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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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驾崩的那一晚,各方势力都带着自己的兵马赶往平清殿,因为谁能成为那一纸诏书上的名字,谁就能成为新一代的九五至尊。其中三王子萧若瑾的兵马并不占据优势,只有区区三百虎贲将,原本那一****是毫无希望的。但是那一日却在平清殿外却留下了很多传说。

比如剑冢传人李心月一身白衣若仙,一剑破百甲,打开入殿之路。

亦有雷门雷梦杀在百米之外,一拳击出,隔数十人击碎四王子头颅。

还有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一手长枪,拦住了敌方近十个高手。

亦有一个手持长棍的长发男子,一人一棍坐守天城西方,拦住了十八位试图破城而入的一等高手。据说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

而琅琊王萧若风自己亦是一个高手,虽然其他几位王子亦请来了江湖上顶尖的高手助阵,但他却以一人之猛硬生生挡下了几位王子的合力,最后护着萧若瑾杀到平清殿前的时候,已浑身浴血,几乎不能站立,可其他人却不敢上前半步。只有萧若风和萧若瑾两兄弟站在平清殿外,等待着传位诏书。

当时的大内大监联通掌香监、掌印监、掌册监以及掌剑监,一同捧着传位诏书走出来。当时,活着的几位王子包括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三王子萧若瑾一派也依然不敢妄动,因为即便这边有剑冢传人,雷门高手,但是天启五大监的锋芒,依然不可轻触。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五大监,尤其是其他几位王子,明显在武力方面已经输给了三王子,那么最后的希望,便是期待那一纸诏书下写着自己的名字。那么凭借着诏书的名正言顺,加上五大监的助力,或许还能再拼一拼那皇位。

但是五大监却只是捧着诏书,迟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琅琊王打破了僵局,一步向前,拿过了大监手中的传位诏书,看了一眼后当着众人之面,将那张诏书撕的粉碎,然后朗声道:“本王已阅,圣上有命,传位于三王子萧若瑾!”

“传位于三王子萧若瑾!”

众目睽睽之下,琅琊王萧若风的这个做法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但是奇怪的是,奉传皇命的天启五大监却对此保持了沉默,并没有上前阻拦。直至萧若风喊到第三遍“传位于三王子萧若瑾”之后,五大监反而率先下跪,其他几位还活着的王子看到此情此景,也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了下来,直至皇宫内所有的侍从兵士全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第二日三王子萧若瑾登基,琅琊王萧若风则官拜大柱国,称“北离大都护”,统帅三军,那天晚上护萧若瑾入城的众多高手中,则只有雷梦杀接受了官职,位列八柱国之一,而其他众人则回归暗处,不拜官职,不入军伍,称天启四守护,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为代号保护皇城。

后来有人猜测,那张诏书的确写着另一个名字,并不是三王子萧若瑾,而那个名字正是七王子萧若风,但是他选择撕毁了这张诏书,既然新皇自愿让位,那么五大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关于萧若风这样做的理由却是众说纷纭的,有人说是因为萧若风喜欢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不想要被困在天启城中,可事实却是“八王之乱”之后,萧若风官至北离大都护,四年没有离开天启城半步,四年后离开也是奔赴沙场。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没有重入江湖。所以有人说,萧若风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是因为幼时萧若风曾生过一场重病,几乎就要死了,那时他们的母后不得宠,宫里的人对他们甚是冷漠,连太医都不上心。萧若瑾以王子之躯给原本匆匆赶来,打算草草收场的太医下跪,才逼得太医不得不全力医治,最终才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但是事实的真相如何,琅琊王至死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届时,雷寒衣十一岁,因雷梦杀违背“不入兵伍”的祖训而被雷门所驱逐,雷寒衣未入雷门,继承剑冢剑心诀,随母姓李,名李寒衣。后又拜入雪月城城主李长生门下,成为其第二位入室弟子。李寒衣一直习剑至十四岁,没有再入天启城,直到弟弟出生之后,她才违背父亲和母亲的命令,独自来到了天启城。

