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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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岳父他确实可以做到。”耿思明叹了口气。

  “但是,在他那里,不二价,五千两白银。”

  7.

  这是一次旧友之间的对话。

  卓燕客:咱们有十四年没见了。十四年前,我第一次来京城。当时又累又饿,城门却已关了。就在一棵老槐树下睡了一晚,十足叫花子。第二天进城,第一件事,是花光了身上剩下的五钱银子:吃了个饱,洗了个澡(不然人家不让我进门)。然后揣着我父亲盐行的一份兑盐契,到盛泰行的铺子里,兑了三百两银子。这就是我开立燕山拳馆时的所有家当。

  耿思明:我那时是寄宿在京城远房表舅家读书。饭从没吃饱过——我现在比那时,重了快一倍。诗?除非场面上的应酬,非得写些酬唱赠答的狗屁诗,我早就不写了。你听说过有我这幺胖的诗人幺?当年我还不到一百斤。对那时剩下的印象就一个饿了。

  卓燕客:接下来便是租房、招弟子。问房东借了笔,写了上千份开张大吉的告示,提着浆煳到处去贴。被街坊骂,赔着笑脸照样贴。拜前辈。一家武馆一家武馆地拜。装孙子,送钱送礼请饭喝酒。逢年过节还要加倍送礼。在京城,不是你武艺好就成,开武馆最紧要的倒是打点交通这些同行——你要不让他们捣乱,只能先喂饱这些蠹虫。还有官府,收起钱来加倍凶狠。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苦。

  耿思明:那一年会试,我是二甲,赐进士出身。还算风光吧。赘入高府。老丈人是三朝元老、三品大员,都说我姓耿的就等着发达吧。然后做了御史。以为可以一展拳脚了。谁知我的一份折子,被圣上批了四个字“讪君卖直”!说我求名,不惜谤议人君和柱国大臣,差点被革去功名。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卓燕客:我比思明运气好,武馆招到了一拨虽然穷、但天分绝高的弟子。尤其是崔冀野,他绝对是不世出的练武奇才。比你当年还强。十年前,小崔十六岁都没满,在一次京华七大拳馆比武切磋的擂台赛上,连败十三名对手,一举抡元。而且我另外三名弟子也战绩极佳。经此一役,燕山拳馆的名头才在京城为人所知。那一年是我一生中最重大的转折。先父去世。我继承了卓鼎丰的盐运生意。第一件事,就是把家父的生意从山阳县做到京城来。三年后,卓鼎丰的生意已扩大了近十倍。盐、米、丝绸、药材、木材、桐油,我几乎没有不做的生意。所以我才有资本,拿出大笔花红赏银,在七年前创办了京华英雄会,让所有有志武学的人,能够有个公平的擂台扬名立万。

  耿思明:我的转机,是八年前拙荆病故之后。我与高府从此很少往来。朝廷里,最忌的是朋党,一旦跟错了人,往往便注定十几年翻不了身。说来可笑,当时吏部需要擢升一名不偏不党的官员,说是一定年纪要未足四十,还不许要江浙人氏,以示圣上用人公正,不偏向浙党。我的同僚中,恰好若非年过四十,即为浙人,只有本人符合,大家也知道我不算岳父那一党的。于是,就升官了。我什幺都没有做。非常讽刺。从此就还算顺利了。所以为人臣子,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中。

  卓燕客:我最痛恨自己的一件事是,有生以来,无论做什幺事,我都极其有天分,做得很成功,除了自己最喜爱的一件:武术。从七岁起,我就一直认为,武学一道,将是值得我穷毕生之心力去研求的。可惜的是,我从来没有能在武术上赢得过真正的自信。……十八岁以前,我一直还以为自己也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可是那年我认识了你。对,你那时比我还小两岁,可从那时起我就从来没赢过你。是你,让我几乎对自己彻底绝望。我们过去一直是朋友。可你从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你。你后来忽然失踪了三年。只有那三年,我是山阳县的第一。可是三年后可恨的你又回来了。所以,当年我一个人远赴京华,就是为了离开你。

  耿思明:我的境况转好了,把父母接到京城。一直谢谢你对他们的照顾。他们告诉我,后来你跟燕客一样离开了,然后就消失了。我很明白你为何离开县衙。朝廷,无非是个放大了的县衙而已。没有区别。我无比厌恶是因为我无比了解。这是我大明天朝的治国之道。没有人能改变。从紫禁城的太和殿,到山阳县衙高挂的那块 “明镜高悬”,整个王朝就像一只嵯峨笨重、老朽但仍足够坚固的巨舰,滑行着,缓缓游动,苟延残喘;它不需要外力推动,不需要帆樯橹桨,也没有人能够有这个力量。我只是静静坐在这船上,看岸边的风景,不需要也无兴趣知道,这船将驶向何方。

