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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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两人在侯英志眼中却有个共通处:都拥有一股让人禁不住怜惜的美丽。而这种美丽,你认识她们愈多,就愈是抓着你不放…

“很冷了。回去吧。“侯英志说着,取回石碑上的外袍,拍了两下披回身上。

“谢谢。“殷小妍微笑垂着长长的睫毛:“跟你聊了一阵子,整个人都轻松了。“

侯英志知道她纳闷的理由。可是一想到自己跟那个男人的距离,他没再笑了,只是挥挥手。

“你先走。我等一会儿再回去。“

看着殷小妍提灯消失于黑夜里,侯英志吮着已经愈变愈薄的糖果,手掌把剑柄握得更紧。

——我要进步更快。直至再没有人能够无视我的存在。

在夜里与掌门的女人同行终究不妥,侯英志等了好一阵子,预料殷小妍已快回到“遇真宫“后,他才开始踏上山路,前往武场旁的宿舍去。

但在半途中他感觉有异。

侯英志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只是经过长期与叶辰渊这等剑豪练习后,他对危险的直觉已被磨得甚为尖锐。

他停下步来不久,樊宗就从后面现身。

樊宗的表情有少许意外:以他“褐蛇“的轻功和隐匿功夫,竟也给这小子察觉了…

“很晚啊。“樊宗笑着说,但那双细目并无笑意。

侯英志向樊师兄行礼。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在何时甚或哪一天开始被樊宗跟踪。

侯英志与樊宗对视时,眼睛没有半点闪烁。他心中无愧。与殷小妍之间并没有任何苟且失礼之事。跟叶辰渊练剑也并非干犯了什么戒律。那是副掌门的命令啊。至于隐瞒得到青城派剑谱,那是叶辰渊的责任,跟他没有关系。

“是的。我才刚在山腰练剑回来。“侯英志说。他一身都在散发热气和汗味,已是证明。

“很努力啊。我最初就没有看错你。“樊宗仍在笑。

却忽然动起来。

他以迅疾手法,右手快拔腰间的飞剑,当作短剑击向侯英志胸口!

侯英志面对樊宗那惊人的步法速度,已然来不及拔剑,把钝剑连着鞘举起,及时格着这一刺。剑势既起,他身子即如行云流水,顺势就把鞘尾反击扫向樊宗的颈项!

樊宗回剑挡着,同时竟能灵巧地把飞剑转为反握,手与剑成钩状制住那剑鞘,令其动弹不得。

侯英志却也反应过人,一感受到剑鞘被制,立时就将钝剑拉出鞘,步法斜走,侧身将剑刺往樊宗肋骨,正是“武当行剑“!

——但其中也夹杂了青城派“风火剑“的发劲之法。

这刺剑的势道非常猛烈,樊宗也不得不以步法横移闪避,同时另一只左手却朝侯英志扬起!

侯英志剑势已出,来不及回剑去格,只有举起左臂护在胸前。

樊宗掷出的飞行物迅速射来,侯英志左手一挥用掌拨中,那物弹开去跌落地上。

侯英志的灯笼早丢到一边,在地上燃烧着,映出那“暗器“只是小小一截树枝。

——假如换作是飞剑,侯英志这赤手拨打还是要受伤。

侯英志再一次令樊宗意外。那拦截暗器的准绳和速度,即使在武当山上也不多。

“你进步不少啊。“樊宗轻松地把飞剑还入剑鞘,同时把侯英志的剑鞘抛回给他。

侯英志接过,还剑入鞘后低首拱拳:“感谢师兄教导。“

他在夜里的脸色却铁青着。他看得出,樊宗不是友善试招那般简单。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抚摸着肿起的左掌,心里狐疑。

——是因为我跟叶辰渊秘密锻炼吗?…

“快回去休息。“樊宗说:“明天早课别迟了。“

侯英志再行一次礼,就摸着黑沿山路下去了。

樊宗久经训练的眼睛能在夜间视物,一直盯着侯英志的背影不放。

——这可不是一般的进步…一定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跟“那个人“有关系?

