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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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佑帝摸了摸手腕,里面藏有天宫为他特制的机括,只需轻轻一按,削铁如泥的匕首会自手背上悄无声息地滑出。这是出席在皇城外的朝廷盛典时防身用的,一直以来,他只是拿它当玩具耍,没想到会用在今日。

“逊之,你是我的好兄弟。”皇帝痛心地说道。

郦逊之心中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继而变成了恐惧,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恐惧,小腹忽然一凉,一阵尖锐的刺痛蓦地在体内炸开。他立即屏息运功,一阵柔和力量托住了刺进身体的异物,然而心头的震撼令他疏于自保,只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上,你…”郦逊之伸手一摸,骇然看到满手鲜血,不敢相信。他竟在毫无提防下被皇帝偷袭,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那瞬间他忽然混乱起来,之前两人间的种种对白像一个巨大的嘲讽,在讥笑他的信以为真。他更惧怕的是此后皇帝会对父亲下手,甚至是姐姐,那些赞扬与称颂顿如阳光下的冰雪,烟消云散。

“莫要怪我,大哥。”龙佑帝轻轻在他耳边低语,把匕首往里送了几分,而后狠狠往下一拉。郦逊之脑中轰鸣一声,只觉痛彻心肺,周身撕裂开来,他下意识运功抵住匕首,正好皇帝松开了手。

他无法思索,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紧龙佑帝,仿佛雕塑。这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若此刻集最后气力一击,他有九成把握可以杀了皇帝,可是,他不想为了一己之仇仓促动手。他想知道龙佑帝为什么要杀他。

可是,他开不了口。

伤口太深,他不得不用尽残存的内力调息,疼痛让他面目扭曲,悲伤难以自抑,眼泪混了汗水流下来。郦逊之抬起头恨恨地凝看,像要把皇帝的样子记清楚,吓得龙佑帝惶恐倒退。

郦逊之的喉咙含混地响了一声,他自嘲地想,到终了,他还是一个忠臣。

他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倒在血泊里,汩汩的鲜血不断流出,下身的锦衣变成了深红。血色迅速扩大,地面像一个红色深潭,皇帝再度惊惧地闪开两步,看见他眼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

等了片刻,郦逊之一张脸犹如尸布,整个人停止挣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像是酬神的祭品。龙佑帝吹熄了蜡烛,任由熏笼里的炭火烧着,怔怔地站了不动。昏暗的夜色中,郦逊之渐渐没了气息,慢慢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来世,咱们再做好兄弟。”皇帝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缓缓走出暖阁。仿佛一脚踏出了生死门,他不敢回望,闭目站了一站,像是要洗去身上残留的血腥。

冬日的寒风吹拂在身,龙佑帝打了个寒噤,回首合上暖阁的门,嘱咐侍卫:“立即封门,没我的旨意,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暖阁。”侍卫领命,即取了木条钉住门口。龙佑帝回首一看,尘封的大门令他稍稍心安,随即木然地道:“摆驾永秀宫。”

他不能让永秀宫的人察觉这里的动静,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侍卫走漏风声。等过几日,寻个缘由一把火烧了这间暖阁,再处置掉这几个侍卫,就不会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

“若有人进宫寻郦世子,就说他早已出宫去了。”

第四十八章 尘定 结局 2

侍卫噤若寒蝉,一一应了,暖阁外留了五人看守。此处路径深远,鲜有人来,掩在重重林木之中。龙佑帝仔细想过一遍,自觉万无一失,便提步往永秀宫走去。

他的心跳如旋舞,匆忙的脚步亦不能阻止它呼之欲出。嘭嘭,嘭嘭。他亲手杀的第一个人,竟是他的兄弟。龙佑帝睁大眼看着前方,血光充斥双眼,他揉揉眼睛,手在发抖,指尖仍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几乎是逃命般冲进了永秀宫,在郦琬云低头请安的刹那,扶起了她。

“琬云…我…很想你。”龙佑帝哽咽着吐出这句话,紧紧搂住她,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宫女们立即退得干干净净,郦琬云轻拍他的背,细语安慰。

