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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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耶律昭约定了联络方法后,我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我才把目光转向中都城方向,想着那个野性十足的金发丽人,我不禁为自己现在的决定惊讶。第一次,我把她的安危看得超过了自己的使命。

耶律兄弟一走,“天狼会”跟我就再没多大关系。与萧石讫冷淡而客气地告别后,我独自一人走向中都城方向。

大概完颜亮决没有想到逃出中都的奸细还有人会回来,也可能严查的诏令尚未到达守城兵将手中,因此对进城的盘查并不太严。我丢弃了兵刃和马匹后,在黎明时分便跟随进城做买卖的百姓,从容地混入了城门。

城中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因昨夜的军事行动而显出任何异状。我轻轻哼着小调悠然回到苏大夫家的后院,很意外没有听到绮丹韵的声音,她这两天伤恢复得很快,精神也好了不少,总不忘像以前一样跟我调笑斗口。我很奇怪一向心胸宽阔的自己为何在她面前会变得很小器很没风度,经常为点小事甚至什么也不为就和她争执起来,更让人气恼的是,一向以聪明自负的我,在她面前居然很难占到什么便宜。虽然如此,我心中对这样的争斗还是隐隐有一种期待,那感觉就像下棋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在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的同时,心中也有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敲敲门,没有回应,我轻轻推门而入,房内整洁如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上她曾经躺过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纸信笺,压在一柄连鞘短匕下。我心中一空,虽然早有预料,我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无言展开信笺,白得刺目的宣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很想这一切不是游戏……

长长的省略号似乎透着一种无奈,很容易让人往另一个方向去猜,但我立刻就知道后面接的两个字一定是“但是”,绮丹韵决不是那种为感情左右的女子,这一点倒跟我很像。

信上并没有说明她突然离开的原因,不过我立刻就猜到了。虽然对绮丹韵谈起耶律兄弟时我刻意隐瞒了托尼和黛丝丽,但以绮丹韵的聪明,我岂能瞒得过她?她一定是追着托尼和黛丝丽去了南方,她不会像我这样忘记自己的使命。

收起绮丹韵随身的短匕,默默撕碎信笺,望着片片残页如花瓣般飘落,我心中空空落落的同时,也似乎有一种解脱。在心中默默对自己也对绮丹韵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切都过去了,下次见面大家只是对手,甚至是——死敌。

中都危机四伏,处处透着凶险,让人时时感到紧张,尤其像我这样的外乡人。不说我是侦缉营缉拿的要犯,就连逗留中都的西夏侍卫和近卫军,也是我不敢面对的强敌,以野利莫仁的忠诚,李仁孝的谕令即使在这千里之外,也决不会失效。

明白其中利害,我立刻告别苏大夫打算出城,但出城盘查之严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得不在中都暂时滞留下来,一连数天也没找到浑出城门的好办法。却听得坊间哄传完颜雍已经被完颜亮任命为辽阳留守,不日即将离开中都去往上京赴任。啸云太子的意外逃脱,终使完颜亮不得不把赵王完颜雍派往辽阳,以镇压契丹人随后的叛乱。

完颜雍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离开中都,而我却被滞留在城中,比这更不幸的是,因为要救治绮丹韵,我早已身无分文。踯躅在熙熙攘攘的中都街头,揉着饥肠咕噜的肚子,我在心中叹息:没想到我这个在现实世界中谋财如探囊取物般的犯罪艺术家,在古老落后野蛮的都市街头,竟会被一顿饭钱给难住,真不知我那些犯罪天赋都到哪儿去了?

“重金聘工匠,去南方发财!”街角一张不起眼的告示吸引了我的目光,丰厚的报酬还在其次,关键是“去南方”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不正好要去南方?有人管吃管住,还给钱,何乐而不为?

告示还很新,看起来刚贴出不久,我小心地揭下告示,照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一处偏僻的小巷,一个尖嘴猴腮的猥琐汉子接待了我,不等我说明来意便乐呵呵地拍着胸脯说:“你可找对了人,我立刻就领你去见雇主,保你好吃好喝还有大钱挣。”

很庆幸他没问我会干些什么就领我一路出城,出城的时候见他与守门兵卒颇为熟悉,甚至都没查我的通关文书,我心中难免有些几分疑虑,要知道中都毕竟是大金国的都城,如今又是非常时期,最近盘查越来越严,没有通关文书就想出去,这可不是一般的能耐!但我转而一想,雇主是招募去南方的工匠,若连这等能耐也没有,岂不笑话?

跟着他一路来到郊外一处戒备森严的营帐,进得营帐后才发觉这是一座兵营,三五人一队的兵卒在营中往来巡逻,我心中生出更多的怀疑,忙问:“这雇主什么来头,居然有大金国的兵将为他效劳?”