樊宗决心一定不负掌门所托,将这事情查个明白。

他摸着飞剑的柄子,回想起当初进身“首蛇道“最高精锐“褐蛇“时立过的誓言。

——任何危害武当者,必杀无赦。

这是身为武当派刺客的唯一信条。

第一章 武道狂之诗系列10卷十 狼行荆楚

后记

我喜欢武术,这个现在很多人都知道。却也因为这一点,导致不少朋友误会《武道狂之诗》书里的武打情节,尤其“大道阵剑堂讲义“描述的武功理论和门派历史,全部都是真实。请别忘记这本书始终是小说,我构想内容时,虽然花了不少工夫搜集真实资料作为灵感,但实际描写起来,还是加入了许多超人的夸张和浪漫的想象——毕竟要写一个好故事,首要并非翔实,而是味道。

比如这一卷述及张三丰创“太极拳“,还有俞莲舟、张翠山等武当开山弟子的“历史“,同样是“有根据的杜撰“。

绝大多数人认识这些名字,都是因为金庸前辈的《倚天屠龙记》,我也不例外。《倚》里写的“武当七侠“是有资料依据的,源自一篇号称宋远桥亲笔记述的《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支派论》,民国时期不少太极书籍都有传抄或转述此文,包括一九二一年出版的许禹生《太极拳势图解》(这书的复印本现在市面仍存)。《倚天》初版里的殷六侠,亦是按原文记载叫殷利亨,后来的修订版本才改名为殷梨亭。

《宋》一文经过不少人仔细考证,相信是后人伪托;即便不假,内里记载的太极功祖师李道子,能够从唐朝活到明朝,也是极其荒诞。文章虽伪,不代表里面记述的人物全都是假。比如张松溪的名字,在《王征南墓志铭》和《宁波府志》都有提到,不过当中记述指他是嘉靖年间人,非张三丰直传弟子。很多武术历史文献都入于野史一类,真真假假,互相矛盾,得等待武术史家去求证发掘。而我这个写小说的,只是信手拈来,尽量穿凿附会得有趣一些。

写这么多无非想说明:我现在这个武当派“历史“版本,并非基于《倚天屠龙记》改写,而是采用了跟《倚》一样的参考材料,希望大家别误会我在拿经典作品“乱搞“。

当然我仍然要万分感谢金庸前辈。《倚》是我第一部看的金庸作品,也是最喜欢的其中一部,没有他的启发,我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武当派来。

七月是一个令我热血沸腾的月份。固然因为夏天,也因为香港书展,但绝对不止这些。每年七月,也是我们香港人重新审视自我价值与原则的日子。

我写这部武侠小说,不敢说有什么教化意义。但书里描写了这许多狂狷之士,至少希望传达一种坚刚奋发之“气“,让人不要轻易堕入乡愿或犬儒,我相信是这个时代所逼切需要的东西。

乔靖夫

二零一一年七月二日

武道狂之诗 作者:乔靖夫

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孟子·公孙丑上》

前文提要

强大的武当派为实现“天下无敌,称霸武林“的宏愿而四出征伐。流浪武者荆裂与青城派少年剑士燕横矢志向武当复仇,更与爱剑少女童静、日本女剑士岛津虎玲兰、崆峒派前任掌门练飞虹及少林武僧圆性结成同伴,号称“破门六剑“,一起踏上武道修练与行侠江湖的旅程。

“破门六剑“义助王守仁与庐陵百姓,于江西清莲寺大破波龙术王一干妖匪,除奸卫道同时,更因经过浴血苦战武功大进,其中荆裂受伤下领悟出舍身刀招,连破强敌。惟最后关头仍是给术王及手下女刀客霍瑶花走脱,投奔野心勃勃的南昌宁王朱宸濠帐下。

术王曾勾结当地贪官买卖毒物“仿仙散“敛财,贻害苍生,“破门六剑“立誓逐一讨伐之,但这“仿仙散“背后原来有更大的势力撑腰,其中更涉及朝廷宠臣…

第一章 鬼刀陈

“弟弟!弟弟!“

一个矮小的身影,在幽暗而充满血腥气息的“大欢喜洞“里爬行,低声地呼唤着。

那声音甚是稚嫩,听得出不过是个几岁大的男孩,当中透着深刻的恐慌。

男孩手足并用,爬过堆叠在山洞里的许多尸体,走到其中一个洞穴。那儿壁顶开着一个大孔,难得的阳光投射在男孩身上,映出他那奇特的先天身形:右边肩头关节高高隆起了一大团,就像长着一个坚硬的大肉瘤。