离他们五十丈外的暖阁中,熏笼依然飘香。

郦逊之昏昏沉沉之间,一生的际遇走马灯似的飘过。短短一瞬,他看尽此生,花谢花开,不可追溯的哀伤与美好。他平淡且匆匆地走过了,即将奔赴未知之地,心下茫然一片。

四周弥散的香气渐渐远去,他心知命不久矣,可恨屈死在这深宫,一生竟如此可笑地结束。郦逊之一点不觉得寒冷,陷身在浓稠的黑暗中,他仿佛被云朵托起,漂浮在空中。他想追随那远去的香气,意念一动,耳边似乎听到了歌吟。

“风涛浮沉莫测,几人回首生还。解剑独行残月,想君把酒依然。”

有个低沉的声音一直在遥远处唱呀唱呀,几许悲愤,几许释然,几许怅惘。郦逊之记起来,那是小时候在深泉岛上,弥勒来拜访梅湘灵和小佛祖,曾在篝火前孤单地哼唱。那回连小佛祖都喝醉了,几个大人歪歪斜斜地倒在一处,当时他只觉惊奇。

为什么会莫名地记起这首歌?灰袍的男子,万字的纹样,随时会拈花而笑的神情,挥之不去的厌倦。郦逊之的眼睛酸酸的,想看清面前这人,是的,弥勒仿佛就在他眼前,伸手可以触摸。红红紫紫的小花在脚边盛开,月夜青蓝的光芒下,那个身影似乎衍变成他的模样。

他依稀记起来,弥勒从前也是一位皇子。郦逊之在心底苦笑,成为落寞如弃世的游子,就是皇子的归宿?

天地之大,并没有他们的家。

花香比先前更浓了,郦逊之想抓住周遭的温暖,这薰暖令他忘记了疼痛。眼前一点点亮起来,满城轻碧,枝头上嫩香金蕊,绽放娇颜。他如同到了桃源,放马看花,闲闲地走了一路,竟未见到一个人。

花香诱着他不停地往前走,往韶光明媚的前方走,没有尽头。他好奇走到最后会是什么地方。

歌吟声越来越轻了。郦逊之回首,弥勒落到了他的后方,雾气环绕在远处,看不清弥勒的身影。他张口叫了一声,却意外地听不见声音,再往前走,轻飘飘的,像是失去了重量。只有永恒的光芒笼罩在前方,一种身不由己的吸引。

可是,他不想离去。

他冲天的志向被打落尘埃,他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但是他不甘心。他想看尽这天下河山,想在死之前凭一己之力,做些问心无愧、有用于世的大事。他不想匆匆去了,在世间了无痕迹。

他不能免俗地,想要这天下,这江湖,都记得曾经有过一个他。

被这一点俗念牵挂着,他像悠悠荡荡的风筝,找到了一条隐约的线,那是来路的方向。

然后,郦逊之的脚步慢下来,一下子被拉回到黑暗中。他有几分眩晕,身上犹如盖了重重的毡毯,压得他喘不过气。疼痛再度降临,刚才种种恍若一梦,他清醒地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呼唤。

“郦逊之,你还活着吗?”

对方刻意压低了声线,他辨出那是少阳公主,声音里绝无恶意,甚至万分焦急与怜悯。郦逊之的手指微微一动。少阳公主见状,立即踏过血污,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查看。

“你伤得很重。”她轻声低语,颤抖着在他身上寻找穴道,无奈郦逊之满身是血,她分不清哪里是伤口、哪里可以取穴。

郦逊之勉力撑开一线眼帘,重回世间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却又无比欣喜。他眯起眼适应了片刻,方虚弱地说道:“下脘、太乙、神阙、天枢。”说完这八字,仿佛力竭,再也没有声息。

少阳公主依言,红了脸撕开他的衣襟,取出金针刺去。她一动,他凝住的几处小伤口再度流血,少阳公主忍住心痛,徐徐刺入穴位中。

她摸到穴位便有了主张,又点了附近几处穴道,怎奈伤口太大,依旧血流不止。郦逊之脸色苍白,无力地一指熏笼:“取香灰来。”