然后在这座城里,又待了五年,十九岁时带剑离开天启,与百里东君、司空长风一同闯荡江湖,当时她面带灰巾,手持听雨剑,剑法曼妙轻盈,在江湖上被称为“柳下听雨剑无痕”。那一年魔教东征,雪月城作为江湖正派势力与之抗衡,李寒衣以一人之力,击碎魔教八名长老手中长剑。

从那一天,她被称为剑仙。但是江湖上并没有人知道,她是雷梦杀和李心月的女儿,甚至连她自己都快慢慢忘却了。直到四年前,李寒衣才重新踏入了天启城。

那一年的事件在史书上被称为“琅琊王谋逆案”,这件事件中,至少有数十名朝中要员下马,十余个将军解甲归田,原本镇守天启的四守护分崩离析。

而那时踏入天启城的李寒衣,手中的剑已经换成了天下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铁马冰河”,当时的剑仙一剑,几乎就抵在了当今天子的咽喉之处。

第68章 天启旧事录·琅琊王谋逆案

北离明德帝十六年,也就是天启城“八王之乱”之后的第十六年,琅琊王忽然叛变了。起因在于明德帝颁布了“十二宗税法”,这条税法被称为北离开朝以来最严厉的税法,琅琊王当庭反对,与明德帝激烈争吵。那也是被朝臣所看见的,二人的第一次争吵。

那日激烈的争吵之后,明德帝宣布休朝三日,琅琊王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中。

直到三日之后,天启城大火。

那天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伙乱民,开始在天启城中四处放火,后来禁军赶到制止,可禁军之中却夹杂着一群叛兵,在城里开始烧杀掳掠,直至天启城大乱。直到羽林将军谢凌云率领一万羽林军入城,才勉强压制住了乱势。而西城门在此刻却悄然洞开,一辆马车悄悄地从琅琊王府的后门离开,马车到达西城门的时候,并没有重兵把守,只有一人坐在城墙之上。

那是一个持长棍的长发男子,天启四守护之西方守护——白虎。

当年的天启四守护均是琅琊王在游历江湖时遇到的好友,可如今在天启城中十六年,他们究竟是会看重当年的情义,还是遵守对皇室的忠诚呢?

白虎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琅琊王最后终于走下了车,拿起了手中之剑,用力地打了一下马身,马车冲着城门外急速冲去。白虎没有下城门,收起长棍转身离去。琅琊王则丢下了手中的长剑,转过身默默地伸出了双手,他的面前,站着当时的刑部掌刑监萧长礼。

琅琊王最后被判定为谋逆,一个最没有理由谋逆的人,却谋逆了。几乎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琅琊王自入牢之日开始就保持了缄默,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认罪,却也没有为自己辩驳。所以即便有人愿意替他说话,也不会有任何的帮助。更何况,就算琅琊王平日在朝中人缘极好,也没有人再敢站出来了,审讯他的天启七御史中有三人认为他无罪,第二日就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只要明眼人就能想到,这不是谁想陷害琅琊王,只是当今天子明德帝想要他死。

就在所有人都保持缄默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一个人站出来了,却是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六王子萧楚河。明德帝最宠爱的王子,当时年仅十五岁,却无论在武学、兵法甚至文学上,都被称为天才,是所有人认定的“太子”人选。可这个明德帝所生的王子,却被很多人称为颇有琅琊王年幼时的风范,而他本人也的确和琅琊王交好,琅琊王是他棋艺方面的师父。

萧楚河独身一人来到了朝堂之上,殿外侍卫阻拦,却被他一招击倒。当时朝堂震动,萧楚河在殿前站立不跪,连说十三条琅琊王谋逆案可疑之处,声音激昂,情致动人,竟有老臣在朝堂之上落下泪来。可却引来明德帝震怒,将六王子贬为庶人,流放青州。

