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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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一定啊。”柳如风眼眶也有些发红,忙转开头玩笑道,“没准哪天我会作为罪犯落在你手里呐。”说完又转望北京城方向,脸上笑容渐渐逝去,语音中突然透出一丝依依不舍之意,喃喃自语:“北京城我一定还会回来,刑部那么多兄弟,不少人是我柳如风一手引领进门,我岂能忍心看着他们任东厂阉党宰割?如无意外,咱们兄弟应该还有相见的一天。”

孟天澜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正要细问,柳如风已笑着挥挥手:“你别问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希望你与兄弟们忍辱负重,千万莫与那东厂阉贼或锦衣卫正面冲突。”说完柳如风转身便走,不再回头。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孟天澜眼眶也渐渐有些湿润,只觉那背影在朝阳下越发瘦削单薄,也越发锐利冷峭,在清晨凛冽寒风吹拂下,如同裹在衣衫中即将脱颖而出的出鞘利刃!

孟天澜赶回城里时,只见北京城还是老样子,刑部府衙也还是那副庄严肃穆的稳重模样。孟天澜一大早赶回这里,正赶上锦衣卫到刑部拿人,他们果然从昨夜盗尸的黑衣蒙面人那鞭法上,猜到最可能是刑部密捕柳如风,于是一大早便领了谕旨到刑部彻查缉拿疑犯。孟天澜暗自庆幸柳如风有先见之明,不然这要落入锦衣卫之手,就算咬牙死不招认,便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变成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

锦衣卫在刑部找不到柳如风,便胡乱拘了些人回去交差,孟天澜作为密捕中现存的老大,自然逃不脱被拘拿的命运。这一入锦衣卫大牢,便是一个多月不见天日,幸亏有外面的兄弟和刑部官长一力斡旋开脱,孟天澜倒也没吃多大苦头,几个一同被拘拿的兄弟也都先后被放了出来,只有孟天澜这个疑犯柳如风的生死兄弟,自然是锦衣卫重点审讯的目标。看看两个月过去,锦衣卫仍没有放手的意思,就在孟天澜以为自己只有枉死锦衣卫黑狱的时候,却突然被锦衣卫毫无征兆地从黑牢中放了出来。

两个多月不见天光,孟天澜出得牢门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外面冬日暖阳那明晃晃的阳光,也异常的刺目打眼,照在身上立刻驱去了满身的寒气。几个前来迎接的兄弟见曾经虎背熊腰的孟天澜,如今瘦得像只快要倒了架的病骆驼,都不禁凄然泪下。孟天澜自己倒浑不在意,挥手笑骂道:“妈的,锦衣卫大牢一切都好,就是伙食太差,更没有酒,老子这两个月嘴里都要淡出鸟来,走喝酒去!”

见几个兄弟都站着没有动,孟天澜不禁皱起眉头,骂道:“一听说喝酒,咋一个个都变成熊包了,都哭丧着脸干什么?老子还没死!”

一个兄弟忙陪笑道:“五哥要喝酒,咱们舍命相陪又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恐怕不行。”

“为啥?”孟天澜再次皱眉。另一个兄弟忙解释道:“李大人要你一出狱就去见他,咱们都是奉命来迎接五哥你的。”

“李大人?哪个李大人?”孟天澜一脸疑惑,只觉两个月没见天日,对外面一切便有恍若隔世的感觉。那兄弟忙道:“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接替孙大人的位置。”

“哦,这么快咱们就有了新的官长,是该先去拜见,以多谢他的救命之恩。”孟天澜说着便往刑部方向走去,几个兄弟忙跟了上来,一个兄弟小声嘀咕道:“咱们并不是要五哥你急着去拜见新的官长。这次五哥能顺利从锦衣卫大牢出来,那是皇上亲自下了谕旨的,倒不是旁人出了什么力。”

“皇上?”孟天澜不禁一呆,想自己一个小小捕快,居然能惊动到皇上,倒也出乎预料。要知道日理万机的皇上,通常对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叫不全名字,自己一个七品捕快,怎能惊动圣听,劳圣上亲自下旨过问?

一个兄弟见孟天澜呆立当场,似乎被这情况震惊了,便小声解释道:“五哥你不知道,最近出了件大案子,各地捕快、东厂、锦衣卫全都束手无策,全都在皇上面前闹得灰头土脸,受了斥责。且皇上要限期破案,他们才不得不向皇上推荐最好的密捕,也趁机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到咱们手里。”

“大案?什么样的大案?”孟天澜渐渐有些明白了,莫看东厂和锦衣卫权势熏天,网罗了不少武林高手,也算得上是人才济济,整治起百姓官吏来手段更是异常高明毒辣。但若要论到缉凶破案,捉拿盗匪之类,便个个都成了草包,还得靠刑部这帮铁血密捕,尤其自己这个捕快一行的顶尖高手。

“五哥你还不知道啊?”一个兄弟刚一惊叹,便吃了另一个兄弟一拳,那兄弟且还骂道:“你小子找打不是?五哥两个多月与世隔绝,岂能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案?”孟天澜不耐烦地追问。他虽刚出牢狱,但一听说大案,便如酒鬼闻到美酒一般,一下子便来了精神,神情也顿时兴奋起来。那兄弟忙道:“是八十万两的漕银,那本是拨给山东布政司修缮黄河大堤的专款,刚出北京城不远便被人给劫了。”

“八十万两?”孟天澜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兄弟也连连感慨道:“是啊,整整八十万两!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桩劫案,丢的还都是官银,朝廷就算丢得起这银子,也丢不起这个脸啊。”

“谁干的?”孟天澜急问,转瞬间便在心中把那些黑道上声名赫赫的人物过滤了一遍,但立刻又都一一排除。那些黑道枭雄即使有这个能力,也多半没这个胆,敢劫夺朝廷数额如此巨大一票银子。通常抢劫这样的官银,难的不在如何得手,而是如何躲避官府随后的追查和如何让这些官银变成普通银钱,可以安全地使用或方便地存入钱庄。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渠道,仅仅靠自己熔炼成银块的话,八十万两,那足有五万多斤,就是用牛车来装的话也要拉一百多车,如此庞大的车队如何躲过官府的盘查?熔炼如此多的银子,又该需要多大的熔炼场?

