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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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长江南岸的东采石,直到跟和州隔江相望的大宋太平洲,一路上尽是王权的兵马。这些人旌旗散乱,不成队伍,或聚在茶肆闹事,或在坊间奔突扰民,更有人垂头丧气地呆坐路旁。虞允文寻了个校官细问,才知王权渡江后只顾自己奔逃,一路奔到太平洲后便不知所终,失了约束的兵将群龙无首,便胡闹起来。

群豪尽皆惊恐交集,莫复疆等粗豪之辈更是破口大骂王权昏聩误国,虞允文强抑悲愤,亮明自己的钦差身份,跟时俊一起,沿途收拾溃兵。这一路上,竟集合了一万八千多军卒。

当晚赶到太平洲知州衙门,正见辛弃疾和方残歌怒冲冲地走出府门、卓南雁、虞允文忙上前迎住二人,细问端详。原来二人押运粮草到此,正见王权兵败如山倒,辛弃疾只道金兵势大,宋军苦战不敌,一问兵卒才知,这位王太尉根本没有与金兵交战,就急急窜逃过江,躲进了知州衙门内。辛弃疾热血肝肠,恼怒之下,便追到此地跟他理论。只是他人微言轻,王权哪里搭理他。虞允文面色冰冷,拉着二人又闯进府衙内,喝出了王权。虞允文厉声叱问这位大宋副帅不战而逃,危及社稷。王权却笑吟吟地道:“王某本就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只是国难当头,勉力为之而已,好歹却还没有折损一兵一卒。虞大人文韬武略,又是钦差,何不接了本官这差事,王某那是求之不得!”

争执之际,忽听一声吆喝直传进厅来:“圣旨到!都统制王权接旨!”这喝声响亮无比,府衙院内院外的差役兵卒全听得清清楚楚。卓南雁不由双眸一亮,道:“罗大先生到了!”但听靴声櫜櫜,一行人大踏步直闯进来,领头之人高大威严,正是罗大先生。王权劈眼瞧见罗大满面严霜般的杀气,顿时心底发寒,忙招呼人摆布香案接旨。

这道圣旨却是出乎意料得大快人心:朝廷得了虞允文的多次急报,闻知王权贪生怕死,终于将其罢免,任命李显忠为建康府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更让虞允文为参赞军事,从旁协助。此时李显忠未曾到任,便由虞允文暂行安排交割事宜。

这位新任都统制李显忠,十七岁便随父从军征战,屡败金兵,在大宋军中威名极盛,据说连当年大金能征惯战的完颜宗弼对他也甚是忌惮。更因他一家二百余口都被金兵杀害,李显忠对金人恨之人骨,始终力主抗金。秦桧当权时,李显忠被贬官削职,方当壮年,便一直在家赋闲,于此国家危难存亡之际,赵官家才让这抗金勇将重回疆场。

群豪都知李显忠大名,听了罗大朗声宣罢圣旨,均觉欢欣畅快。王权则想到交了兵权,便可远离征战之危,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心底也是暗自欢喜,只是脸上却堆出一副戚然悔痛之色,连连嗟叹。

原来宋师接连弃城逃遁,临安京师震恐,赵构险些又要入海逃遁,躲避金兵,多亏被朝臣中的有识之士劝阻。自王权弃庐州南逃开始,虞允文便连上弹劾文书,辗转呈送到了赵构手上,这一回赵官家再不敢怠慢拖沓,痛下决心,临阵换帅,更让太子一系的罗大赶来传旨。罗大生怕误事,日夜不停地疾赶而来。

“虞老弟,”罗大握紧虞允文的双手,“兵部官吏任命甚是拖沓,眼下李显忠在忙于各处调拨人马,最快也须三日后赶到。万事便看你老弟筹措!”不知怎地,这时罗大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二弟狮堂雪冷罗雪亭,心内顿时一痛。原来罗大心性略狭,因其弟名贯江湖,武林中人只知有雪亭,不知有罗大,颇让他心生怨妒。后因罗雪亭与女徒柔儿相恋,罗大更对自己这位兄弟不以为然,多年来两兄弟貌合神离。直到骤闻罗雪亭真切的死讯,罗大才深觉悲悔,只恨龙须猖獗,自己身负防护太子重责,一直未能去建康吊唁。此时国难当头,猛然想起若是自己那忠勇过人的二弟罗雪亭在世,形势必不会颓败如此。

虞允文官复原职,却没有丝毫喜色,急着召集将领,沿江布防。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二节:以严御兵 以虚应实

此时,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已在夺下和州后,占领长江北岸西采石的杨林渡口。暮色初降,完颜亮却来了兴致,带着刀霸仆散腾亲来江边漫步散心。夕阳西沉,半江江水都被染成血红,岸边都是持戟耸立的紫绒军甲士完颜亮纵目望去,只觉这些十步一哨的甲士身披晚霞,随江蜿蜒,竟有无穷无尽之感,不由心下大慰,笑道:“伐取江南,只我这五千紫绒军便够啦!”

刀霸仆散腾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完颜亮听惯了巫魔萧抱珍和宠臣李通等人的顺口奉承,反对老友仆散腾的淡漠颇不习惯,扭头望了望暮色中面如古铜的天刀门主,道:“老腾,还记得当年梁王宗弼如何渡江破敌的吗?”

当年仆散腾为完颜亮重金请出,结为布衣之交,完颜亮便称呼他为“老腾”。其后完颜亮为帝日久,更在铲除了心腹大患“沧海龙腾”完颜亨之后,这个称呼,完颜亮久已不用,不想今日又脱口说出。仆散腾的面色一缓,笑道:“传闻当年梁王完颜宗弼先是屯兵江边,令人昼夜击鼓,对岸宋军听得鼓声,便已逃得一干二净。”

完颜亮仰头哈哈一笑:“待朕渡江时,也该这般容易!”仆散腾蹙起眉峰,道:“陛下,宋人有备,可也比不得当年啦!兵事瞬息万变,岂能以陈年旧例揣度今日之战?”完颜亮的笑容徒然凝固,望着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冷冰冰的。仆散腾也沉着脸跟他对望,缓缓地道:“陛下,便只当…是老腾跟你说的真心话吧!”眼见完颜亮闻言后面色微缓,狠了狠心,又道,“若是筹措不当,贸然进兵,只怕陛下便是又一个符坚!”