朝臣已经不敢多言,连王子都遭到了贬黜,那么最后能阻止这件事只剩下了四个人。当时雷梦杀已经死在了南诏的战场上,天启城内琅琊王的朋友便只剩下了天启四守护。其中白虎已经表明了立场,朱雀则在八王之乱后就从天启城中离开了,玄武在此时也恰好受密令外出,只有青龙是这桩谋逆案中最大的变数。

青龙,剑冢传人李心月。

然而李心月也保持了沉默,因为她的府邸周围,从琅琊王入狱的那一天起,就布满了十几个高手。李心月连续七日都没有踏出府邸半步,直到七日之后,琅琊王问斩。按照律法,普通的犯人获罪之后,也要等到秋后问斩,皇室宗亲更是有漫长的审判期,但是钦天监观天象,传天命,称:琅琊王之刑,不容片缓。

那一日阳光盛好,琅琊王身着白衣,手带镣铐,缓缓走向行刑台,虽临死,却风度未曾有半点丢失,依然是那个虽身处朝堂,却有江湖之气的翩翩王侯。观礼的朝臣无不轻声叹息,只有幕帘之后的君王保持着阴冷的沉默。

李心月在终于才此时走出了她的府邸,李心月养剑七日,剑心诀之势不可挡,围堵她的高手们连连败退,一直就退到了法场之上。当时琅琊王站在行刑台上,白袍纷飞,李心月持剑而至,面若冰霜。

幕帘之后的君王只说了一句话:“李心月,你也要谋逆吗?”

李心月却答道:“我不曾谋逆,圣上却要逼我谋逆。”

君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天启五大监,钦天监七位天师,以及天启四守护中仅剩的那一位无极棍的主人,都在瞬间流露出了七分杀气。

天启五大监中除了瑾宣外的四人率先走上前,李心月朗声笑道:“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随即拔剑,行刑台周围十丈内之人,兼被剑气所逼退。然而,就算李心月养剑七日,得剑心诀大成,却依然敌不过四位大监的联手。

可一直在高台之上抬头望天的钦天监监正齐天尘却忽然惊道:“有一剑西来,威凌于天子!”

明德帝望着下方已经浑身浴血的李心月,微微皱了皱眉:“她?可她快死了。”

齐天尘身为钦天监监正,七大天师之首,平日里甚少走出钦天监,在朝臣们心中是半人半仙的人物,可此时他却神情严肃:“不是她,请圣上速速躲避!此剑之势,可摧万城!”

明德帝身为一代帝王,此刻却不惧:“什么剑,能摧万城?”

“剑仙之剑。”手持无极棍的长发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她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闪过一道白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像闪电一样冲这边惊掠而来,空中云朵翻飞,仿佛仙人临世。

“盈!”羽林军大将军谢凌云看到了那个身影,抬起了手中的刀,大声喝道。刑场中的兵士们立刻拉满了手中的长弓。

白影已掠至刑场之外。

“破!”谢凌云用力地落下了手中之刀。

矢落如雨,黑压压的,像是白云之下,倾盆之雨!

可那身影却已掠过了行刑台,直接站在了天子台下。

无极棍在此时出手了,一棍既出,无边际,无穷尽,是无终。齐天尘也出手了,他甩了甩手中的拂尘,那拂尘像是一只白鸟,忽然长出了万千羽翼,每一根羽翼却又锋利危险。现任的大监瑾宣公公也轻轻推出了一掌。

然而白衣剑客却依然不惧,只是直冲向前,若这三人不收手,她必死无疑,然而,一个人也得死!

明德帝萧若瑾!

第69章 天启旧事录·青龙一诺

“你是谁?”明德帝微微抬起头,剑尖抵在了他的下颌之上。

来者默然不语,剑尖微微往前移了寸许。

“大胆李寒衣!”瑾宣公公怒喝道,“莫不是以为自己入了剑仙境界,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明德帝微微点头:“原来是雪月城的二城主,我们好像从未见过,但是我看你的眉眼,却有几分熟悉。你是下面那人的女儿?”