正因为这副天生不平衡的畸形身躯,男孩走路的动作一拐一拐地跌碰,不时要用双手帮助撑地爬行。

“弟弟…“男孩继续轻声地呼喊着。心里虽然焦急,但他不敢叫得太响。

——要是让那些提着长剑、结着道士髻的男人听见,他就死定了。

男孩走路时紧紧咬着下唇,方正的脸庞展露出一个四岁孩童不应有的刚毅。他一直在忍着痛楚:拜这副身躯所赐,他就像衰弱的老人一样,膝盖经常受压生痛,要靠父亲定时给他敷药镇住;可眼前是一场积起尸山血海的激战,哪儿还有敷药的余暇?男孩只能强忍。

“屏儿,你要忍耐。“某一天,当父亲在他颈项旁边纹上物移教的三角符刺青时,曾经这样对他说:“你是神明选中的孩子。只要挺得过这种痛苦,将来就会成为凡界世人都畏惧的战士。“

男孩牢记着父亲这说话。膝盖的疼痛仿佛真的减轻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记极微弱但熟悉的声音。

短促的哭声。

男孩如发狂般猛扑向声音来处。那儿躺着一名战死的物移教徒。他附耳倾听。

“呜…“

男孩确定没有听错,双手去掀尸体。

那教徒虽不算健硕,但少说也有百来斤,男孩的身体还不及尸身的三成份量。他暴瞪着细小的眼珠,脸庞都催谷得通红,双腿蹲坐得低低,依着教里的叔叔平日所授,尽量运用腰腿的力量,并传达到胸肩臂腕之上。

就如昆虫能够推动比自己重许多倍的食物一样,男孩猛吐气息,那具被长剑刺穿胸膛的死尸,竟然真的被他掀翻了。

而弟弟果然就给压在尸身底下。

重压骤去,那男婴顿时哇哇嚎哭。

婴孩没有被尸体压得窒息,原来全赖他一条右臂,横架在眼睛上,因此虽被压着,口鼻处仍有少许可供呼吸的空间。

只见男婴的这条右臂,竟比左臂长了好一截,中间多生长了一个关节,其怪异的程度更甚于兄长。

男孩已甚疲乏,还是一把将弟弟从地上抱起,把脸贴在弟弟的额上。

“不用怕…没事了…没事了…“男孩一时心里宽慰,马上流下眼泪来,高声叫喊:“爹!在这里!在这里!“

不一会儿有一个如猿猴的身影飞纵奔来,踏过地上的血泊,发出湿润而令人害怕的脚步声。

男孩一眼就认出父亲。事实上父亲那副样子很难认不出来:他的脸除了须发和眼目嘴巴外,所有的皮肤都布满了符文的刺青,密密麻麻恍如一副乌青色的面具——不同的只是这副面具会动,也有表情。

父亲飞快到来,张开双臂,一把就将大小两个儿子都抱在怀中。

男孩手里抱着弟弟,同时感受着父亲温暖的胸膛。那股安慰的感觉,仿佛将洞穴四周的血腥气味都驱散了。

“太好了…太好了…“父亲这时才将手臂放开,伸手去检查小儿子的身体,特别是那条古怪的长臂,确定他骨节皮肉皆无恙,这才完全安心。

男孩在一旁瞧着父亲。父亲总是以这副温柔爱惜的表情,投向他们两兄弟。可是男孩同时也没有忘记,父亲对待他们的母亲,还有其他一众妻妾时,总是露出冷酷如鬼魔的脸孔,就像把她们视同没有生命、只供差遣使用的器具一样…

男孩想:这么极端的两种情感,怎么会同时存在一个人心里?…

“屏儿,干得好!“父亲一手抱着弟弟,另一手牵着他:“你知道吗?你们俩就是我一切的希望!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们长大成人——即使用我的性命去交换!你们有一天必定以这神赐的躯体,在这凡界里掀起巨大的风暴!你们就是我奉献给真界神明最大的事功!“

男孩没有听明白父亲的说话。他的眼睛却因为畏惧而瞪大了。

因为他瞥见,父亲身后出现了光华。

清冷而狭长的刃光。

武当长剑。

父亲正说完那番话,也感觉到背后强烈的杀气。但他毫无畏惧,仍然抱着牵着两个儿子,缓缓向后转过身来。

只见那儿站着一个长发披散的高瘦身影,手中双剑一前一后,沾满鲜血的刃尖直指着父亲,前剑尖锋距离他喉颈不足五寸。

武当剑士叶澄玄,他藏在乱发下的白脸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仍然锐利,但内里闪着有如受惊野兽的惧色。剑尖不由自主在微微颤抖。

