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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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四郎不慌不忙地退步躲过这一腿,同时左手成勾状搭住圆性那右虎爪的手腕,乘退后之势把圆性的手臂向下带。

圆性被这一勾带,加上踢腿时单足立地,身子就要失衡向前仆倒,他左足马上踏实在地上,全力欲把那右臂扯回来。

这正中尚四郎下怀。他左勾手瞬间就从后带变成推挤,借用圆性的拉力,将他向后送!

圆性一扯落空反被推按,本就要往后翻倒。但少林派的铁般马步确实不同凡响,他硬生生就用双腿之力止住跌势,紧接以穿戴着铜甲的沉重左拳,反击尚四郎胸膛,正是最寻常、简单却也最直接的一招“黑虎偷心“!

——这一招,圆性四岁开始习练,二十年来在少林寺的练拳木桩上留下的深深凹印,就是那刚猛拳劲的证明。

可是就算天下间最强劲的拳头,武当派有一种功夫都能够对付。

尚四郎右手轻轻搭上那轰来的拳臂。

然后圆性感觉,拳上的劲力如入泥沼。

尚四郎以“太极拳“的化劲卸去这“黑虎偷心“,同时左手擒拿圆性腰间衣衫。他双腿和腰胯一转,双手就把圆性整个人倒摔出空中!

尹英川和其他观看的群豪,第一次目睹“太极拳“的妙技,不禁轻呼。只有荆裂仍然冷静沉默地看着。

圆性半空中头下脚上,以他身形加上沉重的“铜人甲“,眼看就要狠狠摔个半死。他却藉这倒摔翻转之力,右腿大幅踢出,穿着僧鞋的脚竟越过自己头顶,比头颅先一步着落在地上。利用这条腿支撑,他身体折腹翻转,另一只脚也顺势落地,结果全身翻了完整一圈立定,毫发无伤。

在场所有人——包括尚四郎——都料想不到,身材魁梧又武功刚硬的圆性,在这危急之际,身体筋骨竟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柔软功力!

——这柔功不是别的,正是少林武道的源头,九百余年前达摩祖师东来传下的至宝,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的“易筋经“。

圆性虽安然着地,危机还是未除。

尚四郎的手,仍粘搭在圆性的左手臂甲上。

圆性左手运了半圈,使个“少林五拳“中的“龙爪桥“,欲反压尚四郎的手腕。但尚四郎“太极“化劲巧妙,那手掌不丢不顶仍搭在甲片上,还化作一记擒拿拉扯,几乎再次把圆性拉倒。

尚四郎虽已修练“太极“一段时间,但功夫还未精纯:听劲化劲、引进落空的功力已颇深厚,但从化劲转接到发劲打击方面掌握较差,否则刚才“太极刀“紧接那招抹刀再顺畅多一点点,圆性恐怕已经挡不下了。因此在武当山上,尚四郎所穿的“兵鸦道“黑制服,胸口上只有半边白身黑眼的太极阴鱼标记。

尚四郎也知道自己武功的长短,因此专注把这化劲功夫融入擒拿摔投的招式中,自成一格,也是甚具威力,尤其对着圆性这大开大合的打法,更是占尽上风。

圆性双手不断运桥发招,急于脱离尚四郎“太极“的拑制,但始终挥之不去,还好几次险被摔倒,全凭马步沉稳抵住那摔力,但身子也是东歪西倒。武当“太极拳“以静制动,圆性要耗许多精力才能抵抗,即使他有深厚的少林功底,气力充实,但长此下去,还是必露破绽,更难保下次被摔翻,还能不能够化解。

荆裂看着尚四郎的“太极拳“,又联想起数月前在青城山上,目睹叶辰渊所使的“太极剑“。这些日子,他经常都在琢磨苦思破解“太极“之法,此刻看得血脉沸腾,更仿佛代入了圆性,双手在空中比拟着。

何自圣以“雌雄龙虎剑“的“抖鳞“破叶辰渊“太极剑“那一幕,蓦然闪现他心头。

“用短劲!“荆裂向圆性高呼。

圆性一听这句,直如醍醐灌顶。他两手相对,臂肘成圆形向外鼓起,姿势就如抱着一个大钟。双拳的四指只屈曲第一、第二关节,拇指平压在虎口,正是“少林五拳“里的“豹形手“。

