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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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枚骰子先定在桌上,竟全是五点。另两枚骰子越转越慢,堪堪地又要是五点。若再全是五点,那就是浑花中的“碧牡丹”,赢面极大。管鉴看得双目发红,大喊不停:“浑花!浑花!”石镜却放声高叫:“杂花!杂花!”

陡然间,卓南雁只觉搭在桌上的手掌一热,似是一股热流自桌上流过,向玉盘涌去。那两枚疾转的散子倏地一跳,齐齐顿住,竟是一个二点,一个三点。与此同时,端坐在林霜月身旁的雷震那枯瘦的手掌微微地颤了颤。

“这姓雷的搞鬼!”卓南雁的忘忧心法对气机感应最灵,登时觉出是雷震掌上发出的劲气缘桌送出,震动骰子所致。猛一抬眼,却见林霜月明眸闪烁地向他一笑,瞥了一眼雷震,显是她也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除红中除了“浑花”和“叶儿”,其余的便称“杂花”。管鉴四枚骰子翻出个不见红的杂花,那是不入流的点数,必输无疑了。管鉴面如死灰,翻起一双细目,死盯住石镜,嘿嘿冷笑。

石镜怒道:“鬼哭什么,你当是道爷弄的吗?”拈起骰子,看也不看,顺手撒出,说来也巧,居然掷出个三红一黑的杂花,虽是确比管鉴的大上许多,但也是赢面不大。

石镜脸色僵硬,却撇嘴向管鉴冷笑道:“道爷这随手一掷,也比你强上许多!”

雷震却慢悠悠地抓起骰子,凝神片刻,四枚骰子脱手而出,在桌上飞转不止。说来也怪,他撒出的四枚骰子居然快慢有别。一枚骰子先定在五点,另一枚多转了几圈,才定在五点。眼见第三枚要定在两点,不知怎地,突地一跳,翻了身也止在五点。众人齐声称奇,卓南雁却知是雷震隔物传功所致,转眼望那博天客时,却见博天客双眸缓缓眯起,眼角却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玩好玩,骰子自己会翻筋斗!”唐千手忽地一声冷笑,右掌陡然在桌上一按。最后那枚骰子本来堪堪也要止在五点,给唐千手内劲暗送之下突地一跳,翻成了三点。那第三枚也转了个身,又滚成了二点。

雷震脸上红光一闪,横了唐千手一眼,按在桌面的五指微微颤动。两枚骰子又再翻滚起来。霎时间两大高手内劲潜涌,交互激荡之下,震得骰子似入网的活鱼般蹦跃不止。

管鉴看得又惊又怒,这时才知自己为何马失前蹄,但内力修为却又自愧不如,也只得空自恼怒。

石镜哈哈大笑:“格老子的,原来是这么搬山移海!”五指轻扬,正待也来凑凑热闹,猛听博天客骤然喝道:“停!”聚声成线,如裂云怒虬般直撞过来。

石镜和唐千手均是一震,雷震离着博天客最近,这一喝扑面涌来,猛觉胸中气血翻涌,忙侧身避开。

两人同时收掌,那四枚骰子也终于顿住。祁三瞥了一眼,高声喝道:“雷掌门手风不顺——八点杂花!”

这点数较之管鉴还略有不如,雷震惊怒交集,急忙凝气调息,脸上强撑出一丝笑:“好,很好!”

祁三高叫:“雷门主大气度,大涵养,输了金子,却赚了面子!”雷震这时丹田一口气已转得匀畅,阴森森地向唐千手笑道:“请唐掌门出手!”

唐千手洒然一笑:“那唐某便献丑啦!”将骰子握在手中,却不掷出,只是哗啦啦地在手心疾转。众人均感纳闷,祁三连催两声,唐千手的骰子才被他屈指弹出,只听得哧哧劲响,四枚骰子竟分作四路射向墙壁。

按着当时的规矩,若是骰子落地,便算无点。这般将骰子抛向墙壁当真是匪夷所思。众人齐齐“咦”了一声,均不知他弄的什么玄机。

只听锵然一响,四枚骰子同时打在墙壁上,又一起弹回到桌面。唐千手独步天下的暗器功夫这时现出了真功,四枚骰子落在桌上,竟是齐刷刷地撞在一处,再骨碌碌地分向四处滚开。

各自滑开三尺远近,骰子一起顿住,全是六点。祁三扯开嗓子高叫:“浑花中的‘浑江龙’!唐掌门好手段!”

众人那声惊奇的“咦”声方歇,到这时又不由一齐爆出一声京叹。这等暗器手法,当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雷震一直蠢蠢欲动,哪知唐千手掷出的骰子先是凌空四射,待弹回桌面,又立即分向四方滚出,根本让他难以施展隔物传功的手法以牙还牙。待得骰子顿住,雷震面色一震,却也只有无语苦笑了。

卓南雁也不禁暗自点头:“难得这唐千手如此别出心裁!嘿,也只有他这等神乎其技的暗器手法,才能施出如此妙招!”忽见林霜月望来的目光幽幽一闪,他心神一荡之间,只听祁三笑吟吟道:“唐掌门一鸣惊人,剩下的就瞧咱们的林圣女出手啦!”

“该当如何出奇制胜?”林霜月其实对赌术只是一知半解,好在这掷骰子倒是女孩儿幼时常玩的闺中游戏,她也早就看出雷震和唐千手暗斗内功,一直在暗自思索全胜之法。直到与卓南雁目光再次交遇,她才觉脑中灵光乍现。她这时轻轻一笑,春葱般的玉指拾起骰子,望着唐千手道:“唐掌门,小女子若是侥幸得胜,便只要那金笔,如何?”

“林圣女竟有如此把握?”唐千手目光飘忽,沉声笑道,“好,林姑娘若是有此手段,咱们不妨各取所需!”

林霜月点一点头,玉容静若止水,似是在凝神沉思,微微一沉,陡然间素手轻挥,骰子飞射而出,向右侧远远投出。众人一惊,看她的架势,难道要将骰子掷到桌外?只有卓南雁双目一亮,暗自喝彩:“小月儿先用那句话挤兑住唐千手,但雷震那厮还坐在她身边,将骰子抛远,正可让雷震内力难及!”

