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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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杨大人!”台上那场剧斗终于落幕,几个随从这才注意到倒卧在地的杨大人,忙扶起一看,年仅五旬、一向红光满面的杨有德已面如死灰,那是死亡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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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政宋清廉觉着从来没有过这么痛苦,自从得知顶头上司杨政使在微服看戏时暴疾而亡的消息,他不得不在人前强压心中狂喜,努力装出悲痛欲绝的表情时,就受着这种表里感情截然相反的痛苦的折磨,但这是一种幸福的折磨,是一种让人欣喜欲狂的痛苦折磨。

作为和杨有德同期的进士,宋清廉对杨有德永远有一种不能释怀的嫉妒,年轻时嫉妒他比自己英俊潇洒,年纪比自己更轻而文思却更敏捷,如今又嫉妒他更得皇上赏识,所以才会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品,但现在所有的嫉妒都变成了一种廉价的同情,同情他无福消受这缭绕于身前身后的青云,现在这青云就将要笼罩到自己的头上了。

意满志得地给自己斟上杯酒,宋清廉终于放松了面上的肌肉,露出发自心底的微笑,只有在自己常来的这处禁地,腾云楼僻静的芙蓉雅阁,宋清廉才能完全放松身心,才不怕从脸上泄露心底的喜怒哀乐,如今就算是在自己家里,恐怕都保不定有东厂的眼线。

想着即将到来的任命,宋清廉忍不住“嘻”地一声笑了出来,在空无一人的雅阁中显然有些响亮和突然,这让他吓了一跳,忙四处看看,只见窗门紧闭,四壁厚实的桦木板壁阻断了外面的喧嚣,宋清廉这才放下心来,端起酒杯满意地呷了一口。

就在此时,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渐渐涌心头,让宋清廉吃了一惊,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身后近在咫尺的板壁上,那幅唐仕女图上的胖美人正笑盈盈地俯视着自己,模样有几分象怡红院的小红,宋清廉轻轻啐了一口,重新转回头,可那种感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渗人心脾,以至于心脏似乎都要被冻住。

就在宋清廉打算再次回头时,心口猛然一痛,似乎背后的芒刺已变成实质尖锋把自己完全刺穿,忍不住低头看看胸前,月白衣衫上并无一丝异状,但浑身劲力却如飞散去,以至于他口中骇然狂呼的声音,也变成喉间一阵轻微的咕咕……

半个时辰后,上菜的小二才发现倒地不起的宋大人,忙上前侍侯,这才发现宋大人浑身僵硬无一丝生气,竟已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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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漕帮的老大龙四海是怡红院的常客,虽然家中已有七房妻妾,并且只要他一声招呼,济南府任何院子里的姑娘都会心甘情愿地上门伺候,但他还是喜欢亲自带几个兄弟上全城知名的几个院子,不为别的,就为院子里那种人来客往、软语娇声的气氛。

今天龙四海又象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怡红院,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来,只因为怡红院来了位瞿紫烟姑娘,本来象怡红院这种在济南首屈一指的大院子,漂亮姑娘数不胜数,但象这位瞿紫烟那样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者却屈指可数,而象她那样不为钱财所动,有真正卖艺不卖身这种倔傲劲的更是独一无二,就为这独一无二,一向对附庸风雅的玩意儿不感兴趣的龙四海却也对瞿紫烟姑娘生出莫大兴趣,本来以龙四海的为人,别说一个院子里的姑娘,就是寻常的良家妇女,只要真让龙四海动心,稍稍使点手段也就手到擒来,但这次却有些不同,龙四海已经在瞿紫烟身上花费了上千两银子和数月的功夫,却还没碰到过紫烟姑娘一根手指头,甚至在她的眼里,龙四海这个济南府数一数二的人物,与普通富商巨贾也没什么两样。

这反而让龙四海生出更大的兴趣,征服女人是男人的天性,尤其有些特别的女人,好不容易遇到个不容易征服的女人,龙四海不希望用到暴力手段,他想用自己的魅力打动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以完全满足自己心底深处那种远超常人的征服欲,这个世界能激起他征服欲的人物已经不多了。

怡红院一如既往地喧嚣,龙四海的到来让这喧嚣也停了停,有少数人就是这样,随便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世人的关注,会极大地影响到他周围人群的情绪。

“妈妈,今日请瞿姑娘为我奏琴!”也许是受瞿紫烟的影响,龙四海在这怡红院中也变得出奇地客气,每每让鸨母生出受宠若惊之感。望着龙四海递上的一大锭银子,鸨母舔舔嘴唇,遗憾地摇头道:“哎哟龙爷,今日不巧得很,紫烟姑娘已传话,要在这大堂中为所有客人奏琴,龙爷是不是……”

