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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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后,他毕竟还是沦落成魔,为了她。

一滴泪水自魔王的眼角滑落,随即被风吹干。

突然,他一扬手,四极逍遥剑化为长龙,向苏犹怜飞去。

她闭上眼睛。

无上的剑华,曾让天地辟易,如今,是要洞穿她的心么?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等待迟来的解脱。

鲜血迸散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苏犹怜睁开双眼,剑光静立在她面前,如此温柔,如此宁静,不带半点杀机。

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四极逍遥剑慢慢地变化着,化成一只小小的龙坠,用细细的蓝链穿着,戴在了她脖颈上。柔和的暖意自龙坠上发出,守护着她。

如此温暖,如此强大。

苏犹怜跪在雪中,呆呆看着他。

苍蓝魔王转身,走入风雪中。

雪,迅速将他的背影淹没。

“不。”

“你永远是我的九灵儿。”

《天舞纪·云中漪兰》天舞纪外传·云中漪兰

第一章秋鸾婉转鸣清簧天舞纪5

轻裘骏马,谢云石穿行沧海云涛之间。

他的神态很悠闲,因为,实在没有比他更清闲的了。

他有一个使命,但这个使命只是到云中国去,将碧落山庄的贺信交给云中国君。七月七日是云中国君六十大寿,碧落山庄与云中国向来交好,自然不能缺席。可惜的是,碧落庄主年事已高,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前来拜贺了。

谢云石就是碧落山庄的少庄主,碧落山庄名垂天下,国人钦服,所以谢云石并没有多少烦心事。他唯一想的,就是相传孔子所作,《漪兰操》中第四句“远送于野”的弹法。谢云石最爱的是琴,其次是画,再次是诗,却对碧落山庄中威震一方的剑法道术不屑一顾,这些山庄的清客们自然都知道。

但这天下第一世家的公子,却什么仆从都没有带,只是一个人,一骑乘,一张琴,一路行到沧海之上。

云中国顾名思义,坐落在东海浮云深处,四围沧海浩淼,常人求一见尚不可得,不要说能踏足仙土了。好在谢云石这匹云龙驹乃云中国王所赠,能踏云破海,飞行绝迹,日行千里。如此一路腾云而来,脚下烟波无尽,碧海小岛星罗,各种鸾凤珍禽、飞鱼腾蛟不时破水而出,翱翔马侧,真是风物绝胜,颇不寂寞。

这日来到一个小岛,岛虽小,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凤鸾岛”。谢云石乘马缓步,穿岛而行。时当早秋,天气微凉,虽未见到传说中的鸾凤,但奇花异木,蕃盛非常。谢云石沉浸在《漪兰操》的推敲中,信马由缰,且听风吟。

突然,一个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谢云石脚尖微微用力,将马停住,那女子披了一块很大的头巾,将脸遮住,只露出微红的嘴唇来,身上衣衫破旧,就算这嘴唇,也已干裂,看上必是岛上土著无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公子,能不能看看这张琴?”

谢云石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中抱着一只布囊,乌黑肮脏的布面上,全都是油腻,布囊做长形,里面似乎盛着一张古琴。谢云石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女子看去的确不像是会弹琴的人,那么,这张琴必定是由祖上流传下来的。

海外之地,实生龙蛇,说不定无意中,会遇到千年古物,那也是一种意外之获。他喜道:“快呈上来看看。”

那女子低头答应了一声,将布囊送了上来。谢云石急不可待地将布囊抹开,却不禁大失所望。那琴普普通通,由一种红殷殷的、从未见过的木头制成,上面的琴柱早已生锈,琴弦却透出莫名的青色,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作。谢云石翻来覆去地观看,琴身没有雕琢,也没有钤印,连工匠的落款都没有。大凡天下名琴,多出于名手,多少会有些标记,像这样一点记号都没有的,只怕也是个无名匠人所造。谢云石大失所望,但他还不死心,伸指拨了拨琴弦,就听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他这弹奏过均天之乐的手指,竟然拨出无比难听的一串杂音来!谢云石摇了摇头,将那琴重新装好,递给了那女子。

那女子不接,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谢云石颇觉不好意思,于是拿出一锭银子,道:“你想必是有什么急用,所以才将这琴拿出来卖。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回去吧。”

那女子不接,脸上的失望之色也全然不减,道:“我本以为公子身带名琴,口吟谱章,定是大有见识之人,哪知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乃是惯例,连公子都未能免俗。”

谢云石笑了,他淡淡道:“如此说来,姑娘这琴乃是天下珍物了?”

