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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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你了。“

荆裂手捧着倭刀,瞧着这东瀛岛国来的美女,叹息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荆裂用日本语说。“你这么远来找我干嘛?“

虎玲兰没回答,又是一刀迎头劈向荆裂。

荆裂知道她这次不会收刀,马上把倭刀举起拔出尺许,仅仅挡住这野太刀的攻击。

虎玲兰乘这刀锋相碰反弹之力,拉起太刀,扭步转身,又反向回斩荆裂腰身。这阴流的“猿回“之技,荆裂早就在萨摩国偷学到,几乎看也不用看,就以倭刀接下这横斩。

虎玲兰又连续斩出几刀,招招快疾。她一介女流,却能把这五尺多长的野太刀施展自如,不单是因为身材高大,也因为她每一招都尽用了全身上下肌肉的协调发力,相当于中土武道的“气劲“原理。此外虎玲兰又善于充分利用刀身的重量,还有长刀远距离挥动的离心力,每招的动作之间没有停滞,令连环的刀招不断加速。

到了第六刀,其速度与力量已经连荆裂也有点吃不消,不可能再继续只守不攻了。

“住手!“荆裂喊叫。他可不想出刀反击。

这一刀过后,虎玲兰没再发力,那野太刀在她头上转了一圈,消缓了速度,才在身旁垂下来,刀尖斜斜垂地。

攻击静止下来后,方才看得清:幽暗的房间内里,桌椅家具已被刀锋扫得破烂爆飞,情景有如飓风过后,满目疮痍。

虎玲兰的呼息这才变得平静。连续斩了这个苦苦追寻的男人好几刀,她心里的怒气稍为发泄。

“父亲大人应该派我跟你决斗!“她有如雌虎的神情,反令那张脸更美得动人。“而不是把我许配给你!“

荆裂听着,面上一向长挂的豪迈神情消失了,代之是惭愧之色。

“确是我欠了你。可是…我俩根本还没有圆婚,你又何必…“

“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就什么事情也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吗?“虎玲兰挥一挥刀刃。“父亲大人并不是普通人啊。他可是堂堂萨摩国守护!在他眼中,我是个已经嫁出的弃妇!你看见吗?“她摸一摸头发。“这已经不是未嫁少女的发式!“

事缘两年前,荆裂流浪到达日本南部鹿儿岛的萨摩国,为了学习倭人武士的刀剑术,他不断挑起比试,连战连胜,在当地声名大噪。荆裂的野心越来越大,更连萨摩国统治者岛津氏的武士也要挑战,惹得现任守护的幼子,有“鹿儿岛第一男儿“美称的岛津又五郎大怒,要在父亲座前跟这个“明国浪人“比试。

结果,又五郎在其父兄和姐姐眼前,惨败给荆裂。

虎玲兰乃是萨摩守的庶出女儿,自幼跟弟弟又五郎一同学剑。她马上央求父亲,准许她与荆裂比试,为弟弟挽回名声。但萨摩守又怎会把家族的荣誉,寄托在一个侧室的女儿身上?更何况他目睹强悍的儿子被击败,不单不记恨,反而对荆裂生起爱材之心,欲挽留他为自己麾下猛将——岛津氏正与当地其他家族,为争夺琉球的利益而战得不可开交。萨摩守遂决定,把虎玲兰许配予荆裂,招揽他成为岛津家的一员。

荆裂本来打算,打赢了第一高手岛津又五郎之后,就能完满离开萨摩——他已在海上流浪了八年多,早就想回中土一趟。但这种情况下,他已断难拒绝岛津家的亲事而平安离去。于是荆裂假意答应亲事,并利用这身份偷偷取得了出海的符印,在成婚前乘船逃离萨摩。

荆裂的神色有些尴尬。这晚其实是两人第一次对话。在萨摩国时,荆裂只见过虎玲兰一次,就是在他跟又五郎以木刀比试那一天。在订婚期间他们更是从没有见面。

“我走的时候,没有想过会给你这么多麻烦…“荆裂垂头。“我以为,连你的指头我也没碰过,我走了,顶多不过婚事告吹而已…更何况,你因为又五郎兄的事情对我恨之入骨,我以为自己走了,反而对你是好事…“