“你…”完颜亮的眼芒倏忽一灿,森然道,“你竟敢将朕比作符坚?”心底狂怒之下,便想抡起剑鞘劈头砸过去。但瞥见仆散腾那刚凛凛的双眸,完颜亮眼内的暴怒渐渐平息,幽幽地道:“老腾,你说符坚…算不算一个英雄?”仆散腾也叹了口气,道:“符坚乃前秦英主,又任用贤相王猛,自是英雄。可他不听王猛死前之劝,未能剪除国内隐患,便贸然伐晋,以致淝水之败后前秦瓦裂。”

“那是他用人不当,朕定然不会重蹈符坚的覆辙。”完颜亮也吁了口气,转头望向那轮沉浑的落日,悠然道,“朕若胜了,天下混同,九州一统,朕才对得起大金的列祖列宗!”仆散腾却默不作声。完颜亮望向他的目光更柔了一些,笑道:“这些日子来,太阴教抢了你天刀门许多风头。朕明白你心内的苦。朕还知道你不愿伐宋,却仍能留下来尽心辅佐朕。只因在你心中,还当朕是你的好友!”听得“好友”二字,仆散腾雄伟的身呕微微一震,也笑道:“其实,老腾跟着你,最舒心的日子,便是刚刚出山的时候…”二人目光交投,霎时间眼内都闪出些久违的热流。

完颜亮眼中那热流只一闪,便即化成寒凛凛的精芒,扬眉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渡江诸事已快齐备了吧,咱们最迟后日渡江!渡江前的刑马祭天之仪,便由你老腾主祭!”仆散腾暗自叹一口气,点头应允。

完颜亮又大笑道:“余孤天分兵取扬州,一路势如破竹地夺下滁州、真州,这时也该夺下扬州了吧?”想到余孤天若攻占扬州后,由扬州瓜洲渡过江,那便是两路大军直逼临安,不由一阵踌躇满志。

“余孤天,”仆散腾眼中厉芒一闪,忽道,“陛下便不觉得余孤天…有些古怪?”完颜亮笑容一凝,道:“老腾,说仔细些。”

仆散腾沉声道:“这余孤天是叶天候和耶律瀚海生前亲自选中的人,又在刺杀完颜亨时出了大力,照理说该当决无差池的。但老腾总觉得他有些可疑,他那身内功,高得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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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允文走马上任,面对的难题却是不少。王权弃地逃遁,粮草大多散失,眼下这两万多人马的粮草,便成了头等大事。虞允文知人善任,仍命辛弃疾与方残歌连袂去筹措押运粮草。剩下的首要之务便是士气。这些兵将追随王权日久,斗志和军纪早被消磨殆尽。更要命的,却是王权终日克扣粮饷,中饱私囊令兵将的军饷被拖欠已久。

当晚虞允文跟卓南雁和莫愁说起此事,满面愁色,道:“有幼安兄和方公子出马,粮草一事,瞧来可保无虞,但养兵的俸钱,还没有着落。”莫愁奇道:“打仗拼的是勇气和谋略,缺少金银俸钱,又有什么要紧?”

虞允文笑道:“你知道朝廷养一个兵卒要费多少钱吗?”见莫愁瞠目无对,才道,“太平时日,光一名上等大兵的军饷费用就是每月九贯钱、九斗米,大战一起,除了俸钱、绢棉外,还有特支钱、银鞋钱、薪草钱、军赏等诸般名目的赏赐。不单是兵卒要钱,那些铠甲弩箭长短兵刃,样样都要钱。便是造一支弩,也要一贯五百文钱,一副铠甲更要三十八九贯,可说咱大宋的财赋,有八分之上,都在养兵。”

“他姥姥的,”莫愁的小眼越睁越大,“我今日才知,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卓南雁道:“眼下非常之时,朝廷怎地不多出赏钱犒军,难道还吝惜钱财吗?”虞允文蹙眉道:“罗大先生本来说,朝廷出了内帑金帛九百万缗,犒劳将士,但路途遥远,急切间却无法运到。兵无饷则无勇,这些军卒久被克扣俸钱,大战在即,定会削弱士气。”

卓南雁忽地“哈哈”一笑,道:“允文兄只管放心练兵,军饷之事不必忧心,小弟自会给你筹到。”虞允文大奇,忙又细问。卓南雁却卖起了关子,闭口不言。转日清晨,虞允文喝令将官点兵,除了时俊手下的五千精兵随了他一些时日,严遵号令之外,余下的万余兵将尽皆懈怠稀松,更有的兵卒自顾自地笑闹聒噪,混不将这白面书生般的参赞军事放在眼内。

虞允文目射寒芒,指着一名随众嘻笑的部将,喝令他点出本队兵卒,先行出列操练。宋时军队行将兵法和结队法,以五十人为一队,数百人为一部,部之头领为正副部将。偏这部将乃是军中有名的赌棍,赌博成瘾,所部队伍军纪最乱,听虞允文唤他点兵,懒洋洋地答复道:“手下军卒还有一半未到,且容稍后再说。”虞允文冷着脸问:“你那多半兵卒去了何处?”那部将笑道:“谁他娘的晓得!这群杂种耍钱耍上了瘾,连天整夜的,便是王统制都没奈何。”众兵将闻言,“哈哈”地笑成一团。

“来人!”虞允文一声厉喝,唬得众人一凛。他满面杀气,手指那人喝道:“将不知兵,出言无状,轻藐军法!给我拿下,斩了!”那人只当虞允文说笑,待得被时俊手下的亲兵按倒在地,这才吓呆了。

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过,那血淋淋的人头便被端了上来。虞允文命人传首示众。一根大竹竿挑着那片晌前还惫懒嘻笑的脑袋绕场走过,沙场上的众兵将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一片冷寂中,响起虞允文沉冷的声音:“我这里没有人情,只有两个字:军法!王统制没奈何的事,倒看看我有没有手段!”说着又喝令那部将手下的副部将出列点兵。那副部将早吓得双腿打战、带队操练时,连声音都打了颤。操练之中,虞允文忽地喝住:“且住!”这声断喝惊得那副部将险些栽倒。虞允文大步走入队伍中,手指着一位挺拔干瘦的军卒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兵卒叫道:“没名字!咱自小行六,练得一套好腿功,便叫我泼六腿!”众兵卒听他答话鄙俗,不禁嘻笑出声。泼六腿扭头大喝:“谁敢笑老子?”这一喝甚是响亮,笑声霎时一敛。

“有胆量!”虞允文早看出他有武功在身,道,“好,你泼六腿便是正部将了,这部人马归你统辖!”泼六腿惊喜得愣在当场。虞允文喝道:“怎地,有没有胆魄将这部人马训出个人样来?”泼六腿挺胸喝道:“训不出来,大人砍我脑袋!”

