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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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我看你哥快要到了。」吹风说。铁爪所领的部队规模最小,只有三百名,却全数骑马,而且全部是铁爪亲自培养的精锐。由于他们行动最快,所以被分配在最远的南门出城,在城墙外绕道北上而来,结果反而最迟抵达。

事实上铁爪的部队可以比吹风的更早到达。可是一路上他竟罕有地显得满怀心事,放任坐骑轻松地踱步。整支骑队也只有跟随领袖的步伐。

铁爪的心腹小鸦依旧是穿着那条仅及膝盖的短袴,露出毛茸茸而皮肤黝黑的双腿。他有点不耐烦——自己用双腿跑也要比这样骑马快啊。

小鸦把坐骑移近铁爪。

「四爷,有什么事情吗?」

铁爪摇摇头,看了小鸦好一会儿。

「小鸦,你今年多大?」

「二十。」

「好,很好。」铁爪无意识般喃喃说着。「这是个不知畏惧是什么的年纪……」

「四爷也没有畏惧的东西吧?」

「我?」铁爪整理一下被秋风吹得飘飞的乌亮长发。「我唯一害怕的就只有我自己。」

小鸦不解,但他没有问。他只惯于接受铁爪四爷的命令。

「小鸦……」铁爪迟疑了一下。「……我有一件事情不想亲手去做,你代替我吧。」

「四爷也不愿做的事,我恐怕做不来。」

「你的刀子够快吗?」

小鸦微感愕然,接着肯定地点点头。

「好。」铁爪从鞍旁解下一柄环首钢刀,连着破旧的皮鞘抛给小鸦。

小鸦右手仍握着缰绳,左手稳稳地把沉重的钢刀接牢了。

「带着它,不要离身。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使用它。」

◇◇◇◇

老俞伯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跨进「大屠房」那厚重宽大的玄铁大门。可是他肯定没有一次像今天般怀着如此的兴奋与感叹。

他站在主楼的正门前,仰首观看这座漂城最高的建筑物。五层高的铅灰色石砌大楼,一如以往地静静矗立在晴朗的天空下,以压倒性的气势呈示于每个仰视者的眼前。

——从今天开始,这座城楼就是属于我的。

——谁掌握了「大屠房」,谁就掌握了漂城。

老俞伯降下视线,迅速扫视一下大楼外头、围墙以内的护卫布置。一如施达芳所提供的情报,护卫方式和人员并没有变更。

老俞伯已在暗中掌握了「大屠房」三分之二的护卫,只有老二「拆骨」阿桑亲自指挥的人动不了。

黑狗和他的亲信部下已在「大屠房」外戒备和接应,阻止朱牙的直系人马进入大楼。

至于已经出城的部队,当中也安插了老俞伯和黑狗的人;只要吹风成功收拾铁氏兄弟,再干掉他们的几个亲信,应可稳住整个部队。待吹风把部队带回漂城后,大局便可决定。

当然老俞伯知道,在掌权之后最少还会有两、三个月的不稳定期,但「屠房」究竟也只是黑道的帮会,只要施以怀柔,让部下知道仍然有钱可捞,权威很快可以重建。所谓道义,不过是大家合作捞钱的借口而已。

——朱牙,你这挡路的臭胖子,去死吧。到了我跟「丰义隆」合作,在盐运上赚来更多的钱时,「屠房」里不会再有人记得你。

◇◇◇◇

龙拜感到很渴,他吞下唾液,喉结发出连自己也吓一跳的怪声。幸好距离仍远,「屠房」营地的守卫不会听到。

随着铁爪的骑队抵达,「屠房」集结的部队又增加了。营地的戒备圈也因而扩大。龙拜拿干禾草铺在自己的身体上,以防被发现。

从干草的空隙间,他看见铁爪带着小鸦、铁锤和吹风一同进入了帐幕。吹风是个独眼的,很容易辨认;铁爪则是第一次看见。

——这就是赤手杀死左锋和童暮城的男人吗?……

龙拜有点意外,不是因为铁爪的长相跟弟弟差异太大,而是因为铁爪的外形、举止都这么沉静优雅,走路时就像在地上滑过一样。虽然是重要的敌人,龙拜却发觉自己无法对铁爪产生厌恶。

