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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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伙拼命了。他先是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船身的动向,突然猛地一蹿,趁着船翻滚的一瞬间,飞身向前扑去,一把抓住了正中的龙骨。他险些脱手,但是凭着经验又稳住了身体,向固定在龙骨前端的主帆桅杆爬去。巫镜看着他越过自己头顶,心中不辨悲喜,想:“松掉主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巴国都城,但是不松,看样子也逃不掉……我以为此行容易,没想到上天一开始就开这么大的玩笑!”

正侧压着主翼的老三突然吼道:“正压!”老四往后一倒,整个身体都躺在了舱壁上,拉着的弦绳几乎绷断,但仍无法使船侧过来。老三冒险地把主翼往下一压,船抢在风压下前猛地扎下头,几乎贴着风的边缘沉下,避开了正面冲击。但这一下也毁了主翼,它被旋风的尾部扫了一下,干净利落地断为数截,粗大的木桩翻滚着被卷进风中,旋了一圈,又纷纷射回来,打得船体“劈劈啪啪”乱响。其中一根木桩打歪了主帆的柱,已经落了一半的帆顿时向上卷去,正试图松开主帆的老头子惨叫一声,两手被绳子拉得血肉模糊。绳索末端如蟒身一般乱抽,打得他斜飞出去。另一根木桩则穿破两层船体,直插入舱内。左舷那家伙避闪不及,被砸中头部,当场昏死过去。

这一击震得巫镜飞出藏身的角落,正落在老三身旁,妖族人沉如金属的血打在他脸上,倒把他打清醒过来。耳朵被咆哮的风声塞得满满的,浮空舟抖得像筛子,疯狂往下坠落,他一时站也无法站起来,只呆呆的想:“怎么风大起来了?”

忽然船身又是一震,龙骨发出尖利的惨叫。随着震动,船头向上一翘,似乎从俯冲状态拉了起来,开始快速上升。巫镜收扎不住,向前翻滚,滚入一堆破烂里,身上被扯出无数条口子。他眼见那被插穿的左舷船顶被风吹得快要坍塌,生怕舱顶塌下来压死自己,顾不上疼痛,拼命爬起来,抓着舱中东一根西一根的支撑顶梁的木柱向船尾艰难前行。走过“玄瑛”时,只见那老家伙浑身是血,仍拼死抱着底座,保持“玄瑛”的稳定。他见到巫镜,艰难地招了一下手,要他过去。

巫镜左右看看,左舷的家伙是不行了,船尾的老二仍趴在舵上。右后方向操纵弦绳的人面无人色地拉着最后两根弦,现在能勉强使浮空舟保持平衡的就只有他的两扇风翼了。巫镜冲到老家伙面前,吼道:“还有什么能做的?”

老头子虚弱地道:“松……松了主帆……不然我们全都得完……”

“放、放弃主帆,我怎么能到巴国都城去?”巫镜咬着牙道:“难道就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老头子道:“你看不见么……风暴之眼快要睁开了……我们要还不逃,一切都完了……”

“什么风暴之眼?”

老头子勉强指指头顶上被砸破的船舱,巫镜顶着狂风,从破洞口望出去。因为船仍歪斜着,他不用怎么费劲就看到了头顶上那座云山。云山在狂风中翻滚、撕裂、聚合,它的中间渐渐凹了进去,形成一个漏斗般旋涡,大得简直可以吸入昆仑山,无数闪电就从中心那一点发散出来,沿着山的各条缝隙飞速游走……

巫镜吸了口气。

他在云海之上的旋室观星十年,从未想到平静的云海下竟是这样一番杀伐景象。老头子说得对,暴风之眼就快要睁开,到时候如果船还不能脱离,一切都完了……现在主帆就是风暴之眼扯住自己的绳索,必须切断它才行!