那汉子诡秘一笑,悄声说:“这雇主来头可不小,你见面后就知道了。”

我满是疑惑地随他来到一个大帐篷,一个金国百夫长接待了我们,那猥琐汉子从那百夫长手中接过一块碎银后,拍拍我的肩头笑道:“以后你就跟着蒙大人,他会告诉你该干些什么。”

见他心满意足地掂着银子就走,我突然间明白过来,我居然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给拐卖了!就像那些被拐卖的傻女人和笨小孩一样,我白痴这个名字还真他妈没白叫!

“叫什么名字?”那个姓蒙的百夫长信口问道,我偷眼打量四周,急切地寻思着脱身之计,嘴里漫应道:“白痴。”

啪!突然的一鞭抽在我身上,那百夫长勃然大怒:“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敢消遣本官?”

“我真叫白痴。”见四周兵卒不下三十人,而营门外就更多了,我不得不打消立刻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分辩道。那百夫长闻言一怔,跟着咧嘴大笑,那模样简直像一只丑陋的猩猩。见我不似作伪,他不住笑着道:“你们汉人的名字还真他妈贱,知道到这儿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现在是大金国远征军征召的民夫,”那百夫长挺胸凸肚,在我面前摆出了将军的威风,“除了听从长官命令老老实实干活外,不许问任何问题,也不要想逃走,不然杀无赦!另外再给家人写封信,就说是自愿随军去南方服劳役,为皇上尽忠。”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完颜亮即将远征,大量的民夫是远征军不可或缺的后勤保障,正常的徭役根本无法满足远征军的需要。但中都毕竟是京城,如果在城中公开强拉民夫的话,不仅会激起民愤,也会引来朝中言官们的反对和恐慌,像这样骗人出城,再让人写封平安信回去,可以把恐慌压到最小限度。我没有亲人,自然也就不用写信,所以第二天一早我便被分派到一个运粮队,在金兵的鞭子驱使下押运粮草望南方进发。还好,虽然被骗做了民夫,毕竟目的地没错,都是南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完颜亮的远征已经悄然开始了,只是没想到我自己竟也成了远征军中的一员。

初冬来临,寒风盈野,一路阴雨绵绵,在这样的时节赶路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不说运粮的民夫怨声载道,就连押运粮草的金兵也满腹牢骚,金、宋两国二十多年的和平,已经使人们体会到和平生活的幸福,真正向往战争的,除了完颜亮这样好大喜功、妄想做千古一帝的狂人,也就只有少数没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年轻人,才希望通过战争改变自己那卑微的地位和身份。

在越过淮河逼近长江这一路上,前锋根本没遇到宋军什么抵抗,南征颇为顺利,不过就是这样,仍从金兵私下的议论中听到有金兵逃亡哗变的消息,甚至整队整队的金兵明目张胆地撤回北方,冒险逃亡的民夫就更多了。我的目的地在长江以南,所以只盘算着怎么去南方,暂时没想过怎样逃走。

跟随着金兵的前锋走走停停,半个多月后,运粮大军终于在离长江三十里的扬州停下来,把粮草置于如此前线,大概完颜亮也是算准了以南宋的兵力,已经没有力量突过长江。

运送了粮草后,我所在的那一队民夫又被连夜带到长江上游的和州城外,这里临江与对岸的采石矶遥遥相望,江面稍窄,水深浪缓。是渡江的好地方,看来完颜亮是把这儿作为横跨长江天堑的主攻方向。金兵除了四处收集渡船外,也在和州码头设下数里长的船舶工场,让民夫日夜加紧赶造战船,全是那种高大平稳的楼船。金兵不习水性,平常的渡船在江中颠簸得厉害,金兵在那种船上会失去大半战斗力,也只有平稳些的大船才能稍稍减轻其晕船的苦楚。而我现在正是建造楼船的民夫中的一员,联想起在“死亡之海”的遭遇,我突然发觉苦力这身份跟我还真像是有缘。

“白大哥,你说!我们能游过长江么?”在江边劳作的时候,一个壮如牛牯的憨厚小子望着浩淼的江面悄悄问我。他外号叫蛮牛,也是在京城被骗来的民夫,由于和我有同样的遭遇,又比我小上几岁,所以一路上把我当大哥,我也没少为他跟金兵说好话打掩护,总算使性格倔犟的他少吃了不少苦头。

“游过去?你真以为自己是大水牛啊?”一旁干瘦如柴的蒋老刁突然插了一句,他原是黄河上讨生活的黑道人物,这次也被金兵强抓了来,从山东开始就跟我们在一队,平时说话尖酸刻薄,同伴都不甚喜欢他,所以得了个“老刁”的绰号,他自诩的那个“水上飘”的绰号反而没人记得。由于想到要过长江还得借重他的水上功夫,所以我对他颇为客气,他对我无意间露过的一手功夫也大为心折,对我也颇为敬服。