少阳公主嗅了嗅香气,大喜道:“是紫藤香,有救了!”紫藤香乃是降真香中最优者,止血定痛。少阳公主心想烟灰不若香料好,立即从熏笼里挑出一块紫藤香料,运功掰下几个细块,小心地将粉末洒在郦逊之伤口上。

她自小惹事惯了,随身携带了不少灵药,当下又摸出两粒八珍大补丸塞在他口中,把他吃力地抱上软榻,寻了些铺盖为他盖上,又把熏笼拿近了。

“这里缺医少药的,没法帮你包扎,我去永秀宫偷点东西来,很快就回,你等着。”少阳公主附耳说道。

郦逊之眼前一暗,又堕入无尽虚空,百般说服自己只须等她回来,心下茫然无依。少阳公主察觉到他的无助,立即说道:“你安心等我,不要怕,我一眨眼的工夫就回来。”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少阳公主点头,小声地道:“皇上今夜在永秀宫,明日等他走了,我再去寻淑妃娘娘帮忙。”

“不,不要惊动淑妃!”郦逊之强自想撑起上身,少阳公主连忙扶起他,让他半倚在她身上借力。“她帮不了我,只是徒增烦恼。如果可能,请去天宫寻那位…谢盈紫姑娘,她或有办法让我出宫。”

少阳公主眼睛一亮,谢盈紫功夫惊人,皇帝对她又千依百顺,与她联手不愁没法子。

“好,她平素吃斋念佛,应该会帮忙。若她不肯,我绑也把她绑来。”

郦逊之心中感激,却无力道谢,勉强一笑:“从前是我…对不起你。”

少阳公主难过地道:“你伤成这样,还顾念我做什么?过去是我不懂事。你等我一阵,我快去快回。”郦逊之吃力地应了一声,少阳公主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安静地睡去。

她之前揭开屋顶的瓦片进屋,留有一个可容身而过的大洞,此时原路返回,偷偷溜出暖阁。

一离开郦逊之,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太后和龙佑帝的对话,她全偷听在耳中,当时又惊又怒,一心想再去寻郦逊之的麻烦。跟了皇帝走到暖阁,看到埋伏的刀斧手与弓箭手,她隐约猜到皇帝的意图,不由惊惧地无法动弹。直到龙佑帝转去永秀宫,她大了胆子想来看郦逊之的死活。

那时她意识到,这是她的亲哥哥,她不想看他这般死去。

郦逊之是她唯一喜欢过的人,他的高傲曾令她难堪,但此刻所有的积怨都微不足道。如果他就这样默默走了,被她的另一个哥哥杀死,她会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所谓亲情,没有什么值得深信。

她不想理会宫廷的规则,历朝历代,生于皇家意味牺牲与杀戮,她只知流着父皇血脉的他们理应是一家人。这江山这天下都是他们的,为什么容不下一个兄弟?何况这个人是郦逊之,于最危难的时候救过皇帝的人。

少阳公主自觉,她是在为龙佑帝赎罪,如果皇帝欠了郦逊之,由她来还最合适不过。

夜色如浓墨,泼洒在殿阁中。她隐蔽身形,掠向永秀宫宫女们的居处,那里戒备不严,偷些包扎伤口的用具应该不难。她一边摸索,一边仍是不断想着冥冥中的天意弄人。

她出神地翻弄箱柜,身后有人偷偷走近。

“是谁?”质问的宫女好像有些惊慌,但看见她服饰的颜色后,终没有大声叫嚷出来。

少阳公主蹦起来,气势汹汹地骂道:“连我也不认得了?”她在宫中出了名的骄横,那宫女慌忙跪倒,不敢抬头,忙不迭地道歉赔礼。少阳公主趁机取了要拿的物事,又道:“我要和皇帝哥哥捉迷藏,你若多嘴,说出我在哪里,下回来我就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那宫女磕头如捣蒜,少阳公主嘻嘻一笑,故作得意地走出屋去。她步出屋后,神情立即严肃,忧心忡忡赶回天宫之外。