他正在寻找脱出“大欢喜洞“的道路,却在尸丛之间遇上这三父子。此刻唯一阻止他双剑刺下去的,就只有那对幼小的孩子。

父亲双膝屈曲,朝着叶澄玄跪了下来。他同时将大儿子拉到跟前,又把怀抱的婴儿双手向前捧起来。

——仿佛要将这两兄弟献给武当。

“我乃锡日勒,今带同儿子锡昭屏与锡晓岩,甘心向武当派投诚,乞求拜入山门!“

锡日勒说时,满是刺青的脸坚实如铁,并无半丝惊慌动摇。

叶澄玄瞪视锡日勒好一阵子,又瞧瞧那对身体怪异的男孩,最后缓缓垂下双剑。

“带我出去。“

锡日勒上武当山后,继续为掌门公孙清研究由物移教夺来的各种奇药,更经常亲身测试药效。

三年之后,锡日勒一次误服丹丸,失心发狂,残酷杀害武当山上十多名男女役工,之后仰天吐血,心脉破裂而死。

二月的微寒早春。

荆州府江陵县城里的街道,一片生气跃然。难得没下雨的大晴天,各种贩子全都冒出来大街上摆摊叫卖。茶店和酒馆塞满了春季沿江来往的客商,他们大呼小叫,催促店家把酒食送来,然后热烈地交换各种价码情报。

如此繁盛的街道,自也少不了各种不正经的勾当:在人丛间混水摸鱼的小偷;借故找碴敲竹杠的无赖;到处勒索商户的地方帮派;看看热闹也逗逗街上良家妇女的浮滑浪子;卖假药和开赌摊的骗徒…城街内溢满一股既危险又刺激的气息。

这时有一伙共五个汉子,走在江陵县城最宽阔也最繁忙的东头市大街上,穿插于如鲗人群之间。街道左右两边满是城里有名的饭馆客店,伙计们见这几个人衣着光鲜,自然卖力向他们招手,但五人都未理会。

走在最中间的那中年男人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得像壮熊一般,身穿一袭剪裁甚合身、质料上乘的蓝染云绣长袍,顶着丝织冠,左手中指戴着一只翠绿的玉戒指,一看就知所值不菲。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心意门弟子、原西安“镇西镖行“的主人颜清桐。

跟随他身边那四人,两个是他从前的心腹镖师;另两个更要慓悍健硕的男人,则是南昌宁王府派给他的护卫,二人皆是剧盗出身、杀人不皱眉的家伙。四人手上各提着包藏兵刃的布袋行囊。

颜清桐自从去年西安围攻姚莲舟一战后,因为被当众揭破了下毒手段,名声扫地之余,更害怕遭武当派报复,一夜之间就放弃“镇西镖行“的家业逃亡——如此果决,可见颜清桐这人虽然心思卑劣,但做事还是有点气魄。

他却没想到,西安之战原来早就被一股武林以外的势力暗中监视,而那势力竟然是远在江西的宁王府!

颜清桐当天黄昏才一出了西安城,就被两个男人半途截住,吓得他以为武当弟子找上来了;待得听见二人自称是宁王府参谋李君元的使者,才松了一口气。

听到宁王府有意招纳,颜清桐那一刻激动得几乎就地跪下来叩头。他刚刚失去了经营多年的镖行生意,在武林上又名声大损,仓惶逃亡间已是不知何往;堂堂朱姓亲王竟就在这时刻向他招手,这简直是难以相信的幸运!