民夫们这种私下商量逃走的办法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由于都是汉人,大家对南宋朝廷始终有一种发乎自然的淳朴感情,即便在女真人的统治下生活了几十年,祖祖辈辈血脉相传的民族烙印仍根植于每一个汉人的心底,平日里那种亡国奴的耻辱被平静的生活冲淡,但在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时侯,这种感情立刻便像火山爆发,民夫们内心深处没一个人真想为完颜亮出力卖命。除了想逃回家乡,有这种干脆投奔南宋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目测了一下到江对岸的距离,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距离对自己来说也并非就不可能,而夜里要摸出兵营对我来说也不算难事,但蛮牛他们呢?想到这我摇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完颜亮为了防止民夫的大量逃逸,新立了个“一人逃走,全队斩首”的铁规,自从与这一队十多名民夫同吃同住,同甘苦共劳役一路南来,我便没想过要丢下他们,而他们也把我当成了逃跑的主心骨。

“咱们至少得有一艘船,”我望着江面若有所思,“还得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也许我们用得着现在建造的这一艘。”

“绝对行不通!”蒋老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圆木,以劳作掩饰着自己的声音,“这是那种高大的蒙冲战舰,速度慢不说,还得有熟练的浆手舵手才能操控,就凭咱们这些人,就算弄到船也是太监进洞房,干着急!”

“你有什么好办法?”我问道。

蒋老刁指了指江边,那里有几艘小船往来穿梭,是一种只能坐三、四人的小渔船,被金兵征集来作为传令之用。“在江面风平浪静时,只需有人操桨,我掌橹,靠这种船我‘水上飘’也能渡过长江。”蒋老刁殷切地望着我,眼光烁烁。我摇摇头没有搭腔,要我丢下其他人独自逃走,我暂时还做不出来,但现在,宋军撤走时带走和焚烧了所有江船,要找到艘能渡江的船,真比登天还难。蒋老刁见我没有答应,眼里不禁露出失望之色,没有我的帮助,他也没能耐逃出兵营。

“除非大家一起走,不然我不会答应。”我停下手里的活,“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蒋老刁低头寻思半晌,最后眼中露出一丝狠色,咬牙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这险冒得可就大了。”

“说说看。”我忙追问道。

蒋老刁敲敲身下的船板:“这楼船上有无数甲板,先跟兄弟们通口气,建造时只要做点手脚,留下一块活动的船板,届时便是一上好的木筏,再做一简易的舵和几副浆藏在废料中,靠这玩意儿我也能把十多人渡过江去,不过……”蒋老刁说到这停下来,连连摇头。

“不过什么?”蛮牛也听到我们的商议,连忙追问。

“太冒险了!”蒋老刁谓然长叹,“不说冒着被监工发现的风险,就算平安下水,木筏的速度比起那些小船来也慢了许多,一旦被金兵发现驾船来追,大伙儿就是死路一条,这还没算木筏在江心的波涛和急流中的凶险。”

我追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蒋老刁笑着调侃了一句,“大家都变成王八游过去。”

我踌躇片刻,决然道:“好!那就这么干!”

“怎么干?”蒋老刁疑惑地望着我,比划着问道,“变成王八游过去?”

“去你妈的!”我忍不住擂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变王八去!”

见监工的金兵望向这边,我低下声音说:“今晚就问问大家,如果愿意靠木筏赌赌运气,咱们就这么干。”

蒋老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发狠道:“干!只要木筏能到江心,我蒋老刁就能游到对岸!”

见他根本没有把旁人性命放在心上,我蓦地一惊,不禁暗问自己,是不是下意识中,我也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我不知道答案,不过好歹这个办法需要大家同意,有一个人反对都无法实施,我只有这样说服自己。

当晚的睡前会议出乎预料的顺利,几乎没人犹豫便决定下来,大家把信任都交给了我,包括十三条热血汉子的性命,望着众人信任的目光,我心底反而有惴惴不安的感觉。

就像老天在眷顾着我们,计划比我预料的还要顺利,十天后的黎明时分,我和蒋老刁干掉几个看守后,顺利地把十多人带到了江边,这时江上薄雾萦绕,水波不兴,正是渡江的好时候。选择黎明而没有选择深夜,除了考虑到这个时候金兵的守备最松懈外,更主要是由于江水太过凶险,蒋老刁也不敢在夜里靠木筏渡江。

守卫江边的金兵主要是防着对岸宋军的偷袭,没人特别注意岸边即将建成的新船,我们顺利起下那面伪装成甲板的木筏,悄然下水,这时我才注意到,除了蒋老刁和两个水边长大的汉子,大家对水都露出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们都是旱鸭子!