虞允文将手一挥,命泼六腿暂且带队归列。他目光灼灼地扫向众人,喝道:“虞某的规矩便是: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蓦地拍手道,“呈上来!”

守在一旁的卓南雁高声答应,带人抬了八只檀木大箱子,堆到他脚下。箱子打开,但见黄白光华耀目,竟全是成色十足的金银元宝,更有一箱璀璨晶莹的珠宝。近前的兵卒齐齐惊呼出声。虞允文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们眼红心热:“朝廷出内帑九百万缗犒劳将士。这八箱金银,还只是一小批。虞某决不会留下半文钱,这几日操练厮杀,谁最卖命,便赏给谁!”众兵将轰然叫好。

“大敌当前,虞某当挺身赴死,与诸位戮力一战。”虞允文自怀中掏出一团纸笺,高扬在手,朗声道,“我身上更有朝廷的节度使、承宣使和观察使的告身(按:即空白委任状),功名利禄,只看各位肯不肯豁出命去挣!”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底火热,操练起来,倍觉鼓舞。

直练到午时,虞允文才挥手叫停,当下便分了四箱金银。众兵将久被克扣盘剥,今日才见了银子,尽皆欢天喜地。

虞允文跟卓南雁并肩而行,低声道:“南雁,这时你该老实说了吧?朝廷的金银还未运到,你这小子到底从何处变出了这么多金银珠宝?”

卓南雁邪邪地一笑:“我昨晚率人抄了王权大人的家!”宋朝行军,有时将官会携带家属,王权爱财如命,更将多年搜刮的许多金银贴身携带,不想却被卓南雁席卷一空。虞允文微一皱眉,随即释然大笑:“这等妙事,也只有你卓南雁才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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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得金人即将渡江,这半日之间,又有不少四海归心盟的豪杰赶来助战。新到的豪杰中,除了唐门掌门唐千手、昆仑派宁自隆之外,更有巨鲸帮、飞龙帮等水上黑道帮派驾船赶来。这些黑道帮派多被明教收服,前些时茶隐徐涤尘以明教号令联络,让各帮尽力抗金。由建康府驶来的官军水师早将船泊在东采石渡口,各路大小船队与之会合,宋军声势更振。

晌午时分:虞允文、莫愁、卓南雁等人、设宴款待刚刚赶来的唐千手、宁自隆等人,才坐下说笑几句,便听有人来报,霹雳门雷老夫人求见。

那霹雳门便在离着太平洲不远的天雷庄,自霹雳门少门主雷青焰被南宫参暗算丧命后,因其二弟尚且年幼,霹雳门便由前代门主雷震之妻暂摄门主之位。众人听得这位素来足迹不涉江湖的雷老夫人忽然驾临,都觉新奇,虞允文忙亲自迎出。

雷老夫人年过五旬,也许是连经丧夫丧子之痛,面容要苍老许多,但谈吐雍容,仍是一派世家豪门风范。寒暄了几句,雷老夫人便自袖中取出一幅图轴,道:“这连环霹雳炮乃外子生前所创,此物最宜水战。金贼犯我疆土,便让他领教领教我大宋之威!”说着将连环霹雳炮的图谱送上

虞允文接过图轴,略扫几眼,便喜得双手发抖,叫道:“好!好!此炮设计精巧,威力巨大,来日江上破敌,定能收得奇效!雷老夫人深明大义,尽忠为国,委实让人佩服!”雷老夫人道:“莫盟主和卓少侠替老身报了杀子之仇,我霹雳门上下感激不尽,定要为我大宋归心盟出力死战!”

卓南雁和虞允文对望一眼,心底同感欣慰,料想今日群贤毕至,同心抗敌,均是当日的四海归心盟会之功。雷老夫人又拱手道:“我霹雳门便在左近,老身一介女流,不便久留。赶制那连环霹雳炮需得专门工匠器械,我霹雳门近日已赶造了数十枚。若是虞大人看重,老身这便命他们加紧赶造!”虞允文大喜,道:“军事紧急,半刻延误不得!老夫人还请多多费心,最好命人连夜赶造。”雷老夫人一口答应。

唐千手接过那霹雳炮的图谱瞅了几眼,忽道:“雷老夫人,此炮能于水下水上连环施放,精思妙运,让人心折。只是若让它炸后,更能爆出毒烟,岂不更是锦上添花?”雷夫人的双眸一亮,随即摇头苦笑:“唐掌门这主意甚妙,只是烟中裹毒的功夫,却非霹雳门所长。”唐千手笑道:“唐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雷老夫人笑道:“那就有劳唐掌门啦。霹雳门连环炮加上唐门毒烟,当真是天造地设的奇门火器,嗯,该叫什么名字是好?”虞允文扬眉笑道:“既是天造地设,那便叫天威霹雳炮吧!”众人拍手大笑,齐声赞好。

唐千手见雷老夫人颤巍巍地转身要走,忙走上两步,自怀中取出一幅图轴,道:“老夫人见谅,这幅天兵九焰图乃霹雳门旧物。当日唐某在乾坤赌会上一时糊涂,将此物据为己有,今日物归原主。”雷老夫人接过图轴,淡淡一笑:“呵呵,天兵九焰图,天兵九焰图…当年外子确是念之成痴,求之若狂,多谢唐掌门成全。还请唐掌门大驾光临敝庄,指点裹毒妙法。”唐千手叹道:“与雷老门主昔日舍身求仁、雷老夫人今朝献图护国相较,唐某满腹私心,实是惭愧无尽。”他本与霹雳门的老门主雷震颇有芥蒂,此刻交还图谱,更得亲入霹雳门指点监制火器,但觉心中放开了一块大石,谈笑之间,恩仇尽泯。

当晚虞允文跟卓南雁、莫愁三人沿江巡视。

繁星满空,月辉清冷,采石矶滩头那些高低错落的乱石被星月之光映着,颇有些突兀,仿佛许多妖兽忽然被仙法镇住了,还随时会从定中跃起来噬人似的。透过丛丛乱石,却见深青色的江水披着冷金般的月光,带着沉沉的啸声奔腾远去。

三人纵目远眺,却见江北灯火辉煌,一道高台临江而起,台上灯火最盛处建起了金灿灿的高大屋宇。金屋外旌旗萦绕。“那是完颜亮的金顶大帐,”虞允文眯起眼,望着那轩昂金屋,笑道,“有探子来报,昨日他们已宰了一对黑白双马祭天,约定明早渡江。完颜亮更发了话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先渡江者赏黄金一两。明日一早,这采石矶便该是一场苦战!”莫愁吐了下舌头:“一人一两黄金,他姥姥的,金国狗皇帝出手倒是大方!”