龙拜想起了镰首。最初他们相遇时也是互相欲把对方置于死地的人。

反之,龙拜对「丰义隆」的人都没有多大好感,特别惹他讨厌的当然是花雀五。

因此龙拜看见「屠房」的庞大队伍时并没有皱眉。反正与这些人正面交锋的是「丰义隆」。最好「丰义隆」多死一些人,那么日后腥冷儿的重要性就相对高了。

龙拜唯一担心的是于润生的安全。

——老大,千万不要死在岱镇那种窝囊地方呀……

三名「屠刀手」都已看不见了,其余「屠房」人马也没有什么值得观察的地方,龙拜暂时让身心松弛下来。还要在这儿躺好一段时间啊……

就在这个时候,营地中央的帐幕发出异声,淡黄色的帐幕内壁被喷洒了一大抹血红。

◇◇◇◇

假如这时老俞伯看见远在城外的那抹血渍,他绝不会踏进「大屠房」四楼的议事厅。

因为他知道吹风计划使用的是毒酒而不是兵刃。

可惜老俞伯并没有千里眼。他兴奋的心情仍没有改变,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当看见坐在大圆桌前的只有阿桑时,老俞伯的情绪蓦然冷却下来。

——没道理……施达芳说朱牙早已到了,也没有离开过……在哪儿?……

老俞伯在盘算:是不是要先发难把阿桑宰了,再把朱牙搜出来?这样做比较耗时间,但也比较安全。毕竟先除掉阿桑,胜算就最少高了一倍。

「大哥。」阿桑少有地先说话。「为什么不坐下来?」

「老总呢?」老俞伯说着,背负在后腰的手指同时朝跟在身后的三名部下打暗号,示意他们假装离去,然后把负责暗杀的二十人召来。

阿桑没有回答,却反问:「大哥,我们八兄弟结义有多少年啦?」

「嗯?」老俞伯因为分神,一时没留意阿桑的问话。「你是说……哦,对了,让我想一想……人老了,脑袋不灵光……」

「既然脑袋不灵光,就不要它吧。」

老俞伯身后的三个部下确实行动了,却不是退出议事厅外,而是自内把议事厅的厚门关上。

老俞伯的身体连颤动一下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

「我可以抽口烟吗?」老俞伯从绵衣口袋里掏出烟杆。

「既然是最后一次,你便抽吧。」阿桑站起来,从神坛拔出一根燃着的线香,替老俞伯点烟。

老俞伯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来。「真爽哪。我原本想,待坐上了老总的位子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这厅里抽烟。」

「你办到了。」阿桑把线香插回神坛的香灰炉子里。

「是施达芳吧?是他出卖了我——不!我想他早就是朱老总的人。」

「不愧是我十六年的结义大哥。」

「你的颈还会痛吗?」老俞伯再吸一口烟。

阿桑摸摸颈侧的浅红刀疤。「春天的时候。幸好现在离春天还远。大哥,不论如何,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惠。」

阿桑当年颈子被砍了这一刀,就是老俞伯亲手缝合和治愈的。擅长把敌人剥皮的老俞伯,也是当年「屠房」的医师。

「不用谢。那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屠房』。就像今天。」老俞伯叹息。「我也是为了『屠房』好。你相信吗?」

「不要再说了。」阿桑听出老俞伯还想做最后努力游说自己,不禁感到一阵厌恶。

「老总呢?他在哪儿?他也该出来见我最后一面嘛?」

阿桑摇摇头。「大哥,算了吧。」

「好。」老俞伯轻轻把烟杆放在圆桌上。「老二,答应我,照顾我的家人。」

「这个当然。」阿桑拿起神坛上供奉的那柄生锈崩缺的宰猪刀。

◇◇◇◇

暖暖的鲜血从环首钢刀的刃尖滴落下来,迅速冷却凝结。

小鸦握刀的姿势不变,凝视着地上已身首异处的吹风三爷。

小鸦作梦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亲手杀死「屠刀手」之一。可是当铁爪四爷以手势下命令时,他没有半分犹豫地拔刀砍斩。

吹风已死亡的左眼暴瞪着,满带惊疑与不信。这眼神令铁爪一阵痛心:小鸦的刀还是不够快,三哥死时还是感到有些痛苦……

铁爪坐在权充椅子的石头上,垂头以手支额。

「为什么……」铁爪喃喃说:「老三,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我从没想过有这样的一天……」

铁爪从来只想简单直接地过完这一生:快意恩仇,看见敌人便毫不留情地杀戮,然后与兄弟和部下分享胜利、财富、威望,终身也不必向谁屈服低头,也不必干任何违心的事……

可是当朱老总突然私下来访时,铁爪这个不算奢侈的愿望被粉碎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叛变里是没有中立者的。

