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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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战斗!快准备战斗!”狂罕忙对他的兵将高声下令。两队钦察骑兵立刻匆忙迎上去,想去堵住潮水般涌来的蒙古骑兵,却被蒙古人避开锋芒,绕过他们往力量薄弱的中军冲去。

中军拘押了近万名俘虏,在大战逼近的时刻本能地骚乱起来,不少人开始夺下看守他们的钦察武士的武器,并号召所有俘虏起来反抗。狂罕两万人的中军,在战俘们的骚乱中未战先乱了。

“杀!”“活捉狂罕!”在蒙古骑兵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中,两万人从三面迅猛地扑入乱成一团的钦察军,由于被战利品和俘虏限制了手脚,钦察骑兵发挥不出应有的速度优势,只得停在原地任由蒙古人纵横冲击,转眼之间阵地就被蒙古骑兵冲击得七零八落,各骑师之间失去统一指挥,只得各自为战了。

蒙古骑兵兵分三路,右翼在郎啸天率领下最先突入敌阵。郎啸天远远看见狂罕的王旗,立刻一踢马腹,举枪一指:“跟我上!活捉狂罕!”说着便率先向王旗所在的山坡冲了上去。

几千名蒙古怯薛军将士立刻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尾随着郎啸天向钦察人最后的防御阵地发起了猛冲。

坚守这处山坡的是狂罕最精锐的亲卫部队,人数有近万人,众人在山坡前集中队形,以弓箭向狼一般扑来的蒙古骑兵攒射,箭如飞蝗,密密麻麻地落入蒙古骑队之中,转眼便射杀数百人。

冲在最前方的郎啸天舞动着长枪,不断挑开迎面射来的箭矢,但箭羽太密,终于未能尽数打落,一支冷箭射中他小腿的同时,几支狼牙羽箭先后钉入了坐下战马的身体,战马挣扎着又冲出数十丈,终于一头栽倒在地,把郎啸天甩出老远。

主将落马,蒙古骑兵锐气顿竭,十几名亲兵慌忙跳下战马,用十几面盾牌为落地的郎啸天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屏障。郎啸天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眼看后方的蒙古骑兵失去了冲击的锐气,被钦察人的箭雨压制得勒马后撤,他不禁一声怒吼:“取我弓箭来!”

一名亲兵冒着箭雨取回郎啸天马鞍上的弓箭,郎啸天拔去腿上箭镞,从盾牌围成的保护罩中站起身来,在箭雨中弯弓搭箭,弓弦响起的同时高坡上响起三声惨呼,十几名亲兵立刻爆出震天的欢呼。

郎啸天拔箭再射,三次发箭便有九名钦察箭手从山坡上滚下来,远处正在退却的蒙古骑兵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再次纵马向山坡上冲来。郎啸天跳上一名亲兵的战马,举起白蜡杆长枪往坡顶一指:“活捉狂罕!”

十几名亲兵纷纷跳上战马,同声高喝:“活捉狂罕!”

郎啸天高举的长枪成为蒙古骑兵冲锋的旗织,众人拼命鞭打战马,疯狂地追随着郎啸天的长枪,望坡顶再次发起冲击。

中路一万多名怯薛军在哲别率领下也冲到了山坡下,哲别立刻率军向右翼靠拢,与郎啸天齐头并进,望坡顶的钦察阵地发起了更加疯狂的进攻。

原本就精疲力竭的钦察人顿时被蒙古骑兵的凶悍震惊了,从未与蒙古人打过仗的狂罕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悍不畏死的武士虽然也见过不少,但上万名纪律严明,无惧生死的精锐战士,狂罕一生中却从未见过。眼看亲卫部队渐渐抵不住蒙古骑兵的疯狂冲击,他终于下了一道胆怯的命令:“撤!”

坡顶的王旗一动,立刻引得蒙古兵将齐声高呼:“狂罕逃了!狂罕逃了!”

一旦狂罕的王旗向后退却,对钦察人的士气是致命的打击,众人渐渐放弃了抵抗,开始尾随着王旗撤退的方向,向钦察人的驻地逃去。

败退的势头一旦兴起,立刻像瘟役一般传遍全军,所有人没命地打马奔逃,即便有将领想阻止,也实在难以扭转颓势,反而被败军裹胁着向远方逃去。

冲上坡顶的哲别与郎啸天哈哈大笑,兴奋地举枪相击。哲别向败退的钦察王旗一指,大笑道:“钦察人马力早已经消耗大半,岂能逃出我军追击?如今他们已如羊群一般,任由咱们随意屠戮了!”