骰子飞滚而来,直转到长桌这边的卓南雁身前,才霍地顿住去势。原来林霜月适才掷骰时,手上发出了一股柔和的回收劲力,及时在桌边止住了骰子去势。四枚骰子在卓南雁眼前疾转不止,一枚、两枚、三枚,依次变成了红四点。

“红四,又是红四…”祁三双眸圆睁,叫得声嘶力竭,“莫不是满园春?”骰子赌中以红点为尊,相传四点这身“绯衣”,更是当年唐明皇钦赐。四点红四,正是浑花中最大的点,唤作“满园春”。堂中众人眼见三枚骰子先后定在了红四点,不由爆出连着三声的惊叹。

最后那枚骰子缓缓止住,却是六点。众人齐声叹息,似乎都觉得可惜。蓦地,那将要停转的骰子却又缓慢地翻了个身,止在了红四点上。众人均是一愣,便连那挺立在博天客身后的蒙面壮汉也不禁“咦”了一声。要知骰子离着林霜月甚远,她内力再高,也难以如此长途送出,操控点数。

原来适才正是卓南雁将手伸到桌底,轻轻一弹,真气到处,正让骰子悄然翻了个身。这一手神不知鬼不觉,而他脸上带着面具,除了莫愁和唐晚菊略知端倪,旁人也料不到这冷头冷脸的怪人会暗助林霜月。

“怎么说?”林霜月的美眸在卓南雁脸上一转,便望向祁三。祁三才“啊”了一声,大叫道:“满园春啊!咱这林圣女果然出手不凡!”堂内爆出一片惊呼,雷震等人虽是心存疑惑,却也说不出什么。

除红赌罢,二侍女上前收恰赌具,除去林霜月和唐千手稳获全胜,旁人都尽输五十两黄金。唐千手虽居次席,但因林霜月有言在先,那套霹雳门的九焰天兵图仍是归了他。在雷震怒冲冲的目光中,唐千手得意洋洋地收起图卷,却向林霜月扫了一眼,暗道:“这小妞瞧着娇滴滴的,却好生厉害!”

林霜月接过魁星金笔,在手中把玩两下,转头对管鉴嫣然笑道:“管鉴,金笔在此!”众人听她对管鉴这一派掌门直呼其名,均是一愣。管鉴却是面色煞白,抢上两步,躬身道:“参见…圣女!”

一抹无奈之色在林霜月脸上倏地滑过,淡淡地道:“魁星金笔,物归原主!”管鉴接过魁星金笔,脸上大喜过望。林霜月却道:“这掌门信物可要收好,别又给人抢了去!”忽地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句。管鉴连连点头,胖脸上的喜色却渐渐退却,忽一躬身:“管某多谢圣女提携!”握紧金笔,怅然退坐一旁。

卓南雁心内一沉:“看管鉴神色,莫非他金鼓铁笔门已被明教收服?”抬眼却望见林霜月的明眸内闪过一丝迷离,不由想到她说过的话:“我做了明教圣女,一切便再不相同!”这一瞬间,在明晃晃的灯火下,他似乎看到了那光艳照人的玉面后深隐着的凄黯无奈。

他心神微震之际,耳中传来祁三的悠长吆喝:“天地赌局第三关,宣和牌!彩头为丐帮响龙叉和唐门乾坤一掷暗器孤本图谱!”

唐千手双眸一闪,他一直苦候这本门暗器图谱,却想不到这时才姗姗登场。听得祁三提及这把被本派宿耆传为神物的钢叉,莫复疆父子更是精神一振。

莫愁翻着白眼道:“刚撒了把骰子,就钓走了本少爷五十两黄金!这回可得先让咱们验明正身,当真是响龙叉吗?先拿来瞧瞧!”博天客道:“正要请诸君品定!”

随着他双掌轻拍,两位紫纱美女先从屏风后托出一卷色泽微黄的图卷来,放在唐千手身前三尺之处。唐千手一眼瞥见图卷上古拙遒劲的压印,便知是唐门古谱无疑。他知那博天客必不会让自己细瞧,于是不动声色地略略点头。

跟着二女又抬出一柄黑黝黝的双头叉来。这两个女子一直身灵步轻,显是身负武功,但这时合力抬这一柄铁叉,却似极为费力。莫愁“哈”的一声大叫:“这破叉子,黑不溜秋的…”话没说完,只见莫复疆眼绽异彩,低喝道:“住口!这是九天玄铁!”手一长,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铁叉已到了他手上。

莫复疆紧盯住那色沉如墨的铁柄,双眉微颤,蓦地振臂一挥。铁叉划个黑圈,竟发出呜的一道怒啸,声若龙吟。满堂彩灯为之一暗。“不错,是这宝贝!”莫复疆眸内精光越来越亮,颤声道,“怒龙吟,天地暗!正是这响龙神叉!”

当年的丐帮帮主周响以一把响龙叉横扫江湖,奠定丐帮江湖第一大帮的地位,百余年来,江湖中人提起来仍是津津乐道。武林中人少不得要搏命江湖,得到一件称手的神兵利器,便如添了一条性命。雷震等人都早闻响龙叉之名,听了莫复疆言语,均不由跃跃欲试,齐刷刷地盯住博天客。

莫愁笑道:“咱这丐帮神叉跟本大少一样,瞧着黑不溜秋的不顺眼,其实内秀!喂,戴面具的,这宣和牌怎么玩,文着玩武着玩,可都没人是本大少的对手!”

“那文绉绉的玩法太过无趣!”博天客空虚的目光仍凝望着阁顶的藻井,道,“咱们还是武的!每人两轮四张,便只以天地人和为序,排定大小输赢!”这宣和牌便是后世风靡的牌九的老祖宗,因是在宣和年间,宋徽宗循天文地理、仁义礼智之理所制,故名宣和牌。后来高宗赵构又下诏颁行,不久便风行天下,不仅宋人好之,便连金国贵胄也颇有人乐此不疲。

“武的玩法?”莫愁小眼一瞪,摇着胖头叫道:“无趣无趣!本少爷的许多花活都派不上用场,不成不成!”莫复疆却横他一眼,怒道:“你那些狗屁花活,老子全然不懂!还是武法直截了当,我看,玩得!”莫愁给老爹狠瞪一眼,吐下舌头便不敢言语。唐千手扬眉笑道:“不错,抓牌之后,一目了然,这才叫赌!”

卓南雁忽道:“武赌这玩法,似是以金国人最为喜好?”当时宣和牌的玩法分作文武两种。文者便是几个人各抓数张牌,斗智出奇,以三张牌为一组,打出牌谱上的“七星剑”、“一枝花”等固定牌样为胜。武的便是这博天客所说的,只抓出四张牙牌,赌其大小,因这武赌干脆利落,颇为北地金国人所喜。

“是吗?”博天客迎上卓南雁意味深长的目光,“呵呵”笑道,“想必是如此!”

