚棋子,装做细细把玩。南雁却忽闪着眼睛早瞧见了,他是个极机灵的孩子,心下微微一沉:“是了,这余孤天是个孤苦孩子,想必每日里吃喝都不保的,我跟他说起生日里有人送这送那的,未免惹他难过了!”便一笑道:“你会下棋么?易伯伯说我是个奇才,天生学棋的料。这里的大人们连易伯伯算上,全给我杀怕了,我让他们四子都没人敢下。你若跟我下,我就让你四子!”

余孤天在宫里面给人捧惯了,这时听得南雁狂傲的话语,心中登时一阵气恼,只想立时挥棋布阵,杀得眼前这小子片甲不留,但想起师父矮修罗说的“装傻装哑”的话,心内又是一紧:“我这时是在这南蛮子的反贼窝里面,还是处处谨慎为妙。”便咬着牙摇头比划着不会,跟着又仰头打着哈欠,做困顿之状。

“我倒忘了,”南雁笑道:“你是长途跋涉,只怕累得紧了。咱这就歇着吧!”将炕上棋子胡乱拾了起来,一口吹熄了灯烛。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炕上。南雁手里拈着一枚闪亮的棋子,翻来覆去地把玩,沉了一沉,终于叹道:“我这辈子其实比你还苦,起码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却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是谁…易伯伯说我是他捡来的孤儿,可我总觉得他们象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似的!”

余孤天给他的话搅动了心事,霎时间心内凄苦,也长长叹了口气,暗想:“这天下还有谁比我更苦?大金国已经换了个天地,我从此便是个漏网之鱼,师父重伤之后去龙骧楼求援,也不知怎样了…”耳听得远处不时隐隐传来野兽嘶吼之声,声虽不大,却让人心中阵阵发紧。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节:往岁前因 西风残旗

翌日黄昏,南雁照常来问候易怀秋,一进那禅房的就觉得气氛不对。厉泼疯双眉紧锁,正在屋中来回走动。他身上穿了一袭黑袍,那数道粗沉的铁链还缠在身上,背后却插着一把大刀,脚步顿挫之间,铁链与大刀撞击,发出呛啷啷的锐响,声势惊人。易怀秋和季峦却在斜阳淡影里端坐不语,面目凝重地盯着对面墙上一块黑色的小旗发呆。

南雁见那小旗不过巴掌大小,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制成,色沉如墨,却有一股罕见的逼人气势自旗角杆头隐隐散出。南雁走近了凝神细瞧,见那旗上面更以紫线绣出了龙虎相斗的诡异图案,不由咦了一声:“这东西好生古怪,哪来的?”

季峦这时才苦笑一声:“今天晌午便在风雷堡外那‘大界石’上插着了。这小旗不过是给人随手一插,却深入青石,那插旗之人内力之深委实可怖!”

南雁知道风雷堡的界石便是玄机谷外写着‘山多虎豹,金狗莫入’的那块大青石,来人竟能将这小旗插到那界石上,只怕已经破去了玄机谷内的机关岔路。他抚着那毛茸茸的小旗,心底忽然间竟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颤声道:“易伯伯,这小旗子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插到咱们风雷堡来?”

易怀秋的眉头又是一紧,沉声道:“这小黑旗便是金国龙骧楼的信物!”

“龙骧楼?”南雁虽是头一次听得这名字,眼前却莫名其妙地闪过一阵铁马金戈的杀伐之相,心神竟随之一颤,急问:“那是什么地方?”易怀秋的声音透着一股忧急:“你虽不能习武,这些江湖中事,终究是要知道的了,”这两句话说得急了,又咳了起来,忍不住叹道,“老二,你今日跟他…说清楚些。”

季峦也咳了一声,才道:“当今天下武林,以‘四雄八修’为尊,其中的‘风云八修’乃是‘禅圣易绝,剑狂刀霸,棋仙茶隐,医王巫魔’八位奇人,那‘江湖四雄’却是金国的龙骧楼、建康的雄狮堂、洞庭湖大云岛上的明教和西子湖畔的格天社这四家锋芒最猛的势力。这四家势力之中,那雄狮堂几十年来一直是抗金的中坚,‘剑狂’卓藏锋当初便是在雄狮堂罗堂主的鼎力相助之下,才得以创建四海归心盟。卓盟主…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之后,年近古稀的罗堂主却接过他手中的义旗,聚起四海归心盟中的铁血精英再建雄狮堂,苦撑抗金大业。罗堂主大名罗雪亭,便得了‘狮堂雪冷’这么个名号。