李寒衣虽然灰巾蒙面,却依然被一眼就看出了身份,她微微皱眉,默然不语。

“你要什么条件?”明德帝终于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他身为九五至尊,有近万兵士护驾,身边站着不下五位逍遥天境的高手,却依然不得不先开口和对方谈一个条件。

李寒衣终于开口了:“下面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明德帝摇头:“下面这两个人,你只能带走一个。”

李寒衣神色微微一怒,手中长剑震鸣。

齐天尘叹了口气:“李城主,有些事情不是一柄剑所能解决的,还请收手。”

李寒衣目光凛冽:“齐天师,你要拦我?”

齐天尘拂尘轻抚,将李寒衣的剑一点点地格开:“你父母亲将你送出天启城,便是不想让你再踏入朝堂这些事。你又何必辜负他们的苦心?”

李寒衣冷哼一声,一步踏入法场之中,一剑将四大监逼退,扶起了跌坐在中央的李心月,然后望了一眼始终静默地站立在法场中间的琅琊王。李寒衣手中寒光一闪,琅琊王手中的铁链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拦住他!”明德帝站了起来。

但是没有人动,七天师、五大监甚至那个手持无极棍的长发男子都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看到那个身着白衣的王爷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中似乎带着几分悲哀与嘲讽,他走到重伤在地的李心月面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后拾起了李心月掉在地上的那柄长剑,望了一眼坐在朝堂之上的明德帝,说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哥哥。”

琅琊王将长剑往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鲜血喷涌。

法场中的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那血喷涌三尺之高,染红了整个行刑台。明德帝倒退三步,整个人瘫倒在了玉座之上,长发男子收起了无极棍,转身离去,天启四守护中的白虎,那一天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五大监立刻喊起天子銮驾,将明德帝送回宫去,据传明德帝回宫之后,去了平清殿,在殿中不吃不喝呆呆地坐了三天三夜。

而法场之上却依然没有平静,近万羽林军绕着李寒衣围成了一个圈,一点一点地向内逼近着。李寒衣一剑破空,直逼天子咽喉,乃是逆天之罪,羽林军若是放过了她,那么谢凌云也就死罪难逃了。

但是剑仙能杀多少人?昔日李心月能一剑破百甲,李寒衣身为剑仙,一怒之下能不能杀掉几千人?谢凌云犹豫着,羽林军缓慢地往前推进着。这个时候,一直没有离场的齐天尘走了下来,他拦在了羽林军和李寒衣的中间。谢凌云立刻挥手示意兵士们停下,齐天尘身为钦天监监正,官职虽然算不得多高,却绝对是天启城中最厉害的角色之一。

齐天尘只说了一句话:“以六千铁甲换陛下一诺,谢将军觉得是否值得?”

谢凌云犹豫了一下后,喊来了传令官:“传令下去,三军退避,归营!”

此时的李心月已经快要失去神智了,齐天尘走过去,轻抚李心月的额头,将真气度入了她的身体中。李心月慢慢苏醒了过来。

齐天尘问:“刚才琅琊王对你说了什么?”

李心月摇头,不答。

齐天尘也没有继续问,站起身慢慢地冲着法场外走去。

李寒衣扶起李心月,问道:“母亲,去雪月城还是剑冢?”

李心月摇了摇头:“去雷家堡。”

李寒衣坐在草庐门口,回忆着这些过去的事情,那年她带着母亲回到了雷家堡,可李心月却没有允许她进去,而是一个人进去见了一个人。那是雷梦杀的弟弟,雷梦臣,也就是雷无桀的叔父,至于说了什么,李心月究竟有没有见雷无桀,李寒衣却不知道。只知道李心月出来的时候将一枚令牌交给了她,若有朝一日,雷无桀有资格了,就把这枚令牌交到他的手中。