雷震却仰头大笑:“有这神兵宝贝,什么玩法都成!这回还是五十两黄金一把吗?”

“乾坤一掷,天地一赌,最后这一回,自然要来些惊天动地的彩头!”博天客眼神一耀,悠然道,“咱们每把以五十两黄金为筹,三把之后计算筹码!我若输了,这响龙叉便请拿去!各位若是输了,就留下手上的兵刃!”众人听得这神秘莫测的博天客终于要亲自下场,都是心中剧震,全不由沉吟不语。

管鉴“嘿”的一笑,自腰间拔出一对银灿灿的判官笔,道:“用在下这亮银点睛笔,博这响龙叉,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要得,大是要得!”博天客冷冷地道:“亮银点睛笔?还不够格!你门中的炼魂鼓虽好,可惜咱们无人会使。你若要来,便用魁星金笔!”管鉴脸色一变,苦笑道:“久赌无赢家!管某今晚已大占便宜,这回乐得作壁上观!”

“知难而退,也算俊杰!”博天客冷飕飕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依次掠过,“唐掌门若要参战,便留下唐门的麒麟掌!莫帮主的降龙棒也不错!雷门主的雷公电母锤却不算稀奇,还要搭上十粒救命天雷丹…”

麒麟掌乃是用异兽之皮和雪山蚕丝制成的神奇手套,不惧天下任何暗器,实乃唐门的镇派之宝。降龙棒则是和响龙叉齐名的丐帮神器,响龙叉失传后,降龙棒就是丐帮一脉单传的帮主信物。雷震的雷公电母锤却是他新近创出的奇门兵刃,但搭上的救命天雷丹,则是专治各种火器烧伤的奇珍妙药。

众人听他不紧不慢地一路说来,均是脸上变色,暗想:“这厮将我们请来,果然是不怀好意!”

博天客依旧如数家珍般地说下去:“石镜道长随身携带的圆明宝镜可定神伏魔,乃圆明宫传下的修炼至宝。林姑娘…你的新月、青日双剑乃明教之宝,二位若有雅兴,自可一博!方公子的长剑却不算名品,除非你带来了当年卓藏锋留在雄狮堂的四海归心令,否则只请看个热闹!莫公子、唐公子身上没什么宝物,也请作旁观君子。这位先生…”他灼灼的目光终于定在了卓南雁脸上,一字字地道,“你也要赌吗?”

卓南雁一直在琢磨这博天客的身份,这时再次跟他四目交对,陡觉这博天客的目光有几分眼熟。那隐在铜雕面具后的冷兀眼神有几分孤傲,更有几分说不出得空虚,霎时间他脑中电射般闪过一个人的影子:余孤天!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一节:怒挑敌巢 痛失豪杰

“不错,正是余孤天!他虽然戴了面具,压着嗓音,甚至连衣着都显得过分宽大,但这眼神却变不了分毫。”一瞬间卓南雁全都了然,“挑动大宋武林门派相争,只怕正是他龙蛇变的第一步!几日不见,天小弟的内功竟似又跃进不少,而他身上更增了一股可怕的冷硬霸气!”

他却不知余孤天那晚猝遇唐门三枯时,在万分紧急之际竟然打通了冲脉,免去了真气反噬之苦。余孤天身上气畅脉通,沧海龙腾输入他体内的数十载内力已能尽数容纳运使,自然而然地多了一股霸气。

“也不知他到底看出我来没有?”卓南雁跟他目光凛凛相对,心下豪气陡增,暗道,“嘿嘿,天小弟,不管你要如何,我都要给你搅得乱七八糟!”

他点一点头,解下腰间的威胜神剑,横放桌上,淡淡地笑道:“那便押上这个!”

“好剑鞘!”雷震紧盯着鞘上那精致沉凝的花纹和古朴苍冷的剑把,沉声道,“不知剑怎样,瞧瞧成吗?”翻掌便向剑把抓去。卓南雁冷冷地道:“不成!”紧握剑鞘的五指蓦地扬起,正拂在雷震掌上。

雷震那一抓出奇不意,但卓南雁这看似随意舒缓的一拂却是后发先至,瞧来便似雷震的铁掌撞到他指上一般。雷震脸上红光一灿,掌心如遭火炙,急忙收掌。两人掌指交击之时,真气撞击剑鞘,只闻嗡然一声剑鸣,在厅内回荡不息。唐千手长眉乍挑,忍不住喝道:“好剑!”博天客眼内精芒游动,点头道:“确是好剑!那就请阁下也来一试手气!”

莫愁听得最后这一赌竟不让他参战,大为不甘,涎着脸哀求莫复疆,要“代父出战”,却惹来莫复疆一通喝骂。莫愁只得低声嘀咕:“打架我不如你,打牌你不如我!逞什么老子威风…”

林霜月忽道:“这一战,小妹没有兴致!”明如秋水般的眸子在卓南雁脸上转过,微现落寞之色。祁三连叫可惜:“最后这惊天一赌,林圣女不来红袖添香,大是可惜!”卓南雁心底却是一阵黯然:“为何我来参战,她便退走?是为了避嫌,还是她这圣女不愿与我再有瓜葛?”

“每人各抓两副牙牌,四张牌可交互组合成对。抓了头副牌后,哪位若觉不妥,都可退出!”祁三说罢牌规,又一声令下,“请诸君验牌!”象牙精雕而成的牙牌被呈上桌来,在灯下散着白润细腻的光泽,唐千手等人,都道:“不必验看!”只莫复疆道:“为何不必?老子偏要瞧瞧有无记号!”真就一张张地抓起细瞧起来,博天客铁定了稳坐庄家,撒过骰子,却是卓南雁为“天门”。莫复疆、雷震和唐千手、石镜四人分坐在博天客左右。天门本该是在庄家对面,但这长桌太长,卓南雁便坐在了石镜的下首。

管鉴哈哈一笑:“那在下便来推牌!”因博天客参战,身为其下人的祁三便须回避,哈哈一笑,道:“有劳管掌门啦!”管鉴道:“能给这最后的乾坤一掷推牌,也算在下的无上荣幸!”