少阳公主径直闯去谢盈紫的居处。谢盈紫安置得早,此时已在静心打坐,被她强闯进屋,屏退闲人,寻了静处悄然私语。

她不敢提及郦逊之的身世,只说皇帝要杀他。谢盈紫安静听完,少阳公主难得依依哀求,拉了她的手道:“小师叔,你向来慈悲心肠,这回一定要救他。”

谢盈紫点头,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她:“还等什么,救人如救火。”少阳公主满是惊喜,又道:“这事需得瞒着我师父,她若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公主,你捅了什么娄子,不想让我知道?”天宫主谢红剑施施然走来,她的笑容甚是惬意,少阳公主脸色惨白。

谢盈紫迎上前去,淡淡地道:“也没大事,公主砸坏了我的一块汉玉,拿她自己的一块赔了我。姐姐你不必责罚,她已说了不少讨饶的话,这事就过去了吧。都是身外的东西,念念在心了,对我的修行无益。”说罢,从梳妆盒里取了一块玉递上。

谢红剑听到谢盈紫说到“修行”,不觉蹙眉,见谢盈紫对少阳公主神色间颇为亲善,心中一动。她知道少阳公主最爱嬉戏热闹,如能勾起谢盈紫对俗世的眷恋,未尝不是好事,遂道:“少阳,你太顽皮,事虽不大,但我须罚你。别慌,我只让盈紫管你十天,这十天你要好好讨她欢心,不许到处惹是生非。”

少阳公主欢喜地道:“好呀,我听师父的。小师叔人长得美,脾气也好,和她在一起,我最开心了。”谢盈紫明白姐姐之意,微微一笑,并未作声。

谢红剑瞥了妹子一眼,故意说道:“哼,你是说,师父长得不美,脾气不好,是么?”少阳公主苦了脸,望向谢盈紫道:“小师叔救我…师父她又教训我啦!”

谢盈紫道:“姐姐来寻我,莫非有事?”

“无事,只来看看你。”谢红剑见了妹子,心下忽然很安心。她这几日受心魔煎熬,对杀死燕陆离一事始终不能释然,唯有在谢盈紫面前,她完全卸去心事,可以无忧无虑地体味世间冷暖。

她很想在妹子身边多待片刻,但看到少阳公主和谢盈紫言笑晏晏的模样,决意趁热打铁,让她们多聚一阵。

“辰光还早,少阳,你陪盈紫再聊聊天,我回去了。”

谢红剑走出几步,谢盈紫在她身后道:“姐姐,我会好好照顾少阳。”谢红剑唇角露笑,满意离去。谢盈紫望着她的背影,察觉到她微妙的心疼,不由叹息。

见师父去了,少阳公主整个松懈下来,方觉汗流浃背。谢盈紫想了想,收拾几件药物收在身上,肃然道:“走吧,再不走,他要不行了。”

两人出了天宫,避开巡逻的守卫,一路往永秀宫走去。少阳公主压低了声音,边走边与谢盈紫商量,只想尽快送郦逊之出宫,交到郦伊杰手上。时已入夜,宫门紧闭,两个人寻思良久,苦想该如何搬运郦逊之。

“我出宫不碍事,只怕妨碍他的安危,会有侍卫尾随。”谢盈紫轻描淡写地道。

夜间出宫,宫门处须领特旨方可放行,少阳公主和谢盈紫皆不在此列。一个自幼受太后和皇帝宠爱,视宫规如无物,连龙椅坐了也无碍;一个是皇帝心上最惦念的人,曾密令所有侍卫不许违逆于谢盈紫,却须及时汇报她的行踪。谢盈紫天性冲淡,随遇而安,自上次返回皇宫后,对监视她的人始终视若无睹,平时出宫后一如平常人走路,极少运用轻功。

少阳公主苦笑:“他伤势这么重,若能悄悄养在宫里,自是大善。只是风险极大,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皇帝哥哥必不干休。”届时牵连在内的侍卫宫女都不会有好下场,即使以她们二人在皇帝心头的分量,也难保郦逊之的命。

谢盈紫淡淡地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带他出宫,若侍卫要跟随我,我们再分开,岂不是反而护他周全?”她侧过头想了想,“不知能把他藏在哪里带出去?”