“西子湖畔的格天社却是奸贼秦桧的党羽,蓄养的无数格天铁卫专为秦桧清除朝野政敌、残杀抗金义士,那格天铁卫大总管赵祥鹤武功绝高,素有‘江南第一手’的美誉,为人却极为猥琐不堪,因他名字之中带个‘鹤’字,拿手武功又是‘控鹤手’,人们便呼他‘吴山鹤鸣’。”季峦说得挺快,声音中也透着嘶哑和焦急,似是心内有什么紧要之事,“说到明教,却又该让人长叹一声了,当初的明教只因行事诡秘,魔性十足,素来不为中原武林所容,直到‘剑狂’卓燕藏锋横空出世,才一手化解了这天下第一大教和中原武林的纷争困扰。但卓藏锋没后,眼下的明教教主林逸烟自恃神功无敌,我行我素,明教便又成了魔教。江湖中人称呼明教教主林逸烟为‘洞庭烟横’,其实是骂他盘踞洞庭湖,弄得乌烟瘴气!”

南雁听他滔滔不绝,心中渐渐惊讶起来:“易伯伯和季二伯虽然往日常跟我说些天下大事,但这些江湖之事说得却是很少,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一口气说得这么多?”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道,“这么说,明教、格天社和雄狮堂三大势力说来都在江南,实则却都是互不服气,相互之间必是少不了明争暗斗的。嗯,洞庭烟横、狮堂雪冷、吴山鹤鸣!这三家首领的名号都好听,那第四家就是龙骧楼了吧?”

“江湖四雄之中又以龙骧楼的声势最盛。那龙骧楼的主人完颜亨自号‘龙骧楼主’,江湖中人便送了他‘沧海龙腾’这个大号!”季峦提起“沧海龙腾”这四个字,竟觉得口舌发干,润了口茶才道,“完颜亨本是当初金国权势熏天的都元帅完颜宗弼之子,眼下也是金国的芮王爷。这人据说绝顶聪明,文韬武略素来不作世间第二人想。传言当初江南有谄媚之辈称呼秦桧走狗、格天社大头领赵祥鹤为‘天下第一人’,赵祥鹤坚辞不受,说有大金国芮王爷在,他只敢妄称江南第一。嘿嘿,赵祥鹤这么说,一是随着他的主子秦桧阿谀金人,二来也是这完颜亨着实有过人之处——你易伯伯这伤,便是伤在完颜亨的手上!”南雁一惊,问道:“易伯伯,你跟这完颜亨动过手么?”

易怀秋咳咳两声,苦笑道:“何曾谈得上动手?咳咳,说来惭愧,我只是给他随手击伤的。”南雁听得心中一凛,易怀秋身上之伤到底因何而起,众人全知之不详,这时听他说起,便连一直焦躁不已的厉泼疯也停下步子,凝神细听。

“那是绍兴二年,说话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易怀秋谈起往事,目光陡地悠远起来,“那时开封一带最猖獗的就是金国立下的伪齐儿皇帝刘豫。这狗贼在开封的皇城内称孤道寡、苛政滥刑,弄得天怒人怨。老夫那时奉岳元帅之命,正在这伏牛山下初建风雷堡,以为他日岳家军攻取河南府的内应。岳帅早有取开封之心,便命我由风雷堡深入开封,前去刺探伪齐的虚实。

“那一次运气极好,一路顺顺当当地进入开封之后竟又得便摸到了刘豫狗贼的皇宫外,却正瞧见刘豫父子必恭必敬地送一个金国使者出宫。那金使不过三十来岁不到年纪,瞧上去文绉绉的,看那刘豫父子的狗一般必恭必敬的模样,我估摸着这人的官必然小不。那时候的易伯伯可不似眼下这般老气无用,正是气盛胆大之时,眼见这金人身边也没几个护卫,便动了刺杀他之心!”南雁知道易怀秋的性子,提起金国官员,一律称为“金狗”,这次说这金国显贵,居然只说“金人”,那可说是客气得很了,心下微感奇怪。

说到壮年豪事,易怀秋苍老的老脸上不禁涌出一丝潮红,竟连咳嗽也少了:“哪知一出酸枣门,我便在路上瞧见了四五个高手一路暗中缀着他,我猜想必是开封附近的高手义士要出手除这金使。也是我性子疏懒,从无争功之心,眼见有人要出手,便乐得一路上瞧个热闹。呵呵,哪知这不思进取的性子倒是救了我一命!”