降龙棒、圆明宝镜等神兵异宝也都端放在各人身旁。管鉴娴熟地将莫复疆翻开的牙牌掀过,急速地推洗开来。卓南雁自幼嗜好围棋,几百手的棋谱都能硬生生记住,这三十二张牙牌虽然毫无规律,但他自信也能记住大半。这时他目光熠熠生辉,展开忘忧心法,凝神默记管鉴手中的牌路去向。

众人全都无语,目光全紧盯住那四下翻滚变化的三十二张精致牙牌。阁内只有管鉴推牌发出的哗哗声响,气氛霎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忽然卓南雁发觉管鉴的掌心总是黏着八张牙牌,任是推来送去,这八张牌总不离手。卓南雁凝神默忆,登时记起这是几张暗含着天、地、人的大牌。“难道他要搞鬼不成?”这念头才在他脑中闪过,却见管鉴身子微侧过来,掌心略翻,将这几张牌冲着卓南雁翻起,跟着迅疾推人码好的牌九中。卓南雁虽只略为一瞥,却已牢牢记住那几张大牌码放的位置。而管鉴这两下乍分乍合,手法纯熟,便连莫复疆、唐千手等高手都未察觉。

“奇怪,我跟这管鉴素昧平生,他怎地偏对我如此照顾?”卓南雁心下疑惑,目光扫处,却见林霜月正向自己瞧来,眼神亦喜亦嗔。他蓦地心中一动:“莫非是适才小月儿关照了这姓管的?”正自疑惑,却见祁三已催促众人下注。雷震等人不知深浅,老老实实推出五十两黄金。只有坐在天门的卓南雁大大方方地押上百两黄金,引得众人一阵侧目。

“天门好气魄!”管鉴大叫声中,手中骰子飞掷而出。卓南雁心中暗喜:“当年玩剩下的玩意,不知还灵光否?”默算了那几张牌九位置,一股柔和的内劲缘桌送出,将骰子规规矩矩地定在了自己算好的点数上。祁三高叫:“恭祝各位爷发财得胜!”将两张牙牌分别推到六人跟前。卓南雁翻开牌来,果然便是一对地牌。地牌是一对两点,除了天牌,实乃为最大之牌。

十二张牙牌发过,博天客目光灼灼,忽道:“第二组牌还未发,哪位若是手气不佳,便请退出!”长桌旁鸦雀无声。博天客淡淡地道:“好,那便再发!”又是两张牙牌推到各人身前,雷震、莫复疆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了起来。博天客隐在面具后的眸子却越发闪亮。

祁三高叫一声:“开!”博天客当先翻开牌来,竟是一对八点的人牌,一对十点的梅花。众人一阵啼嘘,宣和牌中以对子牌为大,他这般两副对子,更有一副人牌,简直是稳操胜券了。轮到卓南雁翻开牙牌,竟是一对地牌、一对和牌,众人更是惊叹连声。依着当时规矩,比庄家小的雷震等人的黄金尽数被博天客吃掉。比庄家大的卓甫雁,却稳吃了庄家一百两黄金。

一把豪赌,便是数百两黄金的出入。饶是群豪都是叱咤江湖之辈,也不禁脸红气粗。“天门手气不错!”博天客眼望卓南雁,声音有些意味深长。卓南雁呵呵一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咱们彼此彼此!”他故意转个文,旁人只道他是说和博天客平分秋色,而博天客却听出这两句话中暗含着“孤”、“天”二字,登时身子微震。

“好说,好说!”博天客悠然道,“难得碰上了你!”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冷硬艰涩的声音忽然回复如常。卓南雁听得他蓦地变成本人声音,自是承认了他便是余孤天,当下“哈哈”笑道:“好,那咱们不妨闷声大发财!”

一对自幼长大、却又不得不拼力争斗的少年对望而笑,心内都生出一股难以言说之感。两人谈笑之间,管鉴已将余下牙牌推倒。卓南雁等人的目光立时凝在管鉴那双灵动的胖手上。这一回卓南雁树大招风,管鉴没敢再给他看牌,但卓南雁瞥见他手掌上的大牌,仍是暗自记住了十之七八。

雷震四人输了一轮,各自的神兵异宝只怕便要不保,个个神色凝重,这一轮的形势更紧了几分。但翻牌之后,余孤天那边竟是一对六点的长三和一副幺六对。石镜道长有一副牌却未成对,跟雷震、唐千手一道,下注之金都被庄家稳稳吃去。轮到卓南雁翻牌,赫然又是一对地牌、一对和牌。众人全是一震。余孤天双瞳陡缩,沉声道:“你的手气,好得出奇!”卓南雁针锋相对地冷笑道:“你也不赖!”

两轮赌罢,石镜、雷震、唐千手和莫复疆均是败相尽显,若依先前说好的以黄金为筹,四人的随身神兵眼看便要不保。

余孤天忽地一笑:“唐掌门诸位黄金已尽,若嫌手气不佳,不如就此罢手!”卓南雁心中一动:“余孤天弄这乾坤赌局,已在各帮派间深种仇隙,这时是见好就收,不然只怕会弄成众矢之的!”

唐千手哈哈地干笑道:“如此,便多谢博天主人了!”收起麒麟掌,长出了一口气。石镜和雷震也是如释重负,收了本门奇兵,怅然旁观。

只有莫复疆额上青筋暴跳,战无胜望,退又不甘,僵在当场。卓南雁忽道:“莫帮主,若是你信得过在下,不妨将降龙棒借我一用,最后这一赌,由在下包揽!” 莫复疆一愣,他却不识得卓南雁,转头望向莫愁。莫愁便在莫复疆耳边低语两声。莫复疆眼芒一亮,望着卓南雁“嘿嘿”笑道:“你既是莫愁铁打的兄弟,好,老要饭花子的家伙便给你了!”将身前那根镔铁打就、形如蟠龙的粗大杆棒提起,喝道,“接着了!”乌光闪处,降龙棒疾向隔桌的卓南雁抛去。卓南雁笑道:“多谢帮主成全!”左掌划个圈子,将破空疾飞的降龙棒稳稳按在桌上。

莫复疆这凌空一掷,已使上五成功力,原是要试成卓南雁的功力。哪知被他信手轻按,呼呼飞来的沉重铁棒竟似化成了一根柔羽,平落桌上居然悄没声息。莫复疆、唐千手等人看这手法举重若轻,忍不住齐声喝彩。

降龙棒和威胜神剑并列一起,卓南雁又将四百两黄金尽数押上。余孤天“呵呵”一笑:“你这是什么规矩?”