十二人分坐木筏两侧,操着作为浆的木板胡乱划着,木筏却只在原地起伏颠簸,不见前进,气得掌舵的蒋老刁连连咒骂,临时指点了半晌,众人才稍稍掌握要领,木筏也才缓缓驶离江岸向对岸采石矶前进,此时薄雾渐渐消散,东方也现出一抹鱼肚白,拂晓已经来临。

木筏划出几十丈远,身后终于传来金兵的吆喝怒骂,老天爷不帮忙,江上的薄雾没能完全掩饰我们的行动。十多艘小船向我们追来,那是金兵中少数操浆的高手,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木筏的速度和如飞的小船比起来实在是太慢,我们逃不了。

“白大哥,怎么办?”蛮牛在问。

“白老大,快想想办法!”更多的人在催促。

一支支利箭从身旁“嗖嗖”地飞过,在清冷的江风中,就像带着死神的冷笑,笑我的愚蠢和无知,我无法回答大家,只有拼命地划水。我们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金兵的箭下,不时有人中箭一头栽入水中,瞬间即被滔滔江水卷走淹没,身后传来掌舵的蒋老刁的呼喝:“白老大,跳水逃命吧。”

不等我回答,他已率先“扑通”一声跳入江中,木筏没了人掌舵,立刻在江中团团打转,眼看就要翻侧。我无奈望着紧紧伏倒在木筏上几个面如土色的幸存者,黯然道:“大家跳水逃命吧,是我辜负了大伙儿的信任,我没脸再见大家。”

又是几支利箭带着刺人心魄的锐声射来,两个汉子立刻中箭落水,幸好金兵的船只既小又少,敢在这湍急的江心追击我们的更在少数,不然以金兵一向精准的箭法,只消一轮箭雨就可以把我们全部钉成刺猬。

“快跳!”眼见金兵的船只越迫越近,近到几乎能看清他们面容相貌的地步,我不由分说把幸存者狠命地推入江中,与其在木筏上被金兵当成活靶子射杀,不如让他们落水求生,虽然这求生的机会根本就微乎其微。当最后一个蛮牛也跳入江中后,我望了望波涛汹涌、完全不见人影的江面,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杀害同伴的凶手。

冰冷的江水浸透了我的身体,也像浸透了我的心,我木然地踏着水向对岸游去,唯一安慰的是我拉住了蛮牛的身体。好歹能救下一人,希望对自己的痛恨也能减轻一分。当我筋疲力尽地拖着蛮牛登上对岸的时候,蒋老刁早倒在数十丈开外的河滩上喘气,见我过来,他疲惫一笑道:“我就说过白老大是好样的,一定能逃得一命,却没想到你还能救下蛮牛。”

我望着他无言以对,心中对他率先弃舵逃命已愤怒不起来,与他比起来,我其实又有多大的分别?

蛮牛也渐渐醒来,这淳朴的少年此时眼里蕴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什么话也没说,对着咆哮翻滚的江水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顺着江岸逆流而上,脚步踉跄,方向坚定。

我也跟在他身后,照着他的脚印前行,蒋老刁追着我的背影絮絮唠叨:“白老大,没想到你水上功夫也如此了得,咱们要是联手发财,无论去临安还是海上,肯定无往不利,我‘水上飘’跟定你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曾是我打动蒋老刁冒险渡江的说词,我原本也打算过江后就直接去临安,拿到自己要的东西后就走人,金宋间的战争于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善恶,我在这个世界也根本就是个外人,虽然对金人和完颜亮没有一丝好感,却还没到刻意和他们作对的地步。但此刻,在亲手把几个同伴推入江中,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江水吞没后,我在痛恨着自己的同时,突然觉得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不然我无法原谅自己。

目视前方那个像绿色大田螺的碧螺山,以及临江巍然峭立的采石矶,我冷冷地说:“我要去前方采石矶,宋军大营。”

冬风萧索,四野枯黄,就连碧螺山的绿色也十分的黯淡。采石矶下,宋军大营完全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戒备森严,剑拔弩张,甚至都没有一丝大战爆发前的紧迫感。我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只说是江北逃过来的百姓,给宋军送来金兵的情报。守卫营门的兵卒便把我们三人放了进去。

进得营门后,我更惊诧眼前看到的情形,这就是大军压境下的宋军吗?兵卒三三两两散坐于地,衣甲不整,甚至马鞍也搁地上当了酒案,除了这些滥饮者,更多的像是在营中散乱游荡的游魂,没精打采愁容满面。金兵也不想打仗,但就算再怎么厌战,军纪也决不会松弛到如此程度。难怪无论西夏李仁孝还是金国完颜亮,在提到南宋人时,在仰慕其璀璨文化的同时,也流露出对其军队虚弱战斗力的蔑视。

“军爷,我想见你们管事的将军,我们有关于江北金兵的情报。”我拦住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人问。他倒也和气,反问了一句:“金兵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渡江?”