不多会儿左翼的蒙古军在速别额台率领下也登上了坡顶,三人合兵一处,望不成队形张皇而逃的钦察骑兵追了上去。

由于钦察战马早已被当初驮运战利品消耗了太多体力,根本无法摆脱精力充沛的蒙古骑兵没完没了的追击,战斗成了一场狼群追猎羊群的屠戮。就像每年秋季,每当麋鹿或黄羊群迁徙的时候,总有无数恶狼追在身后,速度稍慢的老弱病残不断被狼群捕杀。

经过一天一夜没命的奔逃,钦察四万骑兵损失大半,一路上被蒙古追兵斩杀无数。仅有一万多人追随狂罕逃回了聚居的营地,立刻依据营寨做出决一死战的架式。

蒙古追兵在营寨前停了下来,望着营寨后方无数的帐篷和牛群马群羊群,这些远离故土的游牧汉子不禁两眼放光。像钦察部落这样一处数万人的聚居地,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如同天堂,不仅有热腾腾的牛肉羊肉,烈酒马奶,还有无数身体结实肉墩墩的女人,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回到了家一样。

“将军,狂罕只剩下一万多疲兵,这里的一切是长生天送给咱们的礼物,下令进攻吧!”速别额台目光炽炽地盯着散落在小河两旁的那些敖包,像狼一样舔着自己的嘴唇,他的脸上沾满了血污,使他的模样看起来异常狰狞。

哲别审视着钦察人的营寨,那是钦察人防御外敌修筑多年的工事,对骑兵来说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障碍。他正在犹豫,就听一旁的郎啸天急道:“将军不可!”

“安答有何高见?”

“咱们已经彻底击败了狂罕,就在这里收兵吧。”

“收兵?”速别额台瞪大了双眼,“你让将士们在这里收兵?那简直是要饿狼吐出口里的羊羔,小心这些怯薛军战士生生撕了你!”

郎啸天没有理会速别额台的威胁,转望哲别道:“哲别安答,钦察人虽败,但这里是他们的营地,这次他们守卫的是他们的妻儿老小,全军上下必将拼死决战。再瘦弱胆小的夹尾巴狗,一旦逃回家就敢和恶狼拼命。咱们现在若贸然进攻,就算最终取胜也会伤亡惨重,若不是情非得已,万万不可逼迫困兽一般的钦察残兵。”

哲别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有这般担忧,但要将士们就这样收兵,会令部队锐气受挫。”

“是啊!”速别额台也不满地瞪了郎啸天一眼,“你是想激起将士们兵变吗?”

郎啸天还想说什么,却被哲别抬手阻止:“你们别吵了,咱们就照惯例吧。我这就派人给狂罕送信,让他投降并送来牛羊美酒犒劳咱们蒙古将士。”

“还得要他送来女人!”速别额台对哲别暧昧地笑了起来,“狂罕收下了将军的聘礼,现在该献上自己女儿了,最好再陪嫁一千名族中美女,也好让将士们与将军同乐。”

哲别哑然失笑,“我对这位钦察公主倒也很有兴趣,她的姐姐既然能嫁给俄罗斯实力最强的苏兹达尔公国的大公,想必是十分的美貌,妹妹的容貌肯定也不会差。”说到这他转头对一名随从吩咐,“去叫幕僚前来写信,让狂罕把女儿给我送来,外加五百头牛、一千只羊、五千匹战马,一千名女奴、马奶美酒各一百坛和金银财宝若干作为嫁妆,不然本将军就下令攻打他的营地,届时不留一个活口!”

郎啸天对这种把女人当成牲口来索取的举动十分反感,便劝道:“可以让狂罕多送来牛羊财宝,女奴就算了把,万一咱们条件太苛刻激怒狂罕,他会不惜一切与咱们拼死一搏。”

哲别呵呵大笑起来:“安答过虑了,以我多年的战场经验来看,狂罕已成惊弓之鸟,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和子民,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一千名女奴就改为五百吧,再少将士们会有意见了。”说完他转向那名随从,“就在此暂时歇马,让幕僚前来记录本将军口信,黄昏时我要收不到老婆和嫁妆,就会下令发起进攻。”