那女子道:“天下珍物倒也算不上,勉强也就算是天下第七吧。”

谢云石怔了怔,哈哈大笑道:“姑娘真是爱开玩笑!”

那女子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玩笑的痕迹,谢云石渐渐笑不出来了,他尴尬地收住笑容,道:“天下第七,姑娘可能证明?”

那女子道:“若是我能证明呢?”

谢云石笑道:“那我情愿以千两黄金购买!”

那女子缓缓摇头,道:“黄金何足贵?若是我能证明,公子就拜我为师吧。”

谢云石倒没想到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不由得一窒。那女子一双剪水瞳仁盯着他,道:“公子可是怯了?”

谢云石不答,他缓缓下马,走到旁边的深井旁,汲水将手洗净,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自己踞了一个,将背上的琴展开,手指一划,一串清音散开,谢云石淡淡道:“我这张琴,名字叫做‘秋雁’,是当代斫琴大师俯仰子所作。此岛名曰凤鸾岛,是因为有岛西有碧桐山,山中栖居着九鸾九凤。天下的音律,本是上古乐师夔模拟凤凰鸣声定出,如今我们各弹一章,看谁能引出碧桐山鸾凤唱和,就算胜了。只要你能胜得了我,我便拜你为师,如何?”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好!”她并没有动,手伸出去。时当清晨,旁边龙血树肥大的叶子上尽是露珠,那女子引着露水流过自己的指甲,仔仔细细地将指甲洗干净,也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她不言不动,静静地等那指甲上的露水干掉了,方才将布囊解开,抱琴出来,淡淡道:“开始吧。”

谢云石凝神想了片刻,手抹琴弦,将那首《漪兰操》弹了起来。这本是夫子游学列国,不得赏言,自卫入晋之时,见兰花杂于草木而做。调颇感伤,谢云石寄想海天,独喜爱此曲。此时婉转而弹,琴声幽咽,犹如涧水,缓缓流过。

那女子并不动手,默默地听着他的曲子。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谢云石向来自许琴音第一,于这琴声上,自然有极高的造诣,琴音才奏,已经将心神贯注其中,物我两忘之际,那琴声更如流如泻,浑然天成。此曲至第四句上,只听海天西面一声凄怆的凤鸣破空而起,宛如金声玉振,直洞天幕。

就见西面碧桐山处腾起一片庆云,一头数丈长的青鸾展开双翼,向谢云石盘旋飞来。青鸾轻轻落到他身边,在草地上傲然踱行了几步,更将尾翼展开,随着琴音翩翩舞蹈起来。等待一曲终了,青鸾金色的眼中显出雌伏的神色,双翼张开,伏首向地,似乎向谢云石行了一礼,而后又展翅飞去。

萧韶九成,凤凰来仪。这已是音律中的最高境界。谢云石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就在此时,“锵”然一声振响,那女子的琴,突然响了起来!琴声干云裂石,金声玉振,谢云石不由矍然一惊!但见她与普通弹琴的方法不同,两根尖尖的指甲捻着琴弦,笔直地拉了起来,然后猝然放手,那琴弦嗡然长震,便是一声清脆悦耳之极的啸音,远比平常所弹清澈嘹亮。谢云石所交的琴音圣手不在少数,似此这样弹琴法,却是生平仅见。

那女子铿铿锵锵地弹着,曲调隐然就是他所弹的《漪兰操》。但这琴曲在她弹来,哀怨一变而为苍凉,隐隐之中,还有种俯瞰天下之感,谢云石初听颇觉怪异,但转思一想,或者这才是孔子真正的心意吧!

只听西山凤鸣连声不绝,朵朵庆云宛如无根自开的彩莲,从海天之际缓缓升起,拱卫着十八头在空中清歌乱舞的鸾凤。

九鸾九凤,宛如受了君王的召见,竟然一齐从千寻碧桐枝上飞舞而起,向琴音的方向飞来。

这已是千年未见的盛况。

鸾凤彩翼盘展,在空中宛如拖开了九道彩虹,一时碧波辉映,鸾腾凤舞,直舞得金翠乱落,如天雨香花,华丽不可方物。

谢云石一声长叹,九鸾九凤齐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女子停止了弹奏,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他。谢云石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我败了!”

