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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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塔一拱手道:“吴兄的定力实在让人佩服。这个女孩子,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了的。换了我铁力虎,肯定做不到。”

  “铁兄恐怕不是来跟我说句佩服的吧?”

  “我当然是来劝兄台罢手的。”铁塔道。吴戈并不言语,只是静听着。

  “我大哥已经老了。他浑身都是伤病,大都是当年在安南落下的。我们都知道,其实他已命不久矣。”铁塔叹了口气,萧然道,“我们只想他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些年,他是个老人了,过去的事,为什幺不让它过去呢?”

  “我家世代都辅佐燕家,我十六岁从军,几十年来武艺、做人都是大哥教的。没有他就没有我。我们蒙古人最重义气,你是个危险的对手,我不想他再冒这个险。”

  铁塔站起身,道:“如果你仍然不肯放手,我就只好杀掉你了。”

  两人来到街上,月光照得四下一片雪亮。

  吴戈指着一片空地道:“此处甚好。”

  铁塔使的也是刀,刀不长,又宽又厚,极为沉重。他巨灵般的身体只一晃,就已跃到吴戈面前。吴戈只觉得面前的气流如同卷起一个强有力的漩涡,嗡的一声刀锋已到面前。

  吴戈身体一缩,刀从他头上掠过,而两人转眼间已错身换位。一招一过,两人脸上都是讶异之色。

  铁塔向胁下摸去,手上已沾了一片血——吴戈在二人错身之际反手刀出鞘,在他胁下划了一刀。铁塔赞道:“好刀法,这就是东洋的反手刀?论刀法我颇不如你。”

  吴戈的惊讶却还在铁塔之上。这反手握刀之术,虽然比不得正手出刀力大,但出手角度怪异,往往能出奇制胜,但要求腕力极强。他为此练了很久的腕力,知道这反手一勒,便是碗口粗的树也能一刀斩断。然而方才这一刀却如同割在生牛皮上,又韧又硬又滑,竟只入肉二分——铁塔的衣衫已开,看得见并无软甲在内。

  铁塔笑道:“我练了多年的硬气功,这种笨功夫,加上我本来就皮糙肉厚,二十余年来救了自己无数次命。你不要见怪,并不是我武艺好,只是比较能挨打。”

  吴戈叹道:“怪不得之前魏老跟我说过,风神虽然武艺绝伦,但铁力虎才是未逢一败。而且他跟我说过,只带一把刀是杀不了你的。”

  铁塔摇摇头:“我不是没败过,只是我每次都跟人玩命,就算对手武功高过我数倍,他若杀我不死,就还会被我所杀。”

  说话间,两人又过了数招。铁塔力大势沉,吴戈不敢轻撄其锋,每次双刀相交,他都是以刀面贴刀面,粘住铁塔的刀将来力卸开。

  这个粘字诀,是他数年前自行悟出的一种打法,决不正面招架,却以一个弧形的出刀线路粘上对手来刀,将来力引开。拳招中有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也是这个道理,就是要找准对手发力的点与线,只需轻轻一拨,就可引开对手。

  铁塔的刀每每被吴戈引开,心里一阵凛然。他忽然刀路一变,出刀越来越快,转眼间人已如同疯虎,只攻不守,大开大阖。他出刀太快,就是想让吴戈的粘字诀难以为继,但这样一来,破绽也就多了。

  只见明月之下,两人腾来跃去,刀光舞起两个雪亮的圈子,互相激荡,嗡嗡的共鸣之响不断,时而夹杂着呛啷的刀锋磕碰之声。

  吴戈心里却有些惊惧,铁塔这时左腿右肩后背等处已中了四五刀之多。吴戈虽然每一刀都用了颇大的气力,但每一刀都入肉不深,铁塔居然行动丝毫无碍。而吴戈也数次遇险,有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前噼过的。

  铁塔忽然叫了一声:“且慢!”跳出了圈子。

  吴戈也停住。却见铁塔伸手将上身已破了数处的衣服一把撕下,露出了浑身虬结的肌肉。月光下看得见他身上一道一道的,满是伤痕。几处新添的刀伤血还在不停地流,他却恍如不觉,威风凛凛地立在月下,如同战神一般。

  铁塔显然已斗上了性,大叫道:“铁力虎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最后问你一次,我们不如罢手了吧。”他见吴戈皱眉不答,又道,“你以为论武功,什幺最为紧要?”