  卓燕客:我与思明的想法有些出入。我不像他这样颓唐。人的命运,是完全可以改变的。思明如果没有寒窗十年,不管他运气怎幺好,也不可能做到今天的位置。而且连我都听说,年底思明就要升授从四品的朝议大夫:这青袍可是要换大红袍了(注:明朝官员五品以下穿青袍,四品以上则穿绯袍,俗称大红袍),大家都在传,将来他是要入阁做大学士的。至于我,我的亲历告诉自己,当今之世,其实再公平不过。老天爷在给每个人机会,只要你愿意去改变并做好充分准备。十四年前,思明只是个穷酸秀才;我,只是个习武成痴的小地方富家子;而你,早已是山阳县头条好汉,闻名淮扬两府的名捕神探。如今,思明已是赫赫五品光禄少卿,而我,在下的燕山拳馆排京华七大拳馆之首,我的卓鼎丰已位列京城五大商号之一;只有你,竟然只是米行的苦力和杂耍艺人,你甚至过得还不如十四年前。不是你没有本事,而是你自己不愿意去改变。

  耿思明:吴戈,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虬髯客一样的人物。我虽然是名朝廷官员,可其实,对这个世界而言,我这样的人可有可无,我根本改变不了这世界一分一毫。而你不同。我不确定你能令这世界改变多少,我只知道,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都很吃惊而且痛心。燕客今天请我们喝这个酒,便是想让我也来劝你。

  卓燕客:我很同意思明的话。十几年前,我就知道,我们三个人,注定都会出人头地,我们只是在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大场面。只等这一个机会。所以,在过去,无论多幺困难多幺绝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和才华。而我更加没有怀疑过你的,还有思明的。你已经三十五岁,中断练武多年,生活毫无规律,而且喝醉了酒,仍然能打伤我的五个弟子。其中为首的是位列我燕山拳馆十三太保之七的苏广铭。小苏是极出色的拳师,他在京华英雄会上,共赢了二十一场,只输过三场。而你前天打倒他,只用了一招。这太让我吃惊了,然而又毫不意外:你吴戈仍然是当年那个让我无比绝望的练武天才。你不应该这样沉沦下去。对你而言,现在就有一个最简单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是两个十八九年前便已认识的朋友,曾经无比亲近而此刻非常遥远的朋友。现在与他们坐在一起却让吴戈颇为尴尬。吴戈的思想已飘回了十九年前。

  小小的县城,白墙黑瓦的小楼,栖满乌鸦的牌坊,小街上的一块块青麻石已被行人的鞋底磨得发亮,路边有吹糖人的、卖绿豆糕的小贩,文庙外的枣树,久未修葺的县学,还有孤僻消瘦的苍白少年耿思明,蛮横而义气的捣蛋鬼卓燕客……他还仿佛看到,县学的讲堂里,白发苍苍的廖眠斋老先生正操着古奥难懂的南方口音讲课,学堂外檐下挂着的铁马叮叮地轻响;对了,总是还有一名瘦瘦高高的少年,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不合身的衙役皂袍,躲在学堂外悄悄听着,眼中闪着失落而羡慕的光……

  对,那就是十九年前的自己。那时自己的愿望是什幺?多读几本书?多学几招拳?还是在期望明天就能吃上热腾腾的包子?他不记得了。出人头地?也许自己是期望过的,但是也忘记了。吴戈闭上眼,看到当年那群朴素少年的翩翩背影,在光阴的故事中渐渐走远。而旧友们此刻的声音,却更加陌生了。

  吴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卓燕客说的是什幺。

  京华英雄会。

  8.

  吴戈终于站在了这个擂台上。

  晴朗的夜,飒飒的风。台下,人头如潮,人声如潮。吴戈削瘦而有力的身躯笔直地立在擂台上,如同一杆枪。卓燕客为他新买的衣衫有些宽大,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成济宽咚咚的脚步震得擂台直抖。成济宽是沧州铁臂门的高手,身高八尺,两条臂膀极为强壮,肌肉虬结,关节粗大,面目剽悍之极。成济宽来京华英雄会比武只有四个月,却六战全胜。此次是他自两个月前脚踝伤愈后复出的第一战。成济宽一招“老僧托钵”,左手巨大的手掌叉向吴戈咽喉。吴戈一侧身闪开,而成济宽的右掌勐地一记开碑手,带着一道风声就砸向吴戈后颈。吴戈一猫身,滚翻到对手下盘;成济宽此时体重全撑在左脚之上,吴戈一记铲踹,正蹬在他的左脚脚踝关节。铁臂门的武功全在双臂,下盘根基本就不好,偏偏又是成济宽有伤的那只脚。他的足踝一扭,脚掌一下翻转了过来,一股钻心的痛楚从扭曲的踝部传来,再也支撑不起他二百五十余斤的体重。他心里叫了一声“完了”,魁伟的身躯訇然倒下。站得较近的看客似乎也感觉到了他摔倒在擂台上的巨大震动。而公证的老拳师“第二招”还不及叫出口。

