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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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头来,第一次与商承羽对视。

“过去的事情已不可追。我并不会因此放弃武当派。然而武当一天被朝廷视为叛逆,一天都不能在阳光之下复兴。那么余下的出路,就是令天下改朝换代。“

商承羽听着这番话,心里竟不自觉沸腾起来。

然而说话的明明是他最恨的人。

——也许因为商承羽内心最深处仍放不下“武当“二字…

姚莲舟又说:“我们需要力量。而天下间唯一容许我们获取力量的地方就是宁王府。所以我们就来了。绝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商承羽听了,瞄一瞄后头的叶辰渊。只见独臂的叶辰渊就像依附在那树旁的一只野鬼,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他绝对服从姚莲舟的主张。

“你知道那李君元把你们引进来,是为了牵制我的吧?“商承羽问。

“那没有关系。“姚莲舟直视商承羽说:“那种人的眼界,是没法明白我们要什么的。“

——而我明白你要什么。

这就是姚莲舟的意思。

商承羽看着姚莲舟的眼睛,判断出姚莲舟果真已看透他的真正野心:

乘着宁王叛变的这股风暴,获取最多的权力,并在最后取而代之。

——而且他说“我们要什么“…..那意思就是说,他的目标跟我一样。

“我们可以一起走这条路。“姚莲舟说:“你喜欢的话,我们最后再来一次比试也可以。总之,不管赢的是谁,天下都是属于武当的。这对我来说就足够。“

武当王朝。

这正正是商承羽多年的梦想。

姚莲舟再看商承羽一眼,没有等他答应就转身离开了,彷佛知道商承羽必定不会拒绝。

叶辰渊如一条影子般随着姚莲舟离去。

商承羽看着姚莲舟的背影,只觉这个师弟已然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他不能肯定是什么令姚莲舟改变了。

——只是因为武当派破灭吗?

假如商承羽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定然啼笑皆非,也无法理解:

姚莲舟的转变,全因为一个女人。

男人,若是连生命里最爱的女人也甘心放弃,他看这世界的方式就变得不一样。

锡晓岩知道,自己每经过王府里的一道关卡,那些守卫都在注意他那怪异的身材。

这些年在江湖中流浪,锡晓岩总是要用各种方法遮掩自己那条奇长的右臂,以免身分败露。现在来到宁王府这怪臂终于得以解放,锡晓岩本该感到轻松,可他反而觉得比在王府围墙外头更不自在。

那原因,并非因为被人看作怪物。

武当派三人在获得宁王册封军职之后,李君元马上就发给他们王府将领的通行腰牌,好让三人能在府里活动。守着要道关卡的护卫,看见锡晓岩所出示的腰牌,尽皆肃然起敬——他获封为游击将军,在王府护卫中足领三千人以上,并对下级的校尉兵士有独断的生杀权力,守卫们自然不敢冒犯。

然而每当锡晓岩展示那腰牌通过关卡时,他并没有掌握威权的满足,反而感到自己像进了囚牢。

——我连走一步路的权力,都是别人赐予的。

在前后与锡晓岩同行的是李君元派来的三个临时侍从。其中一个在前头引领,另外两人,一个捧着姚莲舟爱用的“单背剑“,另一个提着叶辰渊的“离火剑“,跟在锡晓岩后面。锡晓岩则自己背着那把藤柄长刀,一如往昔。

重新带着自己的兵刃,给锡晓岩一种安定的感觉。

先前六个侍从带着锡晓岩到王府大门前,取回寄放在那里的兵器及行囊。其中三人先将行囊运送往姚莲舟他们的住处,余下这三个侍从,则带着锡晓岩及刀剑前往王府东侧的军械所。

宁王府内共有三个军备储藏及整备的地点,其中东侧军械所负责收藏刀枪甲盾等近战用器具,并附有修整刃物铁器的工匠房。

经历过三年前武当山大战后至今,姚莲舟他们的三柄兵刃一直未曾好好修理打磨,一是怕由此泄露身分,二是不信任坊间寻常的铁匠或磨刀师。宁王府所招揽的兵器工匠都是一等一的,锡晓岩进府后只觉无事可做,与其一个人回住处等候掌门,不如先将兵刃拿去修整。

那个捧着“单背剑“的侍从,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武当掌门佩剑,甚是小心谨慎,紧张得背项都透满汗水。这柄奇剑几乎就在武当之战中丢失,得殷小妍和侯英志带走,并一直严密收藏,直至姚莲舟恢复心智后,殷小妍即将之归还。