我犹豫了一下,“金兵号称百万,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渡江。”

他“噢”了一声,眼中现出一丝忧色和恐惧,立刻又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就走,我忙拉住他道:“你还没告诉我哪里能找到管事的将军呢。”

“现在没人管事,”他叹了口气,“我们是刚从江北撤回的江淮军,原来领兵的王将军刚被免了职回京受审,新任命的李将军尚未到任,你们等等吧,我会安排伙房准备你们的饭菜,你们能从江北逃回来,也算是不容易。”

等等?我瞪大了双眼,金兵已经磨刀霍霍日夜准备渡江,宋军居然还没有自己的主帅?我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这样的军队,干脆就任它被金兵灭了好了!

我气得摔手就要走,一回头,正好看到几匹健马从营门外疾驰而来,打头者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模样在三十七八间,眉目轩昂,面白微须,于温文儒雅中透着股天生的英气。

“喂,你们领兵的将领呢?为何不出来见我?”他在这中军营帐前勒住马,环视四周问道,“金兵就要过江,为何你们却还像是在放假?”

散乱在四周的几个兵将见是个文官,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一个小兵反问道:“将军们逃的逃撤的撤,我们不放假还能怎么着?”

“李显忠将军呢?他还没到任?”他又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文官稍一迟疑,立刻在马上直起腰大声喊道,“我是奉建康府叶义问丞相之命前来劳军的中书舍人虞允文,去把所有将士都叫过来,我要犒劳你们!”

“大人要犒劳我们?”那兵士露出意外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我要犒赏所有将士!”虞允文的声音有一种文人少有铿锵之色。几个兵卒见虞允文说得肯定,立刻如飞而去,我和蛮牛蒋老刁对望一眼,立在中军营帐外望着不远处的虞允文,不知他要干什么。我还悄悄问一旁一个老兵卒:“这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

那老兵歪头想了想,玩笑道:“比芝麻大一点,比西瓜小一些。”

不多时,兵卒们从四面八方会集过来,围在虞允文几人的周围,人数居然不少,黑压压看不到尽头。大家眼中除了有些意外和惊喜,更多的是疑问,还有就是那种败军固有的茫然和沮丧。

见兵将已来得不少,虞允文慢慢屈膝爬上马背,最后在马鞍上完全站了起来,昂首环顾四周将士,直到众人都静了下来,他才大声道:“江淮军将士们,你们一定会奇怪,本官为何会来犒赏你们?犒赏你们在江淮与金军不接一战就撤回江南?犒赏你们许多人甚至都没见过一个金兵就败退回来?不是!这些都不是你们的责任,这是你们主将王权的命令,跟你们完全没有关系,你们不该背上江淮败军的骂名!不仅如此,我还要代表朝廷和江南百姓感谢你们,是你们在撤退时烧毁了所有渡船,使金兵为长江所阻,为朝廷调兵遣将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你们为大宋立下了首功!”

众将士先是面面相觑,继而窃窃私语,脸上渐渐露出了兴奋之色,腰身也不知觉间直了起来,似乎突然才发觉,自己原来真为国家立下了一大功。

“但是,”虞允文话锋一转,“金兵没有渡船可以建造,长江天堑不可能永远阻住金兵,金兵一旦渡江,请问诸位将士,以你们现在的模样,拿什么来抵挡金兵?”

“大人,”一个声音怯怯地反问道,“金兵号称百万之众,咱们江淮军仅有一万八千余人,哪有可能挡住金兵?”

虞允文深吸口气,望着那军校问道:“你是哪儿人?”

对这问题大概感到有些意外,那军校好一会儿才回答:“小人是浙江湖州人。”

虞允文转头遥望南方,遥遥一指,大声道:“金兵若越过长江,三日之内便能打到湖州,不仅如此,长江以南一马平川,再无天险。若这长江,加上你们这些忠勇的江淮军将士也挡不住金兵,那么,即使你的家乡远在岭南,也逃不过被金兵烧杀戮掠的下场,你们的妻子儿女,也逃不过金兵的淫威和为奴为婢的命运。”

人群一时静了下来,上万人一下子鸦雀无声,这种安静便十分的渗人,就在这寂静中,只听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响起:“虞大人,我们这些弟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便知道无法与金人抗衡,也没人逃离军营半步,留下来的这些兄弟,早已决心血祭长江,但这又有什么用?既没有主帅又无援军,这一万多大好男儿的满腔热血,也不过凭空抛洒罢了。”

“请问将军是……”

“步军统领时俊。”

“将军听好!”虞允文正色道,“朝廷已组织援军即刻奔赴前线,大家尽可安心,至于主帅,我虽为文官,却也为朝廷委命到建康前线参谋军事,如今非常时期,在李显忠将军未到任前,本官便暂理江淮军主帅事务,不知时将军服也不服?”