“燕京规矩!龙骧楼的规矩!”卓南雁眼芒闪烁,淡淡地道,“我要替他们一战翻本!”原来当日在龙骧楼时,众龙骧士闲时也曾豪赌,便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手气不好之人可以倾其所有,把筹码集中到一人之手,挑战庄家,所谓“一战翻本”。

众人更是一震,实不知他为何要扯到龙骧楼上去。余孤天缩在宽大斗篷内的身躯突地一颤,沉了片刻,终于沙哑着嗓子道:“你要替何人翻本?”

卓南雁拍着鞘中长剑,道:“我这里两件兵刃,赌你手中丐帮的响龙叉和唐门的暗器图谱!”他转头望了一眼唐晚菊,“那乾坤一掷的图谱,区区并不稀罕,只想将之转赠给晚菊公子!”唐晚菊立时面露感激之色,连连点头,连唐千手都眼耀惊喜之色。

群豪的目光全定在余孤天银光闪烁的面具上。却听余孤天呵出一口冷气,蓦地喝道:“好!乾坤一赌,自然要赌个痛快!”

管鉴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哗哗地推洗牙牌。他有意卖弄手法,将三十二张牙牌在手中纵横盘旋、舞得让人眼花缭乱。余孤天和卓南雁则紧紧盯住每一张移动的牙牌,凝神默记。

咔!最后一声脆响传来,桌上的宣和牌已码得齐整如削。

“祁三,掷骰!”余孤天的声音依旧冷兀如铁,不含半分喜怒哀乐。祁三的手刚刚抓起骰子,卓南雁忽道:“且慢,他掷不得!”余孤天一笑:“我倒忘了,他这时也该避嫌!”目光扫向雷震等人,“哪位先生有兴,来这乾坤一掷?”这最后一掷看似简单,实则万分微妙。雷震是行事谨严的老江湖,闻言沉吟不语。唐千手、莫复疆和石镜却又要避嫌,阁内忽然间静了下来。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来如何?”一道温婉却镇定的声音响起,正是林霜月盈盈立起。余孤天登时一怔。

“怎么,你怕了?”林霜月秀眉一挑,明眸紧紧锁住那面具后浓黑浓黑的一双眸子,笑道,“阁下自号博天主人,难道还怕我这小女子不成!”余孤天的呼吸突地一紧,暗道:“难道我这一生一世,总是要畏缩这些魔教妖人吗?”霎时心底涌上股股热浪,仰天笑道:“乾坤赌局,圣女掷骰,那是最好不过!”十几双灼灼的眸子全盯在林霜月那粉铸玉合般的纤指上。那只美得无可挑剔的手正拈着可以决定一切的骰子。

林霜月将骰子在掌心缓缓揉动,忽道:“请各位退开三尺,不得触碰桌面!”众人一愣。唐千手哈哈笑道:“林姑娘说得是!”当先背手走开。余人也各自挪身离开桌子。卓南雁和余孤天对望一眼,也缓缓退了两步。

那只玲珑剔透的玉手终于挥下,骰子在桌上飞转片晌,缓缓定住。竟是八点!余孤天紧盯住那晶莹的骰子,眼芒熠然一动。祁三高声吆喝着“恭喜发财”,给两人分牌,这时便连他的吆喝声都有些颤抖。

两张光闪闪的宣和牌终于推到二人身前。卓南雁只拿拇指一抠,心便一跳,一张十二点,一张却是八点。不成对!拼在一处,更是点数不大的杂牌。

“你输了!”余孤天却笑了。那笑声是一字字地从牙缝里进出来,霍地出掌一拍,两张牙牌气势汹汹地摊到桌面上,竟是一对二点。本来依着当时的规矩,余孤天大可不必此时摊牌,但他抓到了成双地牌,实在已是胜券在握。卓南雁的心也不禁一震,忍不住向林霜月望去。明晃晃的灯火下,却见她莹润如玉的脸上神态安静,星眸垂望着桌面,似是对身周的一切都恍若不觉。

“还要再赌吗?”余孤天的目光显得志得意满,“你若此时退出,我便只收你的黄金!”他修长的五指在那两张牙牌上轻轻拂过,不露声色之间,两张牙牌已嵌入桌内,跟桌面平得如同刀斧斫就。那四个红彤彤的点子,在宫灯的紫色光芒下熠熠生辉。

“咱们早已没有退路!”卓南雁却笑了,“你我二人终究要一赌到底!”莫愁的嘴却咧得老大,正要跳起来,却给莫复疆一把按住。他扭头望着老爹满是汗水的脸,嘀咕道:“爹,我瞧还是…”莫复疆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老子用人不疑,随他!”

“说得好!你我都已再无退路,只能赌下去。”余孤天的目光越发犀利,低笑道,“发牌吧。”祁三抖着手将一对牌再推过来。余弧天瞥了一眼,呵呵冷笑,将牌缓缓摊开。一对幺三点的和牌,那两只红点便如同君临天下的王者的眸子,睥睨着世间的群豪。众人一阵惊呼。地牌、和牌成双,几乎胜局已定。莫复疆高大的身子也陡觉一阵虚软。

“好牌!”卓南雁将手下的两副牌缓缓推倒,头一副是十二点和八点,后一副同样是十二点的天牌与八点的和牌。按着当时的规矩,两副重又组成新对,竟是一对天牌、一对人牌。以天地人和为序,卓南雁居然反败为胜。

莫愁哈哈大笑,腾地跃起,嘴里乱叫道:“好兄弟!好手气!你是财神爷爷财神姥爷附体!”群豪全觉匪夷所思,石镜、莫复疆却是齐声大笑。

一片惊叹、狂笑声中,余孤天挺立不动,那雄壮无匹的身躯这时显得无比的孤独。他冷森森的目光却向林霜月瞧去,嘶哑着嗓子笑道:“这是你的妙计安排吧?我早料到,你会露这一手的!”

林霜月扬起明澈的秀眸,凝在他脸上,缓缓摇头:“这是天意!”

余孤天的身子骤然一震,似是被一支利箭当胸射中,这种本来高高在上、瞬间跌落尘埃的感觉万分熟悉,让他陡地便想到几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夜晚!“难道这真是天意?”他怅然抬起头,映入眼内的是紫蒙蒙的幻焰,恰似那雪夜深宫内让他不堪回首的紫色。

便在此时,陡闻厅外响起一道沙哑高亢的豪迈笑声:“好一个乾坤一掷,好一场天地一赌!”声如巨雷乍响,轰然而至。阁内群豪多是武林顶尖的身手,蓦地给这隆隆的笑声射入耳内,也觉心旌摇曳,气促神沮。管鉴的脸上煞白一片,颇声道:“是…是吴山鹤鸣…赵祥鹤!”声音哆嗦着,在阁中滚滚笑声中愈发显得虚软无力。

余孤天的眼芒陡地一灿,喝道:“当真是赵先生吗?请现身一见!”蓦地振声长啸,啸声破屋而飞,远远传出。忽听得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善哉!赵先生,这一场豪赌咱们也瞧得够了!那和国公张大人给你藏到了何处,还请明示!”这叹息声悠然沉着,便似是对面谈心般随意,但赵祥鹤的笑声和余孤天的长啸竟丝毫掩它不住。

“是大慧上人!”卓南雁双目一亮,“他也到了临安!”