锡晓岩回头瞧了“单背剑“一眼,回想起四个月前姚莲舟所下的决定:要来投身南昌宁王府。

听了之后,锡晓岩心里颇感矛盾,不止因为自己曾经与巫纪洪对敌,也因他从巫纪洪口中隐约知道,朝廷攻打武当派一事上,宁王府亦很可能有分促成,并且令商承羽得以脱出。

“过去的已经不重要。“姚莲舟却向锡晓岩说:“如今谁能助我武当派复兴,我们就该去找谁。就像武者间的决斗一样,胜利就是一切。“

叶辰渊则一如意料,绝对服从姚掌门的主张。锡晓岩别无选择只有跟随。

但他心里无法完全挥去一抹疑问:

——靠这种方法复兴的武当派,还是原来那个武当派吗?…

自从寻回姚掌门之后,锡晓岩终可放下领导武当残部的重担,不免松了一口气。可是如今他又有点怀念起那些年的流浪日子——虽是朝不保夕,而且每天都在为未来担忧,但却完全自由。

走在宁王府那犹如迷宫的廊道里,锡晓岩知道从前那直来直往的人生,已经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还未看见军械所的工房,锡晓岩已然感受到前方传来一股热浪。果然一到那工场,只见一排八座熊熊燃烧的洪炉,四周满布着百来个汉子,大多精赤着汗水闪烁的上身,各自在锤打钢铁、为炉火添柴鼓风或是做各种兵器军械的组装,叱喝声与金铁鸣声交互合和。

锡晓岩看看堆在四周成百上千的刀枪盾牌及战甲部件,又见众多匠师干活不停,整个工匠房生气勃勃,也看出宁王准备发动叛乱的野心绝非玩笑。

——而武当派余下来的所有人,都在这股风暴的正中央。

锡晓岩看见工匠房这等情景,顿时感到一股无比的熟悉,第一次在宁王府里笑起来。工艺与武艺虽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但这么一大群人专心致志地流汗付出、追求最好成果的气氛,令锡晓岩回忆从前与众多武当同门砥砺磨练的日子。

这时他看见其中一组正在磨刀的三名工匠年纪较长,身边围着很多人专注观看,似乎都在从旁观摩学习,显然就是这里技艺最好的磨刀师匠。锡晓岩领着三个侍从走过去。

正走近时,锡晓岩却发现人群中一个背影有点眼熟,那人一头胡乱修剪的古怪发式,背项身形看在锡晓岩眼里格外突出。

是剑士刀客的身体。

那人如有后眼,一受到锡晓岩远远注视已然警觉,把脸转了过来。

因为那双怪异的黑、红妖瞳,锡晓岩定睛看了一阵子才能确定,眼前人就是久违的武当“兵鸦道“同门卫东琉!

突然看见又多了一个生还的武当同门,还要是最精锐的剑士,锡晓岩兴奋地跑上前去高呼:“卫师弟!“

然而卫东琉只是冷冷瞧着锡晓岩,脸上没有一丝感情的波澜。锡晓岩感到对方有异,他自己的笑容也僵住了,走到数尺前就停下来。

“你还活着。|_锡晓岩说。

“你也活着。“卫东琉顿一顿又说:“啊,那当然了。你当时不在武当山。“锡晓岩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那次大战的最后关头,才回到武当加入奋战,而且一个人从另一方位突袭神机营,许多同门都并未看见。在卫东琉心目中,自然以为锡晓岩私下武当之后就从没有回去。

“不,我也…“锡晓岩说到一半,又觉得不想辩解——毕竟自己没有从头至尾守护武当,心中确实有愧——马上又沉默下来。

这时卫东琉看见其中一名侍从手里的“单背剑“。这次他动容了。

锡晓岩察觉,也就解释:“不错。姚掌门也来了。还有叶副掌门。我们一起加盟宁王府了。“

卫东琉只是看着单背剑“,没有说话。锡晓岩回想从前“兵鸦道“这个年轻又具天赋的师弟,那印象跟眼前此人竟有如此差异。他端详着卫东琉那怪奇双瞳,又看见其腰间所带的异形双剑,想不透是什么令卫东琉有如此大的变化。

“卫师弟,你呢?“锡晓岩问:“是…商承羽带你进王府的吗?“

卫东琉点点头。“本来我是一个人的。他跟巫师兄找到我。“

锡晓岩听到卫东琉愿意多说几句,先前的冷漠似乎稍稍融化了。他再走近些,降下声线试探着问:“现在既然姚掌门都加入来了,你会不会想…再次跟随他?他才是我们的掌门啊。“

卫东琉的黑红双眼,盯着锡晓岩好一会,然后徐徐问:姚莲舟既已加盟宁王府,不就是已经放弃以前的原则了吗?那他跟商承羽有什么分别?我跟着谁又有什么分别?“

锡晓岩为之语塞,却无法反驳半句。

“而且商承羽不过是带我进来,我没有『跟随』他,他给我做的事情,我喜欢做就做,不喜欢的就不干。“卫东琉的声音里有一股狂傲的意味:“离开武当山的一刻,我已然决心以后只为自己而活。锡师兄,我看你最好也学我一样。“

