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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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开口了,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把郁藏在肚子里的怨气吐出来。

「为什么我们要干这种事?」欧兆清也加入了。「再过一阵子,可能还要打仗……要是死了,可真他妈的冤枉!」

「我可不要死呢。」身旁的人苦笑说。「街上还有几千两银子,我还没有收回来。」

「唉,有什么办法?都是上面的吩咐。」一个比较年长的帮众叹息。「朝廷一句话,就是让我们去挡刀枪。人家的性命是框金包银,咱们的……」

「为什么蒙祭酒不跟那些狗官儿们说几句?」欧兆清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打仗,我不怕。我就是不要干这种狗屎般的活!」

他的老大瞪了他一眼,可是他没有察觉,还是自顾自地说:「蒙祭酒就只管巴结那条老阉狗,忘记了我们……」

「你吼什么狗屁?」老大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喝止了欧兆清。

欧兆清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原本挺起的胸膛缩了回去。

这时一个人从楼子的后门步出到了后院,是「右祭酒」茅公雷。众人的脸都变得苍白,他们不知道茅祭酒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话。

「茅祭酒,这其实……」欧兆清的老大上前,想为手下的失言说几句。

茅公雷却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欧兆清跟前。

「你刚才说不怕打仗?」

欧兆清惶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点点头。其他人都紧张地瞧着他俩。

茅公雷这才露出微笑,用拳头轻轻擂了擂欧兆清的胸口:「很好。」

茅祭酒似无责难之意,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倒是有点怕呢。」茅公雷失笑地说。「到时候,城墙对面的敌人是那个陆英风啊,听说他真的好可怕。」众人也哄笑起来。

茅公雷不顾衣服被淋浴的水弄湿,左右伸臂搭在另外两人肩上,脸容变得严肃。

「朝里那些官爷们怎么想,我不知道。大概他们想:平日的私盐给了我们那么多好处,现在有难自然也要找我们来消,好像我们平日都是白吃白拿的。我们在他们眼中就像夜壶:没事儿就搁在床底下,急起来才赶忙拿来用。」

「丰义隆」汉子的情绪都给牵动了,一个个捏紧了拳头。

「茅祭酒,我们要怎么办?」欧兆清大着胆子问。「假如那些叛贼真的攻陷京都……天都变了,『丰义隆』会变成怎样?」

「这次确是个难关,我也不瞒你们。」茅公雷诚恳地回答。「可是,兄弟们无论如何也要咬牙挺过去。蒙祭酒必定会想到办法。相信我,也相信他,我们绝不会让你们送死。」

众汉子听到这话,又看见茅公雷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这才宽慰起来。茅公雷又掏出两锭金子,吩咐手下们买些酒食回来。首都里因为备战,物资食料都很紧张,价钱涨了不少,他们已经一段时间没有痛快吃喝。看见这些金子,众人欢呼起来。

茅公雷见部下们的情绪都好转了,这才离开后院,回到分行的楼子里。他登上了二楼,进入原本属于容玉山的那间书房。

蒙真正在里头批阅一大叠账目,眉目紧锁着。因为战事的关系,好几条私盐的运输线都断掉了,上缴回首都的资金减少了许多。

他看见义弟进来,放下了那叠账单。

「兄弟们怎么了?」

「还好。」茅公雷把门掩上,却掩不住脸上的愁色。「应该不会再有人开溜了。」

「那就没问题了。」

「大哥,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茅公雷走到蒙真的书桌跟前,神色极是凝重。「是于润生。他之前明明已经败了,却死也不愿离开京都,我想他就是在等这场仗。」

「于润生……」蒙真叹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抚摸着胡须。「我得承认,这个人真的很厉害……」

关于于润生和南藩勾结,蒙真早就从花雀五口中得知了。

蒙真默想:当他与章帅都在这场黑道斗争中费煞思量时,原来于润生的思虑早已跳出了这个框框,眼光落在另一个更庞大的、规则完全改变了的游戏上。

蒙真又疑惑:难道于润生当初刺杀庞文英以晋身京都,根本志不在「丰义隆」?……不,他必然是两手准备,夺取「丰义隆」的权力固然重要,但失败了也有别条路可走……

「他跟南方的藩王如此关系密切,不单单协助他们筹备军资,更送了陆英风这个大礼……」蒙真沉静地说。「假如乱军真的攻陷了京都,朝廷改了主人……」

蒙真不说下去,茅公雷也知道后果:新政权必然倚重立了大功的于润生;首都黑道成为他的天下;「丰义隆」将从历史上消失……

形势就是如此微妙:于润生勾结叛逆,只要一通告发就可以让他罪诛九族;但只要乱军得胜入城,改朝换代,他就是贵不可言的新霸主;而知道此中内情的蒙真和章帅,却又不敢告发他,否则他日很可能受新政权的清算……

「难道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吗?」茅公雷一拳擂在书桌上。

「有的。」蒙真肯定地回答。「伦笑、何泰极也好,将来南藩王爷们也好,当政的人想法都是一样。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供他们差使的猎犬。只要会咬人,那头猎犬是熟悉的还是新养的,名字叫于润生或蒙真,对他们都没有分别……」

茅公雷眼睛一亮,他明白了。

——只要在南军入城之时,我们是京都里余下唯一的那头「猎犬」,他们也就没有不养的理由……

——要在城破之前,消灭于润生与「大树堂」!