“少林五拳“为“龙、虎、豹、蛇、鹤“五形,其中“豹形练力“,正是专门锻炼发出各种力劲。

只见圆性双臂仿佛一震,纯用肩、肘、腕三节发出非常短促的抖劲。尚四郎的听劲功力虽好,但还未到达如楚兰天的那种境地,抓不到这么快又这么小幅的发劲动作,双拳就被震离了圆性的手臂。

尚四郎未想过自己的“太极“竟一下子被破,微一错愕。

——对一种武功越有信心,当它被破解时造成的空隙就越致命。

圆性的战斗本能极敏锐,哪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他沉马横身,双臂向两侧猛力展开,一招强横的“十字分金“,反射着铜甲光芒的左拳背,如铁锤狠狠劈打在尚四郎胸膛!

尚四郎登时五脏翻震,“哇“的吐了一口血,身体向后飞退七、八步,后面的李侗及时将他扶住。

桂丹雷等早已知道,“天下武宗“少林派,将是武当称霸的最大障碍,这一战意义重大。他们见圆性年纪颇轻,心想以尚四郎的“太极拳“甚有胜算,尤其看见圆性被控制摔翻之时,更想胜券在握,哪知顷刻间就逆转落败。

武当派自四出征伐各门各派开始,这数年来除了被“武当猎人“伏击杀掉了数人外,正面交战未尝败绩。如今在多个门派的武林人士眼前,于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输了一大仗,各人皆愤怒莫名。

“兵鸦道“弟子焦红叶一见尚四郎被击得倒退,二话不说,“呛“地就拔出腰间武当长剑,双腿斜走蛇步,以“武当行剑“急袭向圆性!

圆性刚刚才发出十成劲力的猛招打倒尚四郎,眨眼间焦红叶的快剑又攻过来。他经过一轮格斗后耗力不少,手中又无兵器,勉强举起左臂,以“铜人甲“硬格那剑。

焦红叶年纪比尚四郎小了几乎十年,与圆性相仿。但“兵鸦道“没有侥幸晋身的门路,每个人都是凭实力穿上那黑制服的。焦红叶也不例外,他天生眼快手快,剑术天分颇高,尤其入了“兵鸦道“之后,得到剑路相近的江云澜亲自指点,这两年进步更快。

焦红叶的剑刺到一半,眼目已捕捉到圆性那套半身铜甲举臂时,腹下处有少许空隙,手上的狭长剑刃足以刺入,马上将剑尖半途变换方向,斜沉而下,腕上已贯满劲力,要从腋窝直穿心脏。

——今日不毙了这秃驴,有损武当威名!

他却听到一股奇异又急激的破风声音,从右上方往他头脸袭来。

——暗器!

焦红叶眼界锐利,只瞥见那飞袭来的黑影就横剑挡过去。怎知一碰之下,那飞来的器物竟意想不到的沉重。金铁交鸣声中,武当长剑反震弹动,刃尖险些就弹回焦红叶的脸上。

那器物相碰后火速往原路飞回,一条身影紧接就朝焦红叶跃过去,手中寒芒如一弯朔月斩出。

出手的当然就是荆裂。他刚才飞出的正是以峨嵋派前辈孙无月的乌铁枪头改造的链子镖,隔远把焦红叶逼离圆性;掷出枪头的同时他也向前奔出,右手先将手上船桨扔给圆性,紧接拔出腰间的雁翎单刀,跃起追砍向焦红叶!

在那各派群豪之间,本来只有尹英川和圆性这两个名门大派的高手,吸引着武当武者留意,衣饰古怪的荆裂反而一点儿也不起眼;但刚才荆裂一声呼喊提示,就令圆性反败为胜,顿使桂丹雷注意起来;此刻抢过来救助圆性,掷镖、奔跑、抛桨、拔刀、跃起、斩击,连串复杂的动作协调完美,有如已经排演过许多次,一呼吸间刀锋已逼在焦红叶眉睫,迅疾如风。

——原来竟是这样的高手!

焦红叶斜步沉身,躲过了那横斩而来的雁翎刀,闪避同时“武当行剑“快速反击,自下而上撩向荆裂腰腹!