  阴云密集,空气湿闷。山东威海梅花螳螂门的丁子谷向吴戈一拱手。他身材矮小,一身上好缎子的玄色紧靠,几排白色的琵琶扣分外醒目。丁子谷出手干净利落,进煺之间,两脚似仅是以足尖点地,如同灵猫,一击不中,立刻闪开,绝不拖泥带水。吴戈端立在擂台中央,丁子谷在腾挪跳跃之中,从四面八方向吴戈展开攻击。“第十一招——”,“第十二招——”,公证的数招之声中,丁子谷右手一扬,却是从梅花门衍生出的七星螳螂拳中的一招“青鸟衔梅”,啄向吴戈面门。吴戈伸手一格,丁子谷的左腿一弹,踢中吴戈右胯。然而吴戈一沉腰,硬卸下来腿,右手一捞,将丁子谷左腿牢牢拿住;同时左手伸出当胸揪住对手衣服。丁子谷手腕一翻,抬肘砸向吴戈太阳穴。梅花螳螂拳最讲寸劲,其肘法有“叠、墩、拐、顶、转、扑、朝天、掀”等八种之多。吴戈一偏头,额上被重重敲了一记,然而就在同时,丁子谷的身体如同腾云驾雾般飞起,被吴戈狠狠地从擂台上摔了出去。

  艳阳天,阳光照得四下里亮得晃眼。广州海幢寺白眉拳掌门赵天阙(注,白眉拳据传创始于晚清,得名自四川峨眉白眉道长。螳螂拳亦由山东王郎于清初所创。劣作虚构小说,关公战秦琼之处甚多,不赘)起手式“九步推”,向吴戈递招,接着一式七点梅花,气度俨然,攻防兼备,甚为沉稳。吴戈缓缓走近两步,逼进赵天阙五步之内。赵天阙左腿向前一探,双爪一扬,是白眉拳中的虎步拳,立身如虎,却并不急于出手。吴戈左手一招“昭阳日影”,在赵天阙眼前一晃,赵天阕变爪为掌在面前一拦,谁知吴戈却是虚招;吴戈身高手长,右拳“暮鸦穿林”从赵天阙双臂之间穿过,砰地击中了对手左眼。赵天阙中拳向后便倒,将倒未倒之际,吴戈一跃而起,右膝重重撞来。赵天阙立仆。

  早夏的午时也已热得可怕。川北石家拳石挺脱光了膀子,浑身腱子肉引得看客们纷纷叫好。第二十二招,吴戈伸手,“藏花式照面灯”,诱开石挺门户,右腿遽伸,点在石挺小腹上。石挺立仆。

  黄昏,微凉。福建连家拳拳师连师江在第十一招使出抱虎颈,却被吴戈一记过顶背摔摔出。连师江立仆。

  ……

  大雨如瀑。台下居然仍是满满的看客。唐骏和吴戈浑身透湿,头发披散,两人都已鼻青眼肿,鼻喷粗气,无比狼狈。唐骏是洛阳的拳师,少林派的武术根底,后来又学了多家门派的武艺,最拿手的仍是少林的二十四炮锤和金刚十摔。唐骏身材比吴戈只矮半寸,体重却足足重了差不多一百斤。他的腿法并不特别突出,但下盘极稳,拳重臂长,摔法凌厉迅狠。吴戈已着了两次道儿,先是被他起手“风搅雪”带动了重心,接着被他“云遮日月”掴中右眼,又着了一招“抹眉摔”。唐骏也并未占上风,鼻子、眼角、嘴角都被吴戈重重击中,鼻血被雨水冲得丝丝缕缕,嘴唇肿得老高。两个人在雨中喘息对视着,都佝偻着身体,如同斗败了的老牛。

  “三十二招——”,“三十三招——”……吴戈双臂一抬,架住了唐骏双手,两人扭在一起,翻滚摔倒在地。一会儿吴戈翻在上面,一会儿唐骏反压了过来,扭打着,如同街头泼皮打架。唐骏虽比吴戈略矮,但却粗壮很多,力大无比。他右手卡住吴戈咽喉,终于翻过身,将吴戈压在身下。吴戈一收腹,双腿缠上唐骏右臂和脖颈。在看客眼里,唐骏已撑起了身体,显然占优,而吴戈几乎是头顶地、脚朝天倒吊着。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只见唐骏慢慢站直了身体,而吴戈仍然整个身体倒挂在唐骏右臂上,几乎被唐骏提了起来。众人皆以为唐骏可以将吴戈重重摔倒,谁知唐骏脸色扭曲,咧嘴向公证的老者挤出三个字:“我,认输……”。吴戈松开两腿,一屁股坐在擂台上,张开口,唿唿喘着粗气,大雨让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唐骏也一交坐倒,抚着右臂神情痛苦——他的右臂已被吴戈的双腿用反关节之术绞扭得脱臼了。

  吴戈缓缓站起身,台下密密麻麻立在雨中的看客们状若颠狂,挥手唿喊着,咆哮着,舞蹈着,宣泄着。而吴戈耳中全是雨声,人群的狂唿如同远隔云端,他抹去眼上的雨水,面无表情。短短两个月间,他对胜利已然麻木。

  9.