他说着惨笑一声,声音中多了不少萧索之意:“那几人跟着金人一出开封,便同时出了手。五个汉子一施展身手,却吓了我一跳,这几人竟全是中原武林的有数高手,若论武功,个个都胜我十倍。本来我是个不服输的主,但瞧了这几人挥刃出招,这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可怪的是,那些我瞧上去头晕眼花的绝招妙势攻到那金人身前,竟似全然无效。那金使简直不是人,瞧他在狂风暴雨般的急招中倏进倏退,浑若鬼魅一般,看得我心惊胆战,竟忘了上前相助…”南雁听他语音颤抖,忍不住和季峦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隐隐泛起一丝寒意。

“忽然那金人一声长啸:刘豫老儿无用,也让你等瞧瞧我完颜亨的武功!啸声未绝,双手疾挥,也不知他使得什么怪异招法,那五个汉子齐声惨呼,竟一起中招,摔倒在地。”

厉泼疯忍不住拧眉惊道:“竟是一起中招倒地?”易怀秋黯然点头:“这些年来,我时常暗中回思这天外神龙般的一招。想来想去,这等高妙招式,世间也只有剑狂卓藏锋或能施展。那时我却给惊得呆在了一旁。那金人却忽然回头向我喝道:回去告诉刘豫,老实做他的儿皇帝,休得再要痴心妄想!原来他早就发觉了我的踪迹,话一说完,蓦地踢出一脚,将地上一根树枝踢得疾飞了过来,正射到我的右胸上,痛得我几欲昏去。还没等我明白过来,那人大袖挥舞,竟已如飞而去。我挣扎着奔过去,却见那五个汉子除了胸前均有个清晰的掌印之外,再无别的丝毫伤痕,但人却都已归天了。”一口气说完,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南雁听得心中突突乱颤,似乎眼前也看到了五具僵直完好的尸体。这时却听窗外风声呼呼,却是伏牛山的晚风又起来了。

季峦点头道:“是了,完颜亨之父完颜宗弼一直忌惮伪齐尾大不掉,后来更一手策划了废立伪齐皇帝刘豫之举。想必那时他便对刘豫放心不下,亲命其子完颜亨前去试探伪齐虚实。刘豫这老狗想是嗅出了些味道,便想暗中斩杀或是扣押这位金国元帅之子,却不料…”

“正是如此!那也是完颜亨第一次涉足中土,但自那之后,完颜亨却再也没甚作为。据说是此人做事务求完美,对自己武功仍是不甚满意,竟又闭关苦练,直到三年之后才又重出江湖,应乃父之命,筹建龙骧楼。”易怀秋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又层层堆积起来,叹一口气,才道:“又后来,岳帅遭了秦桧毒手,惨死风波亭,北伐大业毁于一旦。老夫心灰意冷,誓死不回江南,这才带着诸多岳家军的老兵,栖隐风雷堡。”

季峦忍不住沉沉一叹:“大哥,你这伤便是那根树枝种下的么?”易怀秋挥手抚着右胸,叹道:“那时是侥幸捡了条命,后来百般打听得知,这完颜亨习练的功夫唤作‘沧海横流’,号称‘一波才动,万波相随’,最是霸道狠辣。果然十几年来,这老伤一年重似一年。”南雁听得心下生寒,暗道:“只是随手一击,就让人受了这样缠绵难愈的内伤,这完颜亨的手段当真可畏!”