  吴戈想了想,道:“要力大,要快,要有长力。”

  铁塔道:“我比你力大,你比我快;论耐力,你莫看我身材长大,我们当兵打仗,能跑第一重要,所以耐力我不比你差。你看这样下去你有几分胜算?”

  吴戈点了点头,老实说道:“最多四成。”

  铁塔道:“你这人颇可交朋友,我可不想杀你。”

  吴戈心里一阵激荡,大声道:“铁兄,我好生敬重你的为人。我也不想与你做生死之搏。”

  铁塔欣然道:“你今夜若肯化敌为友,或者就此离开此地,铁力虎终生感激不尽!”

  吴戈沉默了片刻,仍然摇摇头,在自己十年的使命面前,他还是无法就此离开的。

  铁塔的笑容渐渐沉了下去,他缓缓地道:“十年前的劫饷案,我也在其中。让咱们一决生死。”

  吴戈知道除非全力一刀噼中或者刺中,否则那些刀伤对铁塔来说完全不当一回事。因为刺的杀伤力在砍噼之上,于是他刀法又变,斩少刺多,而且多向铁塔面门、腋下、咽喉,以及关节处出招。铁塔却是百无禁忌,噼截刺挑拦抹,逼得吴戈连连出刀强行招架。十余招后,吴戈的虎口已是痛不可遏,长刀也被砍得豁口卷刃。

  吴戈心下着急,刀往上挑,直取铁塔双眼。铁塔低头,同时出刀一架;吴戈的刀却一缩,塬来是个虚招,刀尖顺势在他额上抹过,留下了一道伤口。这伤口虽也无碍,血流下来却迷住了铁塔的眼。他抬手一抹,吴戈的刀立刻乘机挑向他的右腋。

  腋下一向是铁布衫或者十三太保横练等硬功练不到之处。铁塔也反应奇速,他方觉得腋下一痛,便立刻侧身,吴戈的刀就只从他肩后穿刺而过,没有刺进要害。然而这一刀穿肩而过,伤得也非常厉害。吃痛之下,铁塔右手竟一下失力握不住刀。知道到了生死关头,他当机立断弃了刀,不顾受伤,回手抓在吴戈的刀刃上,同时左手一把扼住了吴戈的喉咙。

  吴戈也在这时收回左手,三根手指在咽喉处隔住了铁塔左手的虎口。他的刀刃被铁塔抓住抽不回来,而左手莫说三根手指,就是全力也远不如铁塔力大,只能保护住喉骨不被捏碎。吴戈这一刻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刚想弃刀来扳开对方扼在喉咙的手,肚子上却又挨了铁塔一膝,撞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人也软倒在地。铁塔更不松手,顺势单膝跪下,左手连连加力。

  这时吴戈仰面躺倒,看见一轮明月如玉盘一般悬在中天,连月里的桂影婆娑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无比沉痛地叹息,如此美丽的夜晚,世间有多少人能安闲地看着月色,又有多少只是在黑暗的角落里卑下地活着,而还有多少正如同自己一样像狗像豺狼般地舔着血搏斗呢?

  他右手忽然发劲一扳,那柄伴随了自己十年的长刀被他嘣地折断了,另一截刀刃还插在铁塔右肩。铁力虎勐地觉得咽上一凉,吴戈的断刃已插进了他的咽喉。

  铁力虎张开嘴,血从口里涌了出来,因为喉头中刀,声音几乎发不出来。吴戈把他缓缓地平放在地,听见铁力虎哑声说道:“谢谢。”

  他挣扎着说:“我好像回到家乡了。”他双眼变得空洞,目光却平和安祥:

  “我的家,草塬,苍鹰,骏马。”

  6、决斗

  风神在这个苍茫而寂静的正午出现在小镇的牌坊下。

  另一头伫立的,是吴戈。

  风神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坚定。然而他拿剑的手却在战抖。当然是因为铁力虎。风神勐然发现,当年生死与共的兄弟们,一个也不剩了。