巫镜向前一扑,赶在又一次旋风来临之前,抽出匕首,狠狠一刀砍去。主帆向上猛地一蹿,终于脱离了束缚,向风暴中心急速飞去。绳索的尾端甩了一下,拉裂了一根龙骨,巫镜左脸被抽到,耳朵里顿时嗡然作响,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奇怪,他突然心中一片澄静。他感觉不到船在那一刻陡然翻滚,船舱左侧破裂,自己正坠向裂开的洞口。他也没看见右舷的老四被一根绷紧的弦绳死死勒住,更看不见身后扑上来拉自己的老家伙。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破洞。

破洞之外,在那风暴之眼的下方,在无数根闪电的间隙之间,破碎的船帆打着旋向上翻飞,掠过了……掠过了……一对巨大的半透明的翅膀。

这对翅膀收了一下,又徐徐展开,足有五、六十丈宽。它的头露出来了,仿佛狮子的头颅,只是额头更加突出,其上有第三只眼睛。它的头顶上竖着数根须状的长羽,其中一根长达数十丈,几乎伸入了云山。它慢慢张开了嘴,从嘴里又伸出了一个头,慢慢的也张开了嘴,伸出一个头来……翻滚的云包围着它,让它辨不清方向;呼啸的旋风缠绕着它,使它无法动弹;无数的闪电抽打着它,它为此而痛苦,挣扎,翻腾,用力撕咬,吐出长长的火焰,咆哮……

巫昊。

巫镜想起它的名字了。它当然不叫巫昊,它是这凡世间唯一一头九头狮鹰,原是生于仙界,能够飞天遁地的神兽。几日之前,它还只存在于传说和巫镜的想象之中——直到巫昊把它带到了人间。他告诉巫镜他有一只九头狮鹰,好像在说自己家拉车的飞廉一样平常。他的九头狮鹰现在应该在一个妖族人手里,正满世界地飞奔,而自己的任务,就是到巴国都城外的莨山,找到这只九头狮鹰……

但是巫镜看见的绝不仅仅是九头狮鹰。在它的上面,甚至远在狂暴的风暴之眼上方,周天之气……见鬼,从来没有看过周天之气的巫镜,这一刻竟然无比清晰地看见了,或者说,感受到了这横贯寰宇的,包容一切推动一切的,创造一切又毁灭一切的天地元气——无与伦比的庞大,无可比拟的淳厚,无法可想的威严……尽管围绕在九头狮鹰周围的是黑云、是狂风、是闪电,但巫镜那巫人天生的慧眼看得穿这一切,知道这些不过是周天之气的爪牙。它在上空徘徊,它抓捉了九头狮鹰,轻易得好像九千里长的鲲吞下九尺长的锦蛇,从容得仿佛昆仑山压住凤鸟的羽毛……

不可逆转的绝对压制。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冲着它来的。”巫镜在那一刻心中雪亮:“原来终究是有天罚的……”

猛然间,巫镜浑身一震,耳朵里再次充满了风的呼啸声,老家伙抱住了他,两人一起撞在船舱底部,在一堆破烂中乱滚。巫镜顾不得身上好几个地方划得鲜血直流,挣扎着起身,凑到老家伙耳边,不顾一切地喊道:“跑吧!随便去哪里!”

绞杀号浮空舟略转了一个角度,船首向下。它已经折断了主翼,失去了主帆,扭歪了尾舵,失去了四根定风弦绳,船头早飞了一半,左舷被曾经是主翼的木桩插得像刺猬一样,右舷则破了几个巨大的洞——但是它的操纵者显然仍不满意。他们干净利落地抛去了半个顶舱,用铜器盖住保持浮空力量的“玄瑛”,于是浮空舟再没有任何犹豫,像顽石一样往下扎去,一头扎入云中,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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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巴国 姬山 独鼎峰绞杀号以这种自杀般的方式刚刚脱离云海不到一百丈,云层上方就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雷暴。尽管有那么巨大的云山阻隔,仍有数百根红色的闪电同时刺透了云层,将上天的滔天怒火传到下界。其中几根长长的闪电打在了姬山独鼎峰边的擎天石柱上,千万年的风雨都未能撼动的石柱颤动了一下,它中间最细的一段再也支撑不住,发出砰然的破裂声,整个柱身慢慢歪斜。

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雨赶在此时从峰后偷袭而来,为石柱的崩裂推波助澜。终于,随着一连串急迫低沉而又巨大的轰响,擎天石柱向外倾倒,在空中就断裂成数段,砸在峰下的竹林中。这些巨石顺着陡峭的山坡向下翻滚而去,一路将妄图阻拦的任何事物压成齑粉,最后冲入荆水之中,阻断了半边河面。

十三

巴国 矢村大地的颤动传到矢村时已经变得很弱,况且全村人正在村中心的社举行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礼,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突如其来的变化。矢茵穿着宽大的衣服,手足上缠着艾草绳结,脸上抹着火红的颜色,和另外十一人端坐在巨木搭就的祭台上,纹丝不动的接受朝拜。虽然大周已建国近一百年了,但矢村仍保留着前商的旧俗。祭祀的时候,祭祀的家族会选出一人做“尸”,装扮成逝去之人的模样,代他接受供奉。

祭祀已经进行一个多时辰了,旁边的几名“尸”早就开始偷偷挠痒的挠痒,瞌睡的瞌睡,她却仍然坐得笔直。这是在做姐姐的“尸”,替姐姐活着,替姐姐接受供奉,怎么可以随便?