那女子仍然不说话,谢云石叹道:“谢某言出必践,此后,当以师礼待姑娘。师父家居何方?弟子这就前往拜会。”

那女子摇首道:“我并没有家,四处流浪,寻找能识得此琴之人。”

谢云石不由得仔细地看了那琴一眼,笑道:“这琴叫什么名字?弟子可真是没听说过。”

那女子摇头,道:“这琴本就无名,造它的人在刚雕成它之后,就死去了,所以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字。”

谢云石点了点头,突然,微笑着问道:“那师父叫什么名字呢?既然已经拜师了,那也当知道尊者之讳啊。”

那女子道:“我并没有名字。前之言戏之耳,你不必称我师父,等你将我这‘折云手’学会之后,我就会离开的。”

谢云石摇头道:“那怎么行?我想想…有了!就叫‘漪兰’如何?空谷幽兰,兰心惠质,最适合师父了。”

那女子皱眉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师父了,听着别扭。你既然给我取名‘漪兰’,那以后就叫我漪兰好了。”

谢云石点了点头,道:“这也使得。师父…不,漪兰,这折云手你什么时候教给我啊?”

漪兰道:“早晚都是要学,不如现在就开始教吧。看你资质极好,大约学上三个月,就可以学得大半。”

谢云石吓了一跳,道:“三个月?”

漪兰静静地看着他,道:“怎么?嫌太长了?”

谢云石搔了搔头,道:“不是啊,我…我还要赶在七月七日到云中国去给国君祝寿呢。”

漪兰淡淡道:“那我就只好陪你去了。你不会嫌我给你丢脸吧?”

谢云石急忙摇手,道:“怎么会!我只怕那里富贵气太浓,你会不高兴呢。”

说着,谢云石请漪兰上了他的马,他自己把两张琴都背了起来,牵着马向前走去。此时才是七月初六,离天上牛郎织女相会之时尚早,但漫天夕阳胜血,暮云层层叠开,金色余晖中,已经有许多喜鹊在向着山那边飞了。

云中国地处云烟深处,是个海外小国,国民极少与人交往。但再小的国家气派都不会小,所以谢云石跟漪兰才进入国境,立即就有人迎了上来,问明了来意,殷勤地接入了驿馆。云中国君与碧落山庄交好之事天下知闻,这小小驿官自然巴结,马上送上两头供贵宾乘骑的麒麟兽,径直将两人送入了云中国的国都。

云中国的国都叫云中城,云中国虽然小,但这个都城颇大,人烟辐辏,繁华鼎盛之度,并不亚于别的大邑巨县。但谢云石司空见惯,漪兰视若不见,两人都不怎么觉得希罕,倒让那送来的驿官小小懊恼了一下子。

这一路上,谢云石从漪兰那里学得了折云手的口诀,自行修炼了起来。只是口诀艰涩之极,以他的聪明才智及对琴音的热爱,犹然进境极为缓慢。然而这口诀实在精妙,谢云石虽然只是学了几天,就已发觉了其中的妙处。他的琴音,也已大大地进步了。

这日乃是七月七日,晨露未干,星月未沉,他们已早早由礼官引着,向王宫走去。谢云石已然换了一身繁花锦簇的礼服,看上去风神都雅,但漪兰却仍然是那么一身土著打扮,不肯换过。谢云石也就由她,并不勉强。他想的也很简单,只要在云中国君的筵席上与漪兰双双奏一曲《海岳诉》,那便可以震惊四座,什么不敬之处,也就都不重要了。

云中国最好奢华,大街都是用东海云英石铺就的,平整宽广,流光幻彩,看上去极有气派。国君接受四方来贺的冲养殿,就更为华贵。整座大殿的殿梁,乃是用四根十丈长的龙湫木搭成的。这龙湫木传说生在海中孤岛上,每根可以长到六七丈长,似这般长大的,都是寿高百年以上,极为难得。龙湫木上,尽都是磨成透明的扇子大的贝壳,虽然是在殿中,但那阳光却已然透射而下,映出一片透明。云中国属海外小国,所以国君架子也不甚大,与那些来贺的宾朋杂坐在一起,正笑谈阔饮。

谢云石才走到殿门口,那国君的目光已经射至,大笑道:“贤侄来的正是时候,请上座!”