“如今我只有两个选择。“岛津虎玲兰没有把他的歉意听进耳朵。“一是在决斗中杀死你,为又五郎复仇;一是嫁给你。不管选哪一个,首要就是找到你。“她祭起野太刀指着荆裂。“现在,我找到了。“

“我是不会跟你决斗的。“荆裂第一次罕有地主动拒绝比试。“尤其在听了你的理由之后。又五郎兄根本不是我杀死的。“

岛津又五郎因为败给荆裂,加上受伤失去武功,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他年纪太轻,成名太早,受不了这挫折,竟就在一夜自尽了。也因又五郎之死,荆裂和虎玲兰的婚事拖延,荆裂才有足够机会在成婚前偷偷逃走。

“他是因为你而死的。“虎玲兰冷冷说。

“那不是武者的死法。“荆裂摇摇头。“又五郎兄太傻了。“

“你一天不跟我决斗,我是不会离开明国的。“虎玲兰一双明眸充满了决心和意志。荆裂看见,知道这种意志,不是他所能动摇。

“我有自己要干的事情。“荆裂却还是说。“比这重要得多的事。“

“我知道。就是要挑战『物丹』吧?“虎玲兰回答。“我登陆明国之地,正是你家乡的港口。我打探到你的虎尊流派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猜到你是要追踪『物丹』复仇——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荆裂点点头,带着敬佩的神色看着虎玲兰。这女子的智慧和毅力都很惊人。远从鹿儿岛到这四川来,很难想象她这么一个异国女人,遇上过多少困难。还有她的武艺。虎玲兰要挑战荆裂,并不是说笑的——刚才接过那几刀,荆裂已经确定,她的造诣更在其弟弟之上。

若是正常的比试,荆裂绝不会拒绝。但他不想跟这么出色的女剑豪,因为错误的仇恨而白刃相向。

正在苦恼思索之间,荆裂突然沉默下来,变得木无表情。

他看看虎玲兰。她也是一样,怒容突然消失了。

荆裂的眼睛稍向上方瞄了一下,然后又看她。虎玲兰微微点头。

“我们继续说话,不要让他生疑。“荆裂仍然用日本话说,同时暗中用很轻缓的动作,捡起跌在地上的船桨。

“是不是…你追踪的人?他们倒过来找到你了?“

“我没有猜错的话…“荆裂说着时,已经在暗暗调整气息。“他是跟着你才找到这儿来。“

正像猫一般隐伏在房间屋顶上的邹泰,听到下面两人的激烈对话,刚才突然停顿了一阵子,已经感到不妙。

邹泰原本在对面的屋顶一直监视着,却见房内打斗停止了,还有对话的声音,因此冒险以轻功①潜过来偷听。一听才知,两人对话全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不禁暗暗骂自己笨——竟然忘了那女人是倭国人。

『注①:关于“轻功“,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一》。』

不过刚才的对话里,他还是听见那女的提及“物丹“——极可能就是在说“武当“的事情。

——更加十足肯定,下面的男人就是“猎人“!

邹泰的大耳朵非常灵敏,再听见此刻,荆裂说话吐气有些异样。

——他在调息!

邹泰确定有危险时已经迟了。屋瓦爆破。

他以平生最高速度发动武当“梯云纵“轻功,飞跃而出。他不理会那穿破瓦面出来的是谁,或者是什么。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时间。

就在邹泰正想越过露天院子的半空时,一柄日本短刀从下面的房间门口,呼啸着回旋飞出,准确命中邹泰的左大腿。

邹泰有如一只折翼大鸟,重重摔下院子中央的花圃旁。

虎玲兰从房间步出。她伸腿踏着正痛苦呻吟的邹泰胸口,一手握住那短刀柄,仰头向上问:“要不要审问他?还是拔出来?“

她的意思是:如果不要审问这探子,就把短刀拔出来。刀刃一拔离那深深的伤口,邹泰即会大量失血,不死也得昏过去。

刚才破瓦而出的荆裂站在屋顶上,俯视下面无助的邹泰。他刚才穿出顶,就是迫使邹泰跃到毫无掩蔽的空中,由虎玲兰截杀。两人不用说一句话,首次联手就却配合无间——若是迟得一分,以邹泰的轻身功夫,早就越过院子逃逸了。

