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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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愿承认,但这件事此刻在他心里无比清楚:

——我是为了证明自己胜过小六。他确是我旳好朋友,但我无法忍受他比我还要强。

一想及此,他胸膛里原本燃烧的欲望瞬间冷下来,换来的是一片混乱。

——那么我现在想抱小妍,是否也因为她是姚莲舟所爱?其实我并不真的这么喜欢她?…

殷小妍未能感受他心里的变化,仍低着头等待他开口说话。可是良久对方仍然沉默。她察觉有点不妥。

“小英…“她转过头去看侯英志,却发赞他面容肃穆,半点不像刚才大胆邀请她出来时的表情。

侯英志没看她的眼晴,手掌把着腰间的剑柄,从石凳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忘记了。“侯英志仰首长吸一口气,才说:“我上武当山来,不是为了这种安逸时刻的。“

他说完就迈步离去,留下失望的殷小妍呆呆坐在原地。

她心里只是想着:

——明天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殷小妍失落地坐在“养正馆“外许久,直到听到旁边小路上有脚步声,这才回过神来。

那名“首蛇道“弟子是故意弄出足音来的,以免惊吓了正想得入神的殷小妍——以他的轻功,就算攀上她头顶上的竹树,她也无法察觉。

“殷姑娘,掌门请你过去。“

殷小妍随着那弟子返回“遇真宫“时,心里仍旧满是侯英志的身影。

当殷小妍踏进“真仙殿“时,却发现姚莲舟正在跟两个道士谈话,甚感惊奇。

本来看见道士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假如是在普通的道宫里。武当派早已还俗多年,弟子无一修道,殷小妍上武当以来,更从未见过山上其他道观的道人来访,只会在山路偶尔跟他们碰上。

这两个道士跟前却有奉茶,显然是武当派的客人。

“镇龟道“弟子陈岱秀也陪侍在侧,似乎姚莲舟正在跟他们商议些什么事情。殷小妍更观察得出,姚莲舟对两个客人罕有地颇是敬重。

两人一身道服都非常朴素,道冠上没有任何饰物,皆是四、五十岁年纪,相貌清痩,眼神有力之余却又不似武当派武者般锐利,举止似比一般道人稳重。

这时四人看来已谈完,从蒲团上站起来。姚莲舟竟首先向两个道士拱手,略略垂头敬礼。

“感谢。“

“这什么话?“看来比较年长一点、左脸颊上带着一颗大痣的道士回礼说:“我等同气连枝,这是分内事。“

三人叙礼告别,陈岱秀领着客人离去。同时又有武当弟子将东西奉还两名道人。殷小妍一看又是大奇,那物事不是别的,竟然是两柄长剑。

——这两个外人竟然能带着兵刃进来“遇真宫“,而且直入“真仙殿“!

殷小妍不识武事,否则她更会看出两名道人的佩剑形制,跟武当长剑甚是近似。客人离去之后,殷小妍才从大殿柱子后出来。姚莲舟仍在目送两名道士的背影,看来

“他们是…?“殷小妍不禁好奇地问。

“从前是武当派的。在我师父那一代的时候。“姚莲舟回答。

这些道士正是当年公孙清还俗改革武当派后不满离开的同门,遭逼走后先是寄居于山上另一道宫“玉虚宫“,后来另立“云罗舍“,继续修学道术,也仍然兼练武当派原来的道门武学,只是相比武当派并不繁盛,如今只余三十来人。刚才这两名道士,按辈分应是姚莲舟的师兄,那个脸有大痣的道号灵明子,正是“云罗舍“现任掌教道长。

殷小妍以往也听过姚莲舟述说武当的过去:“我记得你说过,二十多年来武当都没再跟这些旧同门往来,怎么…“

姚莲舟这时才瞧着殷小妍,牵起她手掌,好像要说一件不容易开口的事情。

殷小妍在妓院长大,不是脑袋空白的傻瓜,把事情联想起来,马上明白了。

“你要送我走。“

“不只是你。“姚莲舟说:“还有武当派的女眷、孩子和不能动武的同门。『云罗舍』的道人看在昔日同门份上,已经答应收留你们。他们的房舍建在更高处,朝廷的军队不轻易攻上去,你们可暂保平安。“

——武当派得罪了朝廷,山上其他各道宫本就跟武当派无甚交情,对他们惹来大祸更甚反感,又因山脚被军队封锁受连累,自然都不会帮忙收容武当的亲眷,姚莲舟只得向这些前武当同门求助。

“你们明天就走。“姚莲舟又说:“我已着人吩咐芸妈替你收拾。“

殷小妍听着,一股寒意自背项生起,身体不禁微颤。姚莲舟要将不能战斗的人先送走,只有一个原因:

武当派的武者军团,要留守“遇员宫“,与神机营一决死战。

“为什么?…“殷小妍从来没有干涉姚莲舟掌管武当的事务,但这刻再禁不住,身体无力得快将崩溃,以哀求的语气问:“为什么不一起走?“

就连不识军事的殷小妍都明白:神机营最难就是登山进攻。武当派如果放弃“遇真宫“,上高处暂避其锋,禁军难以讨伐,旷日持久之下,总有一天要退却,其时武当等于不战而却敌;就算禁军真的追击,最坏情形下武当弟子仍可翻山越岭,逃出武当山范围后才相约集结,再作他图。

假如这仅仅是两军交锋的战争,兵力悬殊之下,这确是最佳的选择。

但这一战的意义并不止于此,而是关乎武当派的气节与原则。

“幸存“,并不是武当派的生命信念。要是只为了平安苟活,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必要走上一条如此严峻的路途。

与禁军交战以来,姚莲舟经常都征询师星昊与叶辰渊两位副掌门——实际上也是他的前辈——的意见。唯有这个决定,是他独断所下。

——最难下的命令,就该由我一个人承受责任。

当他将这决定告诉师、叶二人时,他们没有显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彷佛一直就在等着姚莲舟说这句话;叶辰渊马上从“真仙殿“存放宗卷的密室找来“遇真宫“内外地势图,准备筹划迎击的战术;师星昊则立时提笔写了一封信,吩咐陈岱秀带着往“云罗舍“拜访。

“我只有这个选择。“姚莲舟向殷小妍说:“维持今天这个武当派的,是一股不屈服于任何人的『气』。面对敌人而选择逃亡,没错可以求存;但即使他日能再集结,我们亦不再是狼群,而不过几头丧家之犬,绝不可能继续追逐『天下无敌』的心愿。身为武当掌门,我不可能选这条路。“

姚莲舟说时连手掌都在发热,但却无法令掌握中殷小妍的手暖过来,她的手依旧是冰冷僵硬。

“我不明白…你是掌门,不是应该为弟子着想的吗?你这么做岂非带他们…走上不归路?“

不论胜负,许多武当弟子都将因为他这个决定而死去——姚莲舟对此十分清楚,也从未心存任何侥幸的想法。

然而姚莲舟有绝大的信心,他们会毫无犹疑地跟随。从这个月来的气氛就感受得到:武当弟子迎战神机营只有兴奋,无人畏缩不前。

身为武当表率的姚莲舟,当然了解他们心中所想。

“与朝廷纠缠虽非我们的本愿,但对方既然找上门来,我们亦不会退缩。历来从没有一个武林门派,能够击败如此规模的敌人。这荣誉将要比无敌于武林还要高。这一战,我们将记载在史书上。“

“我不明白!“殷小妍摇摇头,眼眶已有焦急的泪水:“敌人可是皇帝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打胜了这一仗,他就不会再派更多军队来吗?“

“师星昊曾经在皇城见过他,深知他的脾性。“姚莲舟解释:“他是个只喜欢强者的家伙。我们这一战若能重创神机营,必将震动朝廷之余,也会令他折服。其时师星昊将独自再次上京,向他表明我武当派不能接受『御武令』的立场,重申只想与朝廷互不干犯。师星昊说过,有七成的把握可说服皇帝。“

“要是还不行的话…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就继续打下去。“

姚莲舟的豪言壮语,却半点无法打动殷小妍。她回想那天在西安“盈花馆“的幽暗房间里,陪伴中了毒的他孤剑力抗群雄的情景。那时候他的豪迈,还有在危难中仍对她不失关切的温柔,确实令她深深爱上。

如今姚莲舟面对的,是更要艰辛十倍的困境。可是殷小妍却无法再次欣赏他的豪情。她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我…我不知道…“

姚莲舟瞧着她的脸。他虽不懂讨人欢心,但也不是个迟钝的人。这阵子他察觉了,自己跟小妍之间有一道无法言喻的隔膜。可是在这非常时期他却无从分心去化解。此刻他只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对不起。一这三个字姚莲舟只会对天下间一个人说。“我刚才说过,身为武当掌门,我只有这个选择;而你身为武当掌门的女人,也只有接受我这个决定。“

殷小妍垂着睫毛,流泪点点头。

的确,这是从一开始她就得接受的事情。

——可是,我正开始后悔了吗?…..