“没关系!”龙四海大度地挥挥手,“就在这大堂中聆听紫烟姑娘的仙乐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龙四海的大度让鸨母感激不已,忙在紫烟姑娘奏琴的香案前方安排下龙四海的位子,就连龙四海几个手下也都安排在他的周围,要知道附近几个位子可都是为济南府叫得出名的官宦子弟、大户豪门预留,他们可都没有随从的位子。

直到天色黑尽,一袭淡妆的瞿紫烟才袅袅娜娜地从楼上下来,对翘首期盼多时的客人们款款福了福,便到香案旁坐下,从容不迫地戴上指套,扶扶案上焦尾琴,目光缓缓往众人面上一扫,众人心中不由一个激灵,感觉那目光有如实质一般,从自己脸上温柔地扫过。

龙四海也不由正了正身子,大堂中一时寂静得有些渗人,就在这寂静中,瞿紫烟已轻拨琴弦,只听“叮咚”一声脆响,就如一汨清泉从高处直泻下来,落入深深的幽潭,溅起无数细碎的晶珠,珠子滚落碧水,掀起一个个圆圆的涟漪,涟漪相互交叠,最后变成波光一片,让人再分不出头尾。

厅中无声地起了一阵骚动,众人心中有鼓掌喝彩的冲动,却又怕惊乱了弦声的从容,便都死命憋住,直到琴声渐低,几不可闻时,众人这才把胸腹中酝酿了半晌的那一声“好”高叫出来。

龙四海也在击掌赞叹,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他,居然也从这琴声中听出了秋的萧瑟,江湖的杀伐,世事的无常,让他生出击箸狂歌的冲动,就在这时,只听弦声陡起,如将军临阵,战马嘶鸣,似乎有凛凛杀意从那琴上直泻过来,把众人的喝彩尽数压了下去!

就在此时,龙四海心中却突然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杀意,那决不是来自琴声中眩目的琴意,那该是来自身后!这让龙四海陡然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众人正屏住呼吸,就等着琴音弱下去好一舒胸中的压抑,没一个人注意自己,龙四海却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容,那该是山东布政司衙门的年轻文案,叫什么名字龙四海却已忘了。

慢慢转回头,龙四海心中没有一丝放松,暗暗把护体真气提到了十分,龙四海对自己武功有充分的自信,自信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就算身后有顶级杀手暴然出手,也决不能伤到自己一根毫发!

琴声再次弱下去,最后细微到几不可闻,就在琴声完全消失,众人欢声雷动时,陡听一声焦雷般的大吼,盖过了所有人的欢呼,只见龙四海那庞大的身子猛然跃起足有两人多高,跟着又重重摔落下来,砸坏了几张桌椅。

“帮主!”几个随从忙扶起龙四海,只见龙四海吃力地指了指胸口,无助地张了张嘴,然后一歪头,浑身象烂泥般瘫了下去,死了!

一、官匪联手

“这世上的人可以分为两种!你们可知是哪两种?”当飞鹰帮的帮主彭天彪对着燃起的香烛问这话的时候,他身后几个堂主都没有搭腔,他们知道,当彭老大这样问的时候,答案决不会是“男人和女人”或“富人和穷人”这样简单。

虔诚地拜了拜神龛中的关帝爷,彭老大这才回过头,迎着几个堂主疑惑的目光缓缓道:“可以分为吃肉的人和吃草的人。”

见众人脸上都露出茫然的表情,彭老大无声一笑,悠然道:“大家都见过丛林中的动物,有的天生就要吃肉,比若豺狼猛虎,有的则天生吃草,就象野兔麋鹿之类,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有的天生低贱,劳苦一生为世间创造财富,却难求一日温饱,比如农夫工匠之流,多象那吃草的动物,以自己的血肉供养他人,有的人不稼不穑,却能广有良田美姬,决不为三餐发愁,比如大小官吏,巨宦富贾,多象豺狼虎豹,只以别人的血肉为食。”

几个堂主脸上都有恍然而悟的表情,心中却又生出新的疑惑,青龙堂堂主赵盛威忍不住问:“帮主,那我们该算什么人?”

“问得好!”彭老大赞许地点点头,“本来凭咱们的出身都该是吃草的人,但咱们不甘心,所以磨尖牙齿,锋利爪子,不再老老实实地啃草,咱们不是天生的吃肉的人,但却是经过后天努力,变成以他人为食的人!”

白虎堂堂主肖煞笑道:“这么说咱们比寻常吃肉的人还高上一分半分了?”