荆裂站在月下的屋顶上,把船桨和倭刀搁在两边肩头。他仰起头,鼻子微微翕动。

“已经没有分别了。“荆裂说,从高处俯视黑暗中客栈的四角。“他的同伴来了。而且已然包围这里。“

虎玲兰一样感应得到。她把短刀拔出邹泰的大腿,一跃跳开躲过喷洒的鲜血。邹泰昏倒了。

“门外的人与我无关!“荆裂大声呼叫。他指的是沙南通和那个原本负责带路的岷江帮汉子。“放过他们!“

“不愧是『猎人』。非常警觉。“客栈东面的暗处,传来江云澜的声音。“可是太迟了,对不起。我们不可冒险给他们通知你,让你跑掉。抓人也不是我们的专长。只有这样了。“

战斗还没有正式开始,已经有两个人因他而死——荆裂很感愤怒。

愤怒容易影响判断。所以在战斗时应付愤怒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这怒意还给对手。

“你们知道吗?我每杀一个武当人,就在这把船桨上刻一道纹。“荆裂笑着说,扯去身上的斗篷。

他右手握船桨,左手握倭刀,把两柄长长的兵器向身体左右分开,展露胸膛。

“你们里面,谁想自己的刻纹排在锡昭屏之后,请先上来。“

蔡氏父子引着燕横,走在马牌帮本部内的廊道上。走着时蔡昆一边问:“未请教恩公大姓?“

燕横心想,此事无关武当派,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青城派,燕横。“

“原来是青城派的剑侠!“蔡昆竖起大拇指。“难怪稍一出手,就从那虎口救出我儿来!“蔡天寿在另一边,也不断说着如何仰慕青城派。说着两父子就带燕横穿过中庭花园,进入一座内厅。

那厅堂陈设朴素雅致,看来是专门招呼客人的地方,正面一排八个大窗户,却都闭上了。厅内果然已排开一桌宴席,摆了各种小吃果品,还有暖在盆中的酒壶。厅里几个侍从,却并不是家仆打扮,倒像是饭馆里的堂倌小二。

“我马牌帮饮食粗浅,因心想恩公今晚也许会光临,特别雇了城里有名的『万花春』厨子和堂倌来设宴。恩公爱吃什么,随便吩咐下人拿来。“蔡天寿说着就引燕横坐到首席。

燕横虽坐下来,仍是剑不离手。蔡昆看了看,并不以为意。蔡天寿则在替他倒酒。

“恩公,谢你救命之恩,先饮为敬!“蔡天寿拿起酒杯,一仰头就干了。

“不,我不会喝。“燕横急忙挥手说。

“那先吃一点东西吧。“蔡昆拿起筷子。

“我…先不吃。“燕横摇头。

他不吃不喝,倒不是因为提防他们下毒,而是此事情一直闷在他胸口,虽然饥饿,却吃不下咽。他只望那些见证的人快快到来,好让事情得个水落石出。

坐了片刻,蔡昆也显得焦急,起立说:“我再着人去催促。恩公稍坐,蔡某出去,很快就回来。“一拱手步出厅房。

蔡昆才出去一会儿,蔡天寿突然拍拍额头。“对啊!还有那王阿勇来打我时,在街上看见的证人,也都该一并请来!恩公!我过去告诉爹。“他起立后又向堂倌吩咐。“好好招呼恩公!“然后也匆匆出门。

燕横心想:难不成他们借机逃走?可是夜间城门已闭,他们要跑也跑不到哪里去。就算跑得了人,跑不了屋子,难道就这样留下马牌帮的家业一走了之吗?何况他们若是立心逃亡,两个时辰前早就走得了,何必等到现在我已临门的时候才冒险?…

蔡天寿出去时,回身把门带上。

就是这一瞬间,燕横耳朵发觉有异。

是那关门声。蔡天寿关门手势虽轻,但以武者的敏锐听力,燕横还是听出异样。

是铁门。

再看看四周墙壁。虽然漆成白色,但细看原来全是石砌砖墙,而且建得甚高,那上方屋顶横梁,几乎有两丈高。

又看看那排闭上的纸窗。

一股极强烈的不祥感,笼罩着燕横。

铁门上闩的声音,证实了他的预感。

燕横仗剑而起的同一刻,纸窗外出现成排的人影。

机簧弹动声。破风声。

一整团小黑影,快似疾风,穿窗而入!