众兄弟脸上也尽是茫然,孟天澜一看,忙一挥手便走,边走边道:“咱们快去刑部,想必李大人也等急了。”

二、 无冕王

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李大人是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看其从容的举止和优雅的谈吐,便知是出身书香门第。见到一身恶臭、蓬头垢面的孟天澜时,李大人倒也没有介意,淡淡安慰两句后,便把与漕银失劫案有关的一切卷宗都交给了孟天澜,然后殷切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天澜兄,下官刚从地方调来刑部,对刑名上的许多事务尚不熟悉,这桩本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劫案,便要完全仰仗老兄了。你是圣上钦点的神捕,定不会让下官和皇上失望。”

孟天澜忙接过卷宗,抱拳道:“大人放心,天澜定会尽力。”

李大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点了点头:“你抓紧去办吧,需要什么人手尽管从刑部调用。你先好好休养几天,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过你要记住,皇上给下的期限是一个月,你若不能尽快破案,本官丢了乌纱帽是小,恐怕天澜兄仍然会落到锦衣卫手里,到那时恐怕就没人能救你了。”

孟天澜心中一凛,忙道:“我孟天澜多年缉匪,破案无数,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出得刑部府衙,孟天澜心中那种刚出大牢时的暖意又为李大人几句话驱散得无影无踪,只觉心底隐隐生寒,这种寒意并不亚于锦衣卫大牢里的森寒,那是一种从心底透出的凉意。

草草浴洗梳理一番,再与几个相熟的兄弟喝了回接风酒后,孟天澜不敢在京中多做耽搁,休息一夜后便带上两个兄弟,乘车赶往案发的地点。路上边在车中休养身子,边研究与漕银失劫案有关的卷宗。在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把整个劫案的诸多细节了然于胸。对这劫案研究得越透,孟天澜越是不解,从整个劫案的手法来看,像是黑道无冕之王蔺飞虎的手笔。任何劫匪作案,也像丹青名家作画一样,会在不经意间留下自身的一些特色和蛛丝马迹,这样的特点他自己或许并未意识到,但落在经验丰富的密捕眼里,便是一种常人察觉不到的破绽,这样的破绽越多,越容易被追查出来。就这桩劫案来说,手法极像蔺飞虎所为,但他曾经有过的一些不为人察觉的破绽,这次却再没留下半点,这使整个劫案趋于完美,堪称一次完美无缺的行动。

这就更加令孟天澜不解,蔺飞虎几年前便因为那些破绽栽在铁血密捕手里,他手下那些兄弟也大多被擒,而他自己也死在那次大追捕中,他的人头也曾在京城午门外的旗杆上示众。因此根本不可能是他所为,但要不是他,孟天澜便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高明的手段。要知道一流的劫匪也像一流的武林高手一样,必经无数次的实战才能真正成为这一行的顶尖人物。所有天衣无缝的劫案,都是由真正的职业劫匪来完成。所有偶然抢劫的武林高手,即便侥幸劫得了巨款,也会留下明显的业余痕迹,很快就在之后的追捕或销赃中落网。但这桩劫案到目前来看,对方都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像这样的职业高手必定是多年为盗,决不会是第一次出手。这样的人,以刑部对天下知名盗匪的了解和把握,不该全无记载。

“或许,真是蔺飞虎还魂呢?”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孟天澜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最不可能的情况。马车早已停下来,车外就是漕银被劫的那处山谷,但孟天澜却不下车,只对着外面空寂萧然的山谷发怔。两个兄弟一连催促了两遍,孟天澜才突然回过神来,却对他们下了道最不可思议的命令:“不查了,咱们照原路回去。”

两个兄弟面面相觑,不过也没有多问,立刻便让车夫调头。他们知道孟天澜的习惯,在案子未勘破前,通常是不会告诉别人他的思路。在以往的破案过程中,孟天澜总有些让人猜不透的行为和匪夷所思的举动,就是这些与众不同之处,成就了孟天澜今天的地位,他是刑部密捕中公认的第一破案高手。

舒服地半躺在车中,孟天澜把卷宗全扔到一旁,然后闭目假寐。心知自己就算亲自到案发现场堪察,看到的也不可能比这卷宗上记录的更多更详细,那是经过刑部高手收集到的一切可能的线索。孟天澜不想在这上面再浪费时间,而是直奔心中那最不可能猜测,也是唯一的猜测:此案定与蔺飞虎有关!这个劫案虽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或破绽,但蔺飞虎本人却有个致命的破绽一直秘密掌握在孟天澜一个人手里,他不想浪费。

悄悄回到北京城的时候,天色已是大暗,孟天澜把两个不知就里的兄弟先打发了回去,这才独自一人悄然来到西城一处僻静的小巷。西城算是殷实人家聚居之地,虽不及广府豪宅相连的北城富丽堂皇,却也是个富庶雅致的城区。尤其少了那些侯门王府,整个西城就越发显得清静幽雅,这也使那些喜欢清静的朝中大员,也爱在这儿置上一两处别院,作为放松身心、修身养性之所。