朱牙要对付老俞伯本来有许多机会。他等到现在,是要确定吹风三爷的意向——朱牙一直无法知道吹风是否密谋叛变的一伙。

现在都已过去了,铁爪想。余下来的就是为弟弟报仇。朱牙原本吩咐他,在解决吹风之后暂时把部队调回;但铁爪知道一旦这样做,就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出兵。

小鸦倒转钢刀,把刀柄递向铁爪。

「四爷,请。」

铁爪站了起来,把钢刀接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杀了我。」小鸦说这句话时脸容平静得可怕。「然后宣布我是内奸。只有这样才能立即稳住军心。快!趁他们还不敢进来。」

「你要我……亲手砍你?」

「我只愿死在四爷一人手上。」小鸦走到帐幕中央的小几前,拿起几上的一杯酒。「要是四爷下不了手,我就喝这个吧——可是我还是希望四爷了结我的心愿。」

「呸!」铁爪猛地反手刮了小鸦一个巴掌。小鸦被打得几乎昏倒,却坚毅地站牢着。手掌却已握不住酒杯,毒酒全被泥土吸收了。

「记着,要爱惜自己的性命。」铁爪把钢刀倒插在地上。「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不配当我铁爪的部下!」

铁爪转朝铁锤说:「老二……」铁爪一向以「老五」称呼次弟铁锤,以示把结义的情谊看得比血亲还重;可是自下令诛杀吹风那一刻起,结义之情已烟消云散。「把吹风的头拿出去示众,宣布他图谋叛变而被处决。懂得怎么说吗?」

「懂的。」铁锤捡起吹风的首级,以头发牵着。他不在乎断颈的血水滴在自己的牛皮靴子上。「说:图谋叛变……被处决,对吗哥哥?」

铁爪点点头。「屠房」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铁锤天生智障。正因如此,只要是铁锤说的话,没有人不相信,也没有人敢反驳——除非他想吃一记六十八斤重的大铁锤。

◇◇◇◇

正在鸡围南端临近「大屠房」处戒备的黑狗八爷,紧张得两掌手心都渗满汗水。

黑狗总共集结了一百七十多名好手,全都是趁着「屠房」组织攻击部队时暗中召集的。

「还没看见吗?」黑狗不耐烦地问负责侦察的部下。他与老俞伯约定,一旦成功诛杀朱牙和阿桑,就在「大屠房」城楼的窗户挂上一面白旗。

「看不到。」部下的回答中也透着紧张的情绪。

「老大,搞什么玩意儿……」黑狗在盘算着:是否要率众一举杀进去援助老俞伯?可是也许老大已败亡了。那么就趁现在逃吧,还来得及……

「看见了!」黑狗的部下这时低呼。

黑狗走出藏匿用的屋子,走到北临街市肆的街角,远远仰看「大屠房」。

白色的旗帜,中央有一个红色的圆圈。这暗号代表了:老俞伯已成功暗杀朱老总和阿桑,但「大屠房」大楼低层及外围的护卫仍未制服。

「好!攻进去!」黑狗嘶哑地叫喊。

一百七十多人从附近的房屋纷纷涌出,迅速结成阵势。北临街市肆上的摊贩和行人因看见这杀气腾腾的景象而争相走避。

「杀!」黑狗对四周的人毫不理会,现在时间就是一切,闪电进攻稳定「大屠房」的形势,确保掌握领导权是当务之急。

黑狗的部下个个手提闪亮的刀刃,急踏过满是水洼的市肆街道,奔向「大屠房」正面的玄铁大门。

「开门!」黑狗高呼。「我是黑狗老八!朱老总出事了!我们来救人!快开门!」黑狗想,如果这计策行不过,只有以人叠人的方式强行攀过丈高的围墙。

玄铁大门带着金属磨擦的声音从中央打开,开门的是两个一脸疑惑神色的护卫。

「八爷,这是……」

「别挡路!」黑狗当先领着部下,冲过了铁门的缝隙。

刚进入铁门内时,黑狗呆住了。

站在「大屠房」主楼正门前的是施达芳。

「小施,你在这儿他妈的干么?」黑狗怒吼。「操你娘,为什么不留在自己的岗位?」在计划中,施达芳本应负责控制城内的所有消息管道。

「黑狗,已经了结啦。」施达芳木无表情地说。

当听到施达芳不以「八爷」来称呼自己时,黑狗已感到强烈的不祥。

这时黑狗看见施达芳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体型太庞大了,施达芳的身体遮盖不了他的三分之一。