——我还以为,今天已经倒尽了八百辈子的霉…

当时颜清桐由关中往江西路途遥远,可也惊险无比,竟然被少林寺的那个臭和尚圆性盯上了,更一路就追踪到九江城去!幸好最后还是将他摆脱,安全顺利抵达南昌,在李君元引荐下谒见宁王。

“颜大当家…“李君元与颜清桐谈话时,仍是用他昔日身为镖行主人的称号,语气甚是尊重:“阁下虽一时名声受累,但在武林上见多识广,更是名门之后,他日我们王府与武林中人打交道,大当家必然帮得上忙。“

颜清桐本来就猜出七、八成来,如今听了李君元的说话就更加清楚明白:宁王招他,是为了吸纳武林高手为己用。

——至于将来“用“在什么地方,那就更不必明说了…

颜清桐在南昌安顿后,马上遣人送信回西安,联络镖行心腹旧部,护送他的家人妻小到来。如今聚在颜清桐身边的昔日镖师好手共有十三名,也算重整了自己的势力。

入仕王府数月来,颜清桐以南昌府为中心,广为招集武林以至江湖黑道里的好手,有时甚至远到邻省去招募人才,全心全意为宁王府护卫军充实战力。他虽然因为西安之事蒙了污名,但毕竟出身于“九大派“之一的心意门;他本身又是走镖押货起家,江湖上人脉颇广,亦拥有厉害的交际手腕。更重要的是他熟知武人的心思习性——这正是李君元这等外行人最要倚重的地方。

在颜清桐的游说下,已有百多名武人和黑道好手投入王府效力;另有许多虽未被招入军,颜清桐亦已向他们送礼打好关系,将来宁王府果真起事出兵,他们将多半来附。这些人等虽然都不是武林里的一线高手,但相比从前只靠招集匪贼,现时南昌护卫的实力确是提升了不少。

——宁王贿赂大量京官,虽已令招军一事名正言顺,但毕竟还得避免引人注目,常设的人数不能太多,于是想到以武者及剧盗为主力,行精兵之制;当今朝廷兵事废弛,从前建立的卫所直辖军,经年来逃亡者众,仅存虚籍,实际上地方守备主要靠募用民兵,操练甚少,若以此精锐好战的狼虎之兵迅速突击,必如摧枯拉朽。

颜清桐的贡献大受王爷嘉赏,但他绝对不敢松懈,仍在努力招募强者,向王爷展示自己的价值。只因他才加入王府不久,突然就来了一个非常厉害的竞争对手——那个号称“波龙术王“的巫纪洪!

——这姓巫的又是武当派的家伙…武当啊武当,我上辈子欠了你们啦?

巫纪洪武功之强,就连颜清桐都感到惊讶。每次在王府里碰见他,颜清桐都总不住奉承巴结;背地里则天天咒骂,并且苦思有何对策,能够为王爷多吸纳一些真正的高手,以免风头都被巫纪洪跟麾下女将霍瑶花抢去了。

这一天颜清桐到来江陵,正是因为听闻近期荆州一带的江湖上,冒出了一个神秘高手,因此要亲眼看看斤两如何,是否另一个值得游说的目标。

颜清桐久经江湖,深知像这类在黑道打出名堂的狠角色,名过其实的大有人在,许多都靠夸大战绩威吓对手,比如说自己斩过多少官兵、从哪座大牢逃脱出来之类;也有的经巷里坊间口耳相传,被渲染成神魔般的高人,什么日行千里、刀剑不侵的传说都有,结果真人现身,本事连传闻中十之一、二都没有。

可是颜清桐上个月只为王府招纳得四人,而且武艺都稀松得很(至少颜清桐那疏于练习的“心意三合刀“就够打发他们),教他更急于寻找象样的强手——就算只有一个也好…

——即使比不上波龙术王那疯子,至少要跟姓霍的婆娘有的打!

颜清桐一行人甫抵荆州府域,他就向当地相熟的江湖朋友打听——过去“镇西镖行“的镖车也常在这儿经过。一问之下,得知传闻中那高手应某帮派之邀将要去江陵助拳,于是颜清桐也匆匆赶来。他再多花些银两在城里打招呼探听,更加确定那人真的来了。

——姓陈的,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这时在东头市大街,其中一方扬起了骚动。颜清桐急忙带着手下过去看看。

人声鼎沸之间,呼喊声乱成一团,最初完全无法听得清楚,后来才渐渐辨得出人们正在争相叫着:

“来了!鬼刀陈来了!“

坐落在东头市大街马井里的饭馆“悦东楼“,那两层高楼的外头已经被人群围满了。

他们都想争睹:近来在湖北道上突然冒起的这个“鬼刀陈“,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围观的人里,多半也是地方帮会的无赖流氓。近月江陵城里两个角头老大:斑四爷与赵黑脸,为了搬卸船货的利益已经打过好几场架,人们都关心到底谁胜谁负;现在听闻赵黑脸竟然花重金请来鬼刀陈助拳,更加是绝不可错过的高潮戏目,这群好事之徒,就如苍蝇见了血一样。

