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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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兵鸦道“的弟子劝告副掌门小心。但叶辰渊只是冷冷回答:“如果他们以为用暗算手段能够复兴峨嵋派的话,就尽管给他们来吧。“

叶辰渊这等气度,反倒令峨嵋好些年轻弟子折服。比起窝囊的余青麟,他们真心感觉不如跟随这个征服者更好。杨真如就是其中一个如此相信的人。这几个月来他已成了叶辰渊的近身,安排调度其起居。

杨真如默默跟在叶辰渊身后走,不言不语。虽然已经决意随同副掌门去武当山,但看见一个个从前的峨嵋派同门,向叶辰渊及其他武当弟子卑躬屈膝的情状,他心里还是有些刺痛。

——本来,我们是傲视蜀中的峨嵋派啊。

杨真如也知道,有的同门在背后怎样骂他是背祖忘宗的叛徒。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半点愧疚:向武当派投诚,又不是他的决定。假若当天掌门师尊决意拿起枪杆一战,他愿意为门派而死;又或者他的师父并不是余青麟,而是师叔孙无月,他也会甘心离开峨嵋山门追随而去…

杨真如轻轻摇头。再想这些还有什么用?都过去了。自己还有将来啊。今年才二十七岁。而且峨嵋派既已正正式式成了武当派峨嵋道场,我去武当山也就只是转移到本派的总馆深造而已,又有何背叛可言?…杨真如心里不想再留在这充满败丧气氛的“铁峰楼“半刻,恨不得今天就出发离去。

叶辰渊虽未回头,却似感应到杨真如心中思绪。

“我们快要走了…你都准备好了吗?“

“弟子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杨真如恭谨地回答:“只带一人一枪就行了。“

叶辰渊没有回应,只是略略点头。杨真如知道这已经是副掌门最大的赞赏。

两人下了楼梯,穿过“铁峰楼“那仍然供奉着大金枪的厅堂。堂上原本有一块挂了超过八代的古老牌匾“玄空妙技“①,半年前就给换成了“武当派“三个大字,左下角再写了“峨嵋道场“小小四字。

『注①:“玄空“二字,乃是远追传说中峨嵋武学的先祖司徒玄空。』

他们走到内堂,这儿本来是峨嵋掌门与派内长老师范商议事情及接待外来贵宾的重地,如今已被武当“兵鸦道“弟子占用。

叶辰渊一进入,堂内三个穿着“兵鸦道“黑衣的弟子马上肃立行礼。其中一人四十出头,脸容方正,额顶上有三道脱了发的创疤,腰间佩着双刀,是远征军中较资深的弟子秦少芳,取代了江云澜成为叶辰渊的副手。

叶辰渊看看堂内的大桌子,只见上面排满了兵刃,有几管是峨嵋派收藏的独特古枪,其余都是先前攻灭青城派后,火焚“玄门舍“前掠得的青城宝剑。

“副掌门。“秦少芳上向禀告:“我们听你的吩咐,收拾行装预备随时出发回武当山。可就在整理兵器时,从这物事里有所发现…“

秦少芳说着走到桌前,伸手拍拍桌上一个大木匣。那匣子甚古雅,内里衬丝,装着一长一短两个造形优雅的剑鞘。

叶辰渊自然一眼认出来:这正是收藏青城派至宝“雌雄龙虎剑“的木匣,两柄宝剑虽被燕横带走下落不明,但叶辰渊仍非常珍视这遗下的匣子和剑鞘,着弟子从青城山带走。

“就在我拿起剑鞘检查时,发现这匣子底下有个小小的暗格,打开来就发现了这东西。“

秦少芳拿起桌上一本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薄薄册子,双手捧到叶辰渊面前。那册子封面用皮革所制,没有写任何字,并以皮绳十字绑着。

“我们不敢打开来看,先等副掌门过目。“

平时脸容冷傲的叶辰渊,露出极罕有的兴奋表情,一把将册子取过,急急解开绳结。封皮一揭开来,映入眼睛的就是一行接一行的蝇头小字:

“斯技乃天师张道陵伏妖降魔之剑 其神妙处 龙虎交会 雌雄相济 长纵短横 顺逆自如 其形其势合于唯一 虽万鬼莫能当 今记谱诀如下“

叶辰渊以微微颤抖的指头,急忙翻过下页。“兵鸦道“众弟子从未见过,副掌门如此情急的样子。

叶辰渊一直翻过去,看见的尽是“蹈云“、“震山“、“拂爪“、“抖鳞“、“潜极海“、“穹苍破“…等等招式名称。叶辰渊与何自圣交手之日,虽并不知道对方出招的名字,但他毫无疑问的肯定:

——这是“雌雄龙虎剑“的剑谱!