却听季峦又道:“这完颜亨非但武功绝高,才智机略也是冠绝一时,他一手创建的龙骧楼专给金廷刺探大宋、西夏、吐蕃各国机密,听说楼内的龙骧武士不足百人,但个个都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又经完颜亨的独门密法苦训之后,各自精于易容、追踪、谋刺之道,实是可畏可怖…”说到后来,声音竟也抖了起来,“龙骧楼本来远在上京,一年前不知为何,给当时的金国权臣、现今篡权登基的完颜亮远远的调到了南阳来,就守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南雁越听越惊,心下隐隐觉得一阵子忧急,头上又冒出腾腾的热汗,道:“他们派人将令旗插在这里,是要对咱们下手么?”季峦脸上的胖肉一抖,缓缓点头道:“龙骧楼时常派人剿杀抗金同道帮派,他们每次出手,常提前一日将这龙虎旗插在敌家门上,许是为了立威,也许是为了故作姿态,以示鸣而后战!江湖传言‘龙虎旗现,鸡犬难见’,说得便是他们插旗之后,对手若是不降,他们便动手狠辣,毫不留情!”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愈发僵冷阴暗,眼瞅着那龙虎旗默然无语。易怀秋也长眉紧锁,想着心事,屋内霎时静得骇人。一片揪心的冷寂中,南雁倒觉得心下起了一阵火,扬眉叫道:“他们欺上门来,咱们就束手待毙了么?”季峦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今日跟你说了这许多,你易大伯必是已经有了安排!”

易怀秋缓缓点头,闪烁的眼神如同初春掺了破碎薄冰的水面:“今日龙骧楼寻上门来,单凭咱风雷堡,断难相抗。为今之计,便是先逃出去些人去,跑出一个是一个。我易怀秋没有家室,季二伯的孩子早已送到了江南,眼下风雷堡的孩子就你一人了。雁儿,咱爷们的缘分也到了…”

说到这里,南雁已经明白过来,急叫道:“易伯伯,我死活不走,南雁是风雷堡长大的男子汉,绝不做缩头乌龟!”话一出口,蓦然想起这自幼长大的世外桃源般的风雷堡要遭受不测之祸,登觉心内如沸,竟想冲出去死力厮杀一番。

易怀秋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南雁留在这里,跟着风雷堡几个老家伙一起给人家烧成了灰,便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么?”南雁浑身一震,登时哑口无言,豆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不停地沁了出来。季峦嘿了一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轻声道:“不单是你,天一黑,堡主便会让不会武功的仆役四散逃生。龙虎旗这一插,一场厮杀血战是免不了的,风雷堡内会武功的,不是当初岳帅帐下的踏白使(按:宋朝军队中专管刺探情报的高级细作称为‘踏白使’),就是曾经纵横两河的义军,自不会屈服他金国龙骧楼的淫威!”

南雁听他说得毅然决然,已是动了玉石俱焚之念,心下登时阵阵酸楚,直觉体内热血给一股暖流带着四处急涌,忍不住大声叫道:“我不走!说什么我也要留下!”厉泼疯这时却忽地扭头向他喝道:“你定然要走!他们只怕就是冲你来的!”这一喝声音好大,将屋内的三个人震得全是一惊。南雁一愣,怔怔地道:“他们为何是冲我来的?”

“老厉,”易怀秋口唇发抖,似在央求,“你何苦说出!”厉泼疯却蓦地重重地一顿足,道:“你们又何苦瞒他,难道当真要瞒他一辈子么?”猛然扯开了自己胸前衣襟,叫道,“瞧瞧这个!”南雁瞧见他胸前赫然一朵五瓣火焰的纹身,不禁心下大震,解开自己衣服,露出自己心口上一团七瓣火焰的纹身,叫道:“厉叔叔,这火焰我也有的!这…这是为什么?”

“只因你是明教子弟!”厉泼疯的吼声有若炸雷,一声声地在南雁心内炸响,“只因你父亲便是明教月尊教主、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卓藏锋!”南雁大张双目,扭头向易怀秋瞧去,却见易怀秋也是身子微颤,缓缓点头。霎时间南雁如遭电击,暗道:“原来我爹便是卓藏锋,原来我叫卓南雁…我长到一十四岁,却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厉泼疯双手板着他肩头,喝道:“这火焰便是咱明教印记!五瓣为豪,六瓣为英,七瓣为雄。”他越说声音越大,裂着衣襟,拍着胸膛吼道,“你爹是大英雄,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只会过一辈子舒坦日子。他虽要带你先去北国暂避,却于路上亲手在你身上纹出了咱明教顶尖人物才配的七瓣徽记,还给你起了‘卓南雁’这个名字。大雁南飞,终有一日,你这大雁要独自飞回大宋去的!”