自从横行荆、湘的女剧盗“狼娘“霍瑶花数年前销声匿迹之后,本地江湖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这般瞩目的人物。有的人甚至从邻近县镇赶过来观看,哪怕只见着这鬼刀陈一眼,也算不枉。

颜清桐挤在人群之中动弹不得,很是不耐烦。四周的人都在交换关于这鬼刀陈的传闻。

“我听说这个陈爷确实刀法如神,一拔刀出鞘,嚓的一响,三颗人头同时都往上飞!“

“你有亲眼见过吗?“另一名流氓皱着眉反驳:“跟我听来的不一样。“

先前说话的人不服气:“你倒说来听听。“

“我听说,鬼刀陈确实刀不离身,可是他到现在连战连胜,打倒许多高手,却一次也没拔过刀,用的是拳法!他那手拳,就像变戏法一样,旁人看也看不清,对方就倒了!“

“呸,乱说!哪有人号称『鬼刀』,却不拔刀的?“

“那是说他的刀用了很多刃下冤魂去炼,等闲不拔出来…“

“这个我也听过…“旁人插口。

众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关于鬼刀陈的武艺如何,已经出现十几种说法。

颜清桐过去从没听过“鬼刀陈“这么一号人物——或许应该说,就算听过也不会记得。江湖上叫“鬼刀“、“神枪“、“神拳“之类外号的人多如牛毛,就连寻常街头卖武艺的也爱这般自夸,没什么稀奇;陈又是大姓,更不可能让颜清桐联想起当地武林什么有名的人物或家族。

然而荆州一带是大江水路要地,航运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滋生黑道帮派甚多,斗争颇烈,颜清桐过往走镖至此也要万分谨慎。这鬼刀陈能在这里打响名堂,就算不是一流高手,至少也有些过硬的本领。

这时人群突然惶恐地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来。

“要命的别拦路!“新来了一群人,当先一个小伙子呼喝着。在场的城里人都认出来,正是斑四爷的手下。

只见那码头苦力出身、如今已是江陵一方恶霸的斑四爷,健硕的身躯穿着丝毫不合衬的高贵衣冠,带着大伙手下,排众往“悦东楼“大门走去。

在场较具资历的道上流氓,看见跟随在斑四爷身后那些人,简直看傻了眼。

“那…那不是洪家兄弟吗?“颜清桐听见旁边一名流氓低声说。

“什么?砥石村的洪家兄弟?“另一人惊讶地呼叫。

只见斑四爷身后有两个一般模样的汉子,身材厚得像两颗圆滚滚的石球,才二月天气却都穿着短衣,展开衣襟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这对出身城郊砥石村的洪喜、洪乐双生兄弟,天生就气力过人,在村子早已是人见人怕的小霸王;后来又双双拜入了虎牙山猴拳门,学得一身硬功,成了当地有名的打手,常常收钱为土豪出力。他们四颗岩块般的大拳头,不知打歪过多少人的鼻子。

众人再看跟在洪氏兄弟后面那几副脸孔,更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个瘦猴似的中年人,颈项挂着根铁链,两段短铁棒从链子两端垂在胸前,正是江陵县城南市街里有名的黑道打手铁扫子李;另一个衣衫脏得像乞丐、破裤子从膝盖下露出光光两条黝黑毛腿,人人认得是专门在庙会强讨路钱的苏八脚;腰挂皮革带子,上面插着解腕尖刀与破骨屠刀的壮汉,是在东头市做买卖的关屠子,两年前才来县城,人人都传说他在别的县镇背了三条人命在身;最后是一身八卦绣图长袍,背带着长剑的冯道人,也是今年才在荆州府一带道上吃饭的人物,曾是绿林翦径的独行大盗,有人说他会妖术作法,更有人说他学过鼎鼎大名的华山派神剑…

这几个连同洪氏兄弟共六人,都是城内以至邻近地方最负名声的江湖高手,人人视为地煞凶星,如今斑四爷为了对付鬼刀陈,竟不吝啬地一口气全请来了!