姐姐……姐姐也曾坐在这里,但不是做“尸”。她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成为矢村最好的制弓师,那一年,她奇迹般的造出三张几乎接近上古“霖呤”那样的好弓,震动天下。各国的制弓高手蜂涌前来鉴定之时,姐姐就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在社的最高处,静静的等待众人的欢呼……

当时村里人都已经把她当做未来族长的不二人选,争论着她何时能造出一张真正的神器,在后羿射日七百年之后,再度让矢村成为天下弓矢之王。

如果不是景侯那一日来矢村买弓,看上了姐姐那无双的容貌……如果姐姐不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甘愿嫁给老迈的景侯,却在婚后倍受折磨,终于以弓弦勒死自己的话,今日的祭祀大典,已经由她来主持了吧……

矢茵眨了一下眼,忍住泪水。祭祀活动就要结束,身披白袍,头戴赤金兽面具的祭师已经杀了用来供奉的五牲,指挥装扮成小鬼的人将牛羊切开,放入正中的大鼎中煮。祭祀结束后狂欢的时候,村里所有的人都将分到一份肉,一尺布,未婚配的女孩子们还能得到一枝箭,等深夜时分,可以将箭赠给心仪的男子,与之入社林中幽会。

这本该是欢乐的时刻,但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真正快乐的却是一群外人。宋国的大夫丙在十几名侍卫和两名术吏的簇拥下,坐在左首的帘篷里兴致勃勃地喝着果酒,一面毫无顾忌地打量矢茵。宋是商国后裔的国家,而矢村自被商汤册封后,一直视其为宗国,所以尽管处在巴国境内,仍然对宋称臣,这关系已经延续八百年了。大夫丙此番来,除了奉旨征召制弓师外,另一个任务是替宋国的世袭史官攘送来聘礼。祭祀结束的时候,就是他当众宣布婚事之时。那个时候……矢茵偷偷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匕首,继续端正的坐着。

她摸着匕首上的凤纹,想到了送给自己匕首的那个人,各种酸甜滋味一时间涌上心头。记得的第一次见他,是三岁的时候,但照他的说法,打一生下来,他就抱过自己了。真是可怕的岁月,真是可怕的人……他不是傻瓜,他早就看出自己的想法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难道他真是修仙的人,不肯留恋俗世半点?姐姐……我们姐妹俩,真的注定要走同一条路吗?

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右首的娘亲,见她冷俊的脸上毫无表情,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单是出征的事,已经压得娘喘不过气来,以她的性格,绝对会首先顾及村子,至于自己的婚事,在她眼里从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咚、咚、咚!

忽地三声急切的鼓响,敲得矢茵心中一震,回过神来,耳边又响起了一阵凄扬婉绵的窨声。只见场中的祭师举起了招魂节杖,正和着窨乐一步一顿地绕着火堆走,边走边舞。这是祭祀的最后一步,将前来受祭的灵魂送回黄泉的仪式。几名巫女们跟在他身旁尽情舞动,她们全身未着寸缕,及腰的长发疯狂地甩动着,脸上和身体到处画着符文,手腕和脚踝上系着数串招魂的铜铃,随着跳跃的步伐叮铛作响。哭泣声再度响起,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送别亲人。宋国的侍卫们本在喧哗嬉闹,此刻也沉寂下来,鬼神之礼,他们还是要遵守的。

矢茵眼中满是泪水,看出去一片朦胧。她看着招魂节杖上的赤金恶兽上下翻飞,巫女们赤裸的身影在火边纵横跳跃,仿佛见到身着红衣的姐姐慢慢走远,慢慢消失不见……她在心中痛叫一声:等等我,姐姐!