彭老大微微摇了摇头,叹道:“其实咱们比起那些天生吃肉的人来,还是小巫见大巫的。”

不等几个堂主再次发问,彭老大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话,扫视众人一眼缓缓道:“你们可知我为何要说起这个问题?”见众人再次茫然摇头,彭老大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斑指淡淡道:“近日济南城中暴毙的几个人,不象你们说的那样,除了都是意外猝死外便毫无联系,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吃肉的人。”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赵盛威笑着问。

“本来没什么关系!”彭老大轻叹,“但现在咱们恐怕已脱不了干系。”

说这话的时候,彭老大眼光直直地落在面前桌上的那封帖子上,木无表情。那帖子模样很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落款那三个瘦骨嶙峋、飞扬跋扈的狂草――――杜啸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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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是掌一省刑狱之事的最高行政机关,虽然外观就象普通的府衙般毫不起眼,但江湖声望赫赫如飞鹰帮帮主彭天彪,应按察使杜啸岭之邀来到这里时,心中也是生出凛凛的戒意,尤其在这非常时期。

“彭帮主,稀客稀客!”按察使杜啸岭和暴毙的掌一省之政的布政使杨有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只见他年近五旬,身材矮小,精瘦干练,双目炯炯不怒而威,如今勉力挤出一丝假笑把把彭老大迎入府衙时,彭老大心中的感觉就象是被狼盯上了的肥羊。

“杜大人一方父母,彭某何德何能,竟蒙大人恩招?”彭老大官场上的人也见过不少,心中警惕,面上倒也不露声色。

杜啸岭呵呵一笑:“这济南府除了漕帮就数飞鹰帮为大,彭帮主领袖一方好汉,杜某添为地方小吏,有什么疑难事务,总是要向彭帮主请教才是。”

来了!彭老大心中微凛,面上却堆笑道:“不敢不敢,彭某一介草民,大人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就是。”

“爽快!”杜啸岭说着一击掌,几个衙役立刻退了出去,大厅内就只剩下他和彭老大,不理会满腹狐疑的彭老大,杜啸岭在厅中慢慢踱了几圈,才轻声问:“最近城中出现的几起离奇猝死事件,彭老大有所耳闻吧?”

彭老大一愣,点了点头嘿嘿傻笑道:“济南府数十万人口,每日总有死人,不知杜大人说的是哪一个?”

杜啸岭猛地停在彭老大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冷不热地道:“彭老大该知道杜某说的是何人,若是再和下官绕圈子,咱们以后就公事公办好了!”

彭天彪心中一凛,知道这公事公办意味着什么,不敢再顾左右而言它,无奈道:“彭某是听说大人有两个同僚离奇猝死,这跟彭某好象没什么关系啊!”

“漕帮的龙四海呢?”杜啸岭紧盯着彭天彪,“所有人都知道漕帮和飞鹰帮是死敌,龙四海一死,这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都将是飞鹰帮的天下了!”

“大人可万万不能这么说!”彭天彪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天大地大,都不如官家大,走到哪儿还不都是圣上的臣民,济南府除了布政使当然是大人最大!咱们再怎么也只是如来佛手心里的孙猴子,什么时候给压到五指山下还不是看大人高兴。”

见杜啸岭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彭天彪这才松了口气,叹道:“虽然小人很想龙四海死,就象他想我死一样,但要杀龙四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然漕帮也不能屹立江湖数十年不倒,或许他是恶事做多了,遭了老天报应也说不定。”

“他是不是报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老天报应,也是假手于人!”杜啸岭神情淡然,略顿了顿,杜啸岭才又叹道:“开始杨大人暴毙我还未放在心上,后来是宋参政、按察司的张大人、漕帮帮主龙四海、总护法贾豹子,若只是一二人还可说是意外,但接二连三出现这种事,必定是人为!”

彭老大一怔,忙问:“大人该不是以为跟我有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杜啸岭冷冷地道,“不说你和龙四海的恩怨,就凭你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你脱得了干系?”

彭老大苦笑道:“大人要小人怎么做,尽管吩咐就是,别再吓小的了,小人天生胆小,经不起吓的。”

见彭老大一脸苦涩,再不敢耍滑头,杜啸岭这才道:“虽然我明知这些人死得蹊跷,但他们身份都不同寻常,尤其他们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时浑身无一丝伤痕,也无中毒迹象,格于影响,我不便强行解剖他们尸体,应家属要求,便都作为正常死亡下葬,可我对他们的死因有怀疑,却又不好推翻前论,所以要你暗中去调查他们的死因,找出凶手。”

说到这杜啸岭犹豫了一下,放低了些声音:“尤其凶手对几位大人的癖好了如指掌,我怀疑这跟衙门里的人有关,至少在官府中有凶手的眼线,所以不能完全靠手下捕快去查探。”

彭老大心知一省高官接二连三暴毙,作为掌管一省刑狱的杜啸岭在皇上面前迟早脱不了干系,所以才要抓紧破案。这事跟彭老大却没什么关系,便苦笑道:“这些可都是官家的事,我一个草民如何好插手?再说刨人坟茔的勾当若是让人知晓,草民不被死者家属寻仇才怪。”

杜啸岭嘿嘿笑道:“你不想干也无所谓,只怕明日城中就有关于彭老大的流言,就算我按察司不找你麻烦,帮主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吧?”