“不得了…“旁观的人都在惊叹。但那六个煞星的表情毫不在乎,神情仿佛就只是来“悦东楼“喝酒一样。

斑四爷的十来个亲随手下前后开路,让四爷和六人顺利走进了大门。“悦东楼“里也早就有斑四爷和赵黑脸的手下在守候,待四爷等人进去后,又把其他想看热闹的人拒诸门外。

“你们看…“颜清桐听见旁边一人指向大门说:“赵黑脸的手下,看见这些爷们到来,脸都白了…嘿嘿,我看这次赵黑脸只请一个鬼刀陈,是太过托大啦…“

颜清桐刚才也留意经过眼前的那六个好手,心里已在盘算:要是鬼刀陈只是徒负虚名的家伙,我就转而招募这几个,也算不虚此行…

他向手下镖师使个眼色,那镖师会意,掏出钱袋来挤到酒楼门前,跟其中一个看门的汉子搭话,又向他掌心塞进一锭银子。

守门人把银子收进衣里,再打量一身华服的颜清桐,原来恶狠狠的脸容立时软化为笑脸。

“这位颜爷是远来的贵客,要来做见证的,招呼他上楼去!“

所谓有钱能通神,颜清桐等五人顺利入内,两个镖师又再掏钱向门里看守的众人打点。

颜清桐进得楼下大厅,只见塞满都是斑、赵双方手下。他久历江湖,这种场面也见过不少,深知帮派如此相约群斗谈判,必早已向衙门使了钱,这里方圆数条街道里,恐怕都看不见半个差役官人。最可怜的自然是这“悦东楼“的老板——可是面对这些恶霸强豪,又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颜清桐再上一层楼,看见那二楼厅子里已然摆起了阵势。

刚上来的斑四爷跟六个强手,占据着东首靠窗的两张大饭桌。那六人都是不好惹的人物,聚在一块儿,更散发出一股教人窒息的气势。

洪氏兄弟、铁扫子李跟苏八脚都是一脸不耐烦,只想快点打完架,收了报酬的余数就走;关屠子则一脸阴沉,手掌不离腰间刀柄,他在这市集有家生意不错的店子,并不缺钱花,来打架本就因为手痒想杀人;至于冯道人坐得跟那五人稍远,左右看看他们,脸色有点不悦,似乎不满意斑四爷同时找来这么多人。

六人脸容虽似乎轻松,但暗地里全在打量坐在对面西首厅角的家伙。

那边自然就属赵黑脸的阵营。左脸颊上长着大片胎痣的赵黑脸,看见斑四爷请来大票煞星,既恨得牙痒,心里也有点虚怯。

“韦兄弟,这个…有问题吗?“赵黑脸以沙哑的声线,悄悄问同桌一个小子。

那年轻人名叫韦祥贵,看来年纪二十五、六,脸皮俊白,身子消瘦,半点不像会打架的模样,此刻却是气定神闲,拿着酒壶自斟自酌。

“赵老板…“韦祥贵喝了一口微笑说:“只要你亲眼见过我这兄弟打架,就绝不会这样问。“

厅旁还有几桌人客不属任何一方,其中有的从衣饰可知是城里豪商和有名望的人物,看来是担任这一战的见证人。颜清桐跟手下混到他们中间,然后才仔细去看他这次远来江陵要见的那个人。

那坐在赵黑脸和韦祥贵之间的男人,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宽阔青色斗篷,斗篷的头罩仍然盖着,掩去了大半面目。他身材不高,但肩背显得甚壮厚,背后斜挂了一个长长布包,看来确是柄大刀无疑。

——这就是鬼刀陈?

颜清桐片刻不停地注视他。鬼刀陈却只静静坐着,面对刚出现的六个对手,没有丝毫反应。

——是自信?还是已经被吓得不敢动了?

双方既已齐集,赵黑脸清清喉咙,站起来朝斑四爷放话:

“斑四,那码头生意的事情,我们依约,今儿就在这里解决!“

斑四爷也站起来,自信满满地朝赵黑脸笑笑,正要发言,却被一记声音打断了。

一记大大的呵欠。

来自那斗篷头罩底下的嘴巴。

“我来是为了打,不是听废话。你们什么约定的,我才不管。“

那青白色的身影猛然跃起来,无须任何预备动作,一下子就从坐姿跳上了跟前的饭桌,双足落在桌子中央,把碗盆踢得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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