那是一枚黄金所制的精美令牌,上面雕刻着一只吞吐火焰的巨龙。

李心月最后还是回到了剑冢,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法场那一日,她已受了重伤,靠着齐天尘度到她体内的那股先天罡气才勉强活了下来,其实她并不是不得不死,齐天尘既然有办法救她十日,自然也有办法救她十年。但是琅琊王在她耳边所说的最后那句话,李心月却不能告诉齐天尘。她在剑冢的剑心崖上住了十日,那是她与雷梦杀相遇的地方,十日之后,李心月闭目安然离去。

她与雷梦杀相识于江湖,她是剑冢传人,原本只醉心于剑术,可雷梦杀却有天下之志,所以她随着雷梦杀来到了天启城。其实什么天启守护,八柱国,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雷梦杀,可这个男人却死在了战场之上。最后她选择站在了琅琊王的这一边,不惜与明德帝决裂,也只是因为琅琊王是雷梦杀此生唯一的朋友,仅此而已。

李寒衣拿出了那枚令牌,用手轻轻摩挲着,月色如水,照射在她的手上,这个绝世的剑仙忽然觉得有些寒冷了,她转过身,发现她的弟子,同样也是她弟弟的雷无桀依然站在那里,面色沉稳,安逸。

一切都是宿命啊。李寒衣轻声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令牌放到了雷无桀的手中。

“这是母亲的令牌,从此之后就传到你手中了。”

“你就是这一任的天启四守护,东方位,青龙!”

雷无桀默默地接过了手中的令牌:“儿雷无桀,定不辜负母亲使命!”

第70章 断雁蝉鸣离城日

“江阔云低,断雁蝉鸣。”

司空长风持着长枪,站在已被休整一新的登天阁顶,望着远处,轻轻地吟出了这句话。

他名义上的弟子萧瑟则站在他的身后,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司空长风笑道:“年少时登上这十六层阁,只觉得山高水阔,很想出去走一走。现在登上这阁,却觉得江阔云低,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仿佛迈出了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瑟走到司空长风的身边:“有些地方总会回去的,因为那是你的家。据说当年北离军队南征南诏,有三万人死在了战场之上,他们回不去家乡,尸体埋葬时便把头朝北而埋,回不到家乡,那就望着家乡。”

司空长风转头望着苍山的方向:“有人要回家了。”

苍山上走下来那个那个红衣的男子,背上背着两把剑,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他走到山下,扭头望了一眼苍山十九峰,笑了笑:“我还会回来的。”说完,扭头便往山下走。而那个身着白衣,面带灰巾的雪月剑仙,却并没有在他身边。

雷无桀就这么慢慢地往前走着,走到了登天阁下,看到了拄着长枪的司空千落正站在那里,当年那个坐在一层吃着包子的守阁人正坐在她的身边吃着包子,看见雷无桀来了,立刻就挥着手和他打招呼。

雷无桀想了想,说道:“岭南谢家,谢烟树?”

谢烟树脸上立刻洋溢起了笑容:“没想到雷兄还记得我?真的是让我倍感荣幸啊。”

“你闭嘴!”司空千落一脚就把他踢飞了出去,“你这家伙,六个月了,还在守第一层,你不去好好练功,在这里吃什么包子!”

谢烟树的嘴里的包子掉在了地上,他站了起来,有些心疼地擦了擦沾了灰的包子,说道:“人各有志啊,我就是对习武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办法。”

司空千落不再理会这个不成器的同门,只是问雷无桀:“你要走了?回雷家堡?”

雷无桀点点头:“是啊,不过可能很快又会回来的。”

司空千落瞥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走啊,还来这里干什么?”

雷无桀吐了吐舌头:“师姐你好凶。”

司空千落拿起了手中的长枪:“你给我闭嘴?”

雷无桀忽然抬起了头,冲着登天阁大喊道:“萧瑟!”