彭老大面色微变,心知要把这栽到自己头上的话,漕帮上下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就这就够麻烦,还不算得罪官府给以后江湖生涯造成的困难,踌躇再三,只有无奈道:“草民照杜大人吩咐就是,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杜啸岭笑着拍拍彭老大肩头,柔声道:“帮主是明白人,也勿需我多说,你先调查那些人的死因,一有发现无论早晚立刻飞报于我,同时留意最近地面上出现的陌生人,我会让手下捕快暗中协助你,但你却不能借我按察司的旗号,出了事你得自己担着,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勾当,稍不留神就要得罪各方势力,彭老大不禁在心中把杜啸岭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面上却还是不得不装着欣欣然答应下来。

送彭老大出得大厅,杜啸岭又貌似无意地道:“有人状告飞鹰帮逼良为娼,此事本官已压了下来,彭帮主以后要多多约束手下,不要做得太过分。”

彭老大唯唯诺诺地出得府衙,来到大门外才发觉后心阴冷,被外面明晃晃的太阳一照才稍稍好些,回头望望气象恢弘的按察司府衙,不禁暗暗啐了一口,对杜啸岭这手恩威皆施的手段既惊且惧,却又生出一丝侥幸,心知若和这一省最高刑狱大吏拉上关系,以后这山东地界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与自己一争雄长。但自己也别想再自由自在地做土皇帝,得失之间,一时竟算不明白。

心情复杂地上得坐骑,彭老大立刻吩咐几个随从:“通知各堂口,留意地界上最近出现的陌生人,细细盘查其来历行踪,另外找几个盗墓高手,准备好几付掘墓的工具候着,今夜或许就要用上。”

几个随从露出一丝惊诧,却也没有多问,立刻分头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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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老大的命令黄昏前就传达到飞鹰帮所有堂口,济南府街头巷尾的闲汉立时多了起来,他们肆意盘查路人、顺便也调戏妇女,却没有人敢反抗,他们服饰上都有飞鹰帮的标志。

朱雀堂堂主常万山也参加飞鹰帮这次行动,负责东城区的盘查,其实他心知,在现今严格的户籍制度下,来往商贾、无业游民已经不多,这样的盘查不过是走走过场,趁机张扬一下飞鹰帮在地方上的地位和实力,因此他并不很尽心,只把任务交待给手下的兄弟,自己则躲到相好的小桃红的闺房中,打算偷半日的温柔。

只可惜小桃红整治的酒菜还未尝上一口,就有兄弟哭丧着脸来飞报,一个外乡汉子在太白楼把上去盘查他的几个飞鹰帮好汉从楼上扔了下来。

听到这回报,常万山心中有些意外,济南城中,除了漕帮敢跟飞鹰帮较劲外,还没人敢动飞鹰帮的人,所以常万山对那外乡汉子更多的是好奇,很想看看这与众不同的汉子是何许人也,抬手拿起自己那把成名已久的鱼鳞金环刀,顺手在小桃红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常万山这才带着手下直扑太白楼。

太白楼是东城区最大的酒楼,平日里热闹喧嚣无比,今日却冷清得要命,一帮既怕事又好奇的寻常百姓若即若离地候在楼外的街头巷角,不知是等着看飞鹰帮的笑话还是看那外乡汉子的热闹。太白楼二楼的窗口大开着,那人正倚在窗边顾自饮酒,偌大的酒楼,酒客早躲得一个不剩,那人却似毫无所觉。

只第一眼,常万山就惊诧于那外乡人的年轻,显然仅二十出头,秀秀气气的白净面容,瘦瘦弱弱的身子骨,在大汉林立的济南城中,自然有些惹眼,可最惹眼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衣衫和神情,他的衣衫就象任何一个潦倒的流浪汉一样毫不起眼,他的神情却象富贵惯了的世家子一样自信而不跋扈,单独来看都没什么,但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却要让人连连侧目。

望着几个摔得鼻青脸肿的兄弟,常万山不用问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但江湖上打滚多年的常万山,当然不会为这点小冲突轻易得罪不明底细的人,尤其对方还真有些特别,遥遥冲那年轻人拱拱手,常万山尽量客气地道:“朋友,飞鹰帮朱雀堂堂主常万山有礼了!敢问朋友如何称呼?到这济南府有何贵干?”

济南城中,能让常万山如此客气的人决不超过十个,所以他的语气连他的兄弟都感到有些意外,不想那年轻人却不领情,慢慢呷了口酒,把一颗蚕豆悠然抛入口中,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边含混不清地自语:“又不是要选女婿,问那么多干什么?”