孟天澜此刻便在这样一处别院外停下来,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情况,见小巷中静悄悄不见半点人影,孟天澜这才如灵猫般悄悄跃上这别院后那棵千年古树,这古树枝繁叶茂,树冠大如华盖,藏身在这古树浓密的枝叶中,刚好能看到那别院内的情形。

那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四下收拾得干净整洁,在静谧的月色下透着股子恬淡温馨的味道。此刻尚未到初更时分,但冬季那漫长黑夜早已来临,许多人家的灯火已经完全熄灭。不过这别院西厢房中,仍然是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丝竹声传来,那乐声不像通常那样不是热闹喧嚣就是凄凄惨惨,它像这别院中无声涌动着的气息一样,是一种恬淡温馨的味道。听到这乐声,孟天澜越发坚信自己那大胆的揣测。

直到巡城的梆子打过一更三鼓,这小院中才完全寂静下来,西厢房的灯火也才完全熄灭。孟天澜又等了足有顿饭功夫,才从树上从容地溜下来,先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麻木的手脚,这才悄悄摸到那小院后墙,轻盈地一翻而入。在寂静的院落中静立半晌,确信没有惊动任何人后,这才往西厢房摸去,来到厢房门外,孟天澜却有些犹豫起来,想直接闯进去,却又怕心中的估计有误,惊扰了不相干的人,若悄悄撬门而入,却又不是孟天澜一向的为人。踌躇再三,终于拔出腰中缅刀,轻轻在门上一划,门里立刻响起一声轻喝:“什么人?”

见对方如此警觉,耳目如此聪敏,这更加证实了自己心中那个揣测。孟天澜也就不再掩饰行踪,稍稍退开两步,横刀轻声道:“蔺飞虎,有故人来访!”

“有强盗!”屋里响起一声女人的惊呼,孟天澜哑然失笑,不禁回了句:“只怕最大的强盗在屋里吧?”

话音刚落,厢房门“咦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黑影从门里踱了出来,从容得就如闲庭信步。孟天澜已经算高大魁梧了,可比起这人来,还是稍稍逊了一筹。

“原来是孟神捕!”来人淡淡道。正如顶尖的捕快了解所有知名盗匪一样,顶尖的盗匪对与自己有相当实力的对手也是了如指掌,何况蔺飞虎是这一行的无冕之王,知道刑部第一查案高手孟天澜的大名也很正常。

“原来你果然没死!”孟天澜此刻已不再感到奇怪,但心中却有些隐隐作痛,蔺飞虎能从上次那严密的追捕中瞒过刑部众多密捕逃得性命,除了用别人冒名顶替外,定还有内奸给予配合。对这一点孟天澜已不敢深想。

“我却没有想到你能找到这里!”蔺飞虎淡淡道,“这儿就连我最好的兄弟都不知道。”

就像再凶残的豺狼也需要一处温暖舒适的窝一样,蔺飞虎这个盗匪之王也有这样一处休歇身心的静谧港湾。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个朝廷通缉的天下第一盗匪,居然会把自己最隐秘的窝安插在这天子脚下,正是深谙‘最不可能让人想到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在’这道理。孟天澜也是在以前追捕蔺飞虎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他这秘密,只是还来不及加以利用蔺飞虎就已伏诛,当然,现在才知道那是诈死。

“我原本也想不到在这天子脚下,东厂锦衣卫刑部密捕集中的北京城,居然有你的藏身之所!”孟天澜叹道,“这儿不仅有你的女人,甚至还有你的儿子,几年前我见到他时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现在想必已是开始懂事了。”

“劳孟兄动问,小儿已经三岁了。”蔺飞虎言语中透出一丝难得的温柔,语气正像天下任何慈父说起自己的儿子一样。孟天澜不禁微微叹息道:“若不是因为漕银被劫案,我也不会来打搅他们母子的安宁,不过那案子关系实在太过重大,我只得到这儿来碰碰运气,因为还不敢肯定,所以我也没让多的人知道,没想到我的运气还真不错。”

“是吗?”蔺飞虎言语中隐隐透出一丝冷冽之气,森然道,“本来你可以稳操胜券,可惜你太过自信,竟然敢孤身前来。这些年来你没有揭穿她母子的身份,在下心存感激,不过感激归感激,她们母子对我来说关系实在太过重大,所以你不能走了,你现在得后悔自己今天的运气太差,刚好遇到我回来。”

孟天澜神情一肃,缓缓抬起手中的缅刀,淡淡道:“我既然敢孤身前来,便算准你不会有帮手,如此隐秘的所在,你恐怕连最好的兄弟都不会带在身边。既然你是孤身一人,我岂会放过亲手拘捕你的机会?”