卫东琉说完,拍拍锡晓岩的肩头,也就带着两个部下离开。

锡晓岩呆在原地,眼睛瞧着面前那三个磨刀师工作,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卫东琉的话,久久未能平复。

“将军…要磨刀吗?“其中一个磨匠发现了锡晓岩跟他的游击将军腰牌,马上停下手中的工作,上前来招呼。

锡晓岩这才如梦初醒,暂时不再想那事情,把背上的长刀解下来,连同“单背剑“和“离火剑“都交给了磨刀师,并仔细向他们指出三柄刀剑的特色和打磨的要求。

三名磨刀师都经验丰富,一眼看见三柄刀剑已感受到其散发的浓浓杀气,知道刀剑的主人并不平凡。尤其那“单背剑“,半刀半剑,构造很不简单,三人绝不敢马虎整修。

“将军…这几柄兵刃,我们要多花几天才能够按阁下说的磨好。“

锡晓岩点点头答应。假如他们草率了事,他倒是更担心。

“这些日子我们还得练功,要找些兵器替代。“他说。

侍从听了马上领锡晓岩前往储藏兵器的仓库。他们向守卫一轮解释后,守卫把众人带往其中一座房屋,打开门锁给锡晓岩进内。

锡晓岩看这屋里,只见四周排列挂放的全都是刀剑,而且一眼就看出都是精挑的铸品,并非寻常士卒所用,乃是王府的收藏。

锡晓岩既是武痴,对兵刃自然也甚爱,蓦然看见这数百柄精良刀剑,就如小孩看见一座糖山,先前的苦闷一扫而空,马上上前逐一拿来细看。

忽然一柄熟悉的刀映入眼帘。

锡晓岩伸出微颤的手,抚摸那皮鞘与垂着血红人发的长柄。

曾经,他与这柄刀的主人朝夕相对。

“这柄…怎么会在…“

“将军,你认识…那个姓霍的女人?“

锡晓岩左手抓起那柄大锯刀,右手长臂伸展,抓住那侍从的衣襟。

“她在王府里?“

在锡晓岩的力量下,那侍从犹如一只小猫,身体畏惧地缩了起来:“本来…在的...可是....“

锡晓岩一听以为霍瑶花出了什么不幸,猛瞪着那侍从,神情凶猛如恶兽,吓得那侍从无法说下去。

另外两人这时急急从旁解说,叙述了一年前“破门六剑“如何带着獞人狼兵闯入王府,怎样把霍瑶花救走了。

锡晓岩听着时,心里生起无限的憾恨。他想到从前自己与叶辰渊及武当“首蛇道“同门,有好一段日子都在南昌宁王府之外监察打探,从没想到原来霍瑶花当时一直被困在王府里,身不由己。

原来那时我跟她距离这么近。我却半点不知道——而最后救走她的人是荆裂,不是我。

这么说,霍瑶花此际会否与荆裂在一起?岛津虎玲兰又如何?缓缓放开了那名侍从,里完全被混乱的情感占据。

——她逃出去了。我却进来了。

——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锡晓岩想着。

他双手抱着霍瑶花的佩刀。抱得好紧,好紧。

卷十七 风卷山河 第四章 暗涌

“阿捷!阿捷!“

宋梨焦急地呼唤着,提起裙裾跟几名侍女在豹房的廊道之间奔跑,喘着气四处张望。

她们走了一段,终于在宫室悬垂的帘帐之间,看见那快速逃走的小小身影。

“别乱跑!“宋梨向那身影高叫。

那是一个才只两尺许的孩童,听见宋梨的呼叫停了下来。那男孩穿着古怪,鲜艳色彩的布帛左披右搭在身上,头上戴了一顶鸡冠似的红色小帽,一副西域番僧似的打扮,手里拿着一柄玩具木剑,此时停下来回过头,朝着宋梨一笑,那嘴巴里的乳齿已经长齐。

这男孩肤色带着红棕,眼神甚是灵动,相貌可爱健康,与一般在深宫中出生成长的孩子很不一样。

他才停下一会又回过头向前奔跑。宋梨和侍女心中叫苦,只好继续追上去。

“才两岁的小人,怎么这般会跑?“其中一名侍女不禁喘着气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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