她全无机心,其中门道自不如少阳公主摸得清。公主略想了下,便道:“我有顶轿子,下面有暗格,地方是憋屈了点,怕他伤势不济挺不住。”她想多了又皱眉,“轿子醒目,也不能抬去永秀宫,这可怎么办好?”

“何不寻淑妃娘娘帮忙?”

“郦逊之不想惊动他姐姐。”少阳公主难过地说道,她尊敬淑妃,既不想郦琬云知道后痛恨皇帝,更不想多一个人为郦逊之伤心。

谢盈紫注目永秀宫方向,淡定地道:“他受此重伤,竟还能想到他姐姐。可叹淑妃娘娘曾预料到有今日,只没想过来得这么快。”她宁可吃斋念佛,也不想深涉宫闱,因为她和淑妃都明白权力吃人,“郦逊之若是早早抽身,就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少阳公主暗想谢盈紫未必知道所有来龙去脉,不欲纠缠这个话题,道:“见了他我们再商量,最不济,把他藏去我宫里,养好伤再出宫。”

少阳公主折回所住的绮霞宫,挑了四个大胆伶俐的宫女,皆是见怪不怪言听计从的,抬了一顶翠盖珠缨的暖轿出去,接了谢盈紫同坐。轿内甚是宽敞,少阳公主指了指座下,谢盈紫会意点头。

轿子趋近暖阁便寻了秘处停下。两人悄然掩近查看,守卫不知为何增多了一倍,连屋顶也难以靠近。谢盈紫蹙眉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先进屋,我自有办法。”说完身形一飘,恍若一缕魂魄幽幽荡去。她的轻功甚是高妙,少阳公主自知众侍卫绝非敌手,躲在一边伺机行事。

黑暗中有疑似鬼魅的身影出现,果然有七、八人持刀移步追赶,少阳公主趁机飘上屋顶,从先前留下的空隙中钻入。

郦逊之像是死去多时,无声息地躺着。

“我回来了。”少阳公主悄声说完,想起点了郦逊之的穴道,不由好笑。慢慢地她又悲哀起来,在他身边哀哀坐倒,凝视他清俊的容颜。

她伸手碰触他的额,冰凉如雪,随时会化去似的。从今以后,他也是她至亲的人,她无法拥有的人,竟以不可割断的血脉萦系,和她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第四十八章 尘定 结局 3

少阳公主停止胡思乱想,开始为他清理伤口,仔细包扎。他会痛,莫若还是昏睡的好,她这样想着,没有立即解开穴道。等伤口收拾得差不多了,身边的火光慢慢黯淡下去,熏笼的炭尽了,夜也渐深了。

少阳公主不敢加炭,怕外面守卫察觉屋内变化,但郦逊之的伤势绝挨不过漫漫长夜,必须即刻转移地方。她解开他的穴道,推拿几下,郦逊之苏醒过来,神色极其疲倦。

少阳公主借助残余微光看他,小声道:“谢师叔也来了。”说话间,谢盈紫从头顶翩然落下,恍如仙子凌波,不沾点尘。

郦逊之眨眼示意,谢盈紫肃然走到他身边探脉。少阳公主紧张地凝视,听她说道:“挺过今晚,伤势虽重,性命应无大碍。”终于松了口气,无声落下两行泪。

谢盈紫又轻声地道:“门既被封,侍卫不敢入内,我们纵有声响也无妨。早早离开此地,才能思量长久之计。世子以为如何?”郦逊之勉强移动了一下,谢盈紫道:“如此,得罪了。”两手搀住郦逊之,微一用力,将他扶起来,背负在身上。

郦逊之丝毫动弹不得,任由两人摆布,少阳公主又落下泪来,飞快擦去,不敢流露悲伤的心情。

谢盈紫虽负了一人,身形依旧轻盈,飘然登上屋顶,避开守卫视线,向藏轿子的地方奔去。少阳公主跟在她身后,心下忧惧,不时望向永秀宫,生恐她的皇帝哥哥带了人出现。

等在暗格内放下郦逊之,少阳公主看他紧紧蜷成一团,担忧马车碰撞触及伤势。谢盈紫道:“事有轻重缓急,速速出宫便好。”少阳公主暗恨当初没把暗格做得更舒适,兀自懊悔不已。