所以黑狗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屠房」老总朱牙。

朱牙只说了一句话。

「叛首黑狗按帮规处刑,执刑者可得免罪。」

下一刻,「缚绳」黑狗八爷被自己的部下斩成碎块。

◇◇◇◇

「他妈的……老大,你可真够邪门……」看着「屠房」部队拔营起行时,龙拜不断喃喃说。

刚才他目睹了铁锤五爷呈示的吹风首级,然后整支「屠房」部队默然无声。

铁爪接着也走出了帐幕,向一千一百名部下说了几句话。龙拜只能隐约听到其中几个字。

然后整支部队就以井然的秩序收拾营地,重组刚才的列阵,不徐不疾地鱼贯往岱镇的方向而去。

——好厉害的铁爪四爷。

等到最后一批「屠房」人马也离开后,龙拜才松了口气,站起来抖去身上的干草,然后仰卧在地上休息。

——老大果然没算错。「屠房」出兵之日就是叛变之时。究竟这次死了几个「屠刀手」?吹风一定不是独自叛变。按老大的说法,朱牙或老俞伯其中一人现在也必定已死了。

于润生另一样算准了的是铁爪的个性。他知道铁爪在这情况下必定继续朝岱镇进兵。在漂城市井隐伏的一年间,于润生一直在收集「屠房」及其重要人物的情报,现在终于发挥了效用。

现在城里「屠房」的人必定一团混乱吧?龙拜知道朱牙有能力迅速收拾这乱局,但他也知道于润生早就伏下暗着,阻止朱牙这样做。

——老三,记紧要活着回来。

◇◇◇◇

老俞伯原本有一个儿子俞立,是「屠房」第二代的中坚人物,老俞伯曾对他寄望甚殷,可惜俞立在三十八岁那一年,终因酒色而罹患重病,成为瘫痪的废人,长期卧居在桐台的府邸已有六年。

俞府中除了老俞伯父子之外,还有俞立的妻房、两个妾侍、一个还未出嫁的么女,还有唯一的儿子俞承,今年二十六岁。

老俞伯于是把对儿子的寄望转移到孙儿身上。老俞伯策划叛变,一半固然是为了满足自己未了的野心,另一半则是为了俞承的未来铺路。可惜俞承只继承了父亲性格中放浪的一面,虽然因为爷爷的严厉管束而没有步上俞立的后尘,却把精力尽花在狩猎、斗犬、骑马、弹琴这些玩意儿上,对老俞伯分派给他的事务爱理不理。

可是俞承因为个性豪爽,对部下甚是宽容优待,所以在帮会里也有一定的人望;而他并无掌握多少实权,故此在「屠房」中也没有树立任何敌人。

这时老俞伯、吹风和黑狗图谋叛变失败的消息已流传出来。「屠房」的低层组织较松散,朱牙知道消息很难封锁,故此索性以大义名分宣布出来,并扬言三人在城内的旧部只要继续稳守岗位不动,足以表示对「屠房」的忠心,朱老总绝不进行查究和肃清。

虽有这样的公布,老俞伯、吹风和黑狗的部下仍是处于极惶恐的状况。他们之中绝大部分头目都有参与谋叛,只是因为朱牙的反应太快而未及行动。这始终是每个人心里的刺。天晓得朱牙的脸色哪一天又会转变?

然而现在鸡围、安东大街、正中路、北临街、平西街、平西石胡同、善南街等重点都布满了朱老总和阿桑的人马,城外又有铁爪的强大部队随时回城,要是稍作异动都只会被抓着肃清的把柄,于是只有隐伏不动,不过亦在暗中派人互通消息。

于是直至下午,在表面上朱牙都把局面稳定了下来。

知事查嵩在听到「屠房」发生叛变时,才急忙赶返知事府,召见了总巡检滕翊了解情况。当知道朱牙的人马满布城内主要街道时,查嵩虽感到恼怒,但也知道这不是火上加油的时候,着令滕翊指示众役头,不要理会「屠房」的任何行动。