——这闪身同时反击,乃“避青入红“③之法,武当快剑的真髓。

『注:“青“是指兵刃,“红“是身体。“避青入红“,即指不招架对方攻来的兵刃,巧取角度,闪避同时出剑命中敌体。』

但荆裂似早知这剑路,单刀好像早就等在那儿,很轻松就架住这撩剑!

焦红叶的剑招被荆裂轻易挡住,心中一懔。

——这家伙,不是第一次对抗武当剑法!

荆裂右手沉刀挡剑的同时,左手又挥起那连着铁枪头的锁链,“呼“地如鞭子横扫焦红叶的右脸!

——从一开始掷出枪头到现在,荆裂左右手都在接连交错做出截然不同的动作招式,仿佛双手各属一人,但又配合无间,令人惊叹。

焦红叶再次矮身低头闪躲,铁链从他头顶掠过。

“后面——“武当派里一人疾呼提醒。

原来荆裂这一“鞭“只是前奏,他左臂接连把铁链猛拉,那沉重的峨嵋铁枪头倒收回来,自焦红叶的后方朝他后脑飞卷袭至!

荆裂左手拉扯铁链,右手雁翎刀也从正面刺出,等于跟飞回来的枪头,前后夹攻焦红叶。一人双手施展招式,竟可同时前后攻敌,这样诡奇的立体战法,不仅是手上的功夫,更是脑袋的功夫,在场所有人前所未见!

焦红叶得同门提醒及时转身,向后方挥砍一剑,硬将那铁枪头击开。但这时荆裂刺来的刀锋,变成直指他背项。

——明明只跟荆裂一人打斗,焦红叶却感觉仿佛同时与前后两人对敌!

他勉力侧步转移,心中也没有把握能否闪过这一刀。

一抹鲜红横里射来,正是刚才开声示警的李侗,他已按捺不住,踏前将手中六尺缨枪刺出,及时在焦红叶背项前架住了荆裂的刀!

李侗的枪杆一搭上雁翎刀背,顺势就使个月形半圈将刀压下,以“武当锁喉枪“一式“苍龙吐水“,锐利的枪尖直指荆裂咽喉!

却又有另一件兵器把那缨枪挑开。

是少林和尚圆性。他一见荆裂以一对二,马上就振起手中沉重的船桨上前助阵,将桨当棍棒使用,以“紧那罗王棍法“架住李侗的枪杆。

焦红叶后心几乎就要穿个洞,还未看清形势,立时舞个剑花护身,慌忙就跃出战圈数步,这才喘得一口气,回身再次摆出戒备的架式。

李侗和圆性枪桨交锋一记,各自为战友解了围,也都收招后退将兵器守在身前。荆裂左手收回铁链,将枪头当作短刀般握持,双手兵刃交叉在胸前,与圆性并肩站着。

四人都住了手,二对二相隔五步对峙。

尹英川这时也带着八卦门众人,走到荆裂和圆性身后助阵。他直视对面还没有出过手的桂丹雷。

桂丹雷却没看尹英川,一双大眼只盯着荆裂。

尚四郎仍能勉强自己站着,伸手捂着已裂的胸骨,下巴都是吐出的血,呼吸甚浅,显然受了沉重的内伤。

荆裂和圆性相视一眼。圆性本来已陷败局,全靠荆裂一语提醒才战胜尚四郎。他取下半边夜叉铜面罩,满布胡须的嘴巴朝荆裂笑起来,微一点头致谢。

——他不知道,荆裂传达给他的破“太极“之法,实是来自何自圣。这位青城剑豪,死后也借少林向武当派讨回了一仗。

“你不是第一次面对武当剑法。“桂丹雷容貌肃杀地瞧着荆裂说:“更不是第一次看见『太极』。“

荆裂一贯轻松的微笑,却也没有否认。

“我没有猜错…“桂丹雷继续说:“你就是袭击我派弟子的那个『猎人』。“

其余武当武者俱极讶异,一下子神情变得更凶厉,都在盯视荆裂。甚至受着重伤的尚四郎,亦对荆裂咬牙切齿,似欲杀之后快。

弟子被“猎人“袭击身亡,乃是本派一大耻辱,武当派当然不会自行宣扬,外间武林自然无从得知此事;圆性、尹英川和群豪听见,这个来自什么“南海派“、外貌打扮有如异族蛮民的男人,竟然有跟武当弟子对抗的经历,而且足以令武当派如此重视,均感大奇。可是刚才他们已经见识过荆裂的身手,此事看来绝对不假。