卓南雁道:“我曾见金国众船在江上结阵操演,进退有节,料来天刀门主仆散腾亲自上阵了。嘿嘿,这一场大战定然热闹得紧。李显忠将军何时率兵赶来?”虞允文淡淡地道:“只怕他明日到不了。”

“乖乖,明日援兵还不到?”莫愁咋舌道,“江那面完颜亮几十万大军,江这边咱们只有两万来人。这一仗可怎么打?”虞允文沉沉一笑:“咱们还有这条长江天堑!”

莫愁咧咧嘴,低声道:“大雁子,你瞧咱们有几分胜算?”卓南雁想也不想地道:“十成!”莫愁“嘿嘿”一笑:“允文兄呢?”虞允文却摇了摇头,笑道:“南雁老弟总是气吞斗牛。我这人,凡事却总爱往艰难处想。咱们宋师最擅水战,占据大江天险,确有几分胜算。只是统领大战船的蔡、韩二将似乎胆气不足,操练时总是战战兢兢。”

莫愁“呸”了一声:“那两个家伙跟王权太久啦,学了他的脓包脾气!”说话之间,但闻江对面金营的鼓声又起,那不知是几百面战鼓忽然爆响,真似地动山摇一般,江水的呼啸声一时间也被鼓声掩得暗哑了。

“又敲鼓啦!”虞允文冷哼一声,“据说当年完颜宗弼率军渡江南侵时,金兵只在长江北岸敲了一夜的战鼓,便将对岸的宋军尽数吓跑。嘿嘿,想来完颜亮是在照方抓药。”莫愁哈哈笑道:“这故事,时俊练兵时早跟兄弟们讲了!兄弟们大笑之后都说,宁被金狗射死,不让金狗吓死!”

“跑了也不错啊!”卓南雁的眼芒倏忽一闪,笑道,“完颜亮盼着咱们跑,咱们何不让他如愿?”虞允文的双眸也亮了起来,猛然挥掌拍在卓南雁肩头,笑道:“老弟的言语,总是深合我意!”莫愁猜不透南雁话中玄机,见他二人对望大笑,倒呆愣起来,喃喃道:“你姥姥的,卖什么关子?”谈笑之间,三人转身向营中走去。

耳畔还是隆隆的金军战鼓之声,卓南雁将目光从苍茫的长江移到星辉闪耀的浩渺夜空,不知怎地,忽然就想到了少年时,徐涤尘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那时候他还是个病弱少年,跟着茶隐在锁仙洞中修习道家内功,那个奇怪的徐伯伯总是眯起眼,静望星空。那晚,因为林霜月没有来,让他心内颇有些怅惘。徐涤尘便仰望着苍穹上的点点繁星,悠然对他说:“你的生命是什么?”卓南雁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愕然摇头。徐涤尘照旧望着耿耿银河,缓缓地道:“月牙儿的生命又是什么?月牙儿于你来说,似乎非常非常重要,但对这寥无际涯的宇宙呢?”

那段话,还是少年的卓南雁自然全没明白,多年后他也是似懂非懂。直到此时,他忽然想到,便在这采石矶,这广阔的苍穹天堑间,要有数十万人展开拼死搏杀,无数的生命即将消逝在“这寥无际涯的宇宙中”,隐隐地,竟有些懂了他的话。

※※※※※※※※

一整晚,长江北岸的鼓声都在震天动地地怒吼。

绛红的光芒终于划破黯夜,那一抹曙色并不耀目,但铺在阴寒的江水上,如同洒了半江鲜血,显得狰狞骇人。浩瀚的江面上早排起了密密的金军舰船。当中那高可数丈的大楼船上,完颜亮昂然挺立,目光扫视众船,猛地将手中红旗一挥,喝道:“渡江!”

汹涌的战鼓声骤然增大,震得江涛似要开锅一般。金兵船舰相连,首批渡江的百十艘战舰划江驰来。这是金军在庐州赶制的多桨横江舰,每船可载百十甲兵。这万余先锋都是精挑细选的劲旅,此时众人得知大金皇帝在身后挥旗注视,更是豪气倍增,一路呐喊而来。

江上果然没有宋军船舰,连对面的江滩上都不见半个人影。

金军数十艘船舰驶到江心,已确悉宋师真如预料得一般,跑得干干净净。船上金兵将校欢呼嘶喊,更有人向后挥旗示意。岸边楼船上的完颜亮远远见了,心底狂喜,红旗连挥,那数百艘严阵以待的船舰相继鼓帆放棹,缓缓驶出。

猛听得战鼓响亮,长江南岸的港汊内蓦地冒出一片白帆。这批宋舰全是船体狭长,此时乘风而来,快得惊人,片刻间便插到了江心。

“宋狗来啦!”“南人的船好快!”“日他娘的,南蛮子早有防备!”船上金兵看见宋军忽然冒出,且船快如风,全有些慌乱。宋军的海鳅船和蒙冲舰乘势横贯过来,登时将金军水师拦腰斩成两段。

此时大江水战,有进无退,那身为先锋的百十艘金军船兀自鼓棹扬帆地拼力向前,终于直抵南岸。

这支金兵先锋虽被虞允文的水师横断退路,但众军都知道身后还有数十万大军压阵,心中豪气十足。众船直逼江岸,那万余金兵均想到完颜亮许下的先登岸者赐黄金一两的重赏,无不振臂欢呼,不待船只靠岸,便争先恐后地跃下,蹬着齐腰深的阴寒江水,大笑着冲来。

忽听一声咆哮,动地而来:“犯我大宋,来者必诛!”随着这声大吼,无惧和尚魁梧的身形忽然从一块崔嵬的怪石后跃出。霎时间杀声震天,那些错落的乱石后蓦地冒出无数丐帮弟子和宋朝官军。宋军骤然现身,让狂喜的金兵一惊。