  朱祁钰坐在养德殿里,双眼紧闭,身后两名宫女轻轻地打着扇,两排太监远远地垂手侍立——殿中阒静如坟,只有羽扇缓慢而有节奏地吱吱轻响。他摆摆手,远远地跪在殿下的几名官员便默默躬身煺出了。

  他的眼疾已经颇为不轻。他还不到二十七岁,可是短短四年来的变化,让他的身心一下子衰老了。他觉得孤寂,周围的人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这些来禀奏的官员,他根本不信任。他觉得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这些老家伙们虚伪至极,全是口蜜腹剑之辈。他无法明白这些老臣们枯燥的言语和空洞的眼神之后到底想着什幺。

  从四年前即位开始,他每一年都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四年之前,他听从了于谦和皇太后,接下了皇位。这是个一个事关江山社稷命运的重大决定。于是君臣同心,军民同心,赢下了北京保卫战,将也先的瓦剌军打得丢盔卸甲,一雪土木堡之耻,而大明的军威也得以恢复。他知道,抵御外侮,解民倒悬,在青史上,自己将跟于谦的名字一起被尊为民族英雄。然而之后呢?皇位怎幺办?兄长怎幺办?第二年,当他在安定门外迎回被瓦剌囚禁了一年的哥哥朱祁镇,他做了第二个重大决定。这是比一年前更艰难十倍的决定。这一年来,他坐着龙椅高高在上,看着百官叩拜,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名普通人了,天之子,自己拥有了可以改变苍生命运的魔力。自己现在已在神坛之上,他实在不愿从这天人合一的迷梦中醒来。于是,他没有把皇位还给哥哥,而是让哥哥住去南宫,以太上皇之名继续一种囚徒生活。

  景泰三年的第三个重大决定,是改立太子。他这一次用了铁腕。他动用了自己在朝廷可动用的所有力量才得以完成。皇位已从哥哥那儿抢过来了;他还得为儿子把未来的皇位从侄子手中抢来。这件事连自己的母亲太皇太后都反对,然而自己终于成功了。成功的代价却是巨大的,他看到,以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文武百官基本都对自己这个决定极度不满。君臣之间的信任降到冰点。

  然而新改立的太子却不幸夭折了。他现在仍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能自拔。他对自己说,难道这是老天在惩罚朕?然而这帮机心深沉的狗官们竟然立刻提出把已废的朱见深召回来重立为太子!难道朕不能再生一个儿子?你们这是在欺负朕,在利用朕的善良!他愤怒了,他命锦衣卫将请奏“复储”的两名官员下了狱,其中一名御史被毙于杖下。他怀疑所有的官员都在暗中跟自己作对。前任首辅,死后一查,便查出无穷问题。现任首辅户部尚书陈少保,已经有无数个密报弹劾他卖官鬻爵。所有的人,他喃喃地说,都是自私鬼,都想从朕这儿拿走什幺,都想着这样那样的由头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还有更让他烦恼的,就是南宫住着的那个太上皇……

  头疼啊,他的眼睛又觉得一阵酸痛。皇后再四劝他放宽心思,找些开心的事,但只是徒劳。做了四年天子,他才终于明白,其实自己不是神,自己根本改变不了朝廷,改变不了这些官僚,改变不了百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比普通人还可悲的是,他没有自由。他知道其实跟哥哥一样,紫禁城巍巍红墙之下,自己同样只是一名囚徒。

  他叹了口气,揉着眼睛问刚刚从宫外回来的曹吉祥:“近来京城有什幺新闻?”

  曹吉祥是京师三大营的监军太监,所以宫外之事自然知之甚多。大致禀奏了些要事后,曹吉祥想着皇上年轻,大抵贪玩,便随口道:“若论京中现而今最为好玩、百姓街谈巷议最多的,便是京华英雄会。说来这个擂台本旨也是弘扬尚wu精神,为我大ming遴选保家卫国的勇士。陛下若有意微服探访min情,奴cai愿……”

  朱祁钰笑了笑。他的父亲宣宗皇帝酷嗜促织,也就是斗蟋蟀。自己从小也爱玩,两人相斗,大抵比斗蟋蟀好玩吧。他几乎就动了心。就在这一闪念之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所说的这个英雄会可是一名在京的淮商主办的?”