“那么你们今天要在此地解决这事情吗?“荆裂说着,缓缓把铁枪头连同铁链挂在腰间,左手接着拔出右腰的鸟首短刀,已经准备再次战斗。

桂丹雷一双厚厚的大手互相捏弄着关节。那就是答案。

尹英川当然看出,这个中年的武当门人才是对方阵里的第一高手,气势非同小可。他招招手,身后的弟子把那巨大的八卦刀递前来。

双方其余众人也都默默架起兵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有一人从西大街东面远处跑来,一看见前头的大堆武人,马上放声大叫:

“已经找到姚莲舟了!在城东大差市的『盈花馆』…“

那正是颜清桐派来报信的镖师——他早受大当家暗中命令,中途故意拖延了一段时间,此刻才来报告。他跑得更近时,才看见前面的人形势有异,似乎正在对峙,登时停下了呼喊,但也已太迟。

“笨蛋!“尹英川切齿。

“首蛇道“弟子赵昆本就是武当暗中派驻在西安府的线眼,回头一看就认出那是镇西镖行的镖师,马上朝桂丹雷点点头。

桂丹雷仍恨恨地盯着荆裂。但他心里知道什么事更要紧。

尹英川带着这么多门人远来西安,是为了挽回八卦门的名声,当然最想会一会那武当拳门。他可不想只在城西这边牵制着武当弟子,而让那边的心意门和秘宗门抢去了大功,也心急要赶过去会合。

好斗的荆裂本已摩拳擦掌,准备跟这些武当弟子打上一大架。但一想到燕横必在城东那边,而童静久久未返客店,恐怕也跟燕横在一起。荆裂一来不放心他们两人,二来亦不想错过看看姚莲舟的武功,心也已飞往大差市那头。