“好!果然不愧是铁血密捕中的顶尖人物,我蔺飞虎有这样的对手,当引以为傲!”说着,蔺飞虎终于跨出了西厢房屋檐下的阴影,身形终于暴露在清冷迷蒙的月色下。孟天澜也第一次看清了这黑道两大寇之一的无冕之王蔺飞虎。

三、 绝世盗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年龄不过四十许,除了身材十分魁梧,模样反到有些普通,但举止间却有一种旁人没有的从容气度,尤其高耸眉棱下那半睁半闭的双眼,在迷蒙月色下也隐有微光透出。身上虽只简单披了件汗衫,也仍有一种不容轻视的威严与肃穆,那是这位黑道枭雄独有的王者气度。

心知这蔺飞虎既被称为黑道无冕之王,除了做案手段高明之外,武功自然也是黑道中的顶尖人物。但孟天澜却凛然不惧,除了对自身武功的自信之外,更坚信蔺飞虎在这京城之内,又有家人在侧,必定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只要打斗声惊动了官府或巡夜的捕快兵勇,就算蔺飞虎凭经验能侥幸平安脱逃,家人也要受到牵连,这决不是蔺飞虎想要看到的。因此,他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对手,才能保家人的平安。孟天澜虽然不敢说能真正靠一己之力拿下蔺飞虎,但自保却绝对没有问题。

蔺飞虎终于出手了,果然一出手便攻势凌厉迅捷,几乎不顾自身安危,只一味抢攻,手中虽无夺命利刃,但霹雳般的掌势施展开来,一点不亚于双刀在手,尤其那迅猛如电的砍、劈、斩、切,一双肉掌活脱脱便是一对掌刀。

孟天澜手中缅刀却如一段白练,缭绕飞舞于身前身后,护住了全身要害。虽然有长刀在手,但在蔺飞虎一双掌刀的霹雳攻势下,也有施展不开的感觉。不过孟天澜倒也不急,心知蔺飞虎越是急于杀掉自己,就越是没有胜出的希望。高手相争最忌心浮气躁,更忌竭尽全力不留后手,蔺飞虎两条全犯。孟天澜现在虽处于劣势,但只要抵挡住蔺飞虎这一轮的抢攻,几乎就可以稳操胜券。

激战中,只听蔺飞虎随着掌势发出低沉的咆哮,显然已是心急如焚,孟天澜越发退让躲闪,一味游斗,不与他硬拚,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被对方掌刀逼得四处逃跑,但交战双方都知道,孟天澜只是在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而已。

就在孟天澜退到东厢房的门边时,一个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爹爹,你在做什么?”随着这声问讯,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竟不知危险地开门从房内一步跨了出来,刚好走入孟天澜刀光闪闪的身后。

“当心!”蔺飞虎惊呼的同时,赶紧收掌后退,生怕把孟天澜逼得太紧,他要再退那孩子就危险了。就这当儿,孟天澜一声长笑,终于等到这最佳的反击机会,缅刀追着蔺飞虎的收势,刹那间便落在他的颈项之上,刀锋逼住了他的咽喉。

蔺飞虎一个疏忽便一败涂地,生死也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只对那孩子小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先回去,当心着凉!”

那孩子“噢”了一声,乖乖地退了回去,蔺飞虎这才望着孟天澜淡淡道:“你赢得侥幸。”

孟天澜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我只是捕快,只要抓住你就行!”

“是吗?”蔺飞虎一点也没有虎落陷阱的惊惶或急躁,依旧镇定从容如初,甚至脸上还有些调侃的笑意,淡淡问,“你真以为能拿得住我?”

孟天澜皱皱眉头,反问道:“目前这情形,莫非你还有什么手段逃脱不成?”

蔺飞虎笑而不答,只朝孟天澜身后努努嘴道:“你何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

孟天澜撇撇嘴,一脸不屑:“如此幼稚的脱身手段,也想要我上当?”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无可奈何地道:“放开他吧,你要缉拿的人是我。”

乍然听到这声音,孟天澜顿感浑身冰凉,有一种堕身冰窟的感觉,呆立半晌,终于涩声道:“我其实早想到可能是你,蔺飞虎当年是死在你手里,是你提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回来说那是蔺飞虎,谁又会想到你竟会在天罗地网中放这大盗一马,还替他的诈死掩饰?谁会想到我孟天澜生死之交的兄弟,竟会和盗匪沆瀣一气?”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却无人回答,孟天澜继续喃喃道:“难怪那桩劫案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不留任何线索。只有黑道中的无冕之王与刑部的密捕高手通力合作,才能把一桩劫案做得如此圆满,只有深知蔺飞虎底细的密捕高手,才能为他抹去所有的线索,弥补一切破绽!让追查此案的密捕全都找不到一点头绪!”

说到这孟天澜猛转回头,望着身后那个瘦削的人影一字字地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我生死之交的兄弟,刑部密捕中硕果仅存的几个元老之一,铁血四号柳如风!”

柳如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削单薄,负手立在那儿仍像过去一样冷定从容,见孟天澜回头盯着自己,柳如风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整个劫案完全是由我策划,飞虎与他的兄弟去执行。这是我做密捕多年的经验与飞虎老弟多年实践的完美结合,是我在刑部几十年中,见过的最完美无缺的劫案。”

“为什么?”孟天澜眼里闪过一丝心痛,厉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若是贪财,以前便有过无数次机会,有多少盗匪曾经跪在咱们面前苦苦哀求,奉上数额惊人的钱财银两,只求咱们放他一马,你却从来都没有拿过他们一文钱!但你为什么要放过蔺飞虎?为什么要劫漕银?你现在就算流落江湖,也不该与盗匪同流合污啊!”

“我放过蔺飞虎,不仅因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比朝中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清官还要耿直百倍。朝中处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处在这样一个漩涡边沿,我不得不交几个江湖朋友,以备危急时多一条逃命的路。”柳如风说到这顿了顿,望着孟天澜淡淡道,“你不想想,若不是有漕银失劫一案,你又何时才能从锦衣卫大牢中放出来?”