那国君略有些发福,看上去面团团的,一副久享太平的样子。谢云石一面前行,一面不住打拱道:“恭祝伯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春秋固在,永享升平。”

国君大笑道:“永享升平什么的,就不要说了,且乐今朝,才是至理啊。多年不见,贤侄的剑术,可有增进么?”

谢云石笑道:“剑术增进得有限,倒是琴画两艺,颇有进展,正要献寿于伯父。”

国君道:“好!好!”突然叫道:“众位且静静,听一下当代琴圣的绝艺!”

谢云石眉花眼笑的,显见别人称赞他的琴艺,那是比什么都高兴。他拉着漪兰道:“伯父,这是我新结识的高人,她的琴艺,更在我之上,今日就有我二人,为伯父奏《海岳诉》。”

国君挥了挥手,道:“好,就这么办!”

当下有人送上水来盥洗,另有人摆好金丝紫檀木的琴凳琴桌,供他们演奏。众人听国君说得那么郑重,不由都停止了喧哗,停杯不饮,静候佳音。

谢云石与漪兰对面相坐,相视一笑,同时举手在琴面上一划,登时,倘徜徉徉的琴音在冲养殿中散了开来。那《海岳诉》乃模拟东海之波,泰山之风,以海天相形,山岳变做之势,隐喻对主人的崇仰之情。这时两人合奏,一个如海潮澹荡,一个如山岳巍然,当真联合得丝丝入扣,众人倏忽如登高山而小天下,倏忽又如临大渊而震惊造化之威,目眩神鸣,当真要数月不知肉味了。

谢云石早就心神俱醉,只觉身子早就与那张琴合为一体,悠悠地身体都化成了音符,在空中旋荡着。大殿中一片安静,除了这琴声,更无一点喧哗。

突然,殿外武士大声报道:“凌冠羽求见!”

几乎有一半的宾客悚然而动,连如此婉妙的琴声,都不能安定他们的心神了。

武皇凌冠羽,传言三百年来终南山摩云书院拳法最高的弟子,天下最著名的侠客!他凭着一双拳头,打遍天下无敌手,纵横江湖几十载,当真是鬼神辟易,无往不胜。只是,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云中国君也不禁动容,手上的金杯当地掉在了地上。便在此时,一道寒风漾开,刹那间冲散了殿内的喜庆气氛,寒风烈转,飙向云中国君!

谢云石也被这寒风惊起,他骇然发现,这寒风,竟然起于他的身旁!

那张古朴的琴已裂成了七八快,碎块中飞起一柄剑,所有的寒风,都是这柄剑上带起的!谢云石惊骇地抬头,就看到了漪兰的眸子!

这并不是他所熟知的,永远只是淡淡的眸子,这眸子中,含有着莫名的狂热,寒风舞动,剑光,已然掠到了云中国君的面前!

一剑,就将云中国君的头颅砍了下来!剑光跟着挥出,向殿后掠去。云中国君的脖腔里喷出一腔热血,轰然倒地。被惊呆了的宾客与禁卫们这才反应过来,乱糟糟地叫道:“抓刺客!”“刺客有两名,都别放跑了!”

那寒风倏然停住,倒卷了回来,呛啷啷一阵响,将几十名禁卫的兵刃冲开,漪兰那冰冷的手抓住谢云石,低声道:“走!”

寒风再度卷出,将两人包住,一路大响中,将禁卫们全都迫开,从殿后冲了出去!一起带走的,还有云中君那颗头颅!

第二章 旨酒弹铗奉寿长

众人一阵忙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互听遥遥的一人爽声道:“故人来此,王驾怎不相见?”

这声音才响时仿佛极远,这十个字说完,就已经如在耳边。隆隆声响,冲养殿那扶桑沉铁所铸的大门,被一人缓缓推了开来。众人不由自主地一起注目看了过来。

此人的身材并不高,穿的也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但眉目之间,自然有一种莽莽苍苍的英雄之气,使人见了不由自主地心生钦服。那人的目光从左到右在人群中巡查了一遍,虽不怎么凌厉,但被看到的人,却暗暗发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

凌冠羽缓缓道:“云中君呢?是他邀我前来的,怎么躲起来不见?”