就是这样奇妙的形势下,原本已经一触即发的战斗,突然就冷了下来。

“赵昆,带路!“桂丹雷决断地下令,就要带同伴赶去城东。

“可是四郎他…“李侗犹疑说。

桂丹雷看看尚四郎。尚四郎连站着都似乎很吃力,嘴角仍在淌血,当然已不可能跟着四人跑去城东。

“不用管我!“尚四郎却主动说:“掌门要紧!“他一激动呐喊,心胸中拳处又剧痛,那张平时像木头般平板的脸紧皱成一团。

四个武当人都看着尚四郎。五双眼睛间,流露出比血亲更亲密的情谊。

“我在一场公平决斗中打输了。“尚四郎又说:“本来就应该死。“

桂丹雷默默向尚四郎点头,也就一边戒备着面前的敌人,一边向后退。其余三人也都跟随。当四人退到了十几步外后,再次以敬重的神情看了尚四郎一眼,便转身向东面全速奔跑。

“我们的事情待会儿才了结!“跑着时桂丹雷又回头朝荆裂等人抛下了一句。

尹英川等众人盯着仍站在原地的尚四郎。尚四郎尽量挺起受创的胸膛,直视这百名敌人,脸上并无一丝恐惧。

他每一下呼吸都在疼痛,但仍暗自积蓄着气力,心中盘算必要时怎样拉一、两个人陪葬。

——以武者最光荣的死法。

“他是我的。“圆性这时却指着尚四郎说:“你们先行一步。“

群豪中有几个小门派的武人,本来在盘算怎样捡这现成便宜——诛杀武当高手,可是足以大振门派名声的功绩。但现在少林武僧已有言在先,他们都不敢造次。

“我们快去!“尹英川一挥手,示意镖师带路,就跟八卦门人和众武者拔步往东面开跑。

圆性重新戴起那半边面罩,将手上船桨交还荆裂。荆裂接过,看一看尚四郎,又瞧瞧圆性。

“待会儿再见。“荆裂微微一笑就跟着群豪的方向走了。路过先前那巷口时,还顺手把钉在墙上的鸳鸯钺镖刀拔下来。

圆性捡起跌在大街一旁的齐眉棍,然后站到尚四郎跟前。

“我并不是因为听到你家掌门的消息,才离开少林寺的。“圆性说。“两个月前我就已经下山了。“

尚四郎并不意外。假如少林真的有心来讨伐武当掌门,就不会只派这么一个年轻和尚。

“我下山只有一个念头。“圆性继续说:“打死一个武当弟子。或者给一个武当弟子杀死。“

“请动手快一点。“尚四郎冷冷说:“还有,我死了之后别替我念经超度。三界也好,轮回也好,我们武当派,早已不相信这一套。“

他说着就强忍痛楚,走到鬼头刀跌下之处,慢慢地俯身把它捡起来。圆性并没有阻止他。

尚四郎似乎无力把重甸甸的鬼头刀举起,刀尖垂到石板地上。但其实手腕在暗中贯劲。

“现在还不是时候。“圆性说了这句,就将齐眉棍搁到肩头,大踏步朝东走去。

尚四郎闭起眼睛,呼了一口气。握刀的手腕放松下来。

“别以为这就折服了我!“尚四郎呼叫:“将来武当派攻打少室山,我是第一个先锋!“

圆性未答理他,步伐加速变成奔跑,沿着阳光灿烂的街道,离开这不久前还是战场的桥梓口远去。

独留下脸色沮丧的尚四郎,眺视着圆性那半边身子发亮的背影。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十七

相传少林武道,乃是肇始于天竺达摩祖师东传来的强身锻炼功法,其中又以“易筋经“为“百法之源“。

外间常以“易筋经“为少林最高深的内功秘法,实乃误传。“易筋经“乃是最基础的锻炼,每名少林武僧入门必修。根据考究“易筋经“衍生自天竺(印度)的瑜伽术,是以伸展肢体的式子,配合深长呼吸,令身体筋骨柔软放松,一如其名,是“改易筋骨“的法门。

人身一切的动作,皆是依靠肌肉从放松到收缩产生的动能。武术上所讲究的“劲“(即近世运动学所说的“爆发力“),就是肌肉能够在极短的瞬间,从极松柔收缩至极紧实。所以少林武功虽走刚硬一路,但最初阶时还是得先锻炼“易筋经“的柔功,此后才能发得出猛烈的劲力。

武僧在“易筋“之后,才开始真正学习发劲出招的方法,即少林拳术之母“少林五拳“,五拳皆是象形,分别为“龙、虎、豹、蛇、鹤“五种。

这“少林五拳“除了是拳术招式,同时也是身体各层次的劲力锻炼,拳经有云:“龙形练神,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在修习拳腿技法的同时,也在增长力劲和耐力。

少林武功因为是护寺之用,未学打人,先求自保,故亦讲究抗打硬功的练习,其中最著名的一种就是“铁布衫“功夫。

因为“铁布衫“之名,外间常有许多神奇想象。其实“铁布衫“练法并不神秘,就是长期以硬物敲打身体各部位的“排打“功法(当然亦要配合特殊的呼吸方式,更高级者则再结合“借相“,提升身体硬度)。

“排打“的作用有三方面:一是养成自然反应,在被敌人击打时收紧肌肉及运气相抗;二是习惯了打击,减低神经的痛觉;三是令骨骼变厚——因为人体骨头在长期磨擦或敲击的刺激下,会造成骨质增生(骨刺病症的产生也是同一原理)。

第六章 围攻

写在白袍上那十四个黑字,看在“盈花馆“外头每个武者的眼内,都仿佛有千斤份量。

颜清桐、戴魁、董三桥、韩天豹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看街上倒着已断气的心意门人。最后抬头再瞧那悬挂着白袍的窗户。

他们终于明白,华山派看见姚莲舟时是何感觉了。

——难道真的要就此认栽?

“事到如今…只好等尹前辈和圆性大师的西军赶过来了。“韩天豹说。他毕竟经验最丰,也最先恢复冷静。

其他人都默然无语。在场明明有百人之众,却不敢攻入一个只有两名敌人的房间,群豪不免自觉窝囊。

有两个较精于医理救急的武者,已为戴魁扶正断骨处,再用拾来的破断窗框当作夹板,缚在他的手臂上。戴魁痛得一额都是冷汗,但不吭一声。

颜清桐遣走那两人,欲与戴魁谈话。但戴魁别过头不看他,只瞧着地上已死去的师弟李文琼,眼神悲愤。

“师弟,我要问你…“颜清桐虽焦急,还是尽量悄声:“刚才交手,他有中毒的迹象吗?“

戴魁冷哼一声,仍不理会他。

“师弟,此事关系重大,不是赌气的时候…“颜清桐急急说,指着李文琼的尸身:“难道你不想马上为李师弟复仇吗?“

看着情同手足的李文琼那死状,戴魁怒然一把捏着颜清桐的手臂。他虽受伤失血,但毕竟功力深厚,一只右手暗中贯劲,还是捏得颜清桐吃痛。颜清桐怕被人察觉,强忍着痛楚没喊出声来。