“这么说你劫漕银还是为我呢?”孟天澜一脸不屑。柳如风不理会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别开头道:“我不是为你,可也不是为我自己。咱们几十年的兄弟,相信我,我劫夺这笔银子自然是有很充足的理由。我不想因为这个闹得咱们兄弟反目。”

“兄弟归兄弟,国法归国法,你先交出这笔银子,咱们再论兄弟之情!”说着孟天澜转到蔺飞虎一侧,正对着柳如风又问,“我一直没想明白,八十万两的官银,你是如何藏匿起来的?”

柳如风微微一笑道:“天澜,破案你是刑部第一好手,但若论到对江湖对世事的通晓,你就远不如我了。若没有安全的销赃渠道,谁要有八十万两的官银在手,都像抱着堆废铁,甚至是堆烫手的山芋,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实话告诉你吧,江湖上有不少背景雄厚的钱庄,他们有能力把一切来路不明的钱财变成光明正大的银票,我碰巧以前在办案中遇到过这样一个钱庄,并私下放过他们一马,他们现在帮我一回也不算什么。”

孟天澜皱起眉头,心中实在难以相信,虽然有不法钱庄、当铺之类偶尔也作销赃的买卖,但敢于吃下八十万两官银的钱庄,那该有多大的背景和实力?这已经超出了孟天澜的想像。沉默再三,孟天澜还是不信地追问:“就凭你以前放过他们一回?他们就甘于冒如此大的风险帮你?要知道八十万两的官银,天下有几个钱庄有这样的胆量和实力?他们究竟是谁?”

“你别问了,即便知道他们是谁你也动不了他们。他们既然敢吃下这笔赃银,就不怕任何人追查。”柳如风说到这轻蔑地撇撇嘴,一脸不屑,“再说八十万两成色最好的银子,只开出五十万两的银票。这等赚钱的买卖谁会不干?”

“是啊!”蔺飞虎也忍不住满是牢骚地插了一句,“我手下那帮兄弟拼死拼活,也不过拿了十万两卖命钱而已,比起老子来,他们才是无冕之王啊。”

孟天澜不理会蔺飞虎的感慨,只盯着柳如风问:“这么说你已经把八十万两官银,变成了四十万两的银票?这么说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大盗?”

“不错!”柳如风拍拍胸脯,淡淡道,“四十万两通行全国的通宝银票,现在就在我这怀里,不过我却不敢自诩为最大的大盗,你要知道这银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才能真正明白谁是大明朝最大的大盗。”

孟天澜一扬脖子,大声道:“我不管谁是最大的大盗,我只知道是你策划劫夺了漕银,并且还怀揣四十万两的赃款,先把它全交出来再说!”

柳如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好吧,我给你!”说着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手中已多了根长达丈余的蛇皮软鞭,软鞭甫一出手既灵动如蛇,无声地卷向孟天澜拿刀的手腕。

知道这软鞭的厉害,孟天澜不得不收刀躲闪,趁这功夫,蔺飞虎一低头,已如泥鳅般从孟天澜缅刀的锋刃下脱身出去,跟着双掌齐出,以连环双刀的招数猛斩孟天澜后腰。突然间受到两个旗鼓相当的高手的围攻,尤其是多年敬重的兄长柳如风的突然出手,顿时使孟天澜刀法大乱,勉强挡住蔺飞虎一轮掌刀,却被柳如风长鞭缠住了手腕,孟天澜正拼命挣扎,柳如风身形已如鬼魅一般闪身扑到近前,以鞭柄连点孟天澜几处大穴。孟天澜武功本就比柳如风稍逊,又在如此被动和蔺飞虎夹攻下,终于没能完全躲开,顿时被鞭柄点中昏睡穴,浑身一软,立时瘫倒在地,片刻间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四、 调虎计

孟天澜悠悠醒转时天色已是大亮,一睁眼便是明晃晃的天光,晃得脑袋也直发晕,四周静悄悄不闻半点人声。孟天澜摇摇仍然有些晕沉沉的头,挣扎着慢慢翻身坐起,这才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蔺飞虎那处隐秘的别院,只是整个四合院中全然没有半点声息,就像是昨夜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终于完全清醒后,孟天澜不甘心地搜遍了整个四合院,只见小院内除了自己已没有别人,甚至连只猫狗都看不到。显然是昨夜一夜之间,柳如风和蔺飞虎及其家人已全部转移,要想在偌大的北京城再找到他们,恐怕比大海捞针还难了。

出门直奔刑部府衙的路上,孟天澜心中涌出莫名的伤感,自己一向敬重的四哥柳如风,在刑部当差多年的铁血四号,居然成了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劫匪,成了自己要顷力捉拿的顶极罪犯,孟天澜实在难以接受这个实事。虽然他和蔺飞虎最终都放了自己一马,但孟天澜一点也不想领他们的情,更不想任他们继续逍遥法外。

来到刑部府衙后,孟天澜立刻招集所有在京城的密捕,由于有李大人事先的交代,孟天澜有权调动刑部所有密捕和衙役,一切均可便宜行事,倒也少了许多繁文缛节。不过对着几百个集中起来的刑部兄弟,孟天澜却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说明,踌躇再三,只得半真半假地对他们道:“柳如风已经秘密潜回了京城,他身上可能有漕银失劫案的线索,大家分头暗访,先守住所有进出京城的关卡道路,一旦有他的消息立刻飞报于我,同时把他稳住,决不能让他走脱。”

孟天澜没有说蔺飞虎,那是因为除了自己和柳如风,没人见过蔺飞虎的面。况且蔺飞虎已经是刑部记录在案的死人,若现在又把他说出来,定会让人不解,刑部又要受到盘查甚至打击,所以孟天澜在没有抓到他以前,暂不打算把他说出来。

孟天澜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无声地起了一阵骚动,柳如风因何逃离京城,刑部所有的兄弟都心知肚明。谁都在私下里竖起拇指赞过一声“好四哥!好汉子!”但现在对着这样一道命令,众人一时都疑惑起来,有人忍不住小声问:“要是四哥要走,怎么办?”