“说了你给我闭嘴!”司空千落掏起长枪,一枪递了出去。

银月枪,哭断肠。枪首之处,哭声嚎叫,司空千落这一枪,又是引来了一街长风。

登天阁上的司空长风微微皱眉,说道:“几天没管这女儿,怎么不声不响就入了,金刚凡境?”

雷无桀笑道:“我明白了。”后撤一步,背后听雨剑脱鞘而出,雷无桀手轻轻一挥,长剑往枪首一挡,拦住了这破空一枪。雷无桀往前一步,握住了剑柄,一个纵身跃到了司空千落的头顶:“你怕我把他带走。”

司空千落怒斥道:“你胡说什么!”又递出一枪。雷无桀从天而坠,听雨剑与银月枪再度先碰。两个人都刚刚入了金刚凡境,一心想较个高下,都运起了浑身真气。枪剑相撞,两个人都不肯后退半步。

“金刚凡境,少年高手?”忽然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响起,两人猛地抬头,只见一个人影忽然下坠而来,站在了他们的枪剑之上,一身黑衣,潇洒不羁。

“三师尊。”雷无桀喊道。

“阿爹!”司空千落皱紧了眉头。

“每天就知道打来打去,能不能消停一点。”司空长风叹了口气,脚下微微一用力。司空千落和雷无桀顿时觉得剑上仿佛忽然有千钧之势坠下,两个人不肯示弱,没有言语,便很有默契地联了手,一起往上使劲。司空长风面带微笑,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个人,脚下再度使力。

“不行,撑不住了。”雷无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掉了下来。

司空千落却不肯示弱,怒道:“没志气。”

司空长风没了兴致,用力地踏了一脚。枪剑顿时分离,两个人往后连撤了十余步才勉强站住了身。

萧瑟这个时候才慢悠悠地从登天阁里走了出来,萧瑟收了剑,喜道:“萧瑟,你和我一起去雷家堡吧。我师父医术高明,说不得能治好你身上的伤。”

司空千落冷哼道“医术高超,你知道我阿爹司空千落在入雪月城之前,是谁的徒弟吗?”

雷无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萧瑟双手拢进袖中,说道:“药王谷,平天问。”

司空长风摇摇头:“惭愧惭愧,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这雪月城中有两个病人,我却一个人也医不好。”

“两个病人?”雷无桀一愣,转过身,却看见两个穿着绿衫的女子和唐莲也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师兄。”雷无桀急忙打招呼,“那个……叶姑娘。”

叶若依浅浅一笑,唐莲则拍了拍雷无桀的肩膀:“听说你今日要走,来这里送你一程。二师尊呢?他不是也要去吗?”

雷无桀挠挠头:“师父说他能日行千里,让我先行便好,她到时候自然会跟上来。”

唐莲点点头:“我今日也要和叶姑娘回一趟唐门,到时候等事务处理完了,如果时间来得及,那么我就去雷门找你。”

“叶姑娘,也要去唐门吗?”雷无桀一愣。

叶若依点点头,唐莲替她解释道:“怜月师父似乎寻找到了医治叶姑娘身体的办法,前几日传书过来,要我带叶姑娘过去。”

司空长风叹了口气:“我的两个病人,一个要去雷家堡,一个要去唐门,怪我这个药王传人没有用喽。”

司空千落不满道:“谁能确保他们就能够医治的好了?”

雷无桀走过去拍了拍萧瑟的肩膀:“怎样?与我一同去吧,一个人行路,真的是太孤单了啊。”

萧瑟瞥了他一眼:“你认得路吗?”

雷无桀自信地拍了拍胸膛:“回雷门的路,总是记得的。”

萧瑟打了个哈欠,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就往前走着,在前面,有两个雪月城的侍从牵着两匹马在那里等着。那是两匹上好的夜北马,虽然之前因为一段坎坷的路程,两匹马瘦的只剩下了骨头,但经过雪月城的一番喂养,已经恢复了当日的荣光。萧瑟翻身上马,回头看着呆立在原地的雷无桀,说道:“走吧。”

雷无桀犹豫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只是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对叶若依说道:“那个……叶姑娘,若是唐门治不好你……就来雷门吧!”