日夜回忆的最强敌人,那绝艺的秘要此刻就握在手上,叶辰渊感到浑身血脉沸腾。

他本来早已断绝了跟姚莲舟争夺掌门的念头,但此刻仿佛又有一道意想不到的门户就在面前打开。

——假如…我能够吸取何自圣剑法精要之一、二,未必就不可能再挑战他…

可是再细看那剑谱,叶辰渊顿时失望。连刚刚渗出的热汗都好像冷却了下来。

每一式剑招下的描述,都是这样的文字:

“三五合于四十二 步走四八 左剑接七十三 敌势自破 敌剑若应以偏身下抹 我步复走一九 回之以六二 应手必中“

叶辰渊翻过一页接一页,所有招势的说明,全都带着这样一堆不明数字,根本没有一招看得明白。

叶辰渊掩卷叹息。

——是暗号。

堂里的四个弟子,都不知道叶辰渊在看什么,只是好奇地瞧着副掌门那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

叶辰渊把剑谱紧握掌中。

——难道…真的得物无所用吗?…

——不对。写这剑谱的人,自然已经懂得“雌雄龙虎剑法“,他写这东西决不是只给自己看的,也为了传给他人看…

——有资格看这剑谱的,当然就是青城弟子…也就是说,这种暗号的写法,青城弟子看得懂!

希望之火在叶辰渊心里重燃,因为他知道,世上至少还有一个青城弟子活着,也知道这一刻他在哪儿。

叶辰渊将“雌雄龙虎剑谱“贴身收进衣襟内,回复了往日如冰的表情,向弟子下达了命令。

“明天,起程回武当山。“

“小英,等等我呀!“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林间响起。枝叶纷飞,一条身影随即从树丛里冲出,在石上跑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那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浑身都在淌汗,脸皮血色通透,散发出一种躁动不安的年青能量。

少年出林之后左右看看,又抬头瞧瞧上方的山岩,却寻不着同伴的踪影。

“小英,你在哪儿呀?“少年跺跺脚。在这场山林竞跑中输了给同伴,他本已十分不忿,现在发现输得连对方的影儿都看不见,更是气得脸红。

“不玩了!快出来呀!“少年把手掌罩在嘴旁,仰天高声呼喊。

“在这儿呀。“

一个同样年轻,语气却老成得多的声音来自上方。少年一抬头,在一棵大树的横杈上,看见了侯英志的身影。

“你别下来!“少年鼓起腮,就从树干攀上去。已经习武六年的手腿,灵活有如猿猴,三数下攀越跳跃,就已经上了去,并肩坐在侯英志的身边。

“我怎么会输的?…“少年还是不服气:“我知道,一定是你抄了什么近道!我猜的对不对?“他说时指着侯英志的鼻子。

侯英志微笑,一把打去少年的手指,却咬着下唇不肯说。少年把手指化为拳头,半开玩笑一拳擂向侯英志肩头,但给侯英志伸臂挡过,侯英志顺势把少年的颈项挟住,两人出力挣扎,几乎就要一起摔下树去,这才双双住手,互相看着哈哈大笑。

侯英志笑完叹了口气,身体倚着树干,远眺山岩外武当山奇峰竞起的景色。

少年见侯英志收起笑容,好奇问他:“你在叹什么气?“

“没什么…“侯英志仰视云端看不见的金顶:“我只是想,来了武当山,实在太幸运了。“

本来以为投入武当派修练,将会是日复一日的地狱生涯,但并不尽然。虽是带技投师,武当派的众多师兄,从第一天起就像把他当成了家人。在练武场上,没有人因为想要试试他的青城派剑法而刻意敌视,授武的师兄也不因他有别派的背景而不肯用心教导。许多“镇龟道“的师兄更不理会什么辈份,特别来请他示范青城剑法的要诀,以参详改进本身的武当技艺。每天练武的早、午两课,虽然严厉认真得令人想起都呕吐,但课余起居,门派上下都是有说有笑。几个月来,侯英志只见过同门为武术见解争辩得脸红耳热,却从没有一次看见有人为私人的事情而吵架。