孟天澜深吸口气,冷冷道:“那就用一切手段把他先留下,实在不行就求助附近的兵勇或其他衙门的同僚,甚至求助锦衣卫和东厂!”

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本来以密捕的纪律,那是不该问为什么的,但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又问:“四哥究竟犯了什么罪?如果是因为盗劫了孙大人的遗体,那就恕兄弟们不愿从命!”

“不是因为那事!”孟天澜环视众人一眼,这才恳切地道,“你们要是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的职责,便不要再多问。只需记住,现在柳如风是刑部通缉的罪犯,是我们要捉拿的最高明的对手!行动吧!”

众兄弟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不过铁的纪律使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立刻分头去行动,片刻之后便走得干干净净。孟天澜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心中对这些兄弟十分满意,这才是合格的铁血密捕,即使对差事有看法,有不满,有抵触,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望着转眼间便空荡荡的刑部府衙,孟天澜开始在心中盘算着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这是他多年办案的习惯。柳如风既然悄悄潜回了东厂和锦衣卫密探遍布的北京城,肯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和计划,决不会因为被人发现便轻易逃离京城,但孟天澜始终猜不到他和蔺飞虎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动会是什么。另外,要刑部这帮密捕亲手捉拿柳如风是不太现实,孟天澜只希望能得到他的线索,然后自己亲自带人去动手,实在不行还要求助别的衙门。

正午时分,派出的密探就先后有回信飞报,不过都是一样的结果,都是毫无线索。对此孟天澜倒也不奇怪,柳如风是密捕中的元老,对北京城又熟悉得就像自己家一样,对如何躲避追查当然是小菜一碟。不过孟天澜对这倒也不急,以他对柳如风的了解,知道柳如风决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他要冒险潜回北京,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只要有行动,就可能留下线索。

天色渐渐又到了黄昏,孟天澜不停地在刑部偏厅内徘徊,在不断揣测柳如风下一步的动作。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回来禀报说,黄昏时分,南城朝阳大街,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与盘查他的刑部捕快发生了冲突,那人打倒几个捕快后逃逸。本来像这样没头没脑的消息孟天澜不会放在心上,但那回报的衙役描述关于那汉子的武功,顿时引起了孟天澜的注意,那衙役直说那大汉的一双肉掌比旁人双刀还要犀利。一听这话,孟天澜立刻挥手打断那衙役的话道:“快带我去那里!”

跟着那衙役冲出刑部府衙,纵马奔出两条街后孟天澜渐渐慢了下来,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可言诉的直觉,那是一种多年办案,以及基于对柳如风异常了解和熟悉才产生的直觉。暗问以柳如风和蔺飞虎之能,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这样一想孟天澜便勒住了马,突然觉得自己一切都像落在柳如风算中。从知道柳如风和蔺飞虎在北京城开始,自己一切行动都是对方能猜到的正常举动。自己先是让密捕和刑部衙役们倾巢而出,如今蔺飞虎又突然在南城现身,显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自己调去南城,调离刑部府衙!加上四处查探的密捕和衙役,刑部府衙几乎已是一处空房!

想到这里孟天澜又糊涂了,刑部府衙不是钱庄也不是珠宝店,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水衙门。也不像兵部那样,有事关国家安危的军事机密,有什么东西值得柳如风和蔺飞虎觊觎呢?抬头看看夜幕渐渐降临的天宇,孟天澜只觉自己在对人心和世事的洞察上,确实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翻身下马,孟天澜低声对那带路的衙役交代了两句,然后独自一人快步赶回刑部。来到门外时,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形,确信无人注意后,才悄然翻墙进入刑部府衙,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府衙内一片朦胧,孟天澜选了个位置较高的屋檐,然后把身子隐在那屋檐阴影中。从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刑部府衙,任何人要进来,无论从大门还是从围墙,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远处开始传来初更的梆子声了,就在这时,一个鬼魅般的影子从墙外翻进了府衙后院。孟天澜暗赞这时机选择的巧妙,利用梆子声掩饰行动时衣袂带起的风声,这是夜行高手才懂的窍门。只见那道黑影进了府衙后几乎没作停顿,便直扑后院一侧的厢房,一看他对这府衙如此熟悉,孟天澜立刻就能肯定那就是柳如风。

孟天澜正犹豫着是不是追上去看看时,那黑影已从那厢房中出来,径自奔向围墙,然后翻墙而出,显然他要的东西已经得手。孟天澜这才注意到,他方才进去的那处厢房,乃是刑部存放机密档案的所在,平日里一直窗门紧锁,难得有人光顾。

眼看那黑影悄然出了府衙,孟天澜不再犹豫,立刻尾随着追了上去,不过心中有些好奇,也不忙就追上去,只悄悄尾随着他的身影,一路跟踪。最后跟着他在北城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外停下来。只见那人来到这里后,并没有翻墙而入,而是先在门外整了整衣衫,这才敲响了那府邸上的兽环。只敲得三下,厚重的大门便悄然开了道缝隙,一个提着灯笼的老家人隐在门里,举灯照了照外面的来人,这才低声道:“柳先生请进,我家主人已等候先生多时了。”