她胆战心惊坐在轿中,命宫女起轿。此时加多一人的重量,四名宫女抬得颇为吃力,步伐慢了许多。少阳公主掀开轿帘,嘱咐道:“今夜你们辛苦,明日我每人赏一只描金匣儿,首饰任你们挑,放满为止。”这几个宫女们平素也练过拳脚,听了很是欢喜,蓦地生出一股力气,绣鞋踏步如飞。

行不多时,谢盈紫忽道:“他身上降真与血污的气息太重。”少阳公主猛地警醒,从轿内寻出一只香盒,取了合香熏着。

郁金色的香丸在青绿的瓷炉里焚出漫漫香气,少阳公主只觉眼前氤氲一片,绷紧了的心弦就此一松,斜斜地倚了绣垫闭上双目。谢盈紫轻诵佛经,神情庄严。

一路出了众妃子所住的宫城,眼看要走入皇城,到了凝春门附近。暖轿忽然慢下,少阳公主探头问:“又走不动了?”抬眼看到对面就是皇帝的銮驾,大吃一惊,急欲跳下轿去阻拦。

谢盈紫一把拉住她,淡定地道:“不急,急了倒不像你。”少阳公主一想也是,强颜欢笑,将帘子揭开一角,对了外面笑道:“皇帝哥哥,这么夜了,你不留在宫里,要去哪里?”

龙佑帝对了郦琬云大半时辰,心内愧疚,无心缠绵,终于寻了借口逃出永秀宫,欲往思齐阁批阅奏折,理清诸多烦恼杂绪。他远远瞧见少阳公主的轿子,动念想来看看妹子,赶到跟前,依稀瞥见里面还坐了一人,便道:“你又在和谁玩耍?”

谢盈紫露出真容,月色下依然清丽不可方物,龙佑帝呆得一呆,听她曼声说道:“姐姐让我陪公主十日,公主突生妙想,想去夜市上走走。”少阳公主抢了说道:“皇帝哥哥,你要不要乔装同去?”

龙佑帝闻言苦笑,这等风口浪尖的时刻,他岂能微服私行?见谢盈紫跟在妹子身边,一叙亲情的念头淡了,也无意流连佳人身侧,深深地叹了口气。

换作从前,每当心浮气躁,有谢盈紫陪伴便能心境祥和。

他想他真是变了,温柔乡不再能轻易抚慰他骚动的心,望了谢盈紫雪玉般的容颜,他害怕自己如一览无余的浅溪,被她看个透彻。倒不如远远观望,让她做一株不被打扰的幽兰,以为天地永远纯净。

他不愿让她看出他龙袍下的卑微与残忍。如果她洞悉了他的所为,会如何看他?龙佑帝不敢多想。

皇帝伫立不动,少阳公主一身冷汗,怕夜长梦多,遂道:“皇帝哥哥,你要去就快快更衣,否则去得晚了,好玩的铺子散了场,有什么可瞧?”龙佑帝道:“朕不去了。晚上风寒,带两件氅子再走。”特意低低地对谢盈紫道,“少阳爱闹,要累你修行。”谢盈紫道:“难得散心也是好的。”龙佑帝颔首,叮嘱道:“我叫些侍卫跟紧你们。”

少阳公主心一拎,苦思到时要如何甩开侍卫,把郦逊之送到康和王府,不觉大为头疼。

谢盈紫谢过,浅笑道:“皇上信不过天宫的功夫?”龙佑帝叹息,她无须他保护,或许一直以来的倾慕与呵护,对她只是负担。他一阵心灰,抑郁地说道:“说的也是,少阳不给人添乱,就谢天谢地。”当下再不提其他,朝两人摇了摇手,往皇城去了。

少阳公主怔怔地凝望皇帝的背影,她有点明白哥哥心中的矛盾,又有点后怕。谢盈紫喊了一声,四名宫女匆匆起轿,一路吃力飞奔,顺利地出了皇宫。

一出宫门,少阳公主偷偷拉开帘幕,朝外看着。谢盈紫指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奇道:“那是不是郦家的徽记?”少阳公主聚目看去,那人衣上仿佛有花纹,看不真切,便叫宫女停轿赶去瞧瞧。