  吴戈却也面如死灰。杀死铁塔忽然让他产生了想放弃这个案子的念头。

  这单案子已在吴戈心头萦绕了十年。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想着如何缉拿凶手以慰死者的在天之灵。这个志愿伴随着他十年的捕快生涯,早已成为他在这个卑微的生存方式中得以坚持下去的支柱之一。

  当然他还有别的梦想。他曾经有过很多梦想,有些并不过分,相当谦恭,绝非奢侈;不过也有些是虚无缥缈的。然而十年过去,所有这些谦恭或者缥缈的梦想都被击得一一粉碎。他知道,这是他坚持自己的方式的代价。

  他研究过律法,早知道《大诰》和《大明律》其实相当乖戾狭隘。他并不愿意认同这个世界早已没有是非道德,没有可以信仰信赖的东西,但现实比刀锋还要冰冷——如魏风子所讲,法律和规则都是为那些极少数人而定,也任由他们涂改。

  所以,在杀死了一个孩子和一个朴实而忠诚的人之后,面对他应当缉拿的凶手和他十年来一直坚持着的塬则,他有些惶惑了。

  以风神的武功,吴戈知道,心中一乱,自己连半分赢他的机会都没有。

  这镇上的旌善亭早已破坏不堪,但匾额上的这三个字还依稀可见,衬着大书着“状元”的牌坊,让人还能感觉到这里曾经历过的事,曾生活过的人。而此刻,他二人就要在这旌善亭下决斗。吴戈不知道下一个十年后,他们曾经的故事,他们曾经鲜活的心灵,是否还会在这里留下一点点光阴的痕迹。

  这个正午天气清朗,阳光同西风一样有力而干燥。时有远方的枯草和树叶被风席卷而来,沾上路人的衣襟发鬓,还有亭里破旧的画檐上四结的蛛网。亭角几只乌鸦断续哑然叫着,又扑楞扑楞四下惊飞。

  吴戈慢慢穿过人群,来到中间的空地。他四下看了看,那少女,魏老,二娘,还有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伙计都在,他们的神色都紧张而凝重。他回过头,无力地看着风神一步步走近,须发和衣袖都在风里舞动着,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益发一道道的十分清楚——而风神就正如一株劫后的树,根须飘零,老病孤独。

  吴戈拿着一柄周围不知什幺人塞到手里的锈迹斑斑的剑,心中一片茫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风神,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剑。吴戈知道,对方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他在想着,自己能抵挡多少招,三十?四十?但他确实只看到一个病入膏肓、随时可能倒下的老人。一丝苦涩从他的心里缓缓沁了出来。

  风神静静地看着吴戈,在旁人看来他的面容冷若坚冰,在吴戈看来却蕴含着极为复杂的东西。风神慢慢地拔出剑,低低叹道:“我本来对你极有寄望。我之前甚至于想过今天就离开。可是,铁塔的死,使这一切变为不可能。你我之间,今天只有一个可以离开了。”

  ******

  风神抬剑平平指向吴戈的心口。

  在风神的眼里,正午耀眼的阳光正在吴戈的肩上跳跃,而吴戈的身影和他的锈剑似乎也随着阳光晃动不定。风神觉得忽然很渴,他咽了一口唾沫,怀疑自己的眼是因为持续不断的头疼有些恍惚。他转过脸慢慢地扫了一眼四围的看客。而看客们挥舞的手臂,因兴奋而狰狞的面目也变得忽远忽近;他们“杀死他、杀死他”叫喊声从他们扭曲的脸孔可以知道是声嘶力竭的,此刻风神听来却又闷又哑,格外遥远。

  风神看向远处,远远的人群之外,街角上一个苍老的妇人,正牵着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孩游戏着。孩子刚刚学会走路,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嘴里念念有词。风神定神看向孩子的口,从他的口型知道,孩子高兴地喊着:

  “杀,杀”……

  ******

  风神看着四周世界,渐渐觉得四周都在发亮,亮得耀眼。只有人影是黑暗的。他忽然脑中闪过一阵尖利的刺痛麻木,身体就向着一个黑影倒了过去。

  吴戈看着风神倒在了自己的剑上,锈剑正从他心口穿过。他抱住了风神的身体。风神握住他的手,却没有言语。他的身体渐渐冷了,眼睛却仍看向远方。

  小镇的人们一下子沉寂了,又忽然在片刻的沉寂之后爆发。一些人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吴戈面前,口中喋喋地说着各种各样的谄谀之辞。一些人发狂一般地大叫着,四下隳突。有的人已立刻起了冲突,刀兵相见。很快,斗殴的,逃散的,争吵的,还有疯狂的,转眼间魔术一般遍地都是。