幕僚依照哲别口述拟好信件后,哲别又不放心地看了看,然后亲自动笔又加上了一条,这才把信交给随从,令他立刻给狂罕送去。

随从领令而去后,蒙古人在原地下马歇息,等候着狂罕的回信。没多久那名随从就从钦察人的营帐回来,对哲别汇报道:“狂罕答应了将军的要求,只求将军退兵。钦察人愿永远归附蒙古,望将军怜悯。”

“你转告他,收到东西咱们自然会退兵!”说完哲别对手下将士一挥手,“就在这里安下营帐,大军暂且休整两天。”

营帐很快就在离钦察人营地十多里外竖了起来,黄昏时分狂罕果然照着哲别开下的清单送来了女儿和嫁妆,军营中顿时响起阵阵欢呼和兴高采烈的蒙古歌谣。

郎啸天巡视着自己的营盘,耳听着一两声女人的啼哭夹杂在蒙古人的欢呼声中,显得尤为刺耳。他不禁感到一阵恶心,拒绝了不少蒙古兵将饮宴的邀请后,独自纵马回到自己帐篷。刚撩起门帘进去,就闻到帐篷中有一股陌生的幽香,正要动问,负责伺候他起居的蒙古亲兵布特迎上前,笑道:“将军,哲别将军给你送来了一件礼物。”

顺着蒙古少年所指望去,郎啸天总算看到帐篷一角缩着一个裹着绣袍的女人。他不由皱起眉头,“我不要女人,给我送回去!”

“将军不要?”布特有些惊讶,跟着便热切地对郎啸天嘿嘿笑道,“将军若不要,不如就赏给布特吧,送走多可惜。”

“去你妈的!毛都没长齐就在想女人!”郎啸天忍不住踹了布特一脚,见稚气未脱的蒙古少年悻悻地退开,一脸不悦地拉起地上的女人就要走,郎啸天突然意识到,如果把这女人送回去,恐怕才是真害了她,帐外可还有两万多如狼似虎的蒙古兵啊。想到这他忙对布特道,“等等,还是……把她留下吧。”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珠宝,那是哲别分给他的战利品,他挑出一挂明珠扔给布特:“拿去,将来送给媳妇作聘礼。”

布特总算破颜为笑,把明珠仔细包好塞入怀中,对郎啸天讨好地笑道:“这挂明珠足够讨三个好女人,将军你亏了。”

这少年的淳朴让郎啸天哑然失笑,不由问道:“在家乡有中意的姑娘吗?”

“当然有!”少年两眼放光,但跟着又黯然垂下头,“可惜我家太穷,根本没钱娶老婆。”

“你现在有钱了,回去就可以把她娶到手。”郎啸天笑着拍拍少年肩头。谁知少年却摇摇头:“晚了,她已经嫁人了。”

“想家吗?”

“有点。”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蒙古少年脸上闪过一阵悲戚:“除了奶奶,其他人都已经不在了。爷爷当年追随博尔术将军,在与塔塔尔人的战斗中战死了。父亲和母亲则是遭到乃蛮人的抢劫双双被杀,我和两个哥哥是奶奶一手带大,去年,哥哥也在追随大汗西征花刺子模时战死,现在家里就只有奶奶一个人了。”

郎啸天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不由低声问道:“你憎恨战争吗?”

少年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不!我一点也不憎恨战争,正如狼生来就要为食物捕猎一样,咱们蒙古人生来就要为生存战斗,就算咱们不想打仗,别人也会把战争强加给我们。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谁要不想打仗,谁就只有忍受被别人奴役、杀戮的命运。”

郎啸天怔了怔,犹豫着问道:“如果有那么一个世界,所有民族都约定不再用战争来解决矛盾,更不得肆意抢劫他人和剥夺他人的性命,大家和平共处,遇到矛盾也通过谈判和协商来解决,你愿意生活在那样的世界吗?”