宫女回来时,跟来一个小厮,向少阳公主跪拜行礼。她看见他衣上花纹,确信是郦家的无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小厮道:“小人郦云,我家世子入宫多时,没见出来。适才我寻人打听,里面的人说世子早已出宫,但去各门一问,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小人寻思再多等些时候。”

少阳公主心中暗喜,故意板了脸道:“他们说得不错,你家世子早就出宫去了。正好,我想往你家去见王爷,你在前面带路,不得耽搁。”郦云没奈何,连忙应了,小步碎跑在前。

暖轿快到王府时,谢盈紫下了轿,缀在后面跟了半里,确信没有侍卫跟踪。少阳公主执意要暖轿长驱直入,郦云只得听从,大门尽开,让公主一行进了府内。

少阳公主遣开宫女,把郦云叫近,低低地道:“你家世子就在我轿内,他身受重伤,快去请王爷来。”郦云大惊,身子打颤,结巴道:“我…世、世子…他,他好不好?”少阳公主瞪了他道:“你耽搁多一分,他就多一分危险。”郦云撒腿就跑。

郦伊杰领了江留醉、花非花转眼即到。少阳公主不敢多说事情始末,含混地说道:“我在宫中无意看到世子受伤,请王爷好生照料。”郦伊杰惊惧不已,也未多问,朝少阳公主与谢盈紫两人称谢不迭。江留醉急忙抱起郦逊之,直入房中,花非花立即检查伤势。

少阳公主和谢盈紫不能久留,简单交代几句后只得告别。临行,少阳公主看见郦逊之微弱呼吸的样子,似乎随时就会撒手远去,不免深感凄凉。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外边,灰蓝的天空下,没有一颗星辰。

这一去,不知再相见又是何时?少阳公主黯然回首,无言伤感。谢盈紫拉了她的衣袖,淡淡地道:“不宜多留。”少阳公主忍住欲坠的清泪,携了谢盈紫离去。

郦伊杰守在床前,隐约猜出了前因后果,焦急难安。远行的行李都已打点齐全,随时可以上路,他踌躇了片刻,吩咐家将收拾行装,明日清早出城。

江留醉疑心郦逊之出事与自己的身世有关,与郦伊杰猜测缘由。郦伊杰叹道:“想是鸟尽弓藏,速走为上。你与花家小姐领了家将先回江南,我带逊之出城找个安静地方养病,待他身体康复再来寻你们。”

“逊之有事,我岂能抛下你们?况且有非花在,他的伤势总容易调理。不如父亲带了家将先行回乡,我与非花留下照料他,我们武功不弱,如有异动,也便于见机行事,请父亲安心。”江留醉神情恳切地说道。他能为郦逊之做的只有这些,郦伊杰想了想,虽然放心不下,却只有如此。

“京城里我有几处秘密府第,并非郦家名下产业,官府应查不到。一旦出城宽松,逊之伤势恢复,你需速带他南下会合。”郦伊杰殷殷嘱咐,说了几处地名,交上钥匙。“我留下郦海、郦坤为你打点,他们面孔生,不会引人注目。郦云、郦风就随我先回乡去。”

次日一大早,郦家阖府悄然离京,并未受阻。郦伊杰为女儿留了一封信,他知道皇帝势必会派人搜查府第,这封信也会流入龙佑帝手中。信中只有一个老父对女儿的关怀与遗憾,皇帝看不出疑点,当会交给郦琬云。

他辜负的人太多,却不能保护任何一个亲人。思及于此,郦伊杰觉得自己纵有高官厚禄,却是百无一用。

郦伊杰一行出京后,江留醉与花非花将郦逊之转移到城东的一处隐宅。宅内密封了足够的银两可供开销,花非花将三人面貌略微改变,除了郦海和郦坤外,雇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花非花每回亲去买药煎药,江留醉则每日为郦逊之换药清洗,在两人精心照料下,郦逊之慢慢恢复了几分气力。

安然无事地过了半余月。

一日,花非花走去宅外买药,巷子尽头的茶水铺坐了两个人,似笑非笑地在聊天。她悚然一惊,那是穿了寻常服饰的红衣与小童,洗尽了杀气。此时黑白两道都在通缉两人,他们竟以真面目出现,不知是否将目标对准了郦逊之。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暗自戒备。红衣忽在她背后说道:“故人回灵山了么?”他说的是失魂,言语间仿佛知己,全无敌意。

花非花停步,情知易容无用,索性叫了茶,坐在两人身边。

“不错。再过几日,我也会回去,你们有何打算?”