常万山闻言面色一沉,似乎就要发作,却又死命压住,憋得满脸通红,深吸口气平静了些才又道:“飞鹰帮奉命盘查来往陌生人,得罪之处还望恕罪,也请朋友配合一二。”

“奉命?奉谁之命?盘查?凭什么?”年轻人突然转眼直视着常万山质问,“你们既非官府捕快又非城防兵勇,有什么资格盘查寻常百姓?”

飞鹰帮在济南城中一向跋扈惯了,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资格不资格的,而奉按察使杜大人之命秘密协助查案,大家虽觉得腰杆很硬,却不能公然说出这理由,被这年轻人一问,常万山不禁一窒,立刻恼羞成怒:“济南城中,飞鹰帮想查谁就查谁,这就是资格!”说着,常万山鱼鳞金环刀一摆,把刀背上的金环抖得“哗哗”直响。

年轻人嘴角一挑,露出一丝不屑的嘲笑,悠然呷了口酒,淡淡道:“我看你那破玩意儿未必够资格!”

常万山脸色终于变了,想飞鹰帮大名鼎鼎的一刀镇八方常万山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轻视过,尤其手中的鱼鳞金环刀就连已故的漕帮帮主龙四海也不敢小觑,如今却被人称作破玩意儿,常万山再压不住性子,暴喝一声:“好!就让你看看够不够资格!”说着,人已从窗口飞射进太白楼的二楼。

那年轻人身影蓦地从窗口隐了回去,跟着二楼上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鱼鳞金环刀金灿灿的光芒不时从窗口闪出,那金环相击的声音也一阵紧似一阵,就在众人伸长脖子,巴巴望着窗内两个有些朦胧、时分时合的身影时,街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吆喝:“闪开,都他妈闪开!再聚众闹事就都通通锁进大牢!”却是十几个捕快得了消息飞快赶来。

众闲人只好依依不舍地走远些,几个飞鹰帮的帮众则跟相熟的捕快连声招呼,就在此时,只听楼上一阵密如急雨的紧响,一把鱼鳞金环刀从二楼的窗口飞了出来,“当”地一声摔在太白楼外的空地上,跟着飞射下来的是一脸赫然的常万山,只见他拾起鱼鳞金环刀,尴尬地立在当场。

“好啊!闹市聚众斗殴,跟我们到衙门去说!”十几个捕快冲上二楼,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神态悠然的年轻人,不敢贸然上前。

“是他们先动手,为什么不抓他们?”那年轻人在众捕快的包围下,不象寻常百姓那样惊惶失措,而是好整以暇地质问众人,脸上还带着懒洋洋的微笑。望着这种居高临下的微笑,众捕快恨不得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

一个捕头清了清嗓子越众而出,对那年轻人抱拳道:“小兄弟,你当街斗殴,按律该锁到府衙听候处罚,就请跟我们到按察司衙门走一趟,你未伤人,后果尚不严重,衙门里随便哪个大人训斥一番大概也就没事了,如果拒捕,罪名就完全不同,再说咱们也不过是维护地方治安的小吏,别难为咱们。”

“为什么不锁他们?”年轻人指着窗外几个飞鹰帮众不满地问。

“锁!当然要锁!”那捕头立刻道,“斗殴双方当然一视同仁!”说着一挥手,立刻有两个捕快提着锁链铁尺下楼,把常万山和几个飞鹰帮帮众锁了起来,那些满脸桀骜的飞鹰帮汉子都乖乖地伸手就缚,没一个人反抗。

见众人都被锁了,那年轻人踌躇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就跟你们走一趟,正好我也想见见你们按察使大人。”说着伸出了双手,立刻有捕快小心翼翼地上前把他锁了个结实,众人脸上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领头那个捕头拍拍年轻人的肩笑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也笑道:“我姓郝,排行十七,大家都叫我十七郎。”

“我姓白名常,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那捕头干瘦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大家都叫我白无常。”

二、离奇命案

按察司衙门就在布政司衙门的隔壁,当郝十七郎被锁到这里时天已擦黑,从侧门进入府衙后,郝十七郎突然发现就只有自己被锁了进来,在朦胧的府衙中显得有些孤单。

“喂!那个常万山呢?还有飞鹰帮那些恶汉呢?”郝十七郎不禁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他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自然早就放了,岂能和你这江洋大盗同样对待?”白常脸上笑意不减,只是那笑容在昏暗的府衙中显得有些阴森。

郝十七郎一怔,见众捕快把自己围在中央,拉紧了锁链,这才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面上却也不惧,只大声道:“按察使大人呢?我要见你们按察使大人!”

“嘿嘿,大人早就回府歇息,哪会为你这点小事操心?”一个捕快面露嘲笑。白常也笑道:“这衙门里几位大人虽然都不在,但规矩却不能废,先拉下去打二十煞威棒,看以后还敢不敢跟咱们理论!”