卓南雁自幼就见了这火焰纹身,问了易怀秋几人多次,他们只是不说。这时听了厉泼疯的话,他胸中热流翻涌,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卓南雁,卓南雁,原来爹爹早就盼着我北雁南飞,归还故国!他还要我做一个大英雄!”

易怀秋杂了泪的目光中夹满了关切和歉疚:“不要怪易伯伯,瞒了你十四年,你这身世…我本打算瞒你一辈子的。你性子刚烈,知道了父母大仇之后必然奋不顾身地前去复仇,没的里送了性命!”

卓南雁眼中热泪奔涌,浑身突突颤抖,哭道:“易伯伯,我、我不怪您。我只是想知道我娘、我爹…。他们还活着么?”易怀秋黯然摇头,道:“卓大侠性情刚毅,若还活着,必会赶到风雷堡来看你…令堂赵芳仪赵女侠是亲自送你来风雷堡的。那时你才两岁,身染重疾,赵女侠也在剧斗之后负了内伤。她眼见百般救治你不成,终究心力交瘁而亡…”

听到这里,卓南雁只觉胸口酸楚,呜地一声痛哭出声。虽然易怀秋等人待他甚好,但卓南雁还是常常幻想自己的父母有朝一日会忽然出现在眼前,梦里的父母只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却能带给他无比的温暖。今日骤然得知了自己的父母消息,却是冰冷无比的死讯,霎时他的心一阵空荡荡地难受:“原来我卓南雁当真是天地间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易怀秋等人听他痛哭,心内都是万分难受。卓南雁只哭得两声,又霍地昂起头来,攥拳问道:“易伯伯,我爹、我娘是给谁害死的,就是秦桧那老狗么?”易怀秋的眼神熠然一闪,却缓缓摇头:“这事说来话长,令堂临终遗言,命我不得使你执有报仇之念。许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为什么?”卓南雁觉着一阵阵的憋闷委屈,忍不住叫起来,“我偏偏要知道是谁害死的我爹爹妈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本来忿忿地睁着眼不让泪水垂下来,这一拼力叫喊,登时又有两行热泪刷地滑落。易怀秋的霜眉陡地竖起,叫道:“不成,就是不成!这风雷堡难道是听你的么?”这一声色俱厉,立时又剧咳起来。季峦叹息一声,将卓南雁的身子揽入怀中,挥袖给他抹去泪水,道:“南雁,这是什么时候了,大敌当前,咱可不要惹伯伯生气,待退了强敌…”说着声音一馁,便说不下去了。卓南雁心中一凛,果然住口不言。

“单凭风雷堡之力,万万不能与龙骧楼硬抗,”片刻之间,易怀秋已经回复了凝定,略一沉思,又道,“泼风,你就在此守着,天一擦黑就带南雁走!将余孤天也带上。这孩子必非常人,若当真是忠义之后,咱不能让他落入龙骧楼手中。若是他与龙骧楼有丝毫瓜葛,便一掌毙了!”他说一声,厉泼疯便应一声。卓南雁听得最后一句,心却一抖,又忍不住瞪起眼睛插话道:“我瞧这余兄弟…倒不似坏人!”

易怀秋眼见厉泼疯眉毛耸动,一副跃跃欲试之状,又叮嘱道:“不管风雷堡出了何事,你们都万万不可回头,急速南下,去江南雄狮堂投奔罗堂主!我写给罗堂主的书信便在那包裹之中。”又转头望向卓南雁,微笑道,“你的东西,易伯伯已给你收拾好了,你瞧瞧还缺什么?”说着递过来两个包裹。

卓南雁瞧见包裹外插着一把精巧的短剑,知道这必是易怀秋留给自己防身用的,将手伸进包裹拨弄了一下,瞧见却是两套刚做好的棉袍,想是预备给自己过年穿的。蓦觉手上一硬,却是摸到了两个圆圆的盒子,细瞧时,竟是一副围棋盒子。