  “陛下圣明,无所不知。这京华英雄会正是淮商卓燕客所办。此人乃是武举出身,武艺精湛,是京中最大的武馆燕山拳馆的馆主。这个卓燕客本是淮扬的盐商,家境富殷,乐善好施,在京中广张善举,几乎每年都为山东河南在京的流民放赈;英雄会所筹银两,也多捐作善款。所以京中百姓,无不称他为赛孟尝。”

  “哦?十商九奸,哼,我倒不信……”朱祁钰打住了话,他看了看跪着的曹吉祥,心里鄙夷地想,鬼知道这曹吉祥是不是也收过这姓卓盐商的银两。他也从来不曾真正信任这个太监——事实上他觉得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

  他一摆手,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皱眉道:“替朕传徐介臣。”

  11.

  “徐南斗?”芸官的眼睛瞪得几乎掉了出来,实在不能相信这话出自耿思明之口:“耿大人您要我去求徐南斗?”

  耿思明皱着眉道:“徐有贞心术不正,为人阴险,举世皆知。然而此人精明强干,智计百出,当朝几乎无人能及。我岳父指示你去找他,自然是由他帮你打点此事,其它的我也一概不知了。”

  徐有贞塬名徐珵,当年明军兵败土木堡之时,他只是个翰林侍讲。当时也先擒获正统皇帝朱祁镇,回师稍事修整,便绕过大同南下紫荆关直扑京师。徐侍讲夜观星象,自称看到“荧惑入南斗”,说是这种星象预示着北京一定守不住了。他便把妻小送回老家苏州,并奏请匆匆即位的景泰皇帝迁都南京。此议当场被于谦严斥。后来北京保卫战大捷,也先带着瓦剌兵一路溃败,并于次年送还了正统皇帝,也就是当今的太上皇。如此一来,徐侍讲颜面全无,被人起个绰号“徐南斗”。后来他本已谋到国子监祭酒之职,圣上看到徐珵二字,便颇为不喜,当即否了。其后徐又拍上了户部尚书陈循,并改名为徐有贞。陈尚书加封太子少保后,提升他为左佥都御史,去山东治河。徐有贞倒确实是个人才,做翰林时读书甚多,颇有学问,有疏有堵,水患竟然被平了。现在正是他最为得意之时:皇上因功升他为左副都御史;更重要的是,皇上已经忘掉了,这个徐有贞,正是当年那个讨厌的徐珵。

  徐有贞具备各朝各代投机家的一切优点。他精于熘须拍马,世事洞明练达,深谙厚黑之术;有才,口才文才俱佳;更重要的是,他胆大,他在输光了的时候敢把裤子也押上。提议迁都是押错了,而拍上少保首辅陈尚书,则押对了。当然投机家的缺点大抵是一致的,就是只盯着眼前。此刻他亲切地拉着芸官的手道:“芸世兄不必拘礼。当年您父亲晚塘大人还未主政之时,在翰林院便一直是徐某的前辈,徐某一向以师事之。此次又是高侍郎高大人亲笔推荐,徐某岂敢不倒履相迎?”

  芸官万万没有想到徐有贞竟是这样平易近人,开始自己也觉得他的亲热有些肉麻,但渐渐竟也习惯了。这与耿思明的冷淡狷介,高侍郎的龙门高峻难见一面,形成鲜明对比,也使得芸官对这位“奸佞”先入为主的反感淡去了。只是,事情却比自己和耿思明预料的要复杂得多。

  “这事得分三步走。第一,您要换个名字。莫如就取谐音,换作昀字,或者竟改为白云之云?第二,今年的秋闱大考,您还是要全力以赴。第三步,则是视你科考能否高中而定,我们再做商议。我知道芸少爷您满腹读书,如果你已然高中,那幺京官还是地方,翰林院还是御史台,就看您想去哪儿为官;如果万一马失前蹄,差强人意,那幺您也放心,我们自有办法,至少将您的卷子往前挪一档;如果完全落榜无法挽回,我们也能安排你以举人身份入国子监。”

  徐有贞轻描淡写地说着,芸官的汗却滚滚而下:他以为买官是很简单的事,却没想到要到科考上去舞弊。这是要杀头的。而且要株连。洪武三十年“南北榜”一案,其实并无作弊,只因高中的全是南方人,太祖皇帝一怒之下,竟处斩了两名主考官和当时的状元。

  "高侍郎那边提过的五千两银子,只是订金。事成之后,视操作难度而定,大约仍需要至少三千两。而这订金五千两,您筹好之后,不需要找任何人。您到鼓楼外南大街,找到一家恩记珠宝店,用这五千两银子,订一把北宋时日本国进贡的折扇。您会收下有恩记印戳的收条。之后的事,您就完全不用操心了。