“那当然好!”布特兴奋地瞪大眼,“如果不必打仗就能很好地生活,所有民族都像亲人那样友爱相处,不必防备别人抢劫自己,也不必挖空心思抢劫别人,谁还愿意打仗?不过,有那样的世界吗?”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郎啸天遥望虚空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少年眼里露出悠然神往之色,一脸向往。

“去玩吧,别喝太多酒。”郎啸天收回目光,拍拍少年的肩头叮嘱道。

“好呐!”蒙古少年调皮地冲帐篷角落那名钦察少女眨眨眼,转头对郎啸天低声笑道,“将军放心,我会吩咐守卫,不容任何人进来打搅将军的好事。”说完不等郎啸天的脚落到身上,他已机敏地笑着逃了出去。

布特一走,营帐中顿时寂静下来,郎啸天脱去染血的披风,然后撩起裤管把中箭的小腿紧紧扎了起来,幸好牛皮护腿消去了箭镞的劲道,所以入肉不深,加上敷了最好的金创药,相信很快就能复原。做完这一切后,郎啸天用方巾抹抹满脸冷汗,这才跛着脚到帐篷边取下一袋挂着的马奶酒。

“叫什么名字?”郎啸天说着昂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马奶酒,酸酸甜甜的马奶酒顿时让人精神焕发,见少女没有回答,他不由自语道,“哦,忘了你是钦察人,听不懂蒙语。”

“我叫绿珠。”少女怯怯地说道,口音带有明显的异族味。她缩在帐篷一角,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郎啸天,神情就像落入陷阱的小白兔,随时准备从猎人的手中逃开。看她的年纪只有十六、七岁模样,装束打扮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郎啸天说着把手中的马奶酒递了过去,他知道这种马奶酒是许多游牧民族最喜欢的饮料,无论男女老幼都喜欢。

郎啸天和善的目光让钦察少女渐渐放松了心神,她迟疑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过酒囊,浅浅地喝了一口,神情也渐渐松弛下来。

郎啸天往帐篷中央的炉膛中塞了两块干柴和几块干牛粪,火焰慢慢腾了起来,舔舐着炉火上挂着的铁锅,帐篷中顿时温暖起来,铁锅中炖着的羊肉也渐渐散发出诱人香味。待肉汤泛起阵阵白沫,郎啸天捞起一块前腿递给绿珠,自己则捞起一块后腿盘膝坐在炉火边,用匕首割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怎么会说蒙语?”郎啸天随口问道。

“是我家小姐教的。”绿珠见郎啸天有些茫然,忙补充道,“就是瓦莎公主。”

原来是钦察二公主陪嫁的侍女。郎啸天总算明白过来,见绿珠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眼里满是好奇,神情有说不出的天真单纯,他心中突然闪过孩童般恶作剧的念头。迎着绿珠探究的目光咧嘴一笑,扔下匕首和羊肉突然问:“吃饱喝足,咱们是不是该睡觉了?”

见郎啸天突然张臂向自己扑来,绿珠顿时吓得哇哇大哭,抱着自己胸口高声尖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快让我走,我要回家!”说着伏倒在地,失声痛苦。

郎啸天没想到竟把绿珠吓得如此模样,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劝道:“别哭别哭,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还当了真。”

谁知不劝还好,这一劝绿珠更是哭得伤心欲绝,挣扎着往帐篷外走去,边哭边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见她真要往外走,郎啸天忙拉住她:“现在天都黑了你还怎么回家?外面可有两万多蒙古兵,一旦离开这营帐,恐怕我也救不了你。”

绿珠惶然无依地坐倒在地,更加悲绝地痛哭起来。郎啸天暗骂自己自找麻烦,只得陪着小心安慰道:“你别哭了,你暂时在我这儿住上两天,然后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真的?”绿珠总算止住了哭声,挂着泪水的眼眸中满是期待。

“骗你是小狗。”郎啸天突然发觉在如此单纯的少女面前,自己也找回了久违的童心。绿珠一听这话顾不得擦去满脸泪水就匆忙站起来,把右手举到郎啸天面前。

“干什么?”

“击掌盟誓啊!你是大将军,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郎啸天哑然失笑,伸出右手与绿珠小手一击:“好!击掌盟誓,永不反悔!”

绿珠终于破颜为笑,大约觉得让郎啸天就这样把自己放回去,多少有些白占人便宜,便讨好地笑道:“这两天我会好好伺候将军,给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甚至喂马放羊都可以,我什么都会干。”

郎啸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脸单纯的绿珠,故意道:“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有我亲兵来干,至于喂马放羊也用不着你,我也没羊给你放。”

“那……我总该做点什么吧?”绿珠四下打量起来,一脸的为难。

“没错!有一件事需要你做,也只有你才能做到。”郎啸天故意扳起面孔,绿珠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不由拉紧自己的衣襟惴惴地问:“什……什么事?”