大概这话太让人感到意外,场中又是一阵寂静,片刻后才听时俊陡然大声道:“服!我服!虞大人虽为文官,却比我这武人还有气魄。从今往后,我时俊唯大人马首是瞻!”

虞允文点点头,昂首四顾,高声问:“可有谁不服?”

人丛中立刻响起众兵将此起彼伏的应答声,最后汇成异口同声的两句誓言:“愿奉虞大人为主帅,与长江天堑共存亡!”

“好!”虞允文一挥手,“校尉以上军官到中军帐议事,其余兵将各归本位,精心准备兵刃甲胄,不得再在营中饮酒赌博闲逛,违令者军法从事!”

众兵将轰然答应着陆续散去,虞允文这才下马,大步望中军帐而来,在帐外突然看到身着百姓服饰的我和蒋老刁蛮牛三人,不由停下脚步。我不等他问起,忙抱拳道:“大人,我们是江北逃回的大宋百姓,我们知道金兵的一些情况。”

虞允文朗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忙抬手示意:“快请!”

跟着虞允文进入大帐的时候,只听他的一个随员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大人,朝廷只是命你到江淮军来劳军,而不是督战,如今江淮军一团糟糕,你何必背这包袱,引祸上身呢?若军事顺利还好,要是万一……”

不等那随员说完,虞允文蓦地停下脚步,白皙的脸颊突然间涨得通红,瞠目质问道:“如今国家已到生死存亡关头,在这人人都该为国效命的时候,我难道还要考虑自己的声誉得失?”

那随员在虞允文逼视下红着脸尴尬地低下了头。望着一脸轩昂的虞允文,我突然对宋军生出了一点信心。

第十八章 血染长江

“金兵的渡船准备得如何了?”虞允文性格一如他的外貌,显得干练而务实,先与众将士见礼,待众将自我介绍完毕后,不待坐定便望向我们三人,第一句话便问到关键所在。

“金兵第一批渡船大约有八十余艘,都是蒙冲大船,大概再有十几天就可以全部完工。”我抱了抱拳算是行礼,那种屈膝跪礼我始终不太习惯,不到情非得已我通常不会用。

“你对金兵的情况到还熟悉。”虞允文在帅位坐定,对我微微颔首,目光烁烁有神。我迎着他满是怀疑的目光咧嘴一笑道:“大人,我们三人原是被金兵掠来的民夫,被逼为他们建造渡船,对这些情况自然比较清楚。”

“哦?”虞允文眼中的疑色并未尽褪,不经意地追问了一句,“这里的江面宽有八里,你们是如何过的江呢?”

我哈哈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大人,以金宋两军的实力和目前的形势,你以为完颜亮还用得着派出我们这样的奸细吗?形势急迫,我希望大人直接问最关键的问题。”

虞允文一怔,立刻正色拱手道:“是在下多疑了,还望壮士不要多心!请问那种渡船一次能乘坐多少人?”

我转望蒋老刁说:“这个问题你该比我清楚,还是你来回答虞大人吧。”

自从进了军营后,蒋老刁和蛮牛都变得缩手缩脚起来。也难怪,寻常百姓盗匪见了官不都这样?见我把问题突然推给他,蒋老刁咽了咽唾沫,斯斯艾艾半晌,终于颤着嗓子禀报道:“回虞大人话,那种渡船包括浆手和舵手在内,通常能乘坐四百人左右,如果是骑兵的话,大概只能乘坐不到两百人。”

虞允文眼中露出一丝宽慰,对营帐两旁雁立的将校们颔首道:“这些渡船数量尚不足以让完颜亮集中优势兵力渡江,他大概暂时不会发动进攻,我们总还有点时间准备。”

将校们神色凝重,并不为虞允文的宽慰而轻松,我见状微微一笑:“大人,完颜亮其实并不可怕,金兵虽众,也并非就不可战胜。”

将校们见我不像普通百姓一样畏缩胆怯,又刚从金营中平安逃出且横渡长江,看我的眼光早有些不同,如今见我口出狂言,对我的好奇更盛,都用询问、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知道新败的江淮军需要有胜利的希望,我得让他们看到这种希望。虞允文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便用眼光鼓励我说下去。

我环顾众将,泰然自若地侃侃而谈:“完颜亮这次远征,号称有百万之众,但其中强拉的民夫就占了半数,这些人不仅没有战力,还会消耗完颜亮宝贵的粮草和兵力,而兵卒中除了女真人,还有新征的契丹人和汉人,这些人决不甘心为完颜亮卖命,关键时候只会起反作用。不仅如此,就是女真族将士也没有多少人真心想打仗,一路哗变的逃卒就是明证。所以,完颜亮真正能用于战场的兵力并不太多。”

“不止这些,”虞允文也笑着插话,“本官离开建康府叶大人处时,刚得到消息,驻兵四川的吴玠吴将军已从秦岭出兵,兵逼古长安,威胁到完颜亮的八百里秦川粮仓,完颜亮已分兵十万赴援。”

众将脸上都露出一丝轻松,但这一丝轻松转瞬即逝,一个偏将小声嘀咕道:“即使这样,三、四十万的金兵也远远超过我大宋全国兵力的总和啊。”

“我们还有长江天堑,”虞允文立刻道,“只要运用得法,长江天堑能当百万雄兵!”