易怀秋缓缓笑道:“这围棋的棋子挺考究,易伯伯前几日才给你弄来,在你身边留个念相吧!过不了这一晚,咱爷俩的缘分也就了了…”卓南雁抬头正望见那一张无比熟悉无比慈祥的脸孔,心中一阵酸楚,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易伯伯”,便想扎到他怀中痛哭。

“伯伯最厌啼哭流泪的小儿女之状,”易怀秋却伸出干枯的手掌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嘿,有生必有死,有缘必有散,又何必忧惧悲伤?”他低缓的声音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静力量,使卓南雁心头一静,硬硬地顿住了呜咽,但泪水仍是扑簌簌地淌了下来。

易怀秋扬起了两道白眉,问季峦道:“都准备好了么?”季峦昂首道:“是,玄机谷的埋伏已然开启。宋铁枪、李长塔和鲁金刚三人在他们布下了多重埋伏,宋铁枪还用召兽之术引来了伏牛山上的狼群!大花、小花两只猛虎稍后也会赶到,眼下的风雷堡固若金汤!”跟着一声招呼,守在门外的宋铁枪、李长塔和鲁金刚全都全都进来躬身听令。

卓南雁知道这三条汉子都是风雷堡内的悍将,和这两位堡主素来齐称“两龙三彪”,这三人齐出,还用上了召兽之术,显是已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候了。一念未毕,却闻远处狼嚎之声此起彼伏,那嚎声越来越是响亮,也不知暮色之中有多少只野狼正在向堡外聚来。

易怀秋的神色却愈发凝重,寒霜已经爬满了额头,颊边的肌肉在抖颤的烛光中一跳一跳的,沉了沉,才向宋铁枪道:“将那杆忠义旗给我拿来!”宋铁枪愣了一下,仍是匆匆而出,再奔回来时手中已捧了一面裹得齐齐整整的大旗。易怀秋双手接过了,缓缓摊在床上,却是一面破旧的月白大旗。上面染的不少血迹,隔得年月久了,都化作斑斑点点的绛红。大旗中央那斗大的“岳”字却分外醒目。卓南雁双目一亮,叫道:“是岳家军的大旗!”

“是呀,如今的天下只剩下这一杆岳家军的大旗了吧,”易怀秋伸手抚着那残破的大旗,口中呵呵低笑,“老伙计,可是好久不见了!”他再抬起头来时,深邃的瞳仁中已迸出针芒般的精光,对宋铁枪道:“你去告诉他们,待会玄机谷若是阻不住金狗,你们便乘黑四散突围,万不可留下逞这血性之勇!咱堡里那霹雳震天雷不管多少,只管给我拿来,埋在院东的大旗杆下!”几个人听了,心头都是一凛。卓南雁知道易怀秋已起了玉石俱焚之念,浑身热血一撞,便想叫声“易伯伯”,但忽然想起适才易怀秋说过的话,口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但觉体内的热血呼呼地涌上来,心肺间一阵阵的酸楚难受。

宋铁枪应了一声,虎目之中也有泪涌出,终究是一咬牙,匆匆而出。卓南雁抬眼望去,却见夕阳正无奈地垂落,外面已是苍茫一片。他的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易伯伯和季伯伯何等武功,这风雷堡的埋伏又是何等精巧,几个金狗兴许是冲不进来呢!”

易怀秋却向他望过来,轻声道:“待会我让你们走时便走,片刻不可耽搁。逃生之后,不可妄自提及自己身世,明白么?”卓南雁倔犟地挑起了眉毛道:“为什么?”心中暗道:“我偏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卓藏锋的儿子!”易怀秋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了卓南雁的肩头:“伯伯最后再嘱咐你一句话!”卓南雁听他语音嘶哑,心下酸痛,拼力咬了一下嘴唇,声音却仍是抽搐发颤:“请伯伯说!”

“你是卓藏锋的儿子,自幼又在风雷堡中长大,注定了这一辈子多受磨难!但你记住了,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不过是血气之勇!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天下大勇!”老人说到这里,向他深深凝视,额头上深刻的皱纹频频地抖着,“还记得那老和尚说的话么,百折不挠,玉汝于成!”