“是你害死文琼的。“戴魁从齿缝间吐出这句。这始终是本门家丑,他没有高声说出来。

“我也想不到…姚莲舟还会这么…勇猛…“颜清桐如呻吟般说:“我用的毒…不轻…现在最重要是…打败他…我也是为了心意门…“

戴魁这才放开颜清桐的手臂,然后走到李师弟跟前蹲下。他眼睛里有复仇的火焰。

“不错。我看见他的脸色,中毒不轻。“他说着就握住腰刀的把柄,将刀从李文琼腹部拔出来,洒得自己一身是血。

众人见这位心意门传人,如此状态下仍似欲再战,俱感讶异,但也激起了一点士气来。

颜清桐趁着这气氛,马上就跟董三桥、韩天豹和燕横说:“我戴师弟试出来了,那姚莲舟受着严重内伤,刚才已是强弩之末。我想这伤是在华山一役所受的,因此才一直躲着不出来。“

燕横大感意外,秘宗门两人都将信将疑。董三桥想,如果姚莲舟真是受伤,故意挂出那两行大字来唬吓他们,又确实合理。

“我们可以等尹前辈到来。“颜清桐又说:“但姚莲舟也有武当弟子来了西安助拳。现在只有一人还好对付。假如再来十几个,这擒捕武当掌门之计就要失败了。“

房间内那武当弟子虽未露面,但杀伤两名秘宗门弟子的暗器手法,已尽显功力。董三桥心想,假如再来几个这样级数的家伙,的确甚难对付。

——而他们任何一刻都可能出现。现在也许已是制服姚莲舟的唯一机会。

燕横年轻,对这种复杂的形势更无从判断。他想这些都是江湖经验远比他丰富的前辈,还是听从他们比较妥当。

就在群豪犹疑之时,突然有人“啊“的一声指向“盈花馆“大门。众人又再紧张起来,朝那门口戒备。

但见从门里出现的,既非姚莲舟,也不是那用暗器的神秘武当好手,而竟是一个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看一身打扮似乎是个婢女,后面却背着一个比她还要大的姑娘。看那姑娘的鲜艳衣饰必是“盈花馆“的妓女,只见她搁在那女孩肩上的脸煞白如纸,略呈灰色,像生了大病。颜清桐和几个镖师更一眼就认出,她是“盈花馆“里最当红的书荞姑娘。

更奇怪的是这年轻女孩左手上,还拿着一柄略弯如刀、柄首有铁环的长剑,这兵刃样式,在场众武者前所未见。

殷小妍吃力地背着书荞,一步一颤跨出大门。众人怕门内暗处还有埋伏,都不敢走近她。就只有燕横,看见小妍如此艰辛,忍不住就上前帮助她,把书荞姑娘抬下来,轻轻放到地上。

小妍感激地向燕横点了点头,接着双手捧起那“单背剑“。她左右看看,找到戴魁所在,就走到他跟前。

戴魁之前杀进那房间,也察觉房内有一对女子,但刚才生死一线,哪有闲情细看她们是什么人?此刻才第一次看清小妍跟书荞的模样。

书荞蜷起身子躺在街心,戴魁一看她状况就恍然:她跟姚莲舟一起中了毒。戴魁不禁又愤怒地瞪了颜清桐一眼。

“这位…侠士…“殷小妍在众多手拿刀枪剑戟、杀气腾腾的武者包围下,身体不断颤抖,但仍然强压着畏惧,朝戴魁说:“刚才在里面…我见过你…“

小妍看见戴魁那满脸胡须还沾着未干的血,手上提着一柄染成红色的腰刀,再想起他之前杀入房间那狠相,不由浑身哆嗦。

她看一看地上的书荞,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就将手中剑递给戴魁。

“房里的客人,请求你们先给书荞姑娘解药。他就用这佩剑作交换。“小妍不敢正眼看戴魁,只是低着头,努力复述姚莲舟吩咐她传的话:“他说,这事情无关外人。救了书荞姑娘后,他再等着跟你们…一决胜负。“