起风了,吹得社四周挂的白幡高高的飞扬,矢茵抬起头,仰望天穹,远处的天空还在闪电,但是已经远不如刚才那会儿强烈了。她痴痴地想:“劫……你还在龙血坡吧?你永远只知道徘徊在远处,永远只会当我是小孩子。好罢,明年的今天,你还会来看我么?大概……”

即便是如此庄重神圣的时刻,矢茵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那……那是什么?天上……不,不能算天上,因为离自己头顶也就只有二、三十丈的距离……枢劫?

矢茵低下头,认真深呼吸了一下,看看四周,人们还匍匐在地,并无一人抬头看天。她定了定神,再次小心地抬起头——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大鸟正无声无息划过社的上空。它通体洁白,展开的翅膀足有十丈宽,原来这场风就是它带来的。枢劫……枢劫正襟危坐在它修长的脖子上,手里居然还提着只灯笼!灯笼摇摇晃晃,照见他的脸一本正经,他看见了矢茵呆滞的脸,便从容地对她挥了挥手。

矢茵傻傻地跟着挥了一下。

枢劫点点头,重新坐正,不再看她。大鸟略一停顿,扇了一下翅膀,飞速地从社上空掠过,融入大山漆黑的影子里不见了。长长的尾羽一直飞了老半天才看见末端,轻柔的摆动着,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只有那灯笼的火光一路晃晃悠悠,老半天才隐入黑暗中。

“……”

“茵!”

身旁一人低声叫她的名字,矢茵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惊慌得竟已经站了起来。她慌忙坐下,四下看看,大多数族人仍趴在地上,没看见自己失态,只有宋国大夫丙盯着这边,见自己也看见了他,便侧过头,向一名侍卫说着什么。

矢茵才懒得管他哩,失魂落魄地坐着,心中乱成一团,想:“刚……刚才那个真是劫?他骑的什么鸟?不不……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咚咚咚又是一阵急促的鼓声,祭师高声唱起了悼歌。巫女们一起扑倒在他脚下,虔诚地行着礼,他用招魂节杖一个接一个在她们头顶虚击,念着咒文。族人们纷纷涌向祭坛,将早准备好的谷物向祭师和巫女们丢去。前面的人丢了,就跪下磕头,后面的人就往前挤,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村里的几名宿老忙大声吆喝,维持秩序。

仪式马上就要结束,宣判自己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矢茵再也坐不住,趁众人纷闹之际,跳起身就往台后跑。她钻过艾草编的帘子,跳下祭台,向社外跑去。身上穿的衣服太重太长,她把匕首别在腰间,边跑边脱去外衣,一口气跑出社,跑上一个小土丘,向枢劫消失的方向看去。但是她的眼睛再瞪得大,也只见到姬山漆黑的影子,天上间或的闪电也又远又短,根本照不出什么来。

那盏灯已经彻底消失了。

“劫!”她想喊,却又怕村里的人听见,只有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道:“你在哪里,劫?快来!快来呀!”

“茵!”丘下有人喊道:“跑哪里去了?快回来,你娘找你!”

矢茵急得直跺脚,知道宋国大夫就要宣布婚事了。“我才不要像姐姐那样呢!”她略一踌躇,一咬牙,从土丘背面跳下去。黑暗中看不清楚,她摔倒在草丛中,滚出老远,身上撕开好几处口子。但这会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爬起来,摸着黑向枢劫适才消失的方向跑去。

矢茵闷着头跑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大夫丙身旁一名术吏偷偷画出了一个火行符文,一星点火从社后升起,指明了她逃亡的方向。她还没跑到村口,突然脚踝一紧,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顿时向前摔了一大跤,摔得眼前金星乱冒。有几个人跑上前来,叫道:“抓住了,果然不出大夫所料!把她押回去!”矢茵放声尖叫,拼命挣扎,然而几个大汉从后抓住了她,根本动不了分毫,几乎被抬着飞也似的回到社中。

矢茵眼见舅舅矢平亲自带着几个人出来,知道今日是跑不掉了,但要死也要死在亲人的身边,当即叫道:“痛死了,舅舅救我,快来救我!”矢平抢上两步,拱手行礼道:“劳烦几位大人了。这人就交给我们吧。”

那抓住矢茵的人大声道:“走开,贱民!这是我们大人要的女子,谁也不许碰!”

矢平脸上变色,他身后几人举着竹枪迅速围了上来。那几名侍卫毫不畏惧,纷纷抽出长剑,喝道:“怎么,想造反吗?”