还没等他们醒过味来,宋军的乱箭已四下里射到。大半金兵还在船上,那许多争抢着上岸的金兵正蹬水前行,顿时便有数十人伏尸江畔。众金兵慌乱之间,大帅船上闪出三个光头大汉,用女真话厉声怒吼。

这三人正是这队忒母万人队的总管。三人本是兄弟,生具异禀,自幼在山林打猎,长大后都能生裂虎豹,后在山间得遇异人,练得一身横练功夫,投军后累积军功得了万人队的总管。三兄弟也无姓名,因长在黑水河畔,只以“黑水”为姓。完颜亮喜这三人声音洪大,作战勇猛,便分别赐名黑水雷、黑水霆和黑水震。

老大黑水雷最先看出形势危急,忙喝令亲兵拥起盾牌前冲。他声如巨雷,竟比无惧和尚还响亮几分。黑水霆、黑水震两兄弟则甩了上衣,精赤着上身,抢先跃下。黑水兄弟都甩了头盔,露出光秃秃的头顶,挥舞数十斤重的长柄宣花巨斧,纵跃如豹,几个起落,已撞入宋朝官军的阵中。这些金兵都是女真族的劲旅,本就坚忍耐战,忽见首领身先士卒,立时勇气重燃,手挥盾牌,潮水般冲上。

这哨宋军不是战胜过金兵的时俊那部军兵,虽经虞允文辛苦训练两日,奈何畏金日久,忽然见了这等巨灵凶魔般的黑水兄弟,仍是不自禁地心生寒意。初时仗着地形之利和金军下船不便,宋军放箭狙击,连番射杀了百十名金兵,但登岸的金兵越聚越多,宋军气势大衰。

完颜亮对这支渡江先锋万人队极是看重,将不少天刀门和太阴教的武林高手都杂糅其中,那领头的黑水三兄弟更具有横练功夫,钢筋铁骨浑然不惧宋军刀剑,兵刃轮开,竟似虎趟狼群,所向披靡。金兵呐喊前压,宋军虽有丐帮高手苦苦支撑,却已露了败相。

无惧在阵内奋勇冲突,连杀了两名天刀门弟子,眼见宋军溃势难止,心底暗惊:“金狗果然猖狂!亏得虞军师早定下多条计策。”忙振声大吼:“金狗厉害!大伙暂且撤啊!”这批宋军斗志早失,听得这话,轰然四散。本来诱敌深入,最怕败相太假,被追兵窥破虚实,但这批宋军却败得狼狈不堪,真切无比。

金兵气势大盛,自后掩杀不止。宋军仗着地利熟悉,退得又快又疾,迅疾将金军甩在后面。金兵也料不到这群宋军如此不堪一击,想到完颜亮的重赏厚赐,狂喜之下都变得热血撞头,个个奋勇争先。江滩上两拨军兵扇子面般摊开,狂吼嘶喊着纷纷绕过那些错落高低的乱石,直往滩后高地奔去。

黑水雷身为万人队的总管,头脑倒还清楚,忽见自己这支军马阵形全无,乱糟糟地冲出江滩,隐隐地便觉不妙,正要招呼军卒小心,陡见滩后的左右高地上蓦地拥出两排宋军。跟先前那支哭嗥奔逃的宋军不同,这些人默不作声,便似静候猎物的猎人。

“回来!”黑水雷眼射红光,嘶声大吼。声音还未落地,宋军的羽箭已自左右射到。金军所处的地方空旷无比,追在最前面的都是不带盾牌的高手劲卒,顿时全成了箭靶子。密雨般的乱箭从两面射来,惨嗥之声此起彼落,金兵成片地倒下。

黑水雷的脑袋轰然一响,情不自禁地便回头向江面望去。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三节:白虹贯日 天雷扬威

江面上这时也早已沸反盈天。

宋军船舰排的是白虹贯日阵,以一往无前之势,迅速撞入大金的船阵。宋军领头的数十艘都是蒙冲战舟,用犀革覆背,前后左右都有弩窗。蒙冲战舟之后,便是更轻便迅捷的海鳅船。这二者都是船头坚硬,最擅破浪冲撞。金国船舰虽多,外围却多是在和州与庐州匆匆造成的小船,被宋船撞得纷纷翻倒。

一时血水飞溅,无数金兵在水中号叫挣扎,宋军的海鳅船纵横穿插,刀枪乱戳,搠死无数金兵。外围的金军船只都似煮熟了的螃蟹般翻转滚功,金军船阵内的大楼船这才慢悠悠地自后转出。原来金人全然不知采石当地水文,大楼船上都是满载甲兵,配上水手,每船都在二百人以上,这些大船又都是底阔如箱,吃水极重,在江上进退艰难。宋军纵船冲撞,更是游刃有余。

猛听得一声长啸划江而来:“众儿郎休得惊慌!结阵!”这一喝声若劈雷,满江厮杀呐喊之户丝毫掩其不住。

适才众金兵都当江上没有宋军,各自鼓舞争先,受到突袭后又仓皇惊恐,乱了阵势。这时手足无措的金兵闻得这声断喝,都是心神一振,当下忒母总管约束猛安孛堇,猛安孛堇又呼喝谋克孛堇,层层鼓劲,各大楼船缓缓驶动。

“是仆散腾!”卓南雁跟虞允文并肩挺立在帅船上,循声望去,果然见一座大金楼船的船头挺立一人,手挥红旗,可不正是天刀门主仆散腾。虞允文凝眉道:“仆散腾精通阵法,可别让他们结成阵势。”传令手下亲兵击鼓,宋军冲杀更烈。

仆散腾连连喝出号令,震天价呐喊声中,他的喝声丝毫不见慌乱。那都是金兵早就练熟的阵势,只是操演时船上甲兵不多,进退变换比眼下迅疾得多。这时船行虽慢,到底有了主心骨,楼船斗舰摇荡而上,无数艘多桨横江舰则转帆摇槽,随阵进退。

金军小船架不住宋军海鳅船和蒙冲战舟的冲击,拼力挣扎兀自止不住颓势。但随着后面江北侧的金国大舰缓缓驶上,金军水师渐渐稳住阵脚。金军楼船最大的高可数丈,不惧宋朝海鳅船的冲撞,这些楼船斗舰首尾相连,排成两线,护住其余船艇。