赵祥鹤哈哈笑道:“大慧上人说的什么话来?张浚去了何处,老夫如何知道?”这笑声刚起之时,似乎人便在阁子窗棂下,说到最后一字,已在数十丈外。似乎这赵祥鹤颇怕被大慧上人缠上。余孤天也呵呵低笑:“赵先生慢走!我也寻你多日了,好歹要见上一面!”笑声未绝,人已穿窗而出。

众人一凛之间,却听大慧上人笑道:“正是,老衲今日定要问个究竟!”三人谈笑从容,但声音却似经空游龙,瞬间便去得远了。

阁内片刻间回复宁寂,莫复疆抢上去一把攥紧了响龙叉,笑道:“这博天客是号人物,提得起放得下!”又向卓南雁大笑着连连道谢。唐千手也过去抓起那图谱揣入怀中,却只向卓南雁微一点头。余孤天匆匆退走,黄灿灿的金锭堆满了长桌,祁三和那两个侍女紧着收拾。雷震和石镜相互怒视一眼,各自拂袖起身。

忽听林霜月朗声道:“这位先生留步!”她喝的却是那一直挺立在余孤天身后的蒙面大汉。这时他正待转身退走,听得林霜月一声娇叱,扭身沙哑着嗓子笑道:“老子要走便走,你这小妞啰嗦什么!”他虽然刻意压抑嗓音,卓南雁还是心中一动:“原来这厮便是桂浩古!”

心念电转之间,桂浩古肥壮的身躯一闪,已疾跃出屋。卓南雁忙飞身闪出,忽觉身边香风飒然,林霜月也飘然赶到。她没有瞧他,只低声道:“不要忙着动手,看他逃向何处!”卓南雁强捺住心头的狂喜,只“嗯”了一声。两人轻功都远胜过桂浩古,也不着慌,悄无声息地翩然跟上。

才奔出雅室,卓南雁便听得室内传来石镜的咆哮:“姓雷的,我青城派的《广成灵文》何时还我?”雷震森然道:“没本事赢回来,便要硬抢吗?呵呵,咱们瑞莲舟会上再见个真章!”石镜怒道:“老道偏要在今晚见个真章!”跟着响起来的,便是管鉴和唐千手幸灾乐祸的笑声。

卓南雁暗自叹息:“这天地赌局一开,江南武林更加彼此仇视,四分五裂!”和林霜月联袂冲到院内,却见大院中照旧灯火辉煌,悄无人声。前面桂浩古已穿堂过院,疾奔远去。“这草包,竟专捡没人的地方去!”林霜月美眸锁住桂浩古慌张的身影,轻声道,“倒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卓南雁听她说得“咱们”二字,心底一甜,侧身挨近了些,伸手握向她的纤纤玉指,笑道:“小月儿,你也在寻桂浩古这草包?”

碰到他火热的手掌,林霜月素手一颤,急忙避开,黛眉微蹙,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已失踪了有些时日。混进格天社的兄弟们传话过来,说这桂浩古曾奉林一飞之命,派人擒拿过慕容明使!我命人探查了这厮的踪迹,今晚是专为找他而来!”卓南雁想起当年林逸虹在大云岛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内暗自一沉:“连格天社内也有明教子弟!看来林逸烟穷数年之功苦训出的这批少年教众已羽翼大丰了!”扭头向林霜月望去。淡淡的月辉下,她的眼内似是笼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怨。他那只手不屈不挠地又握了过去,林霜月玉手微挣,没有挣开,竟猛然用力摔开了。

“呵呵,”卓南雁只觉一阵难言的惆怅,干笑了两声,道,“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她依旧不看他,淡淡笑道:“这家伙太马虎,易容乔装也不肯多下工夫,身形全然没变。而他那声大笑,更是让我一下子辨了出来!”

见她梨涡浅笑下似乎藏着说不尽的重重心事,卓南雁心内微苦,故作轻松地笑道:“小月儿,你最后这乾坤一掷,大有名堂,不知使的是什么本事?”林霜月道:“我只会掷骰子,但那该掷的点数,却是管鉴临时比划给我的!”她晶莹如玉的花容上忧色渐浓,叹道,“管鉴的金鼓铁笔门,是第二十七家给师尊收服的帮派!这姓管的本来还挺硬气,但自我给他赚回那只魁星金笔,他便只得俯首帖耳。给你那几把牌,还码得不错吧?”

卓南雁哈哈大笑:“他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作这耍滑使诈的赌场囊官,正是手到擒来!”笑声渐渐消失,他心内又沉了起来:“连管鉴这等老奸巨猾之辈,都对林逸烟唯命是从,明教只怕已真是箭在弦上了。可怜与世无争的小月儿,却偏要做林逸烟扯旗造反的那道惑人灵符!”

两人喁喁私语间,前面自以为脱身的桂浩古已悄然转入一条窄巷。林霜月黛眉颦蹙,低声道:“可别让他跑了!”二人轻功瞬间展到极致,几个起落,便赶到桂浩古的身后。

桂浩古听得背后人声,大吃一惊,扭回头见是林霜月,忙挤出一丝笑脸:“原来是林姑娘,嘿嘿,可吓了在下一跳!姑娘是个好脾气的…”话没说完,肩头已挨了一拍,背后传来卓南雁的笑声:“这里还有个坏脾气的!”

桂浩古乍一转身,便见到鼻尖前凑来一张死板板的脸孔,惊得他直跳起身来,骂道:“你奶奶的…什么鬼玩意儿!”双掌疾推而出。掌到中途,猛觉腕上一紧,已被卓南雁的五指紧紧扣住。

“桂大人万福金安!”卓南雁掀开面具,笑道,“怎么,桂大人不认得老朋友了?”桂浩古整张脸都僵了起来,愣了一愣,却挺胸大笑:“原来是老弟!哈哈,怎地不识得…林圣女跟老弟…这个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本大人…下官…这个…兄弟,那是仰慕得紧的!”