——因为大家都是共同追求单纯志向的同伴。

就如此刻身边的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副掌门叶辰渊的儿子叶天洋。侯英志是在跟他相交许久之后,才发现这件事的——在这少年身上,从来没有看见什么“副掌门之子“的架子,身边所有人也从未因此对他有任何厚待。

侯英志毕竟有六年多的青城剑道底子,入了武当山门之后,只用了一个半月就通过师兄的考核,离开那最初阶的“苍云武场“,晋升高一级的“玄石武场“。就在那儿的第一天,侯英志第一场对剑的对手就是叶天洋,自此就成了好朋友。

侯英志和叶天洋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两人会这么投缘。快将十九岁的侯英志,年纪跟叶天洋其实不算很相近。两人的出身更是两个极端——侯英志的父亲是个学艺不成的窝囊废,叶辰渊则是天下闻名的武当剑豪。唯一可说相近的是,两人的母亲缘都很淡泊。侯英志的娘亲在他小时就出走了;叶天洋的娘,则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妇,到儿子八岁开始习武之后,就搬回山下的村子去住,母子俩一年见面没有几次。

这又是令侯英志对武当派感到意外的第二点:还以为武当山是一片禁绝女色的修行之地,原来有妻眷的精锐弟子竟是不少。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这么多武当弟子娶妻生子的原因,是为了延续武者的优秀血脉,继续壮大武当派。因此他们要的媳妇,并不是什么名门大家闺秀,全都是在武当一带村落挑选出来身体健壮的女子,并查明前两、三代都没有患什么严重的疾病,然后用聘礼“买“下来。与其说这是婚嫁,不如说与马儿配种无异。

这种方法倒是令侯英志难以认同。要追求最强,拼了命去修练也就行了,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要连身为人的感情也都放弃吗?侯英志心里决定,将来师长也要许配这么一个妻子给自己的话,他绝不会应允。

更何况侯英志根本就不相信,练武才能是靠代代遗传——看他的父亲就知道了。

“再过一阵子就是午课了。“叶天洋这时说着,拍拍侯英志的肩头:“回去吧。“

侯英志点点头,也就跟叶天洋一起爬下树去,从来路回“玄石武场“。

平日功课虽是刻苦,课后一身疲劳,但两人毕竟是精力充沛的少年,又因为长期服用“雄胜酒“,情绪经常奋亢,故此课余还是爱通山奔跑游玩,消磨那股仿佛没有尽头的躁动感觉。

叶天洋拿着一根树枝,在前面拨开树叶前进。侯英志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看着叶天洋的背影,他不由想起燕横。不知道是怎样的巧合,叶天洋就跟从前小六和小梨一样,习惯唤他作“小英“。每一次听见叶天洋这样呼唤,侯英志心里既有一阵暖意,也有一丝苦涩。

——他们…还在生吗?…

侯英志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在那天决心改投武当派,跟踪着叶辰渊的四川远征军时,他压根儿没有一次想起两个好朋友。他一心想着的都只是自己的未来。

现在侯英志在武当山安定下来之后,才渐渐怀念自己失去了什么。

侯英志只记得,那天在“玄门舍“教习场外展开大厮杀时,宋梨已经昏倒了;至于燕横,最后看见他带着“雌雄龙虎剑“逃入山里。两个都生死不明。

——也许小六还活着,而且找到小梨。两个已经不知在哪儿双宿双栖,努力忘记发生过的事情…

——小六,你最好不要想报仇…假如你来这儿看一眼就会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

“小英,你今天好古怪啊。“

侯英志这才从沉思中醒来,看见叶天洋正停下步来,回头看着自己。必定是因为刚才自己露出了哀伤的表情吧?