直到二人消失在门里,大门也重新关必,孟天澜仍没想起这是哪位大员的府邸。按理以刑部密捕对北京城所有朝中重臣的了解,孟天澜不该记不得这府邸的主人,但他回忆再三,却还是始终想不起来。

见府邸外又恢复了原来的肃穆和静谧,孟天澜犹豫了一下,还是悄然来到那府邸外,轻盈地翻墙而入,稍稍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形,便望远处那盏移动的灯笼追了上去。

五、 天机变

“汪公公在上,小人柳如风叩见公公!”乍然听到书房内柳如风的禀报声,差点把孟天澜惊得从书房外的屋檐上摔落下来。柳如风声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公鸭般的嗓子用阴阳莫辩的腔调说了声:“起来吧,咱们是同乡,不必如此多礼。”

“谢公公!”随着衣衫的响动,柳如风显然是站了起来。屋檐上的孟天澜这才稍稍推开一片青瓦,从瓦缝中刚好能看到书房内那个面色干瘦蜡黄的年老太监,只见他正半闭着眼,信手把玩着手中两颗硕大无朋的玉珠,静默半晌,才拖着嗓子懒懒问:“今儿个你送咱家四十万两银子的重礼,便只是为了见咱家一面?”

听到这话孟天澜又是一惊,猛然省悟那四十万两的银票最终是送到这老太监手里,听柳如风称他为汪公公,孟天澜向来对太监没什么好感,也不太了解这些皇上身边行走的阉臣,一时竟没想起这汪公公是谁。

“回公公话,那点银子只是小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孝敬,真正的礼物在这里。”柳如风说着双手捧上一本厚厚的册子,恭恭敬敬地递到那汪公公面前,那老太监接过来信手翻了翻,有些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乍然看到那册子,孟天澜心中的震惊超过了初闻漕银大盗是柳如风这事实,那册子孟天澜见过两回,那是刑部铁血密捕的花名密册,除了在京的这些已经半公开身份的密捕,还记载了埋伏于各州、府、县,乃至一些黑道帮会里的卧底密捕的化名和真实身份,这是刑部花了几十年心血建立起来的、覆盖全国的情报网,这是整个铁血密捕组织的精英所在!

“回公公话!”柳如风的回答果然证实了孟天澜的猜想,“这是刑部所有铁血密捕的花名密册,小人现在把它献给公公,是想率所有兄弟投到公公门下,为公公效命!”

“为咱家效命?”那老太监鼻孔里轻嗤一声,合上密册扔到桌上,不屑地道,“咱家记得你现在正被锦衣卫通缉吧?还有刑部,上次弹劾状得罪了东厂,以后你们这些密捕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吧?你送咱家四十万两银子的重礼,就是要咱家出手救你们吧?为咱家效命?早干什么去了?”

“公公恕罪!”一听那老太监言语不悦,柳如风忙一跪到地,不住叩首道,“公公所言极是,柳如风危急之时才想到投在公公门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老太监面色稍霁,任柳如风磕了七八个头后,才淡淡道:“起来吧,你那点花花肠子,别在咱家面前卖弄,要咱家救你们,直说不得了,别尽跟咱家打花腔。”

“谢公公!公公教训得是!”柳如风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垂手而立。见那汪公公又开始翻动密册,柳如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人想率所有密捕投在公公门下,除了要公公庇护外,也是想替公公跑腿办事,做些公公不便出面的粗活。”

说到这柳如风顿了顿,偷眼打量那老太监神色,见他神情不变,柳如风才大着胆子继续道:“想公公与那东厂厂公同为大内司礼太监,都是皇上器重的内官,而公公你更得皇上亲近。只因那东厂厂公有整个东厂为其效命,因此在朝臣和百姓眼里,就只有东厂厂公,而没有你汪公公,小人也是替公公不值啊!”

那老太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也还有几分道理,瞧你这聪明劲儿,要是咱家有你这么样一个儿子就好了。”

柳如风面露喜色,忙再次跪倒在地,叩首道:“公公在上,若是公公不嫌弃,就收下柳如风这个干儿子吧!”

“嗯!”那老太监鼻孔里满意地哼了一声,微微点头道,“你这个名动京城的刑部高手,铁血密捕中的元老人物,拜咱家一个阉人为父,会不会委屈了你?”

“干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能拜在干爹门下,那是孩儿的荣幸,孩儿求之不得。就只怕干爹嫌弃孩儿粗鄙愚笨,不堪大用,孩儿岂会感到委屈?”柳如风说着连连叩首,脸上喜悦之色不似作伪。那老太监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道:“起来说话吧,这对玉珠乃皇上所赐,咱家也把玩多年,也算是件贴身的物事儿,今儿个便赏了你做个见面礼吧!”

柳如风赶紧双手接过那太监手中的玉珠,再次拜倒谢恩,然后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那神情便如身怀圣物一般。那太监不再理会柳如风,转而细细翻看手中那密捕名册,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如何保证这许多汉子都忠心拜在咱家门下,为咱家效命呢?”

柳如风忙道:“小人目前在所有密捕中资历最老,威望也最高,只要由我出面晓以利害,兄弟们定不会有异议。”

“嗯,皇上那里由咱家去说,你那些兄弟就由你去说明,只要大家忠心跟我办事儿,咱家定不会让大家再受委屈。”那老太监话音刚落,门外陡然响起一声大喝:“我有异议!”