话音未落,几个捕快猛地一拉铁链,立时把郝十七郎拉了个踉跄,众人见郝十七郎身子虽瘦弱,却颇有些力气,立刻一哄而上,郝十七郎空有一身本事,却手脚被锁,再敌不过数十条大汉的蛮力,只听众人发一声喊,当即把郝十七郎掀翻在地。不等他明白过来,“啪”地一声闷响,煞威棒已落到他的背上。

望着两个捕快手中杠子粗细煞威棒,郝十七郎心知这二十棒子打下来,就算自己有内功护体,只怕也要落下重伤,忙道:“众位差官大哥,小弟这里还有二十两银子,愿献给几位大哥喝茶!”就这一耽搁,背上已吃了五六棒。

“原来你懂得规矩啊!”众人笑着放松锁链,任郝十七郎慢慢爬起来,望着他老老实实地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白常。白常接过银子,掂掂轻重后才笑道:“本来照规矩,给足二十两银子便可以免了所有煞威棒,只是我见不惯你脸上这笑!”说着“砰”地一拳击在郝十七郎脸上,郝十七郎猝不及防,脸上立刻象打翻了染缸,红的鼻血白的眼泪交泗而下,却不敢还手,脸上也再笑不出来。

“好了,先收监暂押,看什么时候大人有空了再提审。”白常说着把银子分给了众捕快。

“差官大哥,在下不过是寻常斗殴,”郝十七郎忙道,“交点银子也就该没事了,按律不该收监啊!”

“哦?看不出你还深通大明律法!”白常笑盈盈地望着郝十七郎,“现在我怀疑你是江洋大盗,自然就可以收监暂押。”

“我不是!”郝十七郎急忙争辩,“说我是江洋大盗你可有什么凭据?”

“没有!”白常立刻笑道,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可你又有什么凭据证明你不是江洋大盗?”

郝十七郎一窒,踌躇半晌,最后颓然低下头:“没有!”

“那还说什么?收监!”白常说完,又悠然道,“想不收监也成,交二百两银子的孝敬,我保你什么事也没有了。”

郝十七郎苦笑道:“你看我身上有这二百两银子吗?”

白常理解地点点头:“我看你也不象揣着几百两银子到处跑的主儿,有没有家人?让他们拿银子来赎你。”

郝十七郎叹道:“我的家人远在数百里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情形?”

“没关系,我们可以免费帮你找人送信。”白常大度地拍拍郝十七郎的肩头。

郝十七郎嘴里“咝咝”抽着冷气躲开白常的手,摇摇头道:“不必了,待明日见过按察使大人再说吧。”

白常面色一寒,冷冷地道:“既然你坚持,今夜就在按察司的大牢中过吧,不过我要好心提醒你,只怕你这条活蹦乱跳的汉子,落在黑无常手里一夜,下半辈子都只能在病榻上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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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更刚过,就在郝十七郎被收入按察司大牢的时候,按察使杜啸岭正草草梳洗起来,在书房中等着连夜赶来报信的飞鹰帮帮主彭老大。

“杜大人,果然如你所料,几位猝死的大人还有漕帮龙四海和贾豹子俱是死于暗算,而不象忤作说的只是死于暴疾。”彭老大不待坐定便立刻禀报。

杜啸岭神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只淡淡问:“哦?你有何发现?”

彭老大压低声音道:“我连夜带人掘开了几位猝死者的坟墓,找最好的忤作解剖验尸,虽然几个死者外表俱无一丝伤痕,但剖开胸膛后才发现,几人胸腔中都积满淤血,细查后发现出血伤口在心脏前后侧,就象心脏被什么尖细的东西穿过,伤痕十分细微,这该是他们猝死的直接原因!”

杜啸岭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地问:“既然心脏有被刺穿过的痕迹,为何身上却无一丝伤痕?”

彭老大也疑惑地摇摇头:“在下见过无数被暗杀者的尸体,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诡异的情形,就是剖人无数的老忤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杜啸岭默默剔了剔摇摇欲灭的烛火,书房中立时亮堂了许多,望着那一点摇曳跳跃的火光,杜啸岭缓缓问:“你在江湖上行走,可知有什么功夫可以造成这样的结果?”