黑影映在燕横眼瞳中,有如一阵黑色的死亡之雨。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一

武术上有所谓“轻功“,其实并不是如坊间想象的一种独立武功,而只是武道锻炼功法的其中一环。

“轻功“其实不外乎步法与身法的修练,追求移步冲刺的速度、距离、灵活性,再辅以跳跃力(包括距离和高度),说穿了都是发挥双腿肌肉力量和身体协调的功夫,基本原理与现代运动的跑步跳跃无异。世上并没有如传说中能令身体变轻,甚至越空飞行的那种奇功存在。

移动的速度距离,本来就是技击的必要基础条件,故“轻功“可说是每个武者的必修课——例如本书前文里,八卦门杜焱风所使的八卦步法,或者荆裂踏墙登上屋顶,都属“轻功“范畴。

个别武者因为个人体质和门派的技术习惯不同,对“轻功“的重视程度当然亦有分别。例如身材细小,又或者专长用短兵器的,往往需要依靠步法速度和距离变化制胜,自然较重视“轻功“锻炼;相反身高力雄的人,或者像擅用长兵器的峨嵋派武者,他们的战术往往是立稳阵地,以攻止攻,步法跳跃上的要求就比较低了,反而追求步势沉稳,坐马发力。

武道技击讲求全面的功力与技术,武者当然都不会专门去练“轻功“——就正如没有足球员会一味只练跑步一样。例外的是像邹泰这些专责刺探跟踪的武当派“首蛇道“弟子。因为前掌门公孙清最初设“首蛇道“,目的就不是为了用于武斗,部分弟子为此目的而牺牲,偏向于锻炼“轻功“,其他技艺功力不免有所荒废。因为这种牺牲,他们武功上虽不如其他同门,在武当派内却仍受到很大的尊重。

第九章 笼斗

黑夜里“祥云客栈“四周的街道,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一个武当派的人,回答荆裂的挑战。

但是荆裂,还有下面院子里的岛津虎玲兰,都清楚感觉得到:武当的包围网正缓缓收紧。

——他们并没有要一对一决斗的打算。

荆裂当然明白为什么:这些武当人,今天的身份不是武者,而是复仇者。

对方至少有四人。而且这些人必然是特别挑选的精锐。跟荆裂过去五次与武当派的人交手截然不同,这次不是他选对手,而是对手来找他。这次他是被狩猎的那一方。

抢先集中攻击一个方向,杀出重围,乃是这种情景下的最佳战术——这等以寡击众的恶劣形势,荆裂在吕宋岛和满剌加海峡与海盗展开群战时,早就遭遇过了,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荆裂唤起回忆,想想日间所见“祥云客栈“周围街道的地形,寻找最有利的突围方向。

——刚才唯一发话的武当人,声音来自东面正门那头。此人必是领袖,武功多数就是最强的那个,不用考虑。

——西面后门,是最接近也最容易脱出的路线。但对方早有派探子到来,想必已摸清这一点,定然也派了强手守备。

——南面,越过客栈,一出去就是细密的巷道。只要到了那儿,对方在复杂街巷间,较难合围夹击。最佳的选择。

荆裂心意一决,即向下方的虎玲兰示意。

此时虎玲兰也已经想到,这些“物丹“的杀手,是在城里跟踪着她才找到这儿来的,她心中恼恨不已。对方根本不知她跟荆裂的关系,这时必然视两人为同伴——何况她确实已经杀伤了对方一个探子。这张捕杀网里,她也是猎物。

但即使武当派不理会虎玲兰,她亦不会袖手旁观。

——谁要比我先杀掉荆裂,得问问我的野太刀!