“不错!”我笑着接过话头,“其实兵力的计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咱们也不是一定要击溃金兵,只需把金兵挡在长江北岸,完颜亮劳师远征,若不能尽快建功,金国必生内乱!”

虞允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对我的态度又有些不同,客气地抱拳问:“我虽从探子那里知道些金国的情况,却不如壮士的消息来得直接,还望壮士不吝详告。”

我点点头,“我从中都来,所以知道些金国朝中的消息,完颜亮为这次远征,杀了不少反对开战的大臣,清除了无数厌战的将领,勉强压下了朝中反战的言论,但只要前方战事不顺,这股反战的力量就会重新抬头,届时完颜亮远在江淮,金国定生内乱。除此之外,为这次远征,完颜亮强拉了不少契丹族青壮,激得关外契丹人叛乱,这也使他不能在长江边恋战。除了这些因素,更重要的是,大部分金兵也无心打仗,无论女真百姓还是大宋百姓,渴望和平的心其实没有分别。”

这些消息部分是我从金人那儿听来,部分是源于自己的分析,虽然比较主观,但以我对金国的了解,我相信这分析也八九不离十。

“是啊,自绍兴和议以来,金宋间二十年的和平,就因完颜亮一人而破坏。”虞允文谓然轻叹道,“完颜亮弑君篡位,登基后妄杀无数金国皇室宗亲,淫占其妻女,甚至连金国开国第一功臣,当年的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的子孙也几乎被杀尽,在金国无论民心还是军心早已尽失,如今又破坏当年的和议贸然开战,把两国百姓均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暴君,我不信苍天会容他一直猖狂下去!”

众将士脸上渐渐现出几分昂扬之色,我知道那是因为信心,一种必胜的信念。

“报!”一个兵卒闯了进来,得虞允文示意后,立刻高声禀报道,“有金国特使渡江送来一封信!”

虞允文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先让一个校尉把蒋老刁和蛮牛带出去,却又示意我留在帐中,这才对传令兵吩咐道:“带他进来!”

虞允文话音刚落,一旁的步军统领时俊立刻道:“大人,容末将先令兵卒整肃军容,排下斧钺仪仗,不能让金狗看低了咱们!”

“不,就这样!”虞允文抬手拦住时俊,“不仅如此,大家也都把盔甲衣衫解开,鬓发弄乱,脸上要作出惶然无依的模样!”

说着虞允文率先把面前案几上整齐码放着的书柬推倒,散乱摊开,又示意众将士随意或坐或站,这才对那传令兵吩咐道:“把金使带进来。”

片刻后,一衣甲鲜亮的金将趾高气扬地负手大步而入,先环顾了帐中诸将一眼,这才对据案而坐的虞允文傲然拱拱手道:“在下奉我主大金国皇帝陛下之命,给江淮军主帅,王权王将军送来一封信。”

“把信呈上来!”虞允文不动声色。大概是虞允文的从容让那金使感到有些意外,稍稍收敛了些气势,乖乖地把信交给传令兵转呈上去。虞允文草草看完信,淡淡道,“你搞错了,王权已被撤职,如今江淮军已归本官统领。”

金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忙问:“敢问大人名讳?”

“中书舍人虞允文,以叶义问大人参谋军事之职,暂理江淮军事务。”虞允文淡然自若,“既然你送来了这信,我便还书一封,望贵使转呈贵国皇帝。来人!笔墨侍侯。”

在虞允文低头奋笔疾书的时候,众兵将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虞大人会老实得把己方所有的秘密都泄露给金使,像江淮军主帅撤职,临阵换帅,文官暂理兵事等等这些,都该是军中必须严守的机密,虞大人却一时口快就泄露了出去!我猜众将心中一定在想,书生就是书生,哪知兵者诡道的至理名言。但我从虞允文的从容和镇定中隐隐猜到,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目的,只是我暂时还看不出来。

信终于写好,虞允文乘着等墨迹渐干的短暂时光展信读道:“金国狼主完颜亮,余幸读狼主劝降文,惜然王将军归隐,余暂代王将军之职。为使狼主不至失望,余愿代王将军,与狼主决战于长江。中书舍人虞允文字!”