林霜月听他连换了三个自称,说的恭维话又是万分不通,玉靥飞红,强撑着没有笑出来。卓南雁虽也心下好笑,但觉他这句“郎才女貌”还合胃口,笑道:“老弟我对你桂大人也是仰慕得紧,深夜打扰,万分不安!咱们过来只是跟桂大人打听几桩事情。”

桂浩古见他脸露笑意,登知自己那句似通非通的马屁实是拍到了地方,忙又甩出几声爽朗的大笑:“老弟说哪里话来!大伙都是意气相投的江湖朋友…你有何难处,只管讲来!”顺情好话,原是他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拿手好戏,只是最后一句,不觉又挺胸叠肚地打起了官腔。

“桂大人最好如实相告,”卓南雁忙板起脸来,冷笑道,“若说错了一句…我就点你一处穴道!”桂浩古大张双目,暗道:“点我一处穴道,又有何大不了的?”

卓南雁低声道:“老弟我这点穴功夫唤作三绝截脉法,每点一处便截断你一条经脉,若是连点三处,桂大人就会‘咔嚓’一下!”桂浩古惊道:“什么是‘咔嚓’ 一下?”卓南雁凑到他耳边,道:“‘咔嚓’一下,便是说桂大人三脉齐断,瞧上去虽跟好人一般,但却再也不算个男人。后半辈子只能进宫伺候皇帝了!”林霜月听得卓南雁胡言乱语地吓唬桂浩古,心下万分好笑,却又不敢露出半分笑意来。

桂浩古果然脸色大变,却仍是将信将疑,颇声道:“当真…有这等武功?”卓南雁冷冷地道:“有没有,你尝尝便知!我先问你,你堂堂格天社副统领,怎地跟余孤天搅到一处?”桂浩古赔笑道:“这个也不瞒老弟!你老哥我今日手痒,跟这千金堂老板又是熟客,混进来瞧瞧热闹!”

“说错了一句!瞧来你是不信我有这功夫!”卓南雁挥指便戳在他肩头,真气循经透入。桂浩古登觉浑身如千蚁齐噬,痛痒难当,嘶声哭喊:“老弟留情!我信了你这功夫…”话未说完,半边膀子酸麻僵硬,忙道,“这余孤天他奶奶的,乃是大金副使…他几次来求见赵大人,赵大人都不见。这厮便说要玩这乾坤赌局,赵大人不便驳他,又要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便让下官进来瞧瞧。下官却又不能泄露格天社的身份,便只得蒙面而来…”他惊骇之下,居然一口气说得顺当无比。

卓南雁收了真气,怒道:“堂堂格天社,却任这金国特使在我大宋京师为所欲为?”桂浩古苦笑道:“人家是大金特使,便是万岁都会让他三分。不过只是掷几把骰子,何必大惊小怪?”林霜月道:“这千金堂内的雅室弄得皇宫一般,你们也不来管管?”桂浩古咧嘴道:“这个…呵呵,不瞒姑娘,这千金堂的老板听说也是来自燕京,每回大金特使来京,都会到千金堂落脚。圣相爷特意关照过,千金堂嘛,过去捧场可以,万万不可招惹…”

“嘿嘿,这么说,” 卓南雁猛地揪起他胸前衣襟,喝道,“大金特使便是在京师杀人放火,你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桂浩古正要点头,瞧他神色不善,忙道:“那个自是不成!咱大宋早已向大金称臣,圣相说了,只要咱们谨守臣节,人家也不会欺人太甚!”卓南雁笑道:“说得是!格天社管的不是大金特使,而是大宋百姓!我问你,张浚大人,胡铨大人,入京之后都给你们擒到何处去了?”

桂浩古苦着脸道:“这个下官当真不知了…”觑见卓南雁神色不善,忙道,“若有半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卓南雁冷冷地道:“三绝截脉法,第二处!”骈指点在他腹下。

一股寒气倏地蹿入桂浩古的丹田。霎时桂浩古只觉头皮发炸,叫道:“听说,听说张浚大人他们是给林侍郎派人擒去的,下手的那人叫什么风满楼!擒到何处,我们却全然不知!”林霜月凝眉道:“本教地藏明使慕容行,可是落在了你的手中?”桂浩古愣了愣,才道:“就是那个矮胖子?嘿嘿,这厮…这老兄却是运气不佳,撞到了林大人的手中。眼下就关在林大人府内,据说风满楼那怪人要亲自审问!”

“风满楼?”林霜月明眸内寒光一闪,“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桂浩古哭丧着脸道:“谁知道这鸟人什么来头!”眼见卓南雁笑吟吟地提起手来,忙道,“连赵大人提起他来都眉头直皱,也窥不透这厮的深浅…听赵大人说,这鸟人好巫术,却不会武功!”

林霜月道:“好,那你现下便带我们去林一飞府,去救慕容行!”桂浩古大惊:“这…这岂不要了下官的吃饭家伙!”卓南雁悠然道:“三绝截脉——”桂浩古一迭声叫道:“好,好!下官这就带路!可二位也得卖下官个面子,到时合演个苦肉计…”

临安城西北的西河流经之处,地势最佳,不但有官署和作为国库的左藏库,更是许多王公重臣的居所。林一飞虽只是个右司员外郎,却因是秦桧亲子,权倾一时,其宅院也坐落于显贵林立的清和坊内。

因这清和坊位置特殊,总有皇城司、格天社等侍卫巡视,三人才到清和坊内,便遇到四个往来巡视的格天社卫。卓南雁大喜,挥指便点了那几人穴道,寻了两个身量相近的铁卫,剥了衣衫,跟林霜月套在身上。

近年来林一飞忙着与秦熺在秦桧跟前争权邀宠,门前奔走拜谒的官吏络绎不绝。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人便是桂浩古了。桂浩古的身份本是格天社的副统领,按官职是直属秦桧,按情分则该算到秦党内掌权最久的秦熺一边。但桂浩古乃是大宋朝出了名的草包、秦熺对他素来不甚看重,林一飞就乘机拉拢。这一来桂浩古便乐得不时到林府领些小差,赚些大钱。

桂浩古也对自己这左右逢源的身份大是得意,一路上不住跟卓、林二人吹嘘自己如位在林府吃得开。行不多时,一片黑森森的广大宅院已然在望,桂浩古指着大宅门前那高挑的红灯笼,低声道:“前面便是林大人府啦!二位名震天下,可得言而有信,待会儿说什么也得放我一马!”卓南雁“嘿嘿”一笑,将身上格天社的服饰又裹紧了一些。林箱月的满头秀发也用官帽和斗篷遮得严严实实。林府门房前的仆役见来的是桂浩古这熟客,对他身后的二人全没细瞧。

三人穿廊过院间,见一队队的劲装汉子挑着灯笼往来巡视,瞧那气势身法,武功均自不弱。好在有桂浩古头前带路,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林一飞的府邸气派非凡,主宅之旁另有大片偏院,慕容行等得罪秦党的江湖豪杰便被押在偏院内的暗房中。桂浩古本待引着两人到暗房,悄悄提走慕容行,再施展他的拿手好戏,反诬守卫看守不严,致贼人逃脱。哪知房内却没有慕容行的踪影。守卫仆役笑道:“难得桂大人如此上心!这矮胖子刚刚给老爷提到了赏心堂,听说风先生要连夜审问!”