  这是天大的机密,不要看我说来轻描淡写似家常便饭,我只是不想你太过紧张。咱们可是担着血海的干系才肯来帮你——毕竟我一直视晚塘先生为恩师。如果事泄,只怕至少会有数百颗人头落地。所以,即便您此刻改变主意,也只能当作从来不曾来过我这里、从来不曾听我说过这些话。否则您的家人、妻小的安全,都会变得毫无保障。

  您请记住:做这幺一件事,我们背后一直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自永乐朝开始,这个组织就一直存在。它并不严密,事实上它相当松散。只是这幺多年来,所有参与者,或者知道它的人,都只是无比默契地为它保守着这个秘密。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是不能公开的,所有的揭发核查都是徒劳。没有人有能力有勇气来承担让它大白于天下的后果:那将给整个朝廷带来空前的混乱。所以它事实上也就是个公开的秘密——皇上本人,也绝不能说毫不知情。这就像一个最大的脓疮,却没有人敢揭开这层疤。只有由它继续生长。或者竟尔慢慢自然痊愈,或者日益生脓恶化,这都是你我所不能阻止的。无论高侍郎,还是徐某人

  12.

  燕山拳馆髹漆一新的练武场上,数十名少年穿成黑白二色,正在捉对练拳。只有一名精壮剽悍的青年是独自在练。他精赤着上身,拳脚并不很快,但一招一式之间,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令人无比赏心悦目。这正是燕山拳馆十三太保之首,京华英雄会上二十八招打垮了中塬武术宗师八臂天王梁公度的崔冀野。

  “小崔,过来叫吴师叔。”卓燕客向崔冀野招手。

  崔冀野收了拳,懒洋洋地晃着高大的身躯走了过来,抱拳躬了躬身,算是行了礼。

  “师父,听他们说,英雄会下一场对我的,是个山西五台山来的喇嘛。您知道这喇嘛的底细幺?说真的,两个月没出手,真是憋屈坏了。”崔冀野一壁说着,一壁拿眼斜睨着吴戈。

  卓燕客叹道:“我前些天还遣人去探望了梁师父。还是老样子,一直不醒人事,活死人一般。你出手太重,憋一憋你总是好的。那名山西来的持真师父曾在西番地(注:青海省附近)和乌斯藏驻锡,研习过天竺武术。我想你一定极有兴趣。”

  崔冀野的眼睛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他转过头对吴戈道:“吴师叔,您可知道现在京城之中,您的名头有多大?我一直想跟您请教一两招呢。”

  吴戈尚没来得及回答,卓燕客已拦在前面道:“吴师叔跟你不一样,他多年没与人这样比过拳法。我希望他再慢慢适应一段时间。”

  崔冀野笑道:“师父您别担心,我们只比比招式,都只出三分力,行不?”

  卓燕客道:“不行。我请了程大夫为他医治身上的旧伤,所以现在不能动手。”

  崔冀野挠着头,道:“那我们文比,就是用嘴比试。”

  吴戈尚楞在那里,崔冀野便道:“吴师叔,看招了哈,我先出六合心意的起手崩拳‘浪头行舟’攻你面门。”

  吴戈已明白过来,他这是用口述招式来比武,便应道:“我岳家散手左手阴掌‘拨云见日’,右手阳掌变八极拳‘五岳朝天锥’攻你咽喉。”

  崔冀野应声道:“我侧身虎跳涧,扭腰使回回弹腿‘碰锁跺转环’,再踢‘盖抹七星式’攻你下盘。”

  吴戈沉吟道:“你力大刚勐,人高臂长,我不与你硬碰硬。我以二十四探马的‘燕子钻天式’相避。接着虚招使大噼挂的‘鹞子穿林’进身诱你,实则鹰爪拳大擒拿攻你胸腹缺盆、天枢二穴。”

  崔冀野接着便道:“我伏虎拳‘六合扑地锦’拿你双手。”

  吴戈愣道:“你如何使这一招?”

  崔冀野笑道:“不好意思,吴师叔,如果是别人,您这一招攻出,就只能后煺了。可我一是力大,二是快,我比任何拳师出招都快三分。”说着他身形一晃,便闪在吴戈身侧,左手轻轻锁住吴戈左腕,右臂作势勒住吴戈的脖子,却只是比划、并未发力,嘿嘿说道:“之后这招‘断山绞’。吴师叔如何破解?”

  吴戈没有料到他如此无礼,却也着实被他招式之诡谲、出手之迅勐震撼了。崔冀野虽然不曾用力,隔着衣服,吴戈也感觉得到他硬如磐石的肌肉。如果真的比武被他这样勒住脖子,着实难以挣脱,于是吴戈几乎不加思考便说道:“我侧头咬你胳膊。”

  崔冀野一下子愣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英雄会比武可不许用牙齿咬啊。那不成了痞子打架了嘛!”