“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而已。“侯英志苦笑回答。

两人继续走着。侯英志知道再想往事无益,不如珍惜眼前的同伴。

可是看着叶天洋,侯英志又生起另一股哀愁。

叶天洋又是另一个例子,证明了才能不一定能遗传。叶辰渊是世所公认的剑术天才;但他这个独生儿子,升上“玄石武场“,表现已经开始有些勉强了,很明显没有继承到父亲那种天分。

侯英志想,叶天洋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在严峻的武当派练武场上伤残,甚至丢掉性命。他相信不只是自己,武当派的众师兄,甚至叶辰渊也都看得出来。但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要阻止这事情发生。

他想起入门那天,桂丹雷师兄带他去看的那片坟冢。

——这是必得承受的悲哀。

侯英志蓦然感叹:就算曾经最亲近的人,总也有一天留不住。人到了最后仍然孤独。

——人生唯一可以依凭的,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只有剑。

侯英志随手折下身边一根树枝,在空中比划着这几个月所学的武当剑招。他自觉比从前在青城山时修练得更要拼命——武当派规模之大、弟子之众,那份感染力实在太强。而且在“雄胜酒“的帮助下,练习后的伤疲更容易复原,全力锻炼就更加毫无顾忌了。

“小英。“叶天洋回头看他问:“将来要是有机会入选,你是想当『兵鸦道』,还是『镇龟道』呀?“

“『兵鸦道』。“侯英志毫不犹疑地回答。南征北讨,用剑锋扬起血风,以战斗证实最强——这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武者之道。

“我也是呢。“叶天洋微笑回答:“我可不只是因为要继承爹啊。“

侯英志苦笑。他心里清楚,这个好友不会有机会穿上“兵鸦道“的黑衣。

他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很想转换话题。这时他记起心里一个疑问。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很久的了…常常看见有伤残的师兄,拿着饭菜和换洗的衣物,走往『遇真宫』后面的树林。那是为什么呀?“

叶天洋一听,本来红润的脸突然变得苍白。侯英志看见,知道自己问了个极不寻常的问题。

“小英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武当派,有三位副掌门?…“

“我知道的。“侯英志答。叶辰渊他当然知道;另一位副掌门师星昊个多月前从京师回了武当山,他也都见过。只是第三位,他从来没有一次听见师兄谈起。侯英志虽然已给武当的长辈们视如亲人,但毕竟自觉入门尚浅,这事又不关乎练武,也就没有问。

“那饭菜衣服,就是送给第三位副掌门的。“叶天洋说时,语声略带颤震。“听说他就住在『遇真宫』后面一个山洞里…自从六年前,姚掌门继任之后…“

侯英志的双眼发亮。一个与叶辰渊具有同等地位的男人。说什么他也想多知道一些。

“为什么会隐居在宫后呢?…这位副掌门叫什么名字?…“

叶天洋一听急忙摇手:“不可提!这是那时就立下的本派禁令,武当弟子此后都不得再提这位副掌门的名字!“

侯英志大奇,猜想其中一定涉及某些武当派的秘密。

——是跟姚掌门登位同时发生的事情?…难道是权争吗?…

“这位副掌门…是给囚禁了吧?“侯英志问:“因为跟姚掌门争位失败?“

“这事情发生时我还小,详细的我不是很清楚。“叶天洋回答:“爹也从来不肯对我说。不过以前隐约听过几个师兄提及这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侯英志虽猜中了,却又感到不妥:第一天上武当山时他就知道,武当派有“殿备“的公开制度,人人都可以挑战掌门,在武当派里用实力夺权并不是罪,失败了也不该受到惩罚…这位副掌门何以会被囚禁?

“你自小在武当山长大,必定见过他吧?“侯英志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已经太久了,我连他的样子也不记得…只是隐隐记得有这么一位叔叔。他身边常常都跟着一群师兄。在他住到山洞之后,那些师兄也都不见了…还记得,这副掌门叔叔,还有那些师兄里的一、两个人,穿的是褐色的道袍。“

侯英志眉头一扬。他见过武当山有人穿这颜色的制服:樊宗。

“是『首蛇道』里的『褐蛇』!“

叶天洋点点头。“此外我记得的就不多了。对了,还有几年前有一次,我听过桂丹雷师兄谈起他,说他是武当派的…『叛徒』。“

侯英志感到奇怪。武当本来就是走在极端之道的武斗集团,规则戒条极少;这位副掌门,能够干得出什么事情,或是有什么主张,竟连武当派也难以接受,要冠上“叛徒“这么严厉的罪名?侯英志实在费解。

假如是连叶辰渊或师星昊都要顾忌的人物…侯英志极想看一看这个人。但是他又感觉得到这是武当派内的绝大禁忌,自己可不想因此被赶出武当山——虽然桂丹雷说过,武当从不会将弟子逐出门派,但涉及这位副掌门的事似乎是例外。