彭老大挠了挠头,犹豫着道:“青城派的摧心掌据说可以震碎心脏而不在体外留下一点痕迹,但那也不可能在心脏上只留下如此小的伤口,并且就算是青城派掌门亲自出手,也未必能暗算得了龙四海。”

杜啸岭面无表情,望着墙上映出的一只仙鹤香炉无声跳跃的阴影,静默了足有盏茶功夫,才转回眼对彭老大轻声道:“去查查几个死者猝死的现场,死前周围都有些什么人?谁可以从他们的猝死中受益?他们可有共同的仇家?同时找江湖上的高手了解可有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武功或暗器?另外,对你的发现要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半点风声。”说着,杜啸岭端起了书桌上的茶杯,彭老大见状知趣地点点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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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要见你们按察使大人!”按察司的大牢中,郝十七郎拼命叫喊,声音已完全嘶哑,却没有一个人来理会自己,他被白常送到这大牢后,便被几个狱卒按惯例“挂”了起来,也就是把他手上的镣铐挂到高处,只让他脚上大拇指勉强够到地面,这一“挂”就是两个时辰。和他同样情形被拘到这牢中被“挂”起来的外乡人竟有数十个之多,有几个手腕戴镣铐之处已经皮烂见骨,人也昏死过去。

昏昏然直到半夜,还好靠着身负的武功底子,虽然浑身酸痛僵硬,手腕几欲断裂,却还能勉力支持,不象常人那样“挂”一个时辰便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牢门“吱嘠”一声开了,漆黑的牢房中渐渐探进来一盏昏黄的灯笼,一个身子佝偻得象虾米一样的老狱卒隐在灯笼的阴影中,慢慢踱了进来,看模样是来查牢的狱卒。

灯笼从挂着的十几个人脸上一一照过,最后停在郝十七郎面前,郝十七郎被灯火刺激得睁不开眼,却还用嘶哑的声音努力地喊:“我要见你们牢头,你们牢头黑无常!”他已不敢奢望见到比牢头更大的官了。

“可怜见!”老狱卒一声叹息,小心翼翼地把郝十七郎放下来,郝十七郎立刻瘫倒在地,浑身衣衫早被汗水湿透。躺在地上喘息半晌,只觉浑身酸痛几欲脱力,虽然受了半夜苦楚,郝十七郎心中还是暗自庆幸遇到了个好心的狱卒。

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郝十七郎见那老狱卒两鬓斑白,脸上沟壑纵横,于木讷迟钝中隐约透着丝天生的慈祥,便对他拱拱手道:“老爹,多谢相救,我是被冤枉的,明日见了你们大人便会没事,你只要好好待我,我定会重重谢你。”

老狱卒迟疑着点点头:“你好生歇息,我只把你锁在地上,你要有什么事尽管叫我,谢却不敢。”

正说着,只听郝十七郎肚子一阵“咕咕”直响,却是被吊了半夜,这一松下来顿觉腹中饥火如焚,郝十七郎不好意思摸摸肚子,对老狱卒赫然道:“老爹,不知可有吃剩的饭菜?我给钱。”

“有!有!你等着,我马上给你拿来!”老狱卒说着匆忙带上牢门出去,不多时便端了一大碗滚烫火红的面条进来,对郝十七郎抱歉地道,“这原是一个四川人叫买的面条,不想他已没命享用,就便宜了你吧,只是这面条奇辣无比,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没关系!没关系!”郝十七郎连声道,只觉得那面条上飘出的香味直要把肚中的馋虫全勾出来,接过海碗,也来不及客气,就着那灯笼昏暗的黄光就开吃,虽然辣得满头是汗,满嘴也似要冒出火来,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不多时一碗面条完全进了肚子,就连那红红的汤水也喝得涓滴不剩,郝十七郎这才抚着肚子放下海碗,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那老狱卒,那老狱卒也不客气,收起银子后小声道:“小哥你歇好吃好了,就快天明,我也该把你重新挂起来,不然别人来后我不好交代。”

郝十七郎理解地点点头,暗忖从现在到天明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歇息这么半晌定能坚持到明日提审的时候,便对老狱卒伸出双手道:“老爹不必客气,你尽管动手就是。”

老狱卒却不去拉郝十七郎手上的镣铐,只笑道:“这回却不能象方才那么挂。”

“那要怎么挂?”郝十七郎奇道。

“当然是要倒着挂!”说着老狱卒已拉起郝十七郎脚上镣铐,手法熟练地甩过顶上横梁,然后从那头一拉,便把郝十七郎倒挂了起来。

郝十七郎若要反抗,那狱卒也未必便得手,但他暗忖不过还有一个时辰,再怎么挺挺也就过去了,倒着挂也不比正挂着辛苦,再说那老狱卒如此帮他,他也不好恩将仇报,便任由那狱卒施为。老狱卒把他完全挂好,这才蹲在郝十七郎面前,对倒挂着的郝十七郎的脸笑眯眯地道:“你不是要见黑无常么?我就是黑无常,黑无常姬苦,记住这个名字,以后都要出现在你的恶梦里,如果你还有命活着出去的话。”

郝十七郎一惊,忙暗自戒备,以为黑无常要使什么厉害手段,不想他已站了起来,把手中那块碎银掷到郝十七郎脸上,并骂道:“这点银子就想活命?把我黑无常当成了大善人?不把你祖坟里的陪葬都榨出来,我也不该叫黑无常!”