叶若依莞尔一笑:“好。”

雷无桀立刻脸色绯红,转身就跑到了马上。

萧瑟微微皱眉:“雷无桀,我有个疑问。你不是说雷轰快死了吗?你把我们的病交给一个自己命不久矣的人?”

雷无桀笑了笑:“我乱说的,师父他身体好得很,只是我看他天天想着阿姐,却又不敢见面,就撒了个谎。”

萧瑟眉毛一挑:“你还挺热心,你知道雷轰喜欢你阿姐,那你知道你阿姐喜欢谁吗?”

雷无桀一愣:“难道不是我师父?”

萧瑟摇头,说出了一个名字:“青城山,赵玉真。”说完,用力地一挥马鞭,冲着城门处狂奔而去。

雷无桀还没反应过来,急忙转了头,冲着众人大喊了一声“再见”后,也一甩马鞭急忙跟了上去。

“若依,你觉得我这师弟怎么样?”唐莲问叶若依。

叶若依望着那个远去的红色身影,笑道:“凛然少年气。”

唐莲笑了笑,没有说话。

司空千落懊恼地甩掉了手中的长枪,司空长风笑道:“放心,他会回来的。”

“当他重临天启之日,你会站在他的身边。”

第71章 踏叶而行

两匹快马在路上奔驰着,一个一袭红衣,一个一袭青衫。

三个月前,他们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来到了雪月城。三个月后,他们意气风发,再度踏马出城。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底气十足。因为雷无桀在出城之日,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张地图!

雷无桀看了一眼地图,立刻调转了马头,说道:“往那边去?”

萧瑟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确定去雷家堡是这个方向?”

雷无桀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们先不去雷家堡。”

萧瑟一愣:“那我们去哪儿?”

雷无桀遥望前方,一脸的兴致高昂:“去青城山!”

萧瑟皱了皱眉头:“青城山?你想干嘛?”

“当然是把青城山上那位神仙也给弄下山来啊,你说,三位旧友重逢雷家堡,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雷无桀用力地一甩手中马鞭,一下子把萧瑟甩在了身后。

萧瑟无奈地望着突发奇想的雷无桀,叹了口气:“青城山赵玉真一辈子都没有下过山,会为了你这个傻小子下山?”

青城山赵玉真,出生那日便被青城山六位天师带上山上抚养,三岁时被做了将近四十年掌教的吕素真收为关门弟子。六岁时习得大龙象力,十一岁时开始研习无量剑法,成为青城山百年来唯一一个兼修道法剑术的弟子,十六岁成为青城山第七天师。二十二岁时,吕素真仙逝,赵玉真就任为掌教,称为青城山开山立派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掌教。并最后身居“道剑仙”之位。可这个江湖上传说似的人物,却一辈子都没有下过青城山。即便他曾经的家就在青城山下的一个村落中,可他却依然没有走下山过一步。

吕素真曾说过,赵玉真兼青城山武运、天运为一身,若他下山,必将掀起一番风云。可赵玉真却铁了心不想掀起半点风云,就那么在青城山上待了三十多年,一步也没有迈下山去。

这一日,他也依然坐在山头,望着远处,仿佛神游千里。

赵玉真的身后,站着他的徒弟和徒孙。一个背着一个书箱,一脸儒圣气。一个则只是一个幼童,背上背着一把与身形不太相符的长剑。正是那日单独去雪月城求问剑仙一剑的李凡松以及飞轩。

“凡松,在外面游历了大半年,终于回来啦。”赵玉真没有回头,依然望着前方,他的语气倒不似想象中的那般严肃,倒有些和后生拉家常的意味。

李凡松走上前,一屁股坐在了赵玉真身边:“这大半年没有弟子的陪伴,师父老人家过得可还好?”