云中国的太宰踉跄冲了前去,哭道:“国君…国君刚被人杀了!”

凌冠羽脸色一变,鼻子嗅了嗅,突然一步跨出,众人就觉眼前一花,他已经站在了云中君的尸首旁边。就见他盯着那尸首,沉吟片刻,道:“云梦香沉呢?”

云中太宰道:“云梦香沉向来是镶嵌在国君的王冠上,而国君的首级…却被那凶手带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凌冠羽突然冲天而起,轰地将那云贝嵌成的殿顶撞了个大洞,人影在白日下晃了一晃,已然去得远了。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去将那凶手追来!你们好好看着国君的尸首!”

寒风怒卷,漪兰紧紧抓着谢云石的手,两人迅速地窜出皇宫。谢云石回头一瞥,正好看见凌冠羽冲天而起!但他首先望向的,是东方,而漪兰跟谢云石逃向的,却是西方。等凌冠羽转过头来时,两人已经转过了另一座宫殿,视线被挡住了。

谢云石也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失望。

凌冠羽为什么要来云中国?漪兰为什么要杀云中君?这些谢云石统统不知道,但他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凶手,而且是杀害父亲金兰兄弟的凶手!造成这一切的,居然就是现在牵着自己手的这个人。谢云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怒气,他忍不住顿住脚步,重重地将漪兰的手摔出。

漪兰身子跟着顿住,却并未放手,只冷冷地看着他。

谢云石怒道:“放开我!”

漪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他的手放开。她仍然穿着那身肮脏的衣服,她的脸也仍然隐藏在那灰色的头巾中,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而她的眼睛,也依旧冷若冰霜,中间没有半点波动。

谢云石焦躁地走动着,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他!”

漪兰没有立即回答,直到他停下来,才缓缓道:“因为我是个杀手,有人出钱,让我杀他。我并不是没有名字,我叫血兰,杀人从不失手的血兰。”

谢云石更怒:“有人出钱你就杀人?出多少钱?我给你更多!”

漪兰摇了摇头,道:“没有用的,契约已经签了,多少钱都不能改变,何况,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拿出一个口袋来,将手中提着的头颅塞进去。这个口袋,就是原来她装琴的布囊,难怪那么脏。

那染在她身上的血迹,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渐渐变得灰暗,仿佛是永不能扑落的尘埃,沾染在她的衣衫上。谢云石忽然想到,她身上的脏污,是不是都是她杀的人的鲜血?

漪兰将头颅藏好,淡淡道:“走吧。”

谢云石怒道:“我不走!我要回王宫,这件事与我无关,他们会相信我的。”

他说着,转身向回走了去。突然,他的腰上微麻,全身再也不能动作分毫,头上一黑,被一只口袋当头蒙住,他还未明白过来,已被漪兰扛起,向外飞奔去。

有件东西不停地碰着他的腰,谢云石动弹不得,也无法知道那是什么。猛然之间,他忽然想起,这是云中君的头颅,一阵恶心冲起,只得强行压下。

所幸不过多时,布囊揭开,漪兰将他放了出来。这是云中城边上的一座高山,名叫鹿山,此时国人都在都城中庆贺,这里几乎无人踏足。谢云石的腰上又是一麻,气血开始通行起来。他霍然站了起来,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漪兰仍然静静地望着他,道:“不会有人相信你的,因为,他们必定会认为你是为了偷云梦香沉,才伙同我杀了云中国君。”

谢云石大吼道:“我是冤枉的!我跟你只是在路上认识的而已。”

漪兰淡淡道:“你跟他们说,你带一个只是在路上认识的土著女子去参加国君的庆宴,他们会相信么?”

谢云石怔住了。——这样的话,会有人相信么?不会!他喃喃道:“可是我真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啊!”

漪兰扶住他的肩膀,道:“你跟我走吧。”

谢云石跳了起来,道:“你这凶手!还要我跟你走?你想都休想!”

漪兰并不理会他的愤怒,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雇佣我的那个人,只有抓住他,世人才会相信你的清白。”

谢云石的愤怒顿时消散,他一把抓住漪兰的手,刚要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杀手,是要信守诺言的吧?”