群豪听了这惊人的话,全都盯着小妍手上那柄“单背剑“,细看那古怪的略弯剑鞘和卍字护手,剑柄上饰有古雅的云纹镶银。

——这就是武当掌门的佩剑。即使只是拿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女孩手中,仍散发出一种威仪。

董三桥听了心中盘算:姚莲舟竟如此托大,连佩剑都不要?还是跟窗外那十四个字一样,是为了唬人?可是看那个妓女的样子,似乎真的快死…“解药“是怎么回事?中了毒吗?…

众人也对小妍那句“解药“摸不着头脑,正在议论纷纷。颜清桐则急得几乎要跳出去捂住小妍的嘴巴。

戴魁瞧着那柄杀伤了他许多同门的“单背剑“,想起刚才在暗室中所见那剑光,如何以“太极剑“巧妙地引导李文琼的铁锏打断他的臂骨,又控制他的腰刀刺进李文琼下腹…戴魁一想及这一幕,心头一阵刺痛。

此刻戴魁眼见,姚莲舟为一个被无辜连累的女子,竟然甘愿放弃佩剑;相比自己乘着对方中毒之危,率十倍之众进攻…他只觉无地自容。

——不只是武功。连气概,我也输得这么彻底!

小妍还在低着头把剑递给戴魁,他却迟迟未接,她抬头看看,只见戴魁一张粗豪的脸激动得涨红,小妍却错以为他被激怒了,更觉惊慌。

——为了书荞姑娘,我要挺下去!

戴魁伸手,但并不是接剑,而是将“单背剑“推回给小妍,二话不说就上前蹲到书荞身旁,放下了手中刀,也不理会被众人看见,就从腰带内拿出那包解药打开,亲手将纸包内的细丸喂进书荞的嘴巴。

“师弟!“颜清桐急急走过去,却已阻止不及。

书荞已失知觉,并未吞咽。戴魁也有点走江湖的经验,不顾虑男女之防,将书荞扶得半坐起来,用掌推拿她肩背穴位,令她食道张开,终于吞下那些细丸。

小妍大喜,抱着剑走到书荞身旁。只见书荞姑娘还未有起色,非常焦急。

“别担心。“戴魁脸有愧色地说:“是真解药。“

董三桥和韩天豹都不是呆子,看了这一幕,听了这些对话,再看颜清桐的反应,把事情串起来,终于想通了。

——姚莲舟不是受伤,是中了毒!

两人相视一眼,都知道此事关乎这支同盟军的名誉,也就没有说破。

颜清桐趁着戴魁正照料书荞,悄悄走到小妍身边,冷不防就把“单背剑“夺到手。

戴魁将书荞推给小妍,怒然起立呼喝:“你干什么?“但颜清桐已把剑抛给了一名心意门的师弟保管。

颜清桐知道这次非得豁出去不可,放声高呼:“姚莲舟已受重伤,如今连佩剑都没有了,我们不马上杀进去制服他,更待何时?“他说时眼睛瞧向秘宗门人和燕横。

燕横虽想不透其中关节,但见姚莲舟为了一个女子弃剑,他们却要乘机进攻,只觉颇是不妥。

相反董三桥和韩天豹都猜到内情,他们却一心只在想:这确是制服姚莲舟的黄金机会,假如武当大队弟子赶来就要错过了…

颜清桐看着两人,那眼神仿佛在问:你们要不要赌这一把?

心高气傲的董三桥,此来西安本就是要显扬秘宗门和本人的名声。他咬咬牙,就朝颜清桐点头。

小妍听到颜清桐的话,看见身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武人,想起房间里中毒已深的姚莲舟,现在连剑都没有了,心中一酸,不禁愤怒地大叫一声:“不要脸!“