赵玉真一身紫色道袍,面目俊朗,看上去真有几分神仙气概,他摸了摸胡须:“还好,清静了许多。凡松,这一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去了柴桑城看花,书上说柴桑城春天的时候,百里长路,能看到千种不同的野花。也去了姑落城观海,我一剑掀起千层巨浪,那些渔民见了我,都还以为我是小神仙呢。对了对了,我还去登了昆仑山,原来世上真有一个地方,是终年落雪不化的,看着都让人觉得寂寞,可有人竟然在那里建了山庄,一住就是二十年。”李凡松侃侃而谈,“真的,山下的世界实在是太精彩了,师父你不下山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吗?”赵玉真笑着望了一眼李凡松。

李凡松立刻改口道:“不过师父不下山,山下可全都是师父的传说。天下五剑仙,儒道孤怒月,那在江湖上真是名声赫赫,茶肆里说书的都在说你们的故事。”

“哦?他们都是怎么说为师的?”赵玉真问道。

“无非是说师父出生之时,一道霞光照进屋内,青城山六天师亲自下山迎接,因为师父是那神仙转世。以及说师父当年和雷云鹤一战,以道法万千破去九天惊雷,那一战把天都打出了一个口子。还说师父不肯下山,是因为一个女人,说怕下了山,就不想回来了……”李凡松偷偷地看了一眼师父的脸色。

赵玉真微微皱眉:“前面的倒也还行,最后这说的,莫不是你瞎编的?”

“弟子不敢,弟子不敢。”李凡松急忙摆手。

赵玉真伸手捻过一片落叶,忽然道:“凡松,你的剑呢?”

李凡松一愣,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拔腿就想要跑。

“飞轩。”赵玉真沉声喝了一声。

飞轩立刻吓得跪了下来:“师父,我招,我全招。”

“你招什么?”赵玉真站了起来,一身蓝色道袍在风中飘扬。

“我们……我们去了雪月城。”飞轩支支吾吾地说道,他身具望气术,岂会不知赵玉真早已看穿了他们了,赶紧从实招来。

“去雪月城干嘛?”赵玉真手轻轻一勾,放在地上的桃木剑已经落在了手中。

那是柄很特别的桃木剑,有着令人惊艳的鲜红色。剑名“桃花”,是赵玉真十六岁那年自己用桃木琢的,据说是人间至暖之剑,冬日里,赵玉真曾把它埋在雪地中,能催的那腊月里,一树桃花绚开。

李凡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那个,去见了一眼雪月剑仙。”

“然后呢?”赵玉真挽了朵剑花,吓得李凡松心中一紧。其实赵玉真虽然贵为青城山掌教,堂堂五大剑仙之一,但在青城山的年轻弟子里,一直是个平易近人的形象,有时甚至会指导那些刚入门的小弟子们一两式剑招。但唯独对于弟子李凡松,却是严厉的很。

“然后,问了剑仙一剑。”李凡松小心翼翼地看了赵玉真一眼。

“剑名?”赵玉真问。

“月夕花晨。”李凡松答。

赵玉真忽然愣住了,低头看着手中的那片落叶,愣着愣着。

忽然就笑了。笑得很暖,桃花剑身微微有红光散出。李凡松和飞轩相视了一眼,面色中都有几分惊讶。飞轩精通望气术,更是一眼看穿了赵玉真此刻心中的暖意。

“你运气和我一样好,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么美的一剑。”赵玉真忽然将手中的落叶朝着山下丢去,随即纵身一跃,踏着那一片落叶朝着山中大殿而去。

第72章 暗河之水

据说世上有一条河,是你看不到的,只有在最深的深夜,顺着月光你才能依稀看见它。沿着这条河流往上走,就能找到他们,他们是黑夜里的刀丝,最凶狠的刺客。

这条河就叫暗河。

而他们也叫暗河。

这一日,河边下着微微的细雨,身着紫衣的男人撑着油纸伞,踩在泥泞的土壤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觉天色已经渐明,有晨光微微透出,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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