宋军水师再也难施冲撞战略,只能仗着船势灵活,穿插放箭。

“不好!”卓南雁双瞳陡缩,沉声道,“好厉害的七煞天蝎阵!”虞允文惊道:“老弟识得仆散腾的这船阵?”卓南雁凝目道:“左右舒展,双螯吞敌,前后为援,势若千钧。你看那些两排楼船斗舰左右舒展,恰似蝎子的双螯,居中的大小船舰进退有律,以为支援,这船阵最适不擅水战之军施用。”

虞允文心头发沉,纵目远眺,但见金军那两队坚船高舰犹如两条巨大的铁臂,张合之际,便有宋军的几艘海鳅船被合拢在内,阵中金国大小船舰迅即涌上,围攻宋船,海鳅船冲突不出,不少宋军被金军乱箭射死。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虞允文的眼芒变得锋锐如刀,沉声道,“这七煞天蝎阵虽然猛悍,却也非万无一失。咱们船快箭猛,只要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就成!”话音一落,忽觉身边人影闪动,卓南雁已飞身跃上身侧的一只海鳅船。“南雁,”虞允文惊呼道,“你要怎地?”

“我来助允文兄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卓南雁扬声长笑,转身招呼身后数艘海鳅船上的官兵,“大伙儿跟我去啊!这便去擒了鞑子皇帝完颜亮!”喝声滚滚,数船将校尽皆听个清楚。

这一战非同小可,金主完颜亮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披了渗金铁甲,端坐在江边帅船上指挥众军渡江。在那帅船四周,虽有数十艘楼船斗舰团团相护,却掩不住那高高飘荡的黄绣真珠大旗,众宋军早就窥破那雄阔帅船的皇者身份。

那数船宋军都是时俊所部军兵,曾随卓南雁大破张汝能的金兵,对他死心塌地地钦佩。听得卓南雁这意气昂扬的一声大喝,众军校均觉热血沸腾,齐声呐喊,奋力鼓掉摇橹,随着卓南雁的战船冲出。

“南雁…”虞允文张口大呼,却又硬生生顿住,转头对时俊喝道“咱们的大战船呢?尽数给我调来!”时俊疾步奔去,片刻后又再奔回,嘶声叫道:“大人,不好啦!统领大战船的蔡、韩二将…尿了裤子,缩在港汊内不敢出战!”

宋军的大型战舟都由当日王权的亲信蔡、韩二将统领,这二人承袭了王权畏战的习性,训兵时便心思惶惶。虞允文怕折损士气,对他们只略加申斥,昨夜让他们率大战舟潜伏在江畔港汊内,命他们闻得鼓声便骤施突袭,给金军雷霆一击。哪知这生死关头,二将竟然畏敌不出。

“蔡、韩误国!”虞允文连连顿足,心头急似油煎,眼睁睁地看着卓南雁率着那七艘海鳅船,快似离弦之箭般直向江边撞去。他心知卓南雁这一冲形如投火,但也觉此刻万分紧急关头,舍此一道,别无他途胸中一股热气直撞到喉间,虞允文不由双眸如火,铁拳紧攥。

这时那七船已破浪疾驰,转出好大的一个弯子,远远绕开七煞天蝎船阵那前伸的“双螯”,直向长江北岸冲去。

长江上两军舰队厮杀正紧,陷身南岸的大金万人队忒母总管黑水雷更是心急如焚。

他向江上瞄了两眼,便知急切间大金主力决计无法派兵过江增援,眼见两旁架好的神臂弓和床子弩连珠价射来,手下金兵惨叫不迭,血飞尸横,忙嘶声呐喊,吆喝身后藤牌手冲上掩护。在这等密雨般的乱箭之下,任是黑水兄弟有横练功夫,也不敢硬冲,只得收回精锐,结阵自保,率着众金兵且战且退。

“金狗子们要逃啦!”高地后蓦地闪出曲流觞,振臂大呼,“明教好汉们冲啊!让金狗子们见识见识咱明教的威风!”他身后的数百名明教弟子早埋伏多时,齐声呐喊,如飞杀出。

无惧和尚也挥手将上身的僧袍扯下,回身咆哮道:“丐帮儿郎听令,显咱丐帮雄风的时候到啦!给咱莫大盟主添个彩,跟着我和尚杀金狗!”先前随他冲杀的胆怯官军早跑得干干净净,但莫复疆却率着数百名丐帮好手隐身在高地之后,闻声一起冲出。莫复疆和所率的丐帮弟子全是帮内精锐,见明教豪杰争先杀敌,早就气血上涌,学着无惧的模样,扯光了上衣,一起返身冲回。

金兵正自疾退,忽被这两股豪杰左右绞杀过来,一时阵势大乱。自来在金兵眼中,宋军都如猪羊般胆怯懦弱,这时忽见这些人光着上身,狂嘶厉啸着冲来,俨然杀人魔王现身,金军胆气顿折。明教和丐帮人马人数虽少,却都有高手坐镇,势如两把大剪刀,左右横绞过去。

罗大这时率着三千精兵伏在高地两侧。这些精兵适才放箭射杀了千余金兵,此时却依计按兵不动,只待罗大一声令下,才得冲出。泼六腿新提了官,立功心切,见前面明教和丐帮群豪杀得威风过瘾,不由双眼发光,蹿到罗大身边,低声道:“钦差大老爷,您老快下令,杀吧!不行小的先去冲杀一番?”

“闭嘴!”罗大目射寒芒,“军令如山,休得乱了虞大人的妙计,你敢再多放半个屁,老子宰了你!”