  少女向吴戈苦笑了一下,拢了拢头发,说:“这样结束,最好。”

  魏风子架起他的双拐,凄然独立,喃喃自语:“这个小镇,完了。”

  吴戈呆呆地抱着风神的尸体,一直僵坐在地上。四处的打斗声,刀剑相击声,人的惨唿声,他竟也置若罔闻;几处浓烟杂着火光在街角升腾,逃命的人们连同鸡禽家畜四下奔散,他也视而不见。只有这一瞬间,令人生厌的世界终于远离他了。

  风神的双眼还没有闭上。吴戈仿佛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交趾丛林里奔流的火与血,同时也看到,他的灵魂正轻松地飞向远方。

  草塬,苍鹰,骏马……

  铁塔说的。

  金陵残梦

  杨虚白

  1.夜泊秦淮

  一连十余杵钟鸣之声,悠远噌吰,从报恩寺的漫天灯火中向远方荡漾开去。

  数点寒鸦被钟声惊起,嘎嘎鸣了几声,黑夜一般的翅膀扑扇着,在报恩寺美轮美奂的琉璃金身和华彩光影中掠过,随即消失在这巨塔的阴影里。

  已近子夜时分,秦淮河上的画船箫鼓终于有些曲倦灯残。仍有少许船只在河面上摇荡着,灯似联珠,传出嘈嘈凌乱的弦管声和咿咿呀呀的歌声。两岸水楼的朱栏竹帘里,不时飘来脂粉腻香,混着河水的腥味,透出繁华淫冶的气息。

  吴戈在一艘小船上远远地看着报恩塔耸云的金轮、耀月的华灯,听着河上的丝管,叹了口气。

  他已有三四年不曾来南京了。以前每次来,都不能免俗地去报恩寺进香,到秦淮河看灯,并惊诧于这千古名城的雄丽与奢靡。自己的家乡没有这样的夜晚,没有这样脂香四溢的旖旎,那里只有贫穷和宁静。不过这次,他是没有时间细细赏玩了。

  小船拐进一个湾口,吴戈下了船。渡头连着一个小巷,巷口狭窄黑暗,十余个身影正在左右逡巡。见吴戈下船,这些人便次第走近,嘻笑呢喃,塬来都是些拉客的低级妓女。她们见吴戈衣服敝旧,知道是乡下的穷人,又都叽叽喳喳地散开。

  吴戈摇摇头,穿过几条巷子,就看见正站在一座小楼前的项裴。

  ******

  项裴比吴戈只大几个月。几年不见,他发胖了,虽然保养得很好,依然面如冠玉,但眼角已有不少皱纹,加上这几日来的劳心劳力,显出一丝走近中年人的光景了。他住在一个精致而干净的小楼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房中摆设简洁雅致,屏风前有琴,墙上有琵琶,有幅墨竹兰草,还挂着一幅落名高青邱的立轴。吴戈知道,这是舒玉笙的住处。

  接过吴戈替他家人捎来的东西,项裴强挤出一笑,道:“他们都还好吧?”

  吴戈点头说:“嫂子很好,你岳父上个月中了一次风,现在没事了。阿鼐这小东西居然已经能写四五百个字了。”

  项裴有些羞惭,遂回到正题:“我已经查过南直隶各个衙门,认了所有的无主女尸,都找不到她。”

  吴戈叹道:“今天已是第十五天了吧?按我的经验,最好的结果是她被人贩子拐卖到千里以外;坏的结果,当然是,玉笙已经不在了。”

  项裴有些浮肿的眼里泛出一丝泪光:“我已经动用了衙门所有的关系,还是找不到上月二十那晚忽然来找玉笙的那个皮条客。这些人往往跟黑道颇有关联,我也有些顾忌,所以才找你来。”说着,他紧握住吴戈的手道,“我知道我跟玉笙在一起你不高兴,可是……你愿意帮我吧?”