出得屋来,卓南雁道:“你现下便去见林一飞!”眼见桂浩古脸色乍变,忙低声道,“你只管带我们去那赏心堂,剩下的事情便跟你全没干系!”林霜月笑道:“你若要使什么花活,我们两个格天社铁卫便在此杀人放火,大闹一场!”桂浩古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引路。

前面一处轩敞的厅堂内灯火通明,桂浩古便顿住步子,苦笑道:“二位爷爷奶奶,前面便是赏心堂了,下官是否先回避…”一扭头,却已不见了两人的踪迹。

卓南雁和林霜月这时已悄然闪到堂外。赏心堂为林府机密之处,堂外守卫却只有寥寥数人。这时夜深人静,厅门前只有几个丫鬟小厮倦倦地立着。卓、林二人身法展开,悄然绕到了堂侧。赏心堂是座一明两暗的连三间厅堂,二人觑得无人,启开窗子,狸猫般潜入了侧厅。侧厅内没点灯火,有些幽暗。一个青衣丫鬟正在香炉前拾掇炉灰,朦朦胧胧地瞧见有人进来,还未出声,便被卓南雁电射而前,挥指点了穴道。他出手利落无声,将那丫鬟软软放倒,便和林霜月闪到宽大的帷幔后,隔着珠帘,向正堂观望。

忽听得正堂中传来一阵粗豪的大笑:“老子说了一百遍了!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明教地藏明使慕容行便是!秦桧这老贼是老乌龟,他的亲儿子、干儿子、灰孙子,全是他奶奶的小乌龟…”话未骂完,只听砰砰声响,似是慕容行嘴巴已被人按住了,四下拳脚棍棒蜂拥而上。

“住手!”堂中忽地传来一道尖细的喝声。卓南雁透过帷幔的缝隙向灯火闪亮的大厅瞧去,却见说话之人居中而坐,白脸微须,神色据傲,想必便是秦桧的亲子林一飞了。在他身后兀立着三个老者,这三老全是道士装束,身形或威猛如狮,或胖大如牛,或精瘦如猿,称得上是奇形怪状,却均是气势沉稳,瞧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五花大绑的慕容行正被人按在厅中,看他满脸血污,兀自满不在乎地呵呵冷笑。在林一飞下首却端坐着一个黑衣文士,这人身材清瘦,脸罩黑纱,从头到脚,全是一袭如墨的黑色,虽是端坐在亮堂堂的灯火下,却给人一种难以琢磨得模糊和神秘。不知怎地,卓南雁一眼看到这怪人,便觉心底泛出一股说不出得难受。林霜月悄然伸出玉指,在他掌心画着什么,那正是个“风”字。卓南雁也早就料到那黑衣客是风满楼,心底一紧,反手抚上她的柔荑,但觉林霜月的手出奇得冷。

堂中的慕容行也真硬气,被人暴打了一顿,仍是哈哈狂笑:“痛快痛快!老子七八年没被人这般舒展筋骨啦!”林一飞脸色铁青,声音又尖了几分:“再问你这狂汉一次!那地方…是谁让你去的,林逸烟那魔头出山之后,又有何盘算?”慕容行笑道:“再问一千遍,还是那句话:是秦桧那老贼派我去的。秦桧是老乌龟,他的亲儿子、干儿子、灰孙子,全是他奶奶的小乌龟…”两旁的劲装侍卫忙扑上来堵住他的嘴,皮鞭、铁棒兜头打下。

“风先生,”林一飞气得脸色煞白,转头望向风满楼,“这莽汉装疯卖傻,坚不吐露魔教之秘,看来只得有劳先生出手了!”

风满楼并不言语,缓缓起身,踏步上前。他的步子轻飘虚浮,看来便似一个黑色的幽魂,飘到了慕容行身前,沉声喝道:“松绑!”立时两个侍卫上前解开慕容行背上的绳索,但他双腿还是被缠得密密麻麻。

“你为何去九幽地府?”风满楼紧盯住慕容行,眼光鬼火般地闪烁。他这声音一出,卓南雁便觉心底突地一颤。这声音太过干涩,不带一丝喜怒哀乐,浑然不似人发出来的。“九幽地府不是武林三大禁地之一吗?听说便在临安左近,慕容行去那里做什么?”他忍不住向林霜月望去,黑暗中只见林霜月黛眉深蹙,眸内也是疑惑重重。

慕容行被风满楼凉丝丝的眼芒罩住,先是一愣,随即眉毛拧起,便待喝骂。风满楼的声音忽又变得轻柔无比:“那九幽地府内凶险无比,你甘冒奇险,到底是为了什么?”说来也怪,他软绵绵的语声中似乎蕴藏着无穷的魔力,慕容行的那声粗口登时噎在嗓中,征怔地道:“我…我听说…”

卓南雁立即想到,风满楼必是施展了某种能移人神志的巫术,不禁颇为慕容行担心,凑到林霜月耳边低声道:“咱们何时出手?”林霜月却摇头道:“再瞧瞧,听说慕容行中了这风满楼下的奇毒,咱们贸然出手,只怕会误事!”两人挨得极近,阵阵处子幽香自林霜月的领襟内散出,卓南雁心中不由一荡。便在他心神激荡的一瞬,立在林一飞身后的那精瘦道人蓦地向二人藏身之处望来,目光犀利如电。

二人忙屏息不语。沉了沉,待那瘦道人收回目光,林霜月才向卓南雁伸手比划了一下,卓南雁望着她那白兰花般张开的五根玉指,登时心头一凛:“五灵官!莫非这些道士便是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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