难处是:现时首都军情更紧急了,已经实行宵禁,满街都是禁军士兵。要再进攻「大树堂」,比两个月之前更不可能。

「有什么办法吗?」茅公雷恨恨地说。「假如那次杀得了镰首,现在也还好办——我领十个八个人去偷袭,应该没有问题。可是现在……」

「章帅也应该了解现在的形势吧?」蒙真忽然说。「那个背叛于润生的齐老四仍在他那边。」

「大哥!」茅公雷惊讶地问:「你要……找章帅?可是他……」

「我们毕竟都是『丰义隆』。我当然没有忘记,上次的刺杀是他在背后煽阴风。可是现在情势变了,让于润生活着,我们两个都要死。」蒙真的蓝眼睛闪出智慧的光芒。

「他可是『咒军师』啊,一定有办法的。」

◇◇◇◇

位于首都东南四十八里的绳山瞭望台,卫戍兵程文三原本正在打盹,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了。

那声音隐隐如江海的浪涛。然而不可能,绳山距离最近的二响河也有五十多里远。

程文三站了起来,手掌虎口贴在眉上以遮挡下午的阳光,俯瞰山谷底的原野。视线转向南面,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的眼睛瞪大了。守卫这个瞭望台已经十五年,程文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

一股滚滚如潮的尘雾,正逐渐朝这边卷过来。

程文三想起了儿时在乡下的农田,曾经见过袭来的蝗群。当时他站在田里,也像今天般忽然听见古怪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接着看见一团像乌云的东西从地平线冒起,朝着他渐渐变大……

那是跟现在一样的感觉。

更接近了,尘雾后出现了一团巨大的耸动黑影,声音也更清晰,是无数动物的足音。

黑影当中闪烁着金属的反光。这时程文三当然知道:不是动物。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只是惶然看着这大支兵马,在他下方的原野奔过。

开路的是一支庞大的骑兵,全数都穿着漆成黑色的铁甲,无数矛枪随着马蹄的奔驰而晃动。战马之间高高竖起了十多面黑色的巨大旌旗,迎风激烈飘扬。

瞭望台实在太高,程文三看不清楚旌旗上印了些什么图纹,只能辨出是银白色。

假如他身处山谷里,以现在的距离应该看得到:每面旌旗上是一个以白漆绘画并镶织了银线的巨大图案,画的是个破裂的骷髅。

程文三仍呆在原地。骑兵越过之后,接着是近百辆马车的行列,全数是四马并驰的大车,车内明显载着各种军械和辎重粮草。

殿在最后并且人数最多的是步兵,同样穿着黑色的盔甲,携带各式的兵刃盾牌。士兵步行速度甚急,全体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锐气与无可阻挡的破坏能量。

——像蝗群……

程文三不由自主地跪伏了下去,惊恐地躲在瞭望台的栏栅之后。

直至听到急行军的声音渐往北面远去,他才再站了起来。

谷底除了大股未散的尘雾之外,回复了原有的宁静。

程文三这才想起自己的职守。他急忙攀下阶梯,走到西北端的山崖前,在长燃的柴堆之中拿起了一根,投进一个巨大的铜台里。

铜台内堆积的渗油木柴迅速点燃,升起了向首都示警的烽火。

◇◇◇◇

当今世界最繁荣的都市,如今仿佛化为一座死城。

一切商业活动都已停顿,所有店铺重门紧锁,即连最大的桂慈坊市集也都全体停业。寂静的街巷上只有偶尔步过的流浪犬。

城内唯一仍在活动的就是军队。精锐的三千员「神武营」军士留在北面的皇宫,于内郭宫墙布下最后一道防线;其余禁卫军全体动员,率领近期征集的「义勇民旅」,合共五万六千人,往各城门及外郭墙头调动布防。各处城门顶及墙头上早就积聚了大量守城用的兵器:箭矢、沸油、落石……预备与攻城的乱军一决死战。

「裂髑军」突破了京畿的最后警戒线,到达首都正南明崇门以南十二里外,在战争上只是一步之遥。他们却停驻不前,在京郊安营结寨。也许是因急行多日而需要休息,亦可能等待黑夜才正式攻城。