※※※※※※※※

本来在完颜亮的帅船四周,都有大小战舟众星捧月般得拱护,但卓南雁这一番率众奔袭,气势委实惊人。仆散腾听得他的喝声,更是心底剧震:“旁人也还罢了,这小子手段惊天,可万万大意不得!”令旗猛挥,疾喝那两队斗舰坚船上前拦阻。

那两排斗舰虽然吃水太重,却兀自鼓气向前,恰似巨大天蝎的两支骇人巨螯,缓缓探出。卓南雁所率的海鳅船虽然轻便快捷,却须得绕个大弯,眼见就要被七煞天蝎船阵的两排巨舰堪堪阻住,众宋军齐声呐喊,奋力挥棹,海鳅船势如疾风,在江上犁出七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金军那些笨拙的斗舰也鼓气争先,两军竟在江上赛起了龙舟。

“击鼓!击鼓!”远远观望的虞允文连喝了几声,心急如沸之下忽地抢过鼓槌,奋力狂擂起来。

卓南雁蓦地振声长啸,令旗再挥,身后的六艘海鳅船忽然各自兜头转舵,向左右分开。宋军这一兵分两路,更惹得金军大舰一阵慌乱 ,隐在阵内的许多轻快的横江舰不得不驶出拦阻。卓南雁啸声又变,紧随他船后的两艘海鳅船又再折向一路,他只率着一只海鳅船直扑向静泊在北岸岸边的完颜亮帅船。

完颜亮依旧稳稳端坐在帅船上,只是脸色越来越萧冷。“传令!”他的眼神一灿,低喝道,“莫要让仆散腾费力拦阻他们。为了这几条泥鳅,岂能因小失大?”耶律元宜低笑道:“陛下法眼如炬,运筹帷幄…”见完颜亮面色铁青,便不敢再废话,转身命人挥旗传令。

宋军帅船上的虞允文也看出了战机,双眸耀光,大喝道:“金狗的双螯要断啦!时俊,聚齐咱们所有战舟,一起出击!”

战鼓声轰然震响,宋军的百余艘蒙冲舰和海鳅船集结一处,奋力鼓棹,直向大金的天蝎船阵冲去。仆散腾的心思都在卓南雁身上,随着天蝎阵两次分兵去截击海鳅船,那两对“巨螯”探得过长,变得藕断丝连。宋军船舰拦腰切来,势如利斧斩蛇,一下荡开那两排斗舰的拦阻,直杀入金军船阵深处。

这下船阵内的金军小船便全处在宋军船舰的攻击下。金人本就不擅操舟,在江上操练两日,不少人仍止不住晕船呕吐。在天蝎阵外围“螯臂”上的斗舰大船还算平稳,但阵内的小船便随波起伏不定,许多金兵头晕眼花了多时,战力减了七八分。宋船骤然冲入,势如破竹,将金军船舰撞翻无数。

这七煞天蝎阵本有舒展开阖的七般变化,只是被卓南雁这一引和虞允文这一冲,乱了阵脚。仆散腾惊怒交集,连连呼喝变阵。众金兵乱中求变,纷纷依令变阵自保。宋金双方均知这渡江第一战非同小可,谁胜谁败,事关大局,均是拼命争先。金兵虽被宋军船舰攻得乱了阵势,但仗着船多人众,堪堪便要稳住阵脚。

眼见两军便要重陷入僵持状态,忽听得远处金兵齐声高呼:“万岁!”声震长江。

虞允文扭头望去,只见卓南雁那艘海鳅船已乘乱扑上,逼近了完颜亮的帅船,卓南雁挺立船头,正自运劲发箭。适才正是他骤发一箭,直向真珠旗下的完颜亮飞去。金兵初时都道双方相距太远,哪知卓南雁的羽箭势道凌厉惊人,瞬息射到。完颜亮身边的紫绒军都惊呆了,竟忘了上前护卫。

完颜亮大船上的统军将领正是张汝能。他深知卓南雁的厉害,又恰好立在完颜亮身前,眼见卓南雁箭到,忙斜刺里扑上,运掌疾抓。不料这一箭看似去势已衰,但神臂弓被卓南雁浑厚的内力催使,羽箭上势道猛恶惊人。张汝能只觉虎口火热,羽箭竟自他手中钻出,直贯入他的肩窝。张汝能一跤坐倒在地,船上众金兵才惊醒过来,既惊于这一箭之威,更庆幸张汝能及时护主,才齐齐惊呼:“万岁!”

虞允文看得心神一振之际,卓南雁又是弦响箭飞。他蓄意立威,这一箭却向完颜亮头顶高悬的黄绣真珠旗射去,箭出如电,顿时将一面大旗射落。众兵惊呼之际,卓南雁箭如连珠般射来,接连又有两面真珠旗飘落_

那黄绣真珠旗总计共有四面,长可丈余,上面密绣真珠,在大楼船上高高飘荡,显得威势十足。这时忽有三面大真珠旗飘落下来,完颜亮的大帅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猛见厉芒如电,又一箭破空袭到,直向完颜亮射去。卓南雁的这手连珠箭使得甚是漂亮,不但箭出连环,更声东击西。当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最后一面高悬的真珠大旗时,他却突如其来地改射完颜亮。众兵全是出其不意、齐声惊呼,完颜亮也是惊得呆了。

眼瞅着那箭便要直贯入完颜亮的前胸,斜刺里忽有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屈指疾弹。指箭相交,铮然锐响,那羽箭疾飞上天。

惊魂未定的大金众官兵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太阴教主萧抱珍,不禁又再高呼“万岁”。萧抱珍运功弹开了卓南雁的羽箭,也觉手指酸痛,心底暗惊:“这小子招招古怪,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卓南雁这数箭一射,金军气势顿衰。四五只冲来拦阻的金国船舰都顿住了,船上军卒只顾回头看完颜亮的帅船。“小贼休得逞狂!”怒吼声中,仆散腾已凌空跃来。他眼见卓南雁如入无人之境,端的心急如焚,索性飞身疾跃,在大小宋、金船舰上连环几点,其快如飞地扑了过来。

“仆散门主,抱歉得紧。老子可没工夫奉陪!”卓南雁长笑声中,凌空跃起,竟向旁边一只大金的多桨船扑去。仆散腾冷笑道:“留下命来再走!”自后如影随形地杀到。

那多桨船上的金兵本是来追擒卓南雁的,忽见他扑来,众人忙呼喝着胡乱放箭。卓南雁挥起手中的神臂弓,内力激射,震开乱箭,风一般抢上船头。只听得“砰砰”乱响,众金兵惨呼不绝,七八人先后被他震落水中。仆散腾随后闪来,却被身前金兵挡住了,急切间近身不得。卓南雁东奔西闪,眼见仆散腾又要扑到身前qi书-奇书-齐书,大笑声中,又再跃上别船。

他轻功高妙,九妙飞天术展开,在大金众船间进退如风,众金兵半点儿也奈何他不得。萧抱珍挺立在完颜亮的帅船上,本来跃跃欲试地也要出手,待见仆散腾追击不力,不由心底暗笑:“且让这老鬼出丑,我又何须相助!”当下满面堆起忠贞之色,只在完颜亮身侧肃立护卫。