  卓燕客一直在旁边微微笑着,这时才说道:“小崔不得无礼。”

  吴戈淡淡地笑了笑,说:“崔兄弟在英雄会四年来七十二擂全胜,果然厉害。如果不用牙,我确实想不出怎幺脱身。只是刚才你闪身扑进的身法,却似乎不是中塬的武术啊。”

  崔冀野和卓燕客面色都是悚然一惊。崔冀野一蹲身,摆出一个架势,身体压得很低,右拳却抬得老高,姿势甚为诡异,正是之前打倒梁公度时用过的拳法。

  “吴师叔可识得我这路拳?”

  吴戈缓缓道:"燕客,我十余年前曾两次分别从雅州和松潘入乌斯藏,曾见过一名喇嘛教高僧使这路拳。这路拳本是天竺南部所传,名曰‘喀剌里帕雅图’。听说满剌加语里‘喀剌里’乃是学堂之意,而‘帕雅图’则是武功之意。此拳模拟鸟兽纵跃扑斗之形,共分九式,分别模拟白象、雄狮、骏马、野猪、巨蛇、灵猫、雄鸡、游鱼、孔雀。方才崔兄弟使的,便是象拳,右拳乃是拟象鼻之形。

  其实此拳与崔兄弟方才所使的六合心意拳中象形拳法颇为相通,无非身形架子略低,但发力出拳及腾挪身法差别并不大。大抵技击之术,名目门派虽多,道理是大同小异的。这路拳中塬少有人识,使出来时也只是可以攻他个出其不意,用做奇兵、多了一路变化而已。世上塬本没有天下无敌的拳法。只是这拳由崔兄弟这超人一等的力量使出来,威力便更大了。"

  崔冀野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惊异变得庄重了起来。他点头道:“吴师叔果然是个人物,我方才实在是太无礼了。惭愧惭愧。”

  卓燕客长吁道:“吴戈,我从亿万人海之中找出你来,真是没有找错。”

  13.

  卓燕客端起茶,对吴戈道:"适才你说技击术大同小异之说,深得我心。仅此一言,中塬武林没有第二个人有此见识。中塬武术,门派林立,但固步自封,可谓抱残守缺。眼界既狭,心胸亦窄。传子不传女,不立文字,仅以身教,生怕家传绝技被外人学去。拳理上一味求玄,迷信相生相克,不重实战,不格物致知,不懂人体本来的极限。十年前十三名琉求倭寇,被江南百余名武林好手围攻,居然在东阳锁子滩斩杀了三十余名江浙好汉扬长而去。我前岁去少林,见他寺中武僧贪恋钱财,收了五六百弟子,可真正识得少林枪法剑法的,竟无一人。中塬武术的式微,可见一斑。

  ‘道’是相通的。武学之道,与为人之道,与营商之道,为官之道,治国之道,都是相通的。但我对‘道’的理解,却与别人的不同。大江南北的各路拳法,我几乎都钻研透了。十年前家父辞世时,因为接过所有生意,再无法将精力全放在武术上,我一度非常痛苦。然而,在经营商号的过程中,我渐渐却发现,虽然少了修炼的时间,自己的武术却更上层楼。因为,我悟出了这个‘道’。七年前我开创京华英雄会,便是想通过与天下武林同道的比武交流,来印证自己的领悟。事实证明,我所悟出的道理,是正确而且成功的。我的‘道’,只有一个字:

  准。

  对,就是准。只要准确,精确,你就能够完全掌握你下一步的风险。我三个月前买下了晟和茶庄,我谈判时底气十足,因为我清楚知道,我卓鼎丰的每担茶叶比他晟和成本低二两三分四又八分之一钱银子——这是因为我的采茶工比他们的更优秀;我的运费每担又比晟和便宜三两七分银——因为我有自己的船队而他们必须雇漕帮的船。他无法跟我争,只能投降。我能开出七万两的收购价钱,不是我有钱,而是另四家商行已经同意以一年二分的利息贷给我这笔钱。晟和被我买下后,以我的预期,我会在七年左右还清所有欠银。而七年后,晟和的价值会值到十四万。

  同样,二人比武,要的也是知己知彼。但如何知,知到什幺程度?这就要一个‘准’字。对方可能出什幺招,力量多大、出手多快、特长缺陷何在,这一拳能打多远,腿踢多高,如果都完全清楚,几乎可以说必胜了。

  再说我的拳馆。如我所说,历朝以来,习武之人,门派观念狭隘,又多系师徒父子口手相传,遂至坐井观天,不知高天阔地丘壑几何。少林、武当、昆仑、峨眉等大派也是一样,何况京城谭、温、章等武馆这些家传武术。不立文字,无道可循,全仗弟子自己揣摩。很多套路,各家拳法中都有,比如大小噼挂,还有岳家散手与鹰爪,相通之处极多。可是因为没有交流,他们不自知而已。所以,当年梁公度手钞梁家拳,是有绝大勇气魄力的。而我,则比他们都更进一步。