「朱牙,你这臭胖子!」查嵩愤怒得把纸镇摔破在地上。「别要把局面搞垮了,否则有你好看!」

查嵩当然没有忘记「丰义隆」。要是庞文英这时回来漂城,可就糟糕透顶了……查嵩第一次祈求铁爪的攻击部队能把「丰义隆」彻底击垮。他现在只顾虑城内局势。

雷义在巡检房内轻松地喝茶时,接到了滕翊下达的指令。雷义索性把所有旗下的差役召回巡检房,暂时撒手不理管区里的事,也好让部下们休息一下。

——因为今晚将会很长……

由于老俞伯的旧部都按兵不动,俞承只能把自己的二十个亲随部下召来桐台的府邸护卫。

府邸外没有任何冥丧的布置,只偷偷在大厅里架设祭台和灵位。

全身披麻的俞承留在父亲的房间里,坐在俞立的床旁。俞立虽然瘫了,脑筋仍一直清晰,也能够断断续续地说话。然而此刻父子俩四目对视,不发一言。

俞承并不太忧心。爷爷虽是失败的叛徒,但不应祸及家眷——这是黑道中人也遵守的铁则。何况自己在「屠房」人的眼中一向是个不思进取的公子。

可是俞承的心此刻起了变化,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激动。他忘记了许多事,也记起了许多事——他记起了爷爷生前跟他说过的许多往事,那些创帮立道时可歌可泣的拼杀岁月。俞承忽然发现他爷爷原来是个英雄,他从没有像今天如此崇拜他。

老俞伯遗传下来的强悍因子此时才终于在俞承身上显现了。

——我现在是一家之主了。我要尽快令自己强起来。

——我要报仇。不管任何代价。

「爹爹,我知道了。」即使不说话,俞承也从父亲的眼神明白他所想。「不用担心,有机会我就离开漂城。我要到别的地方去,我会创立另一个帮会。然后有一天,我会回漂城来——在朱牙仍在生之时。」

俞立的眼睛亮起来了。他相信儿子的每一句说话。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房门两次。

「什么事?」俞承步向房门。他猜想不是妹妹就是母亲——他的部下都守在府邸四周,不会直接进到内院来。「是不是有人来祭——」

一抹光芒贯穿门板中央,向俞承的腹部突击而来。

善长骑马狩猎的俞承,身手和反应都极佳。可是这攻击太快了——快得俞承的眼睛无法分辨攻击过来的是什么。

俞承的身体只往后退了半分,便完全僵硬了——因为刀刃已经接触他的肠脏。

短短的锋刃朝上撩进,像切豆腐般割裂俞承的肚腹,垂直破开胸骨与气管,直至喉头才停止。热血喷撒满房间四周。

俞承仍残留着丁点的意识。那才是最痛苦的。因为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他明白了一件事:意志其实是依附肉体而存在的,肉体却又何其脆弱……

这时门板已破坏了,俞承却来不及在断气前看清杀手的脸孔。尸体崩倒地上时,才把断裂的内脏从破腹的伤口震了出来。

卧在床上的俞立,身上沾着儿子的鲜血。他发出绝望的嚎叫,声音很大,外面却没有任何人呼应赶来。

俞立勉力扭动头颈,终于看见杀人者的面目。

杀人者的布衣上染满了血渍,是个跟俞承年纪相若的男人。眉毛胡须和头发都剃光了——所以俞立无法知道,这个男人原本长着红色的毛发。

葛元升冷冰冰地走到床前。他把「杀草」仔细地抹干净,然后谨慎地收回鞘内。

「你……是……你……这……」俞立的脑袋无法组织一句有意义的话。

葛元升慢慢地把脸凑近到俞立眼前,好像要让俞立看清、记忆着自己的脸孔。

「鬼……你是……鬼……」俞立凄然地说。「杀……了我吧……杀……」

葛元升依旧毫无表情地凝视了俞立好一会,然后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转身,踏烂了俞承的内脏离去。

◇◇◇◇

「祭酒,对方已接近到一里半内,刚刚越过了沈师哥的伏兵地!」一名负责侦敌的部下急奔进入「兴云馆」大厅,向庞文英简要地报告。

「很快……」庞文英沉吟。幸好是末秋,天色已开始转变了。估计铁爪攻到岱镇时是黄昏。

现在庞文英扼守岱镇的兵力不足三百人,其余人马都分配给了沈兵辰、卓晓阳、陆隼、文四喜,分别埋伏在「屠房」进兵的沿途。庞文英着令四人远离官道埋伏,以免被铁爪预早发现。铁爪是个轻视不得的敌人。