此人既是被囚禁的叛徒,为何却仍没有给革除副掌门之位?这一点侯英志倒非常明白:“副掌门“不仅仅是职位,也是一个象征实力的称号,因此也只能够用实力夺取。直到今天仍未有一个武当弟子做得到这件事。

就在侯英志想象这个人物想得浑身热血沸腾时,山下方传来一记接一记的鸣声。叶天洋一听就知道。是“遇真宫·真仙殿“旁的那口大铜钟。

侯英志上山以来都没听过这钟鸣。因为这口钟只有在宣告发生重要事情时才会敲打,以呼召山上各处正在练武的弟子。

叶天洋和侯英志急步往本派的总本部奔跑下去。武当派断非发生了什么危急事情。那么鸣钟的原因他们只想到一个。

“快!“叶天洋一边跑一边高呼:“小英,你还没有见过他吧?“

第三章 回山

踏入气势恢宏的武当山“遇真宫“那一刻,殷小妍感觉自己心跳激烈得快要昏迷。

只有紧紧握着姚莲舟的手掌,她才不致倒下去。

在道宫中央铺着石板的广场上,黑压压都是人头。小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无法估计这儿究竟有多少人。会不会上千呢?她看那些整齐排列、在太阳底下默默站着的汉子,一张张脸上都带着共同的气息。

——这气息她已经很熟悉:这个月来同行的樊宗、桂丹雷、锡晓岩、江云澜等人,脸上都有这种味道。

广场上的武当弟子,许多额头和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下午还没有热到这个程度,小妍猜想他们是在锻炼中途赶过来的。

没有人俯首下跪。他们都只是默默站着,以极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她手牵那个人。

姚莲舟也没有任何说话或手势,只是无言迎受这种目光的沐浴。

小妍在“盈花馆“工作时,见识过许多权势不小的达官富商,也目睹他们身边那些下属帮闲,对这些贵人如何敬而畏之。相比之下,武当弟子对姚莲舟的态度完全不同:这并不是对权位的崇拜或畏惧,而是真正打从心底的仰慕。

——而我,竟然走在这中间。我算是什么?我在这儿干什么?…

有武当弟子用好奇的眼光投向她,小妍不禁脸颊涨红,很希望那石板地中央就有个洞让她躲进去。

姚莲舟感觉到小妍的窘态,更加紧握住她纤小的手掌,尽量让她贴近自己身边而走。小妍瞧瞧他,心里很是感动。

可是这时她又想起临别之前,书荞姐姐给她的忠告:

——跟着一个这样的男人,你得有准备,自己不会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刚刚离开西安府不久之时,姚莲舟曾经在路上跟她说:

“你要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会阻止你。“说完还拿出了一包不轻的银子。

小妍紧抿着嘴角。她没有怪姚莲舟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毕竟西安之战落幕时,小妍只是央求他带她走而已。

——离开“盈花馆“。离开西安。离开那本来不可抗逆的命运。

可是她并没有求过他要带自己在身边。他也没有答应过。

然而这是抉择的时候了。

她看也没有看那包银子。

“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小妍说的时候声音小得像虫子叫。但姚莲舟每个字都听得清楚。

他马上握起她的手。

“行的。“

当时小妍还不知道,在旅程终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现在走在这“遇真宫“的广场上,她才知道。

小妍回想在“盈花馆“时,亲眼目睹像樊宗跟锡晓岩这些男人有多可怕;再看眼前广场上近千名武当弟子,她不禁想:他们当中,还有多少个樊宗和锡晓岩?

这一刻,殷小妍才真正认清:她所喜欢的男人,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和地位。

她无法不感到强烈的自惭。

——我…配吗?…

众武当弟子见掌门回山之际,竟牵着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心里自是好奇,却并没有窃窃私议——无人能过问掌门的任何决定。就算姚掌门此刻拖着的是个老太婆也好,小男孩也好,他们也都不会有一人皱皱眉。

倒是看见桂丹雷的样子,令他们一阵激动。桂丹雷硕大身躯上的刀枪外伤大都已经痊愈,可是左臂被尹英川砍的那一刀“水中斩月“伤势不轻,仍要用布巾挂在胸前;另外又给一杆长枪深深伤了腰脊,走路还有些拐,要拿着木杖帮忙才能快步行走。脸上更多了许多新疤痕。