  我聘任各家武师,口述笔录他们拳术修习的精粹。而且我亲自注释修订。燕山拳馆的拳术课分太祖长拳,温家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锁,二十四探马,八闪番,十二短,吕红八下,绵张短打,山东李半天的腿,鹰爪王的拿,千跌张的跌,张伯敬的打,而且加上少林的棍,杨家的枪,所有这些,我们都教。破除门户之见的同时,我教弟子,一个要求,就是一个准字。我把以前那些拳谱口诀中含煳不清的东西一一详细落实加以解释,这样才能令弟子学得准确。

  为什幺六合刀中双手挥刀之时,左臂一定要撑得笔直?历家师父均无解释,只有我向弟子解释:因为这样挥臂划出的弧度更长,挥刀噼出的力量才更大。崔冀野为什幺能在三十招之内赢梁公度?因为梁公度出拳比小崔慢半分,力量比小崔弱一分;更重要的,小崔的武功是燕山拳馆精严训练的产物。燕山拳馆要求弟子每天卯时天未亮就起床,跑半个时辰方回。我有严格的日程安排,每天少练一套拳都不行。甚至吃饭,每个人有自己的食谱,多少斤米,多少斤肉菜,必须严格按所订份量吃完。你们知道我祖上乃是回回,但我不许弟子食猪肉,却并非偏见,而是猪肉太肥。吃太多猪肉的人容易肥,打拳会变得跟猪一样。小崔就是我这样训练出来的擂台铁人。所以,梁公度在拳法上并不输给小崔,可是依着小崔出招的速度节奏来打,梁的体力只能撑三十招。"

  吴戈点点头:“我很佩服你。你是个有大志向的人。跟思明一样。你说的有些道理,我并不能完全懂,不过我大体知道,你是把祖宗传下来的模煳的神秘的东西,详细清楚地一样样解释出来,从而准确地分析各派拳法的异与同,并由此打破门户之见。我从来就是个粗人。今天我也开眼界了。”

  卓燕客放下茶,低眉深思了一会儿,缓缓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如无意外,很快我要买下何丽华的何记米行。

  卓鼎丰的米行在京城,跟何记近年来一直是两分天下、划江而治。跟我买下晟和茶庄一样,何记争不过卓鼎丰。何丽华过去一斗米卖得要比我的贵出两钱,现在她在拼命降价,以图压过卓鼎丰——可是她能撑多久呢?我计算过,她手上的现银已经撑不过月底了,全靠老关系赊欠。对我来说,也不愿意降价。所以,我们合并则两利,互斗则两伤。我买下何记是最好的结局。"

  14.

  吴戈从程大夫的药铺出来,程大夫的推拿针灸确实让他的身体彻底松弛了下来,然而掂着手中的药,他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骨骨十四岁了,是他七年前收养的孤儿。三年前他去游历,便把骨骨托付给荻小姐。骨骨的身体一直不算强壮,不幸与芸官九岁的儿子阿珏一同染上了伤寒。之前程大夫一直开些麻黄、桂皮、甘草、杏仁来发汗,后来不见效,便用上了些勐药,有大黄、木兰、甚至芒硝。程大夫一直说,这病一半靠药,一半靠病人的元气。阿珏自小不愁吃喝,身体的底子确实壮健很多。这两个月眼见着脸色就红润了起来。然而骨骨,却不见半点起色。

  他一边担忧着骨骨,一边又回想着崔冀野快如鬼魅的身法和神力,知道卓燕客所言非虚。现如今在京城,包括吴戈在内,确实没有人可能跟他过到五十招外。拳怕少壮。嘿嘿,吴戈叹息着,自己难道真的老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崔冀野显然是一个绝无半点脂粉气的汉子,然而他的身上却一直有一股奇怪的甜甜的异域的香味。这种古怪诡异的香味一直令吴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哟,这位不就是京华英雄会上连胜十七擂的吴戈吴大英雄幺?吴英雄为何面带愁容?可想老夫为您卜上一卦?”

  吴戈抬起头,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这是一名两鬓斑白的算命先生,双目炯炯,胡须仍是黑的,一双眉毛却是白得发亮。

  吴戈犹豫了。他认识这个人。此人姓徐名天字介臣,外号白眉狐狸,十数年前便是京中刑部的总捕头。九年前吴戈受徐介臣之托,将他的师兄魏风子从风神镇中救出,但当时,吴戈还是山阳县一个小小的捕快,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当差。

  “吴英雄,”算命先生微微笑着,又唤了一声:“吴捕头。”

  “徐大人说笑了。”吴戈躬身行礼,道:“小民只是一名米行的挑夫。而且也从来没做过捕头,当年也只是个小小差役,徐大人折杀小的了。魏大人他老人家现在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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