“我要睡觉了,从现在起闭上你的嘴,放轻你的手脚不要发出半点声音,如若不然,我就让你跟我一起睡!”郎啸天说着走到炉火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躺下来,把腰间的马刀随手取下放在身边,然后拉过一条毡毯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

“我……”绿珠刚要答应,猛然意识到郎啸天的警告,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把后面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帐中静了下来,只剩下柴火偶尔的“哔啪”声。绿珠小心翼翼地靠近炉火坐下来,偷眼打量起睡梦中的蒙古将军,这才发现他的面容与其他蒙古人有些区别,似乎并不是突厥人种。他的面部轮廓柔和,神情恬静,炉火把他的面容映照得红红扑扑,使之充满成熟男人的阳刚。即使在睡梦中,他浑身上下也有一种让人感到安全的坦荡气质自然散发出来,在陌生少女的注视下,他竟发出了轻轻的酣声。

真是个坦坦荡荡的男人啊!绿珠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抱着自己膝盖发呆。困意渐渐袭上她的眼帘,她勉力抵抗了半晌,最后还是抱着膝盖在炉火边打起盹来。营帐中一旦静下来,营帐外的声音就越发清晰,隐隐可以听到蒙古人的高歌和女人凄惨的哭号,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女人渗人的尖叫。绿珠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挪到那位和善的蒙古将军身边,既不敢碰着他,又不敢离他太远。她本能地感觉到,只有在这位蒙古将军身边才会安全。

炉膛里的柴禾渐渐燃尽,帐篷内暗了下来,绿珠正缩在郎啸天身边将睡未睡之际,却听到厚重的门帘发出了一声异响,她立刻惊醒过来,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朦胧中依稀有个黑影伏在帐篷一角,她不由颤声问:“谁?”

“绿珠!”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呼,绿珠一听这声音浑身不由一颤,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小声问:“是小姐?”

“嘘!”那人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及理会绿珠就向依旧沉睡不醒的郎啸天摸去,她的手腕后暗藏的匕首在炉火余辉照耀下,陡然闪出一抹刺目的寒光,绿珠见状一惊:“小姐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她已伏身向郎啸天的后背刺了下去,谁知匕首尚未插入对方后心,自己手腕已经被对方反手扣住,她刚要挣扎,只见对方已转过身来,脚下一绊便把她放倒在地,刚好跌入那人的怀中。她不甘心就此受制,左手一爪便抓向对方面门。

二人翻翻滚滚在地上搏斗起来,绿珠在一旁急得插不上手,只得连连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搏斗的二人终于停了下来,只见郎啸天稳稳地骑在那名衣衫华美的钦察少女腰上,把她死死按倒在地,原本在少女手中的匕首也落到了他的手中。那少女被压住了手脚,一动也不能动,只得对一旁手足无措的绿珠叫道:“绿珠快帮我,拿起地上的刀杀了他!”

“噢!”绿珠答应着拿起地上郎啸天的腰刀,吃力地拔了出来,双手持刀对准郎啸天的后心比了又比,最后还是垂下刀小声说,“小姐,这位将军不是坏人。”

“你说什么?绿珠你糊涂了?”那少女急道,“蒙古人是咱们的死敌,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胞和亲人,他们没一个是好人!”

绿珠再次犹犹豫豫地举起了马刀,就在这是,只听帐篷外有人高声问道:“郎将军,哲别将军遇刺,刺客逃到了这附近,不知将军可发现她的踪影?”

郎啸天心中一惊,注意到手中匕首带有血迹,顿时意识到刺客就是身下这钦察公主瓦莎,刚要如实回答,却见绿珠比划着手势无声哀求起来,她的眼神令人无法拒绝。郎啸天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哲别将军怎样了?”

“哲别将军虽然受伤,却无大碍,刺客是个女人,所以没能刺杀将军。”

郎啸天舒了口气,见绿珠冲自己跪了下来,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帐外道:“这里没有异常,你到其它地方找找吧。”

帐外的兵将答应着走开后,郎啸天放开了身下的瓦莎,她立刻翻身而起,满是敌意地盯着郎啸天。此刻郎啸天才发现,瓦莎公主身材高挑,面容俊美,即便放到中原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郎啸天不由呵斥道:“你好大胆,居然敢行刺哲别,就算你不怕死,难道不怕族人遭到蒙古大军的报复吗?”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钦察公主说着操起兵器架上的长枪就向郎啸天扎来,郎啸天轻巧地侧过身闪开,一旁的绿珠忙抓住白蜡杆急道:“小姐,这位郎将军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走开!蒙古人没一个好人!”瓦莎说着把绿珠推开,挺枪又向郎啸天扎来,却被郎啸天一把抓住了枪头。就在这时,突听帐外有人在问:“郎将军,方才守卫看到有人偷入了将军帐内,不知将军能否容我们仔细搜上一搜?”