卓南雁微微一愣,随即心下明白过来:“是呀,听易伯伯说,我爹的仇家多得很,我可不能逞那于事无补的血气之勇!”当下重重点头,道,“是,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南雁定会记着!”口中不经意间说到“百折不挠,玉汝于成”这八个字时,蓦觉热血沸腾,似乎这一瞬间整个人已经长大了许多。易怀秋又沉沉地望了望他,才点头道:“好,咱们这就上风雷塔观战!”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五节:挥旌玉碎 喋血龙骧

风雷塔其实是堡内一处可以了望四方的高塔,众人在暮色之中登上塔来,却见斜阳将落,残霞如血,远天一片苍茫的红色。堡外黑压压的已经聚了百十条野狼,只是这灰毛苍鬃、蠢蠢欲动的群狼却阵垒分明地分作四队,彼此各不相扰。

卓南雁知道,这是伏牛山内的四拨野狼,各有自己的狼王和领地,这时竟也给宋铁枪一起召来。

这时晚风渐紧,凛冽的风中只有群狼声势浩大的嗥声,却再不闻一点别的声息。厉泼疯忍不住拧眉骂道:“要打便打,贼厮鸟弄什么玄虚,怎地到这时还不露面?”

忽见堡外一只高大壮硕的灰狼挺身而起,昂头长嚎一声,悠长的声音中带着十足的威严。这一声叫罢,西首的群狼忽然全都悄然无声。跟着东边一只颈前带着白毛的乌黑大狼也扬起雪白的脖子,长长嘶嚎一声,霎时间东首狼群也静了下来。接着又有两只壮硕无比的大狼先后仰天嘶叫。

卓南雁知道那是四只狼王在各自传令,狼性最是坚忍机敏,瞧它们这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敌人业已来了么?他纵目远望,却见远山沉暗,苍林萧瑟,哪里有什么生人的影子。

跟着那四只狼王又先后厉嗥几声,声音或长或短,似乎是在各自分兵派将。群狼听了号声,立时四处散开,将石堡四周全都围住。卓南雁只见这百十多只狼忽聚忽散,全都悄寂无声,不由心中暗自佩服,又见群狼全都双耳竖起,挺胸昂头地四处张望,心里不由紧了起来。

一旁的厉泼疯焦躁道:“狼王将群狼散开,难道是已测知敌人要四面来攻么?”季峦沉声道:“十多年了,我在山中见群狼布阵猎物多回,从来没有这般谨慎小心。只怕敌人已经来了,咱却没有察觉!”

蓦地却见东侧一只灰黑大狼挺身长嚎,声音凄厉悠长。群狼立时一阵躁动。易怀秋忽沉声喝道:“在天上!”

卓南雁昂头望去,却见苍暗的天穹上忽然现出一片黑点,倏忽放大,忍不住惊道:“是大鹰。”易怀秋却嘿了一声,道:“不是鹰,是金雕!”

那鹰群飞近,卓南雁才瞧清那群东西双翅宽大,羽发金光,果然全是体形硕大的猛悍金雕,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暗想:“龙骧楼想必早知道我们风雷堡内有虎狼相护,他们调来金雕助战,真是有备而来!”季峦却道:“怪不得他们能轻易破去宋铁枪在玄机谷布下的多重埋伏,原来龙骧楼有金雕相助!”

群雕在空中鼓翼盘旋,却不冲下。卓南雁霎时觉得风雷塔上的西风凛冽了许多,也不知是晚来风疾,还是雕群鼓荡出来的阵风。堡下群狼挺足长啸,嚎声此起彼伏,声势惊人。

蓦然间一只猛雕平展双翼自空中箭一般直插下来,这一落劲急如电,狼阵之中最靠前的那只灰黑大狼猝不及防,竟给猛雕的双爪抓中眼球,立时凄声惨嗥,满地乱滚。四五只狼疾奔过去助战,那金雕却已振翅飞起,爪上鲜血淋漓,暮色中瞧来分外狰狞。

猛听得玄机谷外响起一声竹哨的呼哨,声短音厉。空中的群雕似是得了指令,立时纷纷鼓翼扑下。刹时间狼嗥四起,雕群和狼群杀在一处。伏牛山的群狼体大力猛,本来最是凶蛮,奈何这次的对手却更厉害。那群金雕双翼展开,几乎长达丈余,铁爪尖利,又力大无比,每每一扑一抓,就能将撕开大狼坚韧的狼皮,伤筋断骨。若是飞扑不中,金雕立时就会展翅高飞,决不给群狼反击的时机。