漪兰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道:“没关系的,我突然想通了…”

她头巾下的眼中突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不喜欢人家叫我血兰,漪兰这名字很好。”

谢云石怔了怔,心里立即欢喜了起来,又抓起漪兰的手道:“那你干脆不要做杀手了,以后我永远叫你漪兰!”

漪兰跟那雇主相约的地方就是凤鸾岛。那个雇主长得什么样子,漪兰并不知道,她甚至没有见到那雇主,因为,这个雇主是在岛东面一片松林中约见她的。松林很密,她根本看不清远在十丈外的人形。

这雇主是个很谨慎的人。

他们相约,当漪兰得手之后,他们还在这片松林、这颗松树下见面。他欠漪兰的一半钱,也会在这里交付。漪兰为了记住见面的地点,就在松林中系了一根红丝带。就是在村中杂货摊上买的那种普通的红丝带,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漪兰才一踏进松林,就呆住了。

每棵松树上都有一根红丝带,普通的,最常买到的那种,连系的手法都一模一样。

漪兰顿住。

谢云石眨着眼睛,四处张望着,道:“这是什么意思?”

漪兰一字一顿,道:“这个意思,就是说,他并不想付给我另一半的钱!”

她突道:“小心!”

寒风陡起,她掣出了宝剑,护在了谢云石的身前。就在这时,每棵松树,竟然都活动起来,树枝以奇异的角度弯曲变形,瞬间幻化成了一名兵士!

兵士们头缠红布,手握利刃,他们的脸上满是茫然,但每柄刀,都迸发出凌厉的气势。漪兰目中神光渐渐冰冷,她已明白,自己已陷入奇门遁甲第一绝阵——驱木赋型大法中了。

她缓缓抬剑,平眉而齐。

那些松树化成的兵丁也不急着围上来,而是挥动着手中的利刃,围着他们缓缓转动着。越转,人影就越多,到后来,虚虚晃晃的,仿佛有万千甲丁一齐出动,远处的景色,全都隐在了这夺目的刀芒中。

刀芒如林,中午炽烈的阳光透空而下,日影被雪亮的刀锋反射,激射出更加刺目的光芒。松兵缓步逼近,刀芒射日,渐渐地,两人的周围越来越亮,化为一片光海。

漪兰的目光更冷,谢云石的心也沉了下去。他已看出,这实在是个很厉害的阵法,而他们脚下的泥土突然振荡起来,正渐渐地向地心陷去!但阵法尚未发动,他们也不敢先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谢云石从心底中升起一阵不安,就在这时,漪兰手中的剑突然动了!

一道寒光射出,宛如冰芒一般,四周炽烈的刀芒日光,忽然也跟着冷了下去。漪兰这一剑,并没有向着那些兵丁劈下,而是在自己胸前迅速地划出一个十字,当剑气充斥到最强的时候,一剑冲出!

一声轰然巨响,在她身前的那几名兵丁,立即被如此强劲的剑气冲得踉跄后退,直撞到了后面的刀刃上,被拦腰切开,化为两截干枯的松枝!漪兰就趁着这片刻的骚乱,猛地踏上一步!

这一步踏完之后,她的身形就端凝不动,那些被斩断的松枝又爬了起来,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残肢。也不管有没有拿错,就错乱的拼接在身上,只消片刻,伤口就淌出许多浓浓的松脂,将破碎的肢体重新组合为一个人体。空中那道重新聚合日光,也瞬息将他们围住。漪兰就趁着他们刀光合围的一刹那,突然又是相同的一剑劈出!

就这样,他们一路劈斩,才走了几十丈远,漪兰的目光已经有些散乱了。谢云石偷偷道:“这…这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漪兰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望向前方。谢云石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瞬间,他已经明白了。正前方三丈远处,是一道悬崖。漪兰拼命赶过来,就是想借这道悬崖逃走!

但这些松树兵丁实在太多,他们全是由山上生长了百年的老松所化,灵力深厚,被高人施法,变化成松人之后,钢筋铁骨,几乎刀枪不入,单只是移出这几十丈,就几乎耗尽了漪兰所有的力气。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只有拼了,待会你自己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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