帐内二人立刻停止了争夺,郎啸天忙道:“我帐中没有异常,你不必搜了。”

话音刚落,就听帐外有人轻轻叹道:“安答,难道你真要我亲自进去,把那个母狗从你帐篷中揪出来吗?”

第十七章 将星陨落

听到帐外是哲别的声音,郎啸天心知没法再瞒下去,只得一把夺下长枪,无奈道:“不错,她在这里。”

门帘掀动,哲别弯腰独自钻了进来,随从则被他尽数挡在了帐篷外。郎啸天见他面无血色,忙问:“安答的伤势如何?”

“还死不了!”哲别阴沉着脸,来回打量着瓦莎和郎啸天二人。郎啸天见他面色不善,连忙解释:“安答别误会,瓦莎公主碰巧摸到我的帐篷中,而绿珠碰巧又是她的侍女,所以……”

哲别抬手打断了郎啸天的话,“你不用解释,你们汉人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安答若是看上了我的女人,尽管开口就是,一个女人哲别还不会放在心上。不过现在这女人不仅刺了我一刀,还偷偷溜到你的帐篷中,若我就此放手,将士们会怎么看?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我可以大大方方送给你,却决不能容她私自逃到你这里!”

郎啸天苦笑着摇摇头,“安答你误会了,唉,你把她带走吧,不然我真说不清了。”

哲别点点头,突然一击掌,两名随从立刻应声而入。哲别向瓦莎一指,“把这母狗给我带回去!”

两名随从立刻把瓦莎公主架了出去,哲别冲郎啸天一拱手,也转身退了出去。待他一走,绿珠突然“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郎啸天的小脚哭道:“将军快救救小姐,蒙古人一定会杀了她的!”

绿珠手臂刚好勒住了郎啸天小腿受伤处,痛得他直抽凉气,又不忍把她一脚踢开,只得急道:“快放手!你快放手!我答应你就是!”

“谢谢将军!”绿珠终于放开了手,接着连声催促,“你快去救她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郎啸天不禁为难起来,心知哲别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求他放了瓦莎简直是自讨没趣,再说瓦莎也算嫁给了哲别,自己怎能干涉别人夫妻间的事。绿珠见他迟迟不动,忙拉着郎啸天的手急道:“你已经答应过我的,你是大将军,说话不能不算数!”

郎啸天苦笑着摇摇头,“好吧,我去问问,你在这儿等我,千万别离开我这帐篷。”

从帐篷中追了出来,见哲别率随从押着瓦莎正要离开,郎啸天忙追了上去:“安答留步,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瓦莎公主?”

哲别脸上闪过一丝冷厉:“自然是照惯例,赏与全军共乐。既然她不愿做我哲别的女人,就让她做全军的女人好了。”

郎啸天浑身一震,神情蓦地就变了,只觉胸中陡然激荡起一种久违的冲动,低头默然半晌,他终于抬起头,对正要纵马离去的哲别沉声道:“安答,请把她赏给我吧。”

哲别勒住马,有些意外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求安答把瓦莎公主赏给我吧。”郎啸天说着,单膝跪了下去。哲别脸上阴晴不定,俯视着郎啸天冷冷道:“既然安答开了口,哲别无不从命。不过按军中惯例,任谁也不能独占两名以上的女人,你既然想留下这母狗,就要把她那名侍女交出来。”

郎啸天一怔,没想到蒙古军中还有这等“公平”的惯例,正不知如何决定,就听身后有人高喊:“我愿意代替小姐,将军就把我交出去吧。”

话音刚落,绿珠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到郎啸天身边,与他跪在了一起。哲别冷冷地打量着二人,淡淡道:“安答,这两个女人你可以选择留下一个,也只能选择留下一个。”

郎啸天犹豫起来,心知自己的决定主宰着两个女人的命运。一个是哲别强塞给自己的战利品,虽然自己并没有接受的打算,但既然收下就有保护她的责任,尤其绿珠的天真和单纯,让郎啸天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保护她的冲动。一个虽然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甚至还是哲别名义上的老婆,自己本不该过问也不打算过问,就如同对待那些被送到蒙古军中的钦察女人一样,郎啸天一直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态度。但在真正面对她们中的一个,尤其在得知她将要遭受的命运后,郎啸天只觉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自己,使自己不惜与兄弟翻脸,甚至不惜挑战蒙古军队的“公平”!