“你……”金使勃然色变,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众将也发出压抑的嘲笑,我知道虞允文在信中直呼完颜亮的名字是一种蔑视,但金使也不该有如此大反应啊!忙小声问身旁一个校尉,他才笑着告诉我,原来“狼主”的称谓是金国立国前对首领的尊称,金国立国后,仰慕汉文化,所以皇帝也如汉人一样改称陛下或皇上,“狼主”这称呼也渐渐成为金国野蛮时期的历史见证,成为一种带有侮辱性质的称谓。

金使带上信愤然离去后,虞允文身旁一个随从不禁小声嘀咕道:“大人,以你的身份要与金国皇帝完颜亮决战,这在礼节上是不是有些不妥?”

虞允文淡然一笑:“不这样不足以激怒完颜亮。”

“大人有何妙策?”一个将领见虞允文面带自信的微笑,忙识趣地追问了一句。

“不激怒完颜亮,他不会提前渡江。”虞允文此言一出,众将立时哗然,想大家惟恐金兵在江淮军没准备好以前就开始进攻,虞大人却还故意要激怒完颜亮,激他立刻就进攻,也难怪众将不解。只有寥寥几个将领眼中露出深思之色,我也恍然而悟,对虞允文的大胆和才能又多了几分认知。

“我知道江淮军新败,无论士气还是装备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虞允文环顾众将一眼,待大家稍静,这才继续说,“但要等我们准备停当,完颜亮也就准备得更为充分,届时他以绝对优势兵力扑过江来,江淮军准备得再好也无济于事,目前他还只有八十艘即将完工的渡船,可以一次渡过三万多步卒或一万五骑兵,金兵离不开战马,也不缺战马,我想他会选择骑兵,这就是他一次能投入的最大兵力。咱们以一万八千之众,以逸待劳,又占尽地利,定能击溃在江上颠簸了半日的一万五千疲兵!”

步军统领时俊突然插话问道:“如果战船再送第二批金兵过江呢?”

“时将军为步军统领,对水军的情况难怪不是很清楚,”一个面色白净的年轻将领笑起来,“这里的江面幅宽八里有余,江流湍急,只是渡江已经很耗费时日了,何况上万人整队上船下船,有这时日我们早就干掉他第一批部队了。”

“将军是水军李将军吧?”虞允文问那面色儒雅的年轻将领。

“水军统领李保!”那将领忙拱手道。

“你手上有多少战船?”

李保沉吟了一下:“能参加战斗的大约还有一百三十多艘,不过都是些小型战船,有些还是普通渡船,没法和金兵的蒙冲斗舰抗衡。”

“如果趁金兵战舰运送完兵卒返航途中呢?”虞允文追问道。

李保眼光闪了一闪,犹豫着说:“如果金兵没有在船上留下足够水军的话,我想应该有机会,不!有把握狠狠击沉他几艘!”

“不是几艘,”虞允文断然击掌道,“我要你击沉全部!”

李保一怔,苦笑道:“大人,金兵的船都是乘坐百人以上的蒙冲战舰,而我手中最大的船也竟能载几十名水军,更多的是那种只能乘十多人的小艇,这种船被蒙冲战舰一撞就碎,更不用说金兵居高临下,以最擅长的箭法对付我毫无遮掩的水军,使我们很难靠近他们的船。”

虞允文叹道:“水军的难处我也清楚,但这八十艘战舰是完颜亮渡江的依靠,若能一举击沉,我们至少能赢得一个月的时间,而金国又急缺水军,若能一举歼灭,短时间内完颜亮都只能望江兴叹。大家动动脑筋,看有没有击沉这些战船的办法。”

众将沉思起来,不过最后都遗憾地摇摇头,默然无语。我上前一步,突然问:“李将军,不知你的那些小艇有没有配备轮浆?”

“轮浆?”李保的眼中一阵疑惑,茫然摇头,“恕末将孤陋寡闻,还要请教。”

我立刻明白自己心中的构想大概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便示意一个校尉取过纸墨笔砚,我展开一张宣纸边划边解释说:“这是一种外形如车轮的浆,共有八到十二个叶片,装在小船两侧,靠人的脚力踏动旋转划水,可以把船速提高一倍以上。”

随着我详细的解释和大致的图案,李保渐渐明白起来,连连点头赞叹:“不错不错,若小船装上这种轮浆,一个浆手可以抵十人的效率!”

“还有,”我说着画出一只小船,再在小船上画出一个弧形的盖子,“如果给小船加上一个拱形的盖子,就不怕金兵居高临下的利箭了。”

李保立刻击掌道:“没错!若有这种船,咱们就不必怕金兵的箭,再加速度奇快,船小而灵活,可以轻易躲开大船的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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