“向南突破!“荆裂以日语向她说。

两人不再等待——这包围网再收紧一些就太迟了——同时拔步,一沿上方屋瓦,一在下面院落,向南面的那排房间猛冲。

“呼延达那边!“一把声音自黑夜的高处响起。那是“首蛇道“的弟子陈潼,正站在客栈对街的屋顶上,居高临下侦察敌人的举动。

东面正门的江云澜、西面后门的石弘、北面的李山阳,听见这声提示,即同时奔跑起来,赶往南面合击!

守住客栈南面的呼延达,早已拔出刃身灰黑的“静物双剑“。他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不可能同时截杀上下方两个敌人,心里决定还是阻止“猎人“最要紧,脚踏墙壁借力跃上了屋顶,往前举剑迎击荆裂。

荆裂一见那黑影冒上来,绝不犹疑,右手单臂就把比自己身高还要长的船桨横挥出去!

呼延达虽还未具修练“太极“的资格,但自从加入“兵鸦道“,近一年余由叶辰渊亲自训练,其卸劲柔功也已入了门道。这时面对船桨的猛烈重击,他也敢用双剑抵御,左右剑同时一架一拨,虽不如“太极“般将对方劲力消于无形,但也把船桨挡到了脚下,桨端在屋顶上砸了一个大窟窿,碎片爆射四飞!

荆裂左手的五尺倭刀,又紧接着砍出!

——他左右单臂各使运两柄又长又沉重的兵器,展现异常惊人的猛力!

呼延达却还是不闪躲,双剑搭成交加十字,这次以力量硬挡下倭刀,火星四溅!

呼延达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这一桨一刀。

——最危险,在下方。

挡住倭刀后不足一“毫“①的时间,野太刀的尖刃,像长枪般紧接着穿出屋瓦,直袭呼延达下裆!

『注①:约相当于现代0.2秒。』

——是已然窜入下方房间的虎玲兰。这记突刺,夹带着房间里客人的惊叫声。

呼延达并没被刺中——他早已把虎玲兰这一夹击预算在内。身体一个“斜飞势“,就向旁沉马,闪过那疾刺的刀尖。

趁着呼延达的身体斜沉而下,荆裂迈步欲从上面越过他——荆裂此刻首要目标,还是突破这条客栈南面的防线。

但呼延达比荆裂想象中更要顽强。那“斜飞势“仆步沉下时,呼延达其实亦乘机储力拉弓,一沉又即拔起,“静物双剑“不带一丝风声,分刺向荆裂头脸和胸口必救处。

荆裂的倭刀垂直一拨,轻易把双剑一气挡下。可是原本想跳跃越过去的步伐,还是因此而被阻。

对呼延达来说,这就够了。

先前他面对荆裂的左右开弓,不选择闪躲而勉强硬挡;继而又不理会下面的虎玲兰,冒险双剑反击荆裂…这些全都是为了阻挡荆裂一段甚短的时间。

——足够让同门赶到的时间。

荆裂当然知道。

他已经感到浓浓杀气,逼在项背。

对荆裂来说,这是很熟悉的感觉。

——假如这样也死不了,我就会成为高手。

荆裂回身,左右手的船桨与倭刀,化为漩涡暴浪,卷向后方。这样双手同时运作一对重兵,是极端耗力的打法。但是没有选择——当你连下一次眨眼后还有没有命都不知道,还留什么气力?

荆裂右手的船桨,卷向东面而来的江云澜。江云澜左手铁甲爪压在右手古长剑的剑脊上,以双手之力硬挡下船桨。桨上劲力一消,江云澜左手已经在剑刃底下潜出,铁爪牢牢擒住了船桨。

同时荆裂左手倭刀斩往西面冲来的石弘。石弘手上那对四尖九刃子午鸳鸯钺,如剪刀般交错,鹿角似的逆刃,准确地夹住了倭刀刃锋。

荆裂左右双兵同时被封锁。

然后是武当的第四人。

李山阳在屋顶上,每踏一步就是一记爆响。他最后双足一踩,壮熊似的身躯向前凌空飞起,双手把卍字朴刀高举过顶,合全身之力垂直劈击荆裂的头颅!