更可怕的是,这群巨雕显是给高人苦心驯过,玄机谷外的哨音不时响起,或悠长或短促,雕群的起落进退,全循着哨声,竟是暗合分进合击的兵家之道。有时是一两只先后扰敌,有时是几只连环诱攻,有时则是声势惊人的群起而攻。群狼在地上干挨打,只有嗷嗷怒嗥的份。

易怀秋凝眉瞧了片刻,便提气喝道:“放箭!”守在堡上的庄兵早就蓄势待发,得令后箭如雨发,直向雕群射去。众人眼见地上的金雕和狼群搏杀在一处,怕乱箭伤了野狼,都对准天上高飞的金雕射去。但群雕这时才显出了它们的可怕,巨雕竟会挥翅拨打乱箭,大翅一挥,劲风鼓荡,便会将羽箭拍落。

一轮乱箭过后,竟没一只金雕落下。风雷堡内羽箭素来不多,大敌当前,众人惊骇之下便不敢再多放箭。

季峦大怒,抢上去自一个庄兵手中接过弓来,对准飞扑下来的一只金雕奋力一箭射去。噗的一声,羽箭直贯入金雕腹中,却又余势不衰,直钉在了一只野狼的背上。

金雕和野狼一起滚翻在地,惊得雕群和狼群都是一乱。季峦连连顿足,拔出箭来,望着天上金雕又一箭射出。这一箭又疾又准,眼见便要射中,陡然间只听嗖的一声,不知哪里飞出一只羽箭,竟将季峦射出的长箭击落。易怀秋眼见这一箭后发先至,劲猛势准,不由暗自喝了声彩:“龙骧楼内果然卧虎藏龙!”

蓦地又闻哨声凄厉,频频催促雕群猛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狼王精心布好的阵势便给群雕冲散。十几只强悍的大狼先后给啄得眼瞎腿残,更有几只形体稍小的狼竟给飞扑而下的巨雕提起颈背抓上天空,再高高摔下,摔得血肉模糊。

再战片刻,群狼心惊胆战,蓦地那只灰毛狼王仰头嘶吼,声音惊惶急促。几十只野狼听了这嚎声,全都夹起尾巴,跟着那只狼王向西窜去。这灰毛狼王带着的是伏牛山最大的狼群,余下两个狼王见势不妙,也带着几十只野狼先后退走。季峦连连撮口呼哨,但狼的性子都是欺软怕硬,这时胆气一怯,任是他如何吆喝,也约束不住。

风雷堡下却只有那白颈的黑毛狼王带着本部二十余只野狼拼力死战,只是这时势单力孤,给金雕轮番扑下,连抓带啄,伤亡惨重。卓南雁眼见那黑毛狼王的一只眼睛已给金雕啄瞎,雪白的颈毛上鲜血淋漓,兀自呲牙苦战,心中不由阵阵难过。

易怀秋却叹道:“两年前,这黑毛狼王险些被大花咬死,是我自大花口中将它救下。嘿,拼死报恩,这是古来的侠士之风!”

那竹哨声嘻溜溜地又再响起,这一串哨声响过,天上一群金雕却鼓翅掉头,直向远山飞去了。厉泼疯眼见群雕没入暮云深处,忍不住顿足喜道:“哈,这群扁毛畜生跑啦!”卓南雁却连连摇头,沉吟道:“未必!瞧狼群的样子,怎地似是更加小心?”果然只见那独眼狼王仰头嘶叫,声音愈加凄厉。它身旁那二十几只野狼闻声立时聚在狼王身旁,鬃毛擎起,在西风中惶惶地盯着前方。

猛然间只听得一阵猛兽厉吼之声在山林深处响起,这时天已擦黑,凛冽的西风里蓦地传来这滚滚怒吼,真让人心惊胆战。却见黄影闪动,数只花斑大豹冲出山林,疾向群狼扑来。

  如果觉得雁飞残月天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王晴川小说全集雁飞残月天大唐辟邪司玄武天机,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