桂丹雷在“镇龟道“,是足以替代首席师范师星昊的人,竟被伤成这样子,师弟们看见都感惊讶。

其他归来者陆续出现:“兵鸦道“的年轻好手焦红叶,双手仍包扎着,尤其右手受伤的部位是等同剑士生命的腕脉,只见他神色甚是沮丧;具有半边“阴鱼太极“功力的尚四郎也是“兵鸦道“的一线战士,此刻行动窒碍,身受沉重内伤未愈;“褐蛇“高手樊宗,身上好几处都仍包着布带;至于连许多同门也惧怕的锡晓岩,虽不见受了什么伤,但脸上似乎失却了平素的狂傲之气,神色略带落寞。

——并没有往日远征军回来时那种凯旋的气势。

一人趋前到姚掌门身前。小妍看过去,只见是个白发疏落的老者,一身墨绿宽袍,左胸有“太极“的标志;再看那张苍老的脸,下巴处开了一个倒三角状的惨烈伤口,下排齿根和红色牙龈都暴露在外,形貌有如恶鬼。小妍见了不禁哆嗦,但为了礼貌没有叫出声音来。

老者察觉了,向小妍微微点头抱歉,将挂在颈上的黑面巾拉起,掩盖着下半脸。

小妍并不知道老者的身份,点点头回礼。

——要是有外界的人在,看见堂堂武当派副掌门,向一个小小的妓院婢女道歉,必然啧啧称奇。

“掌门,辛苦了。“师星昊以带着奇异风声的语音说,眼睛检视姚莲舟的脸色,看他有否大碍。

姚莲舟没有回答,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师星昊。

师星昊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华山“二字,并在上面打了个交叉。

师星昊的嘴角掩盖着,无法看见表情,但眼睛显然在笑。他把纸片折合收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姚莲舟伸出手掌,与师星昊轻轻交握。

“两个月前。“师星昊回答,看看队伍后头受伤的桂丹雷等人。“我还是应该亲身赶过去关中。是我决断错误。掌门请降罪。“

“假如有弟子因这事情牺牲,第一个有罪的人是我。“姚莲舟坦然说:“真想不到,这次收获如此丰富。甚至连『猎人』都引出来了。“

师星昊一听,白眉往上扬起。

“进了殿里再谈。我也要知道京师的事。“姚莲舟说着稍回头:“桂丹雷也有事情要报告,一同进来。其他刚回来的人先去休息。众弟子回武场如常练功。“

他吩咐完后,才瞧着殷小妍轻声说:“我有事情得处理。先为你安排个落脚处好吗?“

小妍摇头:“去你办事的地方。我就在门外等。“

她可不想跟姚莲舟离得太远——至少在还没有好好谈以后的事情之前。

“行。“姚莲舟微笑,继续牵着她,与师星昊一起往“真仙殿“走去。桂丹雷抛去手杖,微跛着足紧随在后头。

在众多武当弟子之间,也站着侯英志。他尽量站到最前头,想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去看,这座武当山里“绝对的第一人“。

姚莲舟虽然没有穿着掌门的白袍,但在侯英志眼里,他的身体就像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这么年轻,却是连叶辰渊也都得俯首的对手。

——我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时,又会怎样呢?

想着时,侯英志已经心急要回去“玄石武场“,继续拼命修练。

可是就在掌门等人离开广场时,有人叫住了他。正是“首蛇道“樊宗师兄。

“你也到『真仙殿』门外等候。“樊宗说:“这是掌门上山时就吩咐的。他有事情要问你。“

“是。“侯英志点点头,正要向“真仙殿“走去,回头又问:“樊师兄,你的伤,没大碍吧?“

——樊宗是他上武当山第一天认识的第一个同门,虽然只共处过半天,却感到有种特殊的感情。

樊宗看看侯英志,身材比刚上山时壮了不少,也有一股比初来是更强烈的自信,看得出他这几个月里必然没有疏于修练。樊宗微微笑着回答:“没事。你快去。“

侯英志这就快步奔往“真仙殿“门外。他看见姚掌门、师副掌门和桂师兄都已入了殿门,只有刚才那个挽着掌门手掌的女孩,坐在殿前石阶上等待,一双大眼睛不安地左顾右盼,又仰头瞧瞧雄壮的道宫建筑,露出赞叹的表情。

侯英志走过去,这才第一次看清殷小妍的样子。虽未至于是惊艳的美人,但脸蛋非常可爱,而且有一种令男人想要怜惜的气质。然而再看她的表情身姿,又并非完全给人柔弱无助的感觉,当中仍隐藏着一股坚强的生命力。大概是因为生活的磨炼吧。