这一句,出自一个寻常的婢女之口,听在群豪耳里更觉刺耳。

“这两个女的,跟姚莲舟关系不浅,都先扣下来!“颜清桐指向小妍,旁边马上就有两个镇西镖行的镖师走过去抓住了她。

戴魁正要替她解围,颜清桐却喝止:“师弟,你要帮着武当派吗?你忘了自己代表谁吗?“

戴魁一时犹疑了。刚才救助书荞,还可说是出于不忍;但如果现在公然跟自己人打起来,却有站在武林公敌武当派那边的嫌疑,他可担当不起。

这时其中一个镖师“啊“的叫了一声,原来他的手肘被个剑柄撞了一下,登时半身都酸麻,放开了小妍的手臂;小妍松开的手用指甲抓了另一名镖师手背一记,那镖师并未提防,亦吃痛放了手。

撞了那一记剑柄的正是燕横。他第一眼看见殷小妍,就想起年纪相若的宋梨,对于这么一个同样无辜卷入武林斗争的弱女子,心里颇是怜惜。一见她被两个镖师抓住,心里没想别的,就只想:会武功的人怎可对个普通女孩子出手?他没有犹疑就举剑相助。

小妍脱离了两人,想也不想就转身走回“盈花馆“大门。

——我宁愿回去里面,跟他死在一块儿!

附近有几个武人也都欲上前抓她。但燕横略晃一晃手中“静物右剑“,他们都被唬得止步。

小妍一进了大门,更是没有人敢冒然追进去——怎么知道那个武当派的暗器高手有没有埋伏在门里?连秘宗门人都躲不开的瓷片,他们可没有信心闪避。

眼见可以用作威胁姚莲舟的人质逃回了“盈花馆“里,颜清桐顿顿足,不满地看着燕横:“燕少侠,你这是…“

人丛之间却传来一人拍掌声,还有一把清脆的笑声,燕横跟众人看过去,原来正是跟着到来的童静。她一直就在人群外围观看,因为个子矮小看不见,于是索性就骑在白马上。

童静以赞赏的眼神,远远瞧着燕横,竖起一根大拇指。燕横知道自己此举得罪了群豪,童静这样令他更加尴尬,连忙向着她把指头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再笑。

在这么紧张的关头,这对少年男女却旁若无人般手语互通,令群豪哭笑不得。只有戴魁一人,看见燕横刚才全不犹疑就干了自己想干的事,心里有些自愧不如,朝燕横微微点头嘉许。

“还磨蹭什么?“董三桥怒然呼喝,这才令众人再次集中精神。“现在就进攻!你们都从下面攻上去!“

韩天豹已知董三桥心中所想策略,也向群豪拱手说:“劳烦众位同道,都从楼下攻入,在二楼走廊布阵!我等秘宗门人则从屋顶攻下去。各位不必硬闯,只要在房间门前牵制姚莲舟。等我们攻破屋瓦杀入,你们才配合破门夹击!“

那些小门派的武者,之前看见心意门人铩羽而回,都心有余悸,一听这句“进攻“很是迟疑;但听到韩天豹说只要他们负责牵制,由秘宗门人从上路主力进攻,这才比较放心——他们毕竟也有数十人之众,要壮着胆子守在二楼走廊,还不算是难事。而这指令出于名震沧州的韩老拳师之口,就令他们更有信心,一个个磨拳擦掌。

“姓燕的!你也跟着来!“董三桥向燕横呼喊:“要是没种替师门报仇,那就留在下面算了!“

他说着就奔向“盈花馆“西侧的墙壁,一跃踩在壁面又借力再跳,同时空中左臂一摔,手上长长的九节钢鞭挥出,尖锐如枪尖的鞭头钉住屋瓦下的墙砖。董三桥猛扯钢鞭,身体轻巧如纸人般往上飞起,一眨眼足尖就着落在屋顶上。这手秘宗门的轻功看得下面许多人目瞪口呆,登时喝起采来,士气又再大振。

燕横被董三桥言语相激,心想绝不可损了青城派的名声,也就跟着韩天豹和其他秘宗门人走往西面墙壁。

一见董三桥等已出动,颜清桐也催促下面的群豪配合攻入“盈花馆“。有两个拿藤牌单刀的霍州地堂门好手自告奋勇,率先利用藤牌掩护之利攻入了大门。确定“盈花馆“楼下大厅并无埋伏,他们马上呼唤同道也进去。有七、八个比较好斗的家伙就率先杀入,将“盈花馆“大厅占据定了。

颜清桐这时走到那八个幸存的心意同门之间。

“你们不想为师弟们报仇吗?“他劝说:“难道你们希望看见,今天唯一吃败仗的是心意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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