荆裂左右手兵器都被封住,中门大开,全无防御。

三个武当“兵鸦道“高手的合击,超出了荆裂所能应付的界限。死亡已在眼前。

——但荆裂也有同伴。

就在李山阳和荆裂中间,一条身影穿屋顶而出。

是虎玲兰。她踏着下方房间的横梁,破瓦跃出,野太刀及时横斩一记“山阴“,与李山阳的朴刀交击——

朴刀的锋口仅在荆裂头顶两寸处被反弹开去。荆裂没有时间庆幸生还。他马上判断出,江云澜必是最强一人,与其纠缠无用,果断松开右手五指放弃了船桨,变成双手握持倭刀柄,硬生生把刀刃从石弘的鸳鸯钺锁夹中猛拉出来,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音。

荆裂的倭刀一脱离了鸳鸯钺,马上倒转刀刃向身后反刺,把乘机从后夹击过来的呼延达逼退。

此时李山阳才飞退落下。他没有预料会碰上虎玲兰这招对劈,野太刀上贯注的劲力更跟自己的朴刀不相上下,高壮的李山阳一时难于控制身躯,双脚落在瓦片上时用力过猛,踏穿了屋顶,身体跌落下方的房间。

虽然逼退了一人,武当其他三个高手近距离合剿的阵势已成。极恶劣的形势。

——尤其当江云澜第一次真正出手。

“武当行剑“的蛇步,在瓦片上如履平地,斜斜快速滑出一步,江云澜那柄古长剑的尖刃,已然迫在荆裂眉头。

荆裂及时侧颈闪躲,剑尖擦破额头,把荆裂的头巾顺势挑飞,散开一头辫子发。

极快的剑。额头出血的荆裂,终于知道当日青城派总管宋贞的心情。

左肩紧接一阵火辣感觉。是石弘的鸳鸯钺,那鱼尾后刃割破了荆裂肩头那朵大红花刺青。花蕊溅出鲜血来。

若不是虎玲兰又赶来,以斩击逼开石弘,石弘另一边的鸳鸯钺再至,荆裂恐怕不只捱这一记。

呼延达的“静物双剑“几乎同时无声无息攻击荆裂下盘。荆裂沉刀仅仅挡过。

三个“兵鸦道“高手夹击下,荆裂根本连一招也无法进手,更已经中了一招半。如此下去,七招之内,必死无疑。

虎玲兰把刀收在腰侧,成下段“逆胁“架式,与荆裂背贴背而立。荆裂则高举倭刀,为“八相“架构。两人的姿态,很自然形成了互相掩护补位之势。

荆裂知道:生还唯一的希望,是依靠这个不久之前还想杀死他的东瀛女剑士。

虎玲兰心思也是一样。

江云澜早就抛去抢来的船桨。他狂吼一声,提剑再度攻来。那张满是伤疤的崩鼻脸孔,神情有如疯兽。

荆裂双臂扭转,双手握着倭刀水平反向横斩,目标为江云澜右颈侧,此乃日本阴流剑技“猿回“。

倭刀较江云澜的古剑长出不少。江云澜采不闪不避杀入近距的策略,左手铁甲爪化为劈掌,向右侧硬挡倭刀刃锋,右手剑紧接削向荆裂握刀的左手拳头。

眼看剑锋就要削中,在最后瞬间,荆裂左手却及时放开刀柄缩后——虽然手背还是被剑尖划开了一道血口。

江云澜满以为这快剑,最少令荆裂失去两根指头,竟仍被他险险躲过,心中讶异。

——这“猎人“武功虽未大成,但却有一种如野兽的本能反应!

看见荆裂拥有这样的潜能,江云澜杀性更增——今夜不杀他,天晓得下次再遇到他时,武功会进步到什么境地?

在江云澜削剑的同时,使鸳鸯钺的石弘已经潜到荆裂左侧,准备抓着荆裂最不设防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刚才一次中招,荆裂已经断定四个武当武者里,石弘是仅次于江云澜的二号人物,当然一直都有提防他,早就用眼角瞥见那鸳鸯钺的刃光。

但他没有理会。因为他知道虎玲兰会来掩护。

果然,虎玲兰的野太刀光芒已经笼罩在石弘前方,再次以长兵刃之利把他逼开。

得到虎玲兰的掩护,荆裂得以专心应付江云澜。他顺着刚才那记“猿回“横砍的势道,左腿如鞭扫踢向江云澜的前锋右膝!