矢平道:“造反可不敢,但这是我们村长的女儿,可能有什么误会,还请大人宽容见谅。”

领头的侍卫瞧了瞧大夫丙,见丙对他使了个眼色,便道:“我们大人请这位姑娘过去,有事商量,不得阻拦!”说着就要将矢茵推上台去。矢茵尖叫道:“舅舅,救我啊!”矢平素来疼爱矢茵,知道她是不甘嫁到宋国所以逃跑,如果被宋国人抓回去,难保不会像她姐姐那样死于非命,当即双手一展,喝道:“住手!”就要动手抢人。

忽听有人大声道:“平,你做什么?还不退下?”却是矢茵的娘矢鳐带着人匆匆赶来。矢平道:“姐姐!”矢鳐厉声道:“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给我先退下!”又转身对那几名侍卫道,“我的女儿,我自会带她过去。茵,过来。”向矢茵伸出手去。

她举手投足间自然有种威严,况且她是矢村之长,那几名侍卫也不敢怠慢,稍一犹豫,矢茵挣脱开那几人的手,扑进她怀里。矢鳐抚摩着她的头发道:“乖,别怕。怎么不告而别,这里可还有你的大事要说呢。”

矢茵凄然叫道:“娘……”

矢鳐道:“住嘴。跟我上去。”拉着矢茵就走。

矢茵踩在嘎吱作响的竹梯上,低声道:“娘,今日我做姐姐的‘尸’,明年你找谁来做我的?”

矢鳐脸色苍白,牵着矢茵的手不住颤抖,但终于什么话也不说,将她拉到了台上,坐在大夫丙后面。

一名侍卫大声道:“大人有事宣布,都过来听着!”矢村的男女老少们知道他要说什么,慢慢围过来,男人们一脸愤怒与无奈,女人们则个个面带凄色,有一些已经忍不住小声哭起来。

大夫丙站起身,昂着头,下巴上的山羊胡须一翘一翘的。他用眼角扫了一下贱民们,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奉周公之旨,本国即将出征北冥。为国奋战,乃光耀宗室之举,全民皆须动员!宋候知尔村素来善于机巧之事,是以赐尔与我国共同出征之荣誉,征发五十人……”

矢茵大声叫道:“我们造弓需要上好的木材,请准许三个月的准备时间!”矢鳐看她一眼,眼中有一丝惊奇。下面的村民立时纷纷跪下道:“请准许三个月!”“大人请开恩!”

大夫丙皱起了眉头,他身旁的侍卫厉声喝道:“住口,贱民!大人说话时不得插嘴!”几名台下的侍卫抽出剑大声吆喝,命令村民住嘴,但村民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闹得越来越响,将台围了起来。

矢茵扑前一步,跪下道:“若要制上等好弓,除了精心挑选外,还得用我村中之井水、桐油等细心调理打磨。请大人恩准!”

大夫丙道:“战事重大,征召甚急,怎可以随意拖延?井水恫油带上路即可,又何须留在村中?”

矢茵道:“大人!”

大夫丙不耐烦地摆手道:“不必多言了!茵,你即将嫁到我们宋国,这是你的荣誉,也是你们矢村的荣誉。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这件大事罢!”

矢茵听见了身后娘亲的叹息声,心中一凉,想:“终于来了!”手腕一翻,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道:“这位女子,现下还不能嫁到宋国。”声音不大,从村口方向传来,但即便人群尚在喧闹,矢茵却听得清清楚楚,正是枢劫。

她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去,只见村口方向,一盏灯火摇摇晃晃,照着枢劫模糊的身影径直走来。

他那好像是长在头上的高冠第一次不见了,一直穿着的白衣也换成了灰色长袍,混入人群里,还真不显眼。他客气地道:“请让一让,请让让。”高高的举着灯笼往前挤。他身材虽高,看上去并不结实,稍嫌文弱,但在拥挤的人群里没怎么费力就到了前面。他抖抖衣裳,就要登台。一名侍卫正在吆喝吵闹的人群,见他靠近,伸手推他道:“滚开,贱民!大人在台上,乱闯什么?”

枢劫于是后退两步,抬头大声道:“独鼎峰倒了!独鼎峰倒了!”但他声音太秀气,人们又吵闹得厉害,根本没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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