仆散腾疾追之中,连连吆喝左近战舟上的金兵协同射箭拦阻,卓南雁连换数船,终于被他撵上。仆散腾吼如雷震,化掌如刀,凌空削来。盛怒之下,这一刀兀自招法谨严,气势雄浑。卓南雁不敢不应,回身将手中的神臂弓向他劈去。仆散腾刚猛无俦的刀气斩在神臂弓上,登时弓断弦折。

卓南雁忽地抛了神臂弓,一招“断流势”乘机攻出。仆散腾暗骂:“这小子好不奸诈!”却不愿让他在一招之间便抢得先机,身子微侧,左掌疾划,断碎的神臂弓如暗器般射向卓南雁,右掌劲疾如电,自虚实难测的左掌下暴射而出。卓南雁暗自喝一声彩,只得双掌划个圈子,纯取守势。双掌交接,强大的气劲爆出,碎裂的弓木四散激射,身周金兵惨呼不绝。

“门主好掌力!”卓南雁大笑声中,却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起,凌空划个圈子,又落在一艘船上。仆散腾跟他硬接一掌,浑身内力翻涌,暗道:“这小子的武功怎地精进如此!”他遇强愈强,豪气更增,厉喝声中,又再扑上。

江上金宋两军本来交锋甚急,忽见卓南雁和仆散腾凌虚飞跃,恍若仙人,都大张双眼观望。要知仆散腾威名久着大金,自完颜亨死后,仆散腾已有大金第一高手之称,以太阴教主之威,亦要瞠乎其后。卓南雁则是大宋近年声威最盛的高手,又在四海归心盟上剑扫群豪,名震天下。更因这二人一个是大金七煞天蝎船阵的阵主,一个新近在和州率宋军破敌,此时过招,俨然便是眼下金宋两国大军的主将对决。

卓南雁却并不跟仆散腾过多纠缠,最多疾拼数招,便会改跃旁船。游斗之际,许多大金船只的风帆桅杆被他顺手摧折。众金兵看到尺余粗细的桅杆被卓南雁随手震断,均是心下胆寒,仆散腾则怒气勃发,拼力猛追。一时间二人如星丸弹跃,划江疾飞,两军将士齐声呐喊,各自给二人鼓劲。

连环几个疾跃之后,卓南雁忽见前面只有青茫茫的半江水波,对面便是被众船环绕的完颜亮帅船,左近却已无战船可换。“小子,看你还跑到何处去!”仆散腾暴喝声中,电射而到,左掌划个圈子,掌力如潮攻来。

卓南雁左掌一抄,已将船头一根碗口粗细的旗杆提在手中,右掌平胸推出。这一掌正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天衣真气全力施为之下,反而无声无息,正是刚柔俱泯的大成境界。两人掌力相交,船上旌旗如遭飓风拍击,齐齐倒飞。

仆散腾只觉一股浩瀚大力当胸撞来,难受得几乎吐血,但他生性倔强,兀自挺立如山,硬生生地受下这浑厚掌力,但听“咔咔”裂响,脚下甲板被他踏碎了两块。卓南雁却“呼”的一声,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去。他这姿势怪异至极,凌空翻飞,似是被仆散腾雄浑的掌力震得变成了一只断线风筝。

宋金官军见仆散腾一掌将卓南雁远远震飞,齐声高呼,不同的是宋军尽是惊喊,金军却全觉扬眉吐气,振臂欢呼。

两军呼声未落,卓南雁猛地将手中的旗杆向前掷出,旗杆呼呼疾飞数丈,才横落水中,卓南雁纵身一跃,正好踏在旗杆上。江上波涛翻涌,他却如荷上蜻蜓般稳稳钉在旗杆上。他这一跃一抛,离着完颜亮的帅船已是不远。他跟完颜亮曾在燕京皇宫见过面,此时四目对望,二人连对方的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不好!”帅船上的萧抱珍、战舟上的仆散腾均是心中一寒。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四节:洒泪认母 挥剑救父

仆散腾长提一口真气,强压下翻滚的气血,便要再行追击。猛听卓南雁朗声大喝:“天威!”声若怒雷掠江,满江皆闻。

金国官兵全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这“天威”为何物,忽听“嗤嗤”怪响,卓南雁已将手中一枚圆筒样的物事向完颜亮抛去。那正是合霹雳门和唐门之力精研而成的天威霹雳炮。萧抱珍大吃一惊,扬臂射出一支甩手箭,想要将那圆筒震开。不想短箭在完颜亮的船头上方撞上圆筒,圆筒忽然炸开,霹雳般暴响,火焰四射,更有道道白雾腾起。

“烟雾有毒!护驾!”萧抱珍又惊又怒,挥掌狂推,荡起阵阵掌风,想要震开烟雾。那白雾是掺了唐门毒物的白石灰,霹雳炮炸开后,雾气便随风喷射。几个紫绒军连忙不顾一切地扑上,遮在完颜亮身前。帅船上的文武官员和许多紫绒军将士仓促间都吸入了不少毒烟,变得头晕目眩,船上顿时乱作一团。

仆散腾万料不到卓南雁有此一招,一时心底发寒,竟忘了进击。萧抱珍更是心惊肉跳,深怕卓南雁再放霹雳炮,凌空跃起,疾速向他扑来。

“好啊!”虞允文双眸发亮,令旗再挥,厉吼道,“天威!”

“天威!”先是他身侧的亲兵嘶声大吼,霎时间江上所有的宋军都闻声咆哮起来。“天威、天威”之声响彻大江。呼喝声中,许多圆筒样的物事凌空飞出,纷纷落在金军的大小船舰上。

霹雳门所制的天威霹雳炮分大小两种,卓南雁发出的是小型霹雳炮,与霹雳门的暗器雷神珠相似,更多的大型霹雳炮则用船上的抛石机发射。天威霹雳炮爆炸后便会射出石灰,腾起毒烟烈焰,猝然无备的众金兵多被白石灰迷了眼睛,仓皇呼喝间又吸入不少毒烟。

“火!火!”金兵哭号惊呼之际,天威霹雳炮仍在不住地飞来,有的是从天而降,更有的落在水中也能燃爆,白雾毒烟满船奔腾。最要命的却是这霹雳炮爆出的烈焰,引燃了船上的大小风帆。一时间金国大小船舰上人喊马嘶,火光冲天。

宋军则气势大增,乘势鼓气冲杀,将金兵杀得鬼哭狼嚎,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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