「铁爪行军这么快,你的情报是不是出错了?」花雀五责问于润生。

「吹风之死是我结义兄弟亲眼看见的。」于润生淡然回答。「我这个兄弟曾在差不多半里之外用箭射杀过一名敌将。」

「哼,这牛皮可吹得大!半里?那张弓是什么造的?」花雀五轻佻地笑。

花雀五布在漂城内的探子虽然传来了「屠房」三人叛变失败身亡的消息,也不能排除这是诱敌的伪讯。然而龙拜目击的事已印证了消息属实。

「好了,别吵闹。」庞文英从椅子站了起来。「准备撤出岱镇吧。」

「等一等,义父。」花雀五说。「既然『屠房』阵前发生叛变,他们军心一定不太稳,倒不如现在就连络那四路伏兵,一同夹击铁爪,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如何?」

「千万不可。」于润生断然说。「铁爪刚杀了自己十多年的拜把兄弟,却仍毅然继续来进攻,我认为他气势反而甚盛。我们兵力少,包围夹攻不可靠,很可能反被对方逐股击破。」

「你是怕你的兄弟功劳少了吧?」花雀五嗤笑。

「五儿!」庞文英怒叱。「不得说这种话!现在是争功的时候么?」

「义父,争功的可不是我——」

「你再说一句,我就马上叫人带你回京都!」

「义父,你好偏私!」花雀五终于按捺不住。「我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耳朵;这妈的臭小子说的,你就句句点头!」

「我不在乎哪一句话谁说!」庞文英怒然一掌劈向茶几,把几面击得破碎,杯盘飞散一地。「我只在乎战胜!你还不明白?」

花雀五气得脸也涨红。最教他愤怒的是原本是他亲随的陆隼和文四喜,如今竟隐然比他更吃重;于润生坐上庞文英军师之位就更不消说。

「好!义父,我这就回京!」花雀五拂袖欲去时,章帅却刚好进来。

「哦?小五要回京都吗?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一道走吧。」章帅边说着,边挥手拨去衣袖上的沙尘。岱镇街上的风沙颇大。

「老六要走了吧?」庞文英的话中有松一口气的意味。「不亲眼看看我怎样夺下漂城吗?」

「二哥的胜仗我已看厌了。」章帅微笑说。「何况我此行要干的事都已干了。」

「哦?」庞文英想起来,章帅提起过他此行的两个目的:一是要看看「漂城分行」退守岱镇是怎么一回事;一是要看看于润生是个什么人物……

「小于。」章帅走到于润生跟前。「『大屠房』里要是藏着什么珍贵的玩意儿,记着留一件送我。」

「好的。」于润生的答话中没有下级对上级的恭谨。可是章帅似乎并不介意。

「一言为定。我们在京都见面。」

章帅说这句「我们在京都见面」只是漫不经心的话。他从没想过这约定在数年后实现了——而且具有极不凡的意义。

◇◇◇◇

老俞伯全家惨遭屠戮,只余废人俞立生还的消息,震撼了整个漂城。

最震惊的当然就是老俞伯的「屠房」旧部。杀手竟然连老俞伯的小孙女儿也不放过——她的死状凄惨得连惯见流血的黑道中人也忍不住流泪和呕吐。他们已顾不得朱牙的命令,先有近百人拥到桐台的俞府,保护唯一生还的俞立;从俞立口中得知凶手的相貌后,一个个义愤填膺,四出搜寻杀人者所在。

拼命寻凶的不单有老俞伯的旧部,也有朱牙和阿桑的部下。此事大出朱牙意料之外。他想到杀手必定是「丰义隆」派出的。特意留下俞立这个活口,就是要公开凶手的样貌和制造人证,令朱牙无法随便宰一个替死鬼来平息老俞伯部下的情绪。

——这一着好狠、好准……

朱牙很是焦急。不同派系的「屠房」人马在城内乱窜,早晚要出现磨擦;更令朱牙担忧的是,老俞伯的人会把这惨案算在他头上……

于是一个荒谬的情景发生了:黑帮在城内疯了似地追缉命案的凶手;差役却反倒躲了起来袖手不管。短时间内已有十多个光头汉无辜送命。

雷义就在这时行动了。

他派出几个跟「屠房」交好的部下散播这样的谣言:屠杀老俞伯一家的凶手,正是早前专躲在鸡围里狙击「屠房」头目的那个「恶鬼」,而幕后主事者正是朱老总……

流言传得极快,而且内容越来越丰富:朱牙一直利用这「恶鬼」,铲除帮会内的异己分子,而现在又斩草除根把俞承干掉了,朱老总恐怕快将进行「大清洗」,把老俞伯、吹风、黑狗遗下的部属头目一次翦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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