深深地吸了口气,郎啸天抓住了想要把自己献出去的绿珠,紧紧握住她的小手,抬头迎着哲别冷厉的目光肃然道:“她们两人,我都要留下。”

哲别神情木然,四周的蒙古战士却开始骚动起来,有人甚至大声质问:“郎将军,哲别将军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若要独占两个女人,莫非是想挑战全军将士?”

哲别突然抬起手,把众人的喧嚣压了下去后,他盯着郎啸天警告道:“按照军中惯例,一次战役中谁若独占了两名女人,军中任何人都可以出手抢夺,安答你要三思。”

郎啸天最后看了绿珠和瓦莎公主一眼,慢慢站起身来,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不用考虑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们。”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蒙古战士纷纷拔出了武器。却见哲别突然拔刀望空一指,阻止了众人进一步的行动,跟着他抬腿从马鞍上落下来,横刀对郎啸天淡淡道:“瓦莎公主是我哲别的女人,就让我先来抢回自己的女人吧。”

郎啸天苦笑着拔出了腰刀,暗叹自己竟成了强抢兄弟妻室的恶汉,真是世事难料啊。心中正自感慨,就见哲别用刀一指:“我知道你小腿有伤,不过我胸口也中了一刀,现在咱们也算公平对决。只要你能胜过我手中马刀,这个母狗我就白送给你!”说完他横刀向四周一划,环顾众兵将道,“我哲别若败,就把自己女人白送给郎啸天,任何人不得再行抢夺!”

众兵将虽然对哲别的命令有些不甘,不过一想到哲别的武艺众人也就没有异议了,哲别是蒙古军中不败的战神,自从追随成吉思汗以来,十多年大小数十百战,还从来没有人能在公平对决中与之相抗。况且这一战不仅关系到一个女人,更关系到男人的名声和面子,他这一出手自然会全力以赴,拼死相搏。

蒙古兵将自觉地勒马后退,留出一片空地,郎啸天拍拍绿珠的手让她退开,然后拔刀对哲别一举:“安答,请!”自从加入蒙古军后,他已经把剑换成了刀,这种蒙古马刀比起剑来,更适合在马背上劈刺砍杀。

哲别一声轻喝,双手握刀急冲过来,人未至,刀锋已经横扫而出,势若狂风陡至。郎啸天刀横胸前,迎上了哲别迅猛而至的刀锋,只听一声巨响,数点火星如焰火般一闪,顿时照亮了二人紧绷的脸孔。就在火星闪烁的一刹那间,二人已连拼了十几刀,最后错身而过,横刀凝立。

郎啸天感觉小腿上的伤已经迸裂,左腿渐有些行动不便,不过哲别显然更难受,方才那十几刀全力对劈,也震裂了他胸前的伤口,有血迹慢慢从他的革甲中渗了出来,这让他脸色更加惨白,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郎啸天见状心中有些不忍,不过一想到瓦莎公主一旦落入他手中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后,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斗下去。

“看刀!”哲别一声轻喝又冲了过来,场中响起二人刀锋相击的铿锵。郎啸天虽然左脚行动不便,但这并不影响他出刀的速度和力道,而哲别的伤对他的出手影响更大,他的刀锋已远不如平常时候迅捷有力。

数十招一过,哲别终于拄刀于地,连连喘息。郎啸天见他胸口已经为鲜血染红,忙低声道:“咱们身上都有伤,改日再战吧。”

哲别一翻眼:“你交出她们中的一个,咱们就可以收刀罢战。”

郎啸天不再说话,再次挥刀扑了上去,二人翻翻滚滚又斗了十几招。郎啸天越战越勇,而哲别却越来越勉强,这到不是郎啸天的武功高过哲别,而是哲别伤在胸口,对刀法的影响更大罢了。

二人虎视眈眈相互打量着,都在寻找对方的致命弱点。就在这时,只见几匹快马呼啸而来,老远就听速别额台在高喊:“将军,侦骑有紧急军情回报!”