——这种把腿击夹在刀招之间的技艺,乃是来自暹罗王室武术;但这记扫腿法,又是他少年时在南海虎尊派学得的一招“铁盘脚“。加上“猿回“斩,荆裂这连环一招两式中,就糅合了三个民族的武技。

江云澜精于“武当行剑“步法,哪会轻易给这一脚扫中?他轻移重心,缩起右腿就轻松躲过了。

哪知荆裂真正心意,根本不是要踢他。那“铁盘脚“半途变招,一脚蹴在瓦面上,踢出了一个大洞。

“下去!“荆裂用日语呼叫,同时左手拉着虎玲兰后背衣衫。二人一起穿过那洞孔,坠进下方的房屋。

两人突然从屋顶消失,本来自后夹击而来的呼延达顿时扑了个空。

荆裂和虎玲兰落在黑暗的房间里。那就是刚才虎玲兰闯入过的房间,那住客早已趁机惊惶夺门而逃。

荆裂计算过:在空旷的屋顶上,继续被武当武者围攻,完全没有好处;反倒在这狭窄的房间里,也许有一线生机。

“进去!“江云澜呼喊。呼延达先跳下洞去,身在空中时交错舞起双剑花护身,防止半途被偷袭。

同时一面板壁爆开。是刚才落在隔壁房间的李山阳,以“武当斩马刀法“破开了木板墙攻袭而来。

虎玲兰也知荆裂的盘算。她猛地舞起野太刀,把房间内家具杂物斩破卷飞。荆裂也一样狂乱挥刀。两人有如祭起一场暴风,原已幽暗的房间内木屑碎片与杂物飞扬,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但武当四人,哪肯给他们机会就此趁乱逃遁?李山阳和呼延达首先攻上去。刀剑交加。继而跃下的江云澜与石弘,也舞起兵刃,试图绕向侧面,欲在房间内再形成包围之势。

火花连环四溅,每一下爆亮,都映出房间里六人瞬间的出招姿态。

在目难见物的幽暗中进行羣战,出招之余还得冒着与同伴互相误伤的危险,是技艺与胆气的考验。

六人无一畏惧。

再次连续爆闪出数十丛火星。金属交击的响声,有如串成一首急密的战歌。

接着是肉体被金属割过的闷声。血花紧接血花。

六头野兽困在笼中的死斗。

然后,临街一面的房间墙壁,朝外轰然破开。

剑谚有云:“心为主帅,眼为先锋“。剑欲快,眼必先练快。

青城派武术有一种练法,名为“观雨功“。顾名思义,就是用眼目视线,捕捉迅速频密滴落的雨点——当然,不是只有下雨天才能练,平日则洒水到树木枝叶上,再摇动树木,让水滴落下。

这“观雨功“,青城派自山门弟子以上,每天早课前都练一炷香时间,得要练到能清楚看见雨珠,方为小成。

燕横身为青城“道传弟子“,这功法当然有成。

这瞬间穿纸窗而入的那大丛黑影,在他眼中就如练功时看见的雨点。它们飞来的速度和角度都瞧得清清楚楚。

燕横迅速判断出,那黑影之间唯一能让一人身躯全数躲过的缝隙。他的身体马上拔起,闪往那道缝隙里。

但他毕竟猝然受袭,加上坐在宴席上被桌椅所碍,还是慢了一点点。

左边脸颊和肩头,传来火辣的痛感。

此外那十多二十点黑影,在他身周如黑色的流星飞掠而过。

惨叫。在燕横身后。

是三个原本正在侍候他的“万花春“堂倌,每人身体都中了两三枚箭矢,纷纷倒卧在地上悲呜呻吟。

燕横检视自己身体。脸颊只是被浅浅擦伤了,但左肩却钉上了一枚短箭。幸而不是命中关节部位,而且燕横的肩头肌肉格外厚实,那箭矢入肉不深。

再看那排已经破烂的纸窗,每个窗格后面,都有两名握着短弩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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