红衣悠悠微笑,向他们的宅院瞥了一眼,看透一切似的说道:“将来有缘,等那人伤势好了,我会和他痛快一战。”

“我会转告。”花非花暗想,郦逊之就算伤势好了,武功只怕大打折扣,根本不是红衣的对手。对方能寻到郦逊之的踪迹,皇帝也能,看来此地不能再住下去了。

小童皱了皱眉,很是不以为然,拨弄手上一只面人儿,指尖刹那便分生死。面人儿忽而没了手臂,忽而又多出一个脑袋,他烦躁地捏来捏去,目光骤然一冷。

插了面人儿的竹签飞射而出,街边一棵大树上,坠下一个人来,掩面惨叫。不远处却有另一个少年,长身而立,皱眉看着这一幕。

花非花只觉那人面熟,心中微微想了下,却记不起是谁。红衣一拉小童,儒雅地朝花非花拱手,道:“想杀我们的人太多,不给你添麻烦,我们先走一步。”身形陡然一飘,瞬间已在丈外。

那少年登即飞身跟上,竟似与两人本就熟识。花非花目送三人远去,见后面无人跟踪,不觉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传闻有人悬赏六万两黄金要取失魂等六大杀手的性命,这六人的手段纵是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于是天下各地好手组成“江湖盟”合力围剿。花非花初听此事,只当是无稽笑谈,如今瞧这情形,不由信了八成。

她不敢久留,丢下茶钱,匆匆回了宅院。在伸手打开大门的刹那,突然整个人如被雷电击中,一只手怔怔地停在半空。

与红衣、小童同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燕飞竹。

花非花心中流过万千念头。

第四十八章 尘定 结局 4 后记 明日天香襟袖

她护送楚少少一路回家时,弄清了当时四大杀手联手来京,绑架燕飞竹一事的始末,按说雇主确是左勤。可如今燕飞竹又和红衣走到一处,难道燕陆离与这些杀手也有说不清楚的关联?又或是红衣绑架燕飞竹以后,两人一见如故,燕飞竹身为叛臣之女,借红衣之力庇护自身?

花非花深吸了口气,燕陆离如今身死,那失银依旧没有下落,不知最后会便宜了谁。既然知道了燕飞竹的消息,以后留个心眼,或有用处也未可知。

她默默走进院子中,将所有事情与江留醉稍一合计。江留醉听了燕飞竹之事,皱眉道:“此事牵连太大,逊之尚未痊愈,不如…”花非花点头道:“我也想暂时瞒他。”两人默契点头,当下收拾行李、备足药物,方去寻郦逊之。

花非花只说遇人窥视宅院,恐有不测,现下郦逊之伤势大好,可以早早出城,路上慢慢养伤。郦逊之听到终于可与郦伊杰会合,心下一定,和两人仔细谈了行程。当夜,三人悄然重返康和王府,郦海、郦坤仍留旧处照应,一切如常,惑人视线。

郦伊杰归隐江南后,王府依然有杂役打扫庭院。三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在郦逊之的指引下,由密道偷入王府,再穿庭掠院,寻到另一处极其隐蔽的机关。

狡兔三窟。康和王府的地底,有直通城外的地道,四大王府都有这保命的机关,除了家主和断魂外,再无人知道。

郦逊之一身疲倦地站在地道入口,花非花点燃火把走在前面,江留醉想搀扶他前行,被他婉言谢绝。想到建造这逃生地道的初衷,郦逊之不由苦笑,什么君臣什么忠奸,到头来各自为营,一腔抱负终成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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