“讲!”哲别转向来人方向,只见一名神情疲惫的侦察游骑从马鞍上滚落下来,喘着粗气对哲别禀报道:“哲别将军,有一支大军正向这个方向火速赶来,现在离咱们的驻地已不到一百里。”

哲别一惊:“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俄罗斯基辅公国、契尔尼戈夫公国和加利西亚公国的联军,人数在八万以上。”

“俄罗斯怎么会出兵帮助钦察人?”哲别有些想不通,“他们不是时常遭到钦察人的骚扰抢劫吗?”

众将无言以对,却听被缚于马背上的瓦莎公主突然笑道:“我姐姐是最有实力的苏兹达尔公国君主弗拉基米尔大公的妻子,而这三个公国不过是苏兹达尔公国的属国和盟友罢了,我姐夫随后也必将率大军赶到,定要把你们这帮野蛮人彻底消灭在俄罗斯草原。”

“哦,原来是我连襟兄弟到了,”哲别呵呵一笑,“我到要看看他有没有资格做我的连襟兄弟。”

说完哲别一巴掌拍在瓦莎的坐骑屁股上,那马吃痛,立刻向对面的郎啸天冲了过来,哲别冷冷道:“这一战我赢不了你,这女人你先暂时替我看好,待我打退我连襟兄弟的三只走狗,咱们接着再战。”说完他环顾众兵将,“在本将军未动手前,任何人不得从郎啸天手中抢人!”

郎啸天拉住马缰,绿珠立刻上前把瓦莎公主从鞍上放了下来。见周围蒙古众兵将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郎啸天在心中暗暗叫苦,若非有哲别这话,自己肯定无法在这群饿狼一般的蒙古将士中,保住两个女人的安全。

“立刻集合部队,往后撤出一百里!”哲别说完率随从呼啸而去,众将纷纷回营,去准备撤退的事宜。

在亲兵布特的帮助下,绿珠总算解开了瓦莎公主身上的绳索,然后拉着公主来到郎啸天面前,对他拜道:“多谢将军相救,我和小姐会永远感激将军。”

郎啸天苦涩一笑,心知在撤退途中,蒙古军不可能长久地带着女人,他们随时会把抢来的女人当包袱处理掉,自己救得了她们一时,却救不了她们一世。

“将军,我只知道别人都叫你郎将军,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不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和小姐?”绿珠调皮地扑闪着大眼睛,眼里满是好奇。

“你们也叫我郎将军好了。”郎啸天苦笑着摇摇头,对不远处的亲兵布特招招手,“去找两套蒙古皮袍给她们换上,我把她俩交给你照看,若有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蒙古少年答应着回帐篷去找衣衫,郎啸天又转向瓦莎警告道:“别再惹麻烦了,你再有什么敌对行动,我也救不了你。等哲别火气过去后,我会求他放你们回家。”

瓦莎公主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一旁的绿珠忙答应道:“我们不会再给将军惹麻烦,多谢将军相救。”

说话间布特已抱了两件皮袍出来,对这瓦莎公主到也没有推拒,立刻把皮袍穿在身上,同时也换上了蒙古皮帽,绿珠也照着她的样子穿上皮袍皮帽。袍子不是很合身,不过二人这一装扮,远远看去就像两个蒙古小兵。

“我把她们交给你了,”郎啸天拍着布特的肩头叮嘱道,“这钦察公主可是头母狼,你要当心。”

“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把她们照看好。”布特挺起胸膛,眼里满是自信。郎啸天满意地点点头,“取我长枪和战马来,传令部队收起营帐,准备撤退。”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蒙古大军已经悄然向后撤退,天亮后便撤到了第聂伯河大拐弯处的霍尔季察附近,蒙古大军这才停了下来,哲别立刻向追击而来的三国联军一共派出了十名使臣,并让使臣带去了蒙古军欲与俄罗斯各公国和平共处,共讨背信弃义、抢劫成性的钦察人的建议,不过这建议没有得到俄罗斯人的允诺,不仅如此,他们还砍下了十名使臣的头给哲别送了回来。

第聂伯河畔,十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被旗杆高高挑了起来,两万名蒙古怯薛军战士在寒风中肃穆而立,眼里均闪烁着兔死狐悲的伤感和恶狼一般的凶光。

“俄罗斯人不仅拒绝了本将军和平相处的建议,甚至罔顾不斩来使的战场惯例,残暴地杀害了本将军派出的所有使臣。”哲别环顾着众兵将,眼里满是坚毅,“不仅如此,俄罗斯人还把十名使臣的人头送了回来,这是向咱们表示,要把咱们赶尽杀绝,不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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