柳如风忙回过头,正好看到一脸激愤的孟天澜推门大步进来。进门后他也不向那太监行礼,只瞪着柳如风痛心疾首地质问:“四哥,你拜谁为爹兄弟管不着,但刑部数百个铁血男儿的命运,你就这样双手交到一个阉人手里?你有没有问过他们?”

听到“阉人”二字,那老太监脸上拂然不悦,看看一脸激愤的孟天澜,再看看一脸尴尬的柳如风,那太监猛然把密册往书桌上一扔,冷冷道:“看来你们兄弟之间还没达成共识,咱家先行告退,等你们商量好了再来见咱家。”说完拂袖而起,转身进了内堂。

书房中就只剩下柳如风和孟天澜二人,一时寂静得有些渗人,柳如风脸上神情渐渐正常了些,二人默然相对半晌,柳如风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柔声道:“兄弟,为兄不是那种贪财之人,更不是贪慕权贵,我只是想为刑部这些弟兄们找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咱们多年兄弟,你还信不过我?”

孟天澜嘿嘿冷笑道:“你苦心孤诣劫夺漕银,四十万两银子就只为讨这阉人一点欢心。用调虎离山计调开刑部所有人手,悍然盗窃刑部密册,把所有兄弟的命运就这样交到一个阉人手里,你是不是为自己我不知道,但你这样做,便不再是我兄弟!”

“阉人怎么哪?”柳如风一脸通红,愤然道,“皇上宠幸近臣,咱们身份低微,没机会讨皇上的欢心,便只有讨他身边人的欢心,不然就别想在这北京城活下去。前不久孙大人和萧御使弹劾东厂,证据何等确凿,言词何等犀利,但最终还是败在东厂厂公手里,就因为那东厂阉贼有机会接近皇上,可以随时在皇上身边进谗。如今刑部得罪了东厂,遭其报复只在早晚,我不忍心看着众多兄弟最后冤死东厂大狱,就只有出次下策,为大家寻一个可以和东厂厂公抗衡的靠山。我劫夺漕银,一两也没落入自己腰包,我拜汪公公为干爹,并没有让兄弟们跟我一起受委屈,我这样做究竟有什么错?”

孟天澜无言以对,只觉这一切完全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默然半晌,最后黯然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我也完全不能理解你所说的这些勾当。我只知道你劫夺漕银、盗窃刑部密册,全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我是刑部密捕,我只记得自己的职责,便是要拘捕你这样的罪犯。你先交还那密册,它决不能落在任何不相干的人手里!”

柳如风神情凄苦,涩声问:“你真要与我如此决绝?”

孟天澜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昔日最尊敬的兄长,静默了足有盏茶功夫,最后哑着嗓子道:“四哥,我孟天澜并不是个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我可以与你一同劫夺孙大人尸骨,也可以全然不顾刑部或东厂、锦衣卫对你的通缉,但我不能容你损害到国家利益,更不能容你把整个铁血密捕组织作为晋身之阶,卖给不相干的外人,你只要交回密册和银两,追不回来的部分只要告诉我去向,我都可以再放你一马。”

柳如风脸上一阵阴晴不定,踌躇再三,最后决然道:“好吧,我先送还这密册!”说着拿起书桌上那密册,双手捧到孟天澜面前。孟天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忙伸手接过来。册子刚一入手,孟天澜全身陡然一震,双眼蓦地睁得老大,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面前的柳如风,然后再看看自己胸前,只见密册下,一柄短匕正握在柳如风手中,匕首已有一半插入了自己胸膛,正是心脏部位。

“四哥,你……你居然暗算我?”孟天澜直瞪着近在咫尺的柳如风,眼中至今仍是难以置信之色。只见柳如风泪水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眼中那痛苦、悲戚之色完全不亚于孟天澜,流泪哽咽道:“天澜,像你这样正直而迂腐的人,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更不该做什么密捕。你迟早都要死在别人手里,我本不想杀你,你就像我柳如风灵魂的另一半,最正直的那一半!可与刑部数百个兄弟的前途和命运比起来,你这一条命实在微不足道,我柳如风那半条命更不算什么,我现在杀你,其实就是在杀死我自己啊!”

说着,柳如风抱紧孟天澜,含泪把手中的匕首完全刺入了孟天澜的胸膛。

六、 尾声

明成化十三年,在皇上最宠幸的内臣、大宦官汪直的一力举荐和提议下,明宪宗以原刑部铁血密捕作班底,在东厂和锦衣卫之外,又增设西缉事厂,简称西厂,由司礼太监汪直亲自提督厂事。西厂自设立之日起,权势便直超东厂和锦衣卫。东厂、锦衣卫可以侦视天下所有官吏和军民,而西厂在这之上,还可侦视东厂和锦衣卫,成为只向皇上一人负责的专职情报机构,一时权势熏天。除此之外,西厂还可不经司法和刑名,肆意侦查、逮捕、审讯天下官吏军民,成为完全凌驾于大明律法之上的特权组织。司礼太监汪直更以西厂为据点,勾结朝官纠党结社,肆意打击、排斥异己,残害忠良,手段比之东厂、锦衣卫更为酷烈,成为大明朝所有官吏和百姓最为恐惧的恶梦。

至于那个曾经为维护大明律法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铁血密捕组织,早已成为历史长河中一个遥远的回忆和淡淡的影子。

后记:

《铁血密捕》系列至此全部结束,“铁血密捕”原本是虚构,与大明朝西厂的设立更没任何关系,西厂厂公的形象也与历史有较大出入。不过小说不是历史,只遵循一个原则――――历史为故事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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