姚莲舟没有察知她心头的纷乱,只是轻轻将她楼进怀中一吻。两入在那威严的鎏金真武神像之下相拥。

“好的。我明天就走。“殷小妍的脸贴在他胸膛上说:“你放心,那些家眷我会好好带领他们在山上安顿。“

姚莲舟坚实的双臂环抱着她,希望在这短暂的时刻传达最大的安慰。

“我会如常地战胜。然后很快跟你见面。“

殷小妍在他怀中“嗯“了一声。

——然而姚莲舟不知道,小妍此刻心里担忧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安危。

卷十三 武当之战 第三章 蜕壳

溢着浓浓药香的房间里,有一股非常凝重的气氛。

崆峒派前任掌门飞虹先生;徽州八卦掌门尹英峰;少林武僧圆性和尙;坐镇湖南一地的湘龙剑派掌门唐皓…能够令这些人围聚一起,并同时露出紧张神色的事情,世上并不多。

就连刀伤才刚愈合不久的庞天顺,其实并未能自己行走,也坚持要在这早上到访这房间,此刻正坐在一张竹椅上,跟那四人一样,正密切注视房中那木床。

除了他们五人,八卦门、湘龙派、阮氏无极门、平江巨禽门…以至几个远来助拳的门派英豪,数十人聚集在房间外的庭院里,不停引颈向窗内张望,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在那房里的木床跟前,身材肥胖的怪医严有佛已是满额汗珠,他以灵巧的指头小心地解开那两副铜铸护壳上的扣锁。他平生医治过多少英杰枭雄,见识过无数生死伤病,但此际竟也少有地紧张。连严有佛自己亦无法解释,何以对这个伤者会如此格外关心。

——我明明连他的武艺如何也未亲眼见识过,跟他也不是深交…可是这男人,拥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很容易讨人喜欢。

眼前这许多武林豪杰的关切之情,就是明证。

荆裂平躺在坚硬的木床上,任由严有佛处理,表面神色泰然。可是与他相处已久的圆性跟练飞虹,都看出他心里的波澜。

二人都不感意外——不管平日荆裂如何豪迈也好,这次关乎他往后的武道生命,不是轻轻一笑就能淡然处之。没有一个武者能够。

今天正是严有佛为荆裂左肩与右膝施“刀针“治伤后的二十日。是否治疗成功就在这刻揭晓。

——假如失败,荆裂与雷九请一战即不必提。童静的安危亦成疑问。

严有佛细心将拘朿着荆裂肩腿的铜壳取下,解去包裹的药布。

“你先别动。“他说着时施以特别的指法,按摩荆裂伤处四周的肌肉筋腱。

荆裂受伤已有一年之久,这大半个月更被两副铜壳固定至动弹不得,两处关节的筋肌当然都僵硬得很;严有佛先以按压推拿令其血气重新畅旺,并使筋肉放松,否则马上动起来,不只容易再弄伤旧患,更可能造成新伤。

每个关节严有佛都按摩了一个刻时有多,同时圆性也帮忙,用浸了温热药汤的布继续替荆裂伤处敷治,以助血气流动。

“放心吧。连我这么个糟老头都好过来了,你这小子没问题的。“飞虹先生鼓励着说。他头脸的剑伤已愈,左侧白发垂下了一大片,掩盖失去耳朵的伤疤。眼角与眉梢的刀痕,令他左眼有如凄惨地裂开,笑起来眼神仍散射着三分凶暴。

荆裂报以微笑感谢。可是没有了铜壳的拘束,他顿时感觉身体好像少了支撑,脸色更显得紧张。

严有佛透过指头的触感,确定荆裂伤处周圆筋肌都已充分放松。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接着说:

“你动动看。“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荆裂铁青着脸,并未勉强从床上坐起,只是原位耸一耸肩背,开始慢慢活动那左肩关节。

房内所有人则注视着荆裂紧皱眉头的脸。

荆裂的左肩升沉转了一圈,只感异样。

那缠绕了他足足一年的酥软无力感觉,似乎消失无踪。筋腱彷佛被人从里面重新上紧

荆裂鼓起勇气,这次把左臂整条向上举起来;做更大的扭转动作。没错,肩头恢复的感觉很明显。力量似乎能够顺利传达到手肘跟腕指。这久违的感觉令他相当兴奋,开始尝试鼓硬胸背的肌肉,令左肩运起劲力来。

然后他发出一声低呼。

众人听了马上都焦急。严有佛立时伸手搭在荆裂肩头上,示意他停止用力,担心地问:“痛吗?“

“运劲的时候。“荆裂说时眉头却松开来:“但是跟以前的痛很不一样。先前就像突然给一柄细刀刺进去,关节马上没了气力;现在的痛是『钝』的,只是带着酸麻?而且一收劲放松就马上不痛了。

他拨开严有佛的手掌,左臂又再在上方旋扭,幅度渐大。

“假如此刻必得要用左手出刀的话…我想我办得到——至少应该能够全力发出一刀吧?“

众人听了立时把目光转向严有佛。只见这怪医露出诡秘的兴奋神色。

“别管什么出刀…现在看看腿怎么样?“

荆裂仍然躺着,也如刚才般慢慢往上提起右膝。

由于太久没使用,肌肉带点僵硬,但随着屈曲的角度越来越窄,荆裂察觉竟仍未有往日那种关节被死锁似的尖锐痛楚…一点一点地,他在不知不1间,已经轻松地将膝关节完全折曲。

只不过是如此溜单的动作,荆裂却激动得有想哭的冲动。

——珍爱的东西失而复得,那是旁人难以体会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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