说着黑无常已站起来,提着灯笼佝偻着身子缓缓往外便走,边走边喃喃道:“挂了大半夜还这么精神,要传了出去我黑无常的脸往哪儿搁?这回不把你矢尿都挂出来,我也不敢叫黑无常!”

牢门“哐当”一声关上,牢中又恢复那暗无天日的模样,倒挂着的郝十七郎只觉得现在并不比方才挂着辛苦,心中正自奇怪,才发觉腹中刚吃下的那碗辣面正慢慢坠下来,慢慢涌上喉头,火辣的感觉就要夺口而出,忙运劲死命压住。

不过柱香功夫,腹中下坠的感觉就再压不下去,先是滴滴汤水慢慢从鼻子口角渗出来,火辣得炽人的感觉立刻充塞了整个大脑,尤其受伤的鼻子更感到火辣刺痛直入心脾骨髓,那种充塞整个天地般的火辣刺痛,让人几欲发狂却又无处逃避,更无减轻一丝痛苦的丁点办法,心知再压不住,郝十七郎忙运起内力,死命把腹中食物全逼出来,方才痛快吃下的火辣面条,转眼全变成惩罚的刑具,这由里到外触及灵魂的刑具,立刻灌满了他的鼻子口腔。

声嘶力竭地咳嗽着、呻吟着、呕吐着,吐到最后已是一滩滩的血沫,郝十七郎只觉得能立时昏死过去也成了一种幸福的奢望,如果手边有把刀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脑袋都割下来!

神志渐渐迷糊,郝十七郎这才明白,世人为何都不约而同地把狱卒叫无常,黑无常为何又叫黑无常……

三、虎口脱险

牢门外微微透入一丝天光,使漆黑的大牢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当窗外开始传来晨鸟初啼的时候,黑无常吹着口哨,带着几个狱卒打开牢门,笑盈盈地眯着眼,饶有兴致地审视这一夜的成果。

“嘿嘿,觉得滋味如何?”黑无常得意地笑着,踢踢倒挂着的郝十七郎,只见他口鼻上还挂着面条,人也象被放光了血倒挂起来的鸭子,浑身瘫软,一动不动。

黑无常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拍拍手,立刻有狱卒把一瓢凉水泼到郝十七郎面上,他却毫无所觉,更没有一丝反应,一个狱卒探探他的鼻息,立刻变色道:“不好,没气儿了!”

“快放下来!”黑无常忙道,虽然偶尔玩死一两个囚犯在这大牢中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个囚犯还没有经按察司审讯过,却已记录在上报的文书中,若哪位大人突然问起来,黑无常便不好交代,所以他一时也慌了手脚。

郝十七郎被放下来,静静地瘫在地上毫无生气,一个狱卒摸摸脉搏,遗憾地摇摇头:“不行了,太晚了。”

“操!看前半夜这么精神,没想到这么没用!”黑无常忍不住骂了一声,一个新来的狱卒小心翼翼地问:“头儿,上头要追查起来,咱们该怎么说?”

“这还不好办?”黑无常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除了手腕脚腕上的淤血,他身上又没多的伤痕,把他口腔鼻子弄干净,就说是暴病而亡,再不然就推到白无常身上,就说是他那煞威棒把人打成重伤,这才死在了牢里。”

几个狱卒答应着解开郝十七郎手脚上的镣铐,正准备用一张草席胡乱把他卷起来,等按察司升堂后上报,不想郝十七郎却慢慢睁开了眼,当时便把几个狱卒吓了一跳,正要惊呼出声,郝十七郎已一把扣住黑无常的脚腕,当即把他掀翻在地。

“炸尸了!”几个狱卒发一声喊,跌跌撞撞地跑出大牢,黑无常也惊得欲张口大叫,却被郝十七郎扣住了咽喉,吐着舌头叫不出声来。

“走!带我出去!”郝十七郎扶着黑无常挣扎着站起来,在他的耳边恨恨地道,口里一丝热气呵入黑无常脖子,让黑无常心情稍稍平静了些,惊问:“你……你不是没气儿了么?怎么会没事?”

郝十七郎抓过一旁的水瓢猛灌了几大口,咽喉里被烤焦的感觉稍稍好了些,这才抹抹嘴嘶哑着嗓子恨声道:“我若不是懂得龟息之术,只怕真要被你们给弄死!”

既然是活人不是僵尸,黑无常胆子立刻大了起来,昂着脖子色厉内荏地道:“你休想逃出去,还是乖乖束手就擒,黑爷我不难为你就是。”

郝十七郎手一紧,在黑无常耳边恨声道:“我现在要杀你易如反掌,你还敢如此嚣张?带我去见按察使大人,不然我先把你眼珠挖出来!”

感受到扣在眼珠上那指头上的愤怒和仇恨,黑无常忙大叫:“别!好汉,我照你的吩咐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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