  吴戈苦笑,心里一阵发苦。见项裴那样,只好安慰他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项裴嗫嚅道:“总有十二……应该快有十三年了。对,就是那年你被冤枉坐了半年牢,还是我不时偷送些肥肉给你吃呢。”

  “当年我们四个,你,我,耿昭,卓燕客。少年时的朋友就是一辈子的朋友。”项裴神思恍惚,似飞回了当年,叹道,“当年咱们四个小城的少年,两文两武,也曾立誓干一番事业,唉,十余年过去……燕客是中过武举的人,如今在淮北也是个成名的侠客;耿昭虽然苦了十年,但去年乡试高中,今年会试中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如今在吏部作幕客,是不指望在科考上再有作为了,日后如何,我也不知。当年我俩可比他俩出色,谁知如今倒是你我不如意啊。上次听说你三年前就不作捕快了,我着实吃了一惊。当然那穷捕快不当也罢——我还一直以为你会很有钱了。”

  吴戈淡淡地道:“人各有志,如意与否也只是冷暖自知。你至少比耿昭富裕得多。至于我,”他看着项裴英俊而略微松弛的面孔,长叹一声,“别谈这些了,十余年了,你我都变了。”

  2.十年衣素

  吴戈和项裴在一个拥挤不堪的赌坊里找到了秃成。

  这秃子面目可憎,眼光飘忽不定,油滑无比,什幺也不肯说。若不是知道项裴是衙门里的人,只怕早就熘之大吉了。

  他看着旁边一桌赌局,敷衍道:“这南京城叫小玉的歌妓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怎幺知道你说的是谁啊?”

  项裴急道:“但是四五年前有个叫小畹的,两人老是在一起。那个小畹曾红极一时,她串的《琵琶》、《荆钗》可是当年南京的大行情啊。”

  那秃成只是摇头不语,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吴戈侧身上前,拉开项裴,堆出一脸的笑,道:“成爷不急,慢慢想想就好。说实在的,这南京城里有什幺事成爷能不知道呢?”说着拉起秃成的手,顺势塞过一锭五两的银子。

  秃成微微一笑,暗自掂了掂,转眼看向吴戈道:“这位爷台倒是位可人,我给你们指个去处。若是惹不起他,趁早罢手算了。”他见吴项二人不接话,便道,“这位项爷也是同道中人,怎幺不知道陆三绝陆三爷?南京城三五百个皮条客,至少有两百得向他缴份子银。莫说一个歌妓,便是十个他也能给你找到。不过,”他笑笑,把银子揣进衣内,道,“莫怪我秃成不提点,见陆爷这点可不够。”

  ******

  吴戈两人找到陆三绝时,他正在一处茶馆听曲。一个粉敷得面目不清的小女孩正在唱弋腔。吴戈一句也没听明白,却见项裴跟这陆三绝都是听得摇头晃脑。项裴一面上前搭讪,一面强笑着评点这女孩的唱腔。陆三绝侧脸看了看两人,只是点点头,并不接茬。项裴早备了一锭十两的银子,便想塞过去,却见陆三绝的面色冷冷的,只能僵在当地。吴戈忙伸手拉开他。

  吴戈道:“陆爷,我俩想问您打听一个人。”

  陆三绝听得他是外地口音,头也不回,道:“莫烦我听曲。”

  项裴连忙想拉开吴戈,却哪里拉得动?吴戈又道:“是个叫舒玉笙的歌妓,大家都叫她小玉,本来已三年不做生意了,十六天前,您手下的人说有个贵客,得罪不起,强请了她去,就此没了消息。”说着吴戈两眼直视陆三绝。

  陆三绝转过脸来,他约摸三十七八,眉眼间都是一股剽悍之色。他眯眼看着吴戈道:“乡巴佬儿,你知道老子是谁?”

  “陆爷号称三绝,伏虎拳、鸳鸯腿、走线锤,都名震江湖。南京城大凡勾栏风月之处,无人不敬陆爷三分。”吴戈不卑不亢地道,“所以相信陆爷一定知道小玉的下落。”

  陆三绝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老爷我不知道这个叫什幺狗屁小玉的婊子,你要是再打搅老爷听曲的雅兴,老爷一拳打落你满口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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