——侯英志能一眼看出来,因为他自己也有同样不幸的童年。

小妍上武当山以来,终于看见一个年纪跟自己相若的人,朝侯英志点点头。

侯英志既知道她是掌门的女人,自然避嫌不便交谈,也只点头回礼,默默站到殿阶另一头。

两人就这样无言的一起在等候。

在巨大的真武大帝神像底下,三人盘膝而坐。

桂丹雷代姚掌门向师星昊述说在西安发生的一切:姚莲舟如何被各派下毒围攻;“武当猎人“荆裂出现;少林寺和尚的立场;还有立下了五年停战约定。

“掌门,那毒药…“师星昊此刻已取下脸巾,破裂的嘴巴问。

“回程途中早已复原。“姚莲舟平静地回答:“你也知道我的过去…这种程度的药,还毒不死我。“

师星昊点点头。“说到那个『猎人』…南海虎尊派吗?…我都几乎忘记了。想起来,那小门派才不过十来人,竟然跟当地其他门派结盟,想跟我的远征军对抗…那掌门叫什么虎的,是个酒鬼,根本不用我出手。想不到…那家伙,还教得出一个这样的弟子…“

锡晓岩是师星昊麾下“镇龟道“的最精锐弟子,实力之高强他十分清楚;这“武当猎人“荆裂竟然几乎将锡晓岩摔死,果然足为武当派的隐患。

而掌门却又再给他几年时间去成长…师星昊心里大大不以为然,但并没有说半句。

“他还有同伴。“姚莲舟说。“一个是青城剑派的残存弟子;一个东瀛来的女刀客,刀法足以跟锡晓岩较量;还有一个…“

他想起童静,还有她以“追形截脉“重创焦红叶的那一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总之是一群有趣的家伙。“

听见掌门将敌人形容为“有趣“,师星昊颇愕然。对方可是杀伤了我派许多精英弟子的仇敌啊。

——不过就这几个人,谅他们也不可能对武当构成什么威胁…反倒最该注意的,是少林。

“少林寺的老和尚特意下山来,说的却竟是一堆窝囊废话。“师星昊说时,双拳笼进衣袖内:“『天下武宗』少林派,原来也不过尔尔。看来世上真的已经没有谁阻得了我们。“

“京城那边怎么样?“姚莲舟这时一问。

师星昊听得出,掌门等于是在回应他刚才所说的话:武当派“天下无敌“的霸业并非畅通无阻,还得看朝廷的意向。

师星昊当下就将那场“豹房御前比试“的情形,还有之后皇上如何大加赏赐武当派的事情向姚莲舟报告。当然他亦描述了皇帝身边两大宠臣钱宁及江斌的反应。

“皇帝那好玩的小子,本来很想将我们武当派收作自己的玩具。姓钱那家伙,害怕我们跟他争宠,对这格外紧张,后来更亲自过来找我,用锦衣卫吓唬我。“

姚莲舟应皇帝的诏令派师星昊及弟子上京献技,本非要讨什么赏赐或恩宠,只是想探听朝廷对武当派持什么立场。

武当武者虽自视为化外之人,毕竟仍是一个实力非凡的武力集团,如此在武林南征北讨频繁活动,卷起腥风血雨,很可能引起朝廷的疑忌,一不小心更会被诬谋反。师星昊京师之行,既成功得到皇上承认武当的地位,也摸出了朝廷不加干预的默许立场,可说为武当霸业铺平了道路。

不过钱宁的威胁,仍是在师星昊心中留下了一点隐忧。

“弟子担心的,正是这个。“桂丹雷插口,并且说出先前在西安跟陈岱秀谈过的疑问:“这次掌门入关中,消息传布得如此广泛迅速,非有朝廷势力在背后不足以成事。现在再跟师副掌门的情报互相印证,事情就更明显了。“

师星昊思考了一阵子,又说:“武当的活动被锦衣卫监视,本来就是意料中事。可是这次他们这样广传消息,引来各门派的人追捕掌门,造成一场大战,为的又是什么?钱宁那家伙,假如担心我们跟他争宠,理应冷待这事,绝不会反而把它搞得沸沸扬扬,引起皇帝的兴趣啊…他这么做,必有我们还没想到的其他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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