在首都街上,大队的兵马调动经过,一具具渗汗的身躯,一副副紧张跳动的心脏。初夏街头的空气中有一股浓稠的张力,仿佛能用刀子划破,呼吸也变得比平日吃力。

其中一支为数近二百人的禁军铁甲步兵,却没有奔赴城墙的任何防守据点,而是从镇德大道转入东都府内,往武昌坊的方向走去。

尽管上次「丰义隆」与「三十铺总盟」的大进攻,因为战争爆发的消息而取消了,「大树堂」部众并未有任何松懈,三个多月来,仍然紧守武昌坊「大树堂京都店」及其四周街道。

那支步兵甫从街头出现,已经被「大树堂」的哨卫发现了。

「怎么回事……」守在那边的是陈宝仁,他那只独眼瞪得大大的。他既非出身首都,也不像「大树堂」里那些打过仗的腥冷儿,看见官军总不免特别紧张。

「我去告诉堂主!」他身旁的班坦加马上往药店飞奔。

步兵队确实朝着药店这里接近过来。陈宝仁也带着同伴往药店这边退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是要来把「大树堂」夷平吗?……是蒙真的人马还可以跟他们拼过,可是这些是禁军啊……

在法禁森严的首都,即使是平日对禁卫军动一个指头也是叛逆的死罪,更何况如今正在战争期间?

那支步兵一直进逼过来,却似乎未有动武之意,终于到达了「大树堂京都店」前的街口。士兵往两旁分散,迅速形成一个圈子,把整家药店团团围住。原来守在外头的「大树堂」部众不知所措,只有呆立原地,也不敢去取收藏的兵刃。

部队中只有两人骑马而来,都在药店正门前下了鞍。左边那人全身战甲,腰间佩刀,很明显就是队目;右边那个却不是军人,一身文官服饰。

「任何人不得妄动!」队目发出威严的呐喊。「否则立斩无赦!」

「开门吧!」那名文官也朝药店内呼唤。「我等是奉太师之命前来。你们不开门,我们就只有破开它。」

药店四周静默良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厚重的木门上。

那文官等得不耐烦,正要再发话,却已听见门闩打开的声音,木门左右开了一线。

「进去!」队目一挥手,数十名拿刀的甲兵马上涌进去。

士兵闯入之后,除了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喊声,并没有什么其他声息,也不似有人反抗。队目跟那文官互相看着点点头,便也一起进内。

店面的四周都有士兵守备着。「大树堂」的部众全都给赶到了店后的仓库集中看管。

两名官员穿过店后,越过同样有刀兵看守的中庭,进入了管账房。

孩子的哭声就是从那儿传来。他们拥着李兰缩躲在账房的一角,李兰不断抚拍他们,哭啼才稍稍止住。

镰首和狄斌各自抱着黑子与于阿狗,站立在端坐于桌案后的于润生两旁,以身体把士兵的砍刀阻隔在外。镰首不断扫视那些士兵,随时准备一有异样就动手。狄斌则狠狠盯着进来的两人。

戴着铁皮眼罩的田阿火则守在狄斌身旁,两个婴儿头颅般大的拳头捏得紧紧。

「别担心。」那队目冷冷地说。「只要听话,没有人要捱刀子。」

「谁要是敢乱动,我保证,第一个死的人是你。」镰首的视线落在队目的脸上。

队目的脸色变了。最接近镰首的两名士兵恼怒起来,其中一人晃了晃砍刀,喝骂说:「他妈的混混儿,不认得禁军吗?你有多少颗头颅?」

镰首的视线立时转向那士兵,「第二个就是你。」

那士兵被镰首森然的气势唬住了,一时没敢再骂。

队目咬牙切齿,正要再开口,却给那文官按住肩头,文官直视坐在正中的于润生。

「于先生?」

于润生点点头。从禁军闯入药店开始,他一直只是坐在原位冷冷看着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没有见过面。我叫林静之,是『太师府』的人。」文官拱了拱手,又补充说:「本来应该是萧贤来的。可是现在情势非常,他要紧跟在太师身边,所以由我来找于先生。」

「太师有话要告诉我,不必带这些禁军来,召我到『太师府』就可以了。」于润生耸耸肩说。

「情非得已……」林静之顿了一顿,又说:「今天京都的情况有多紧急,于先生必定都了解了,我也不拐弯儿说话,何太师希望向于先生借兵。」

于润生失笑。「我还有什么兵给太师借?看看现在。」

「应该说是借将。」林静之目光转移,落在镰首身上。「太师听闻,于先生有位义弟,具有万夫不敌之勇——之前在九味坊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现在城外告急,要借这位镰首老兄一用。」

「要我干什么?」镰首颇感意外。

「今夜出城,乘黑偷袭,取下乱军元帅的人头。」林静之一字一字清晰地说。「老兄可以带这里『大树堂』众人一同出击。当然,也包括这位兄弟。」他指一指狄斌。

「兵器盔甲也都在东门那边替你们预备了。」队目接上说。「若是不够人手,守门的秦琳将军会再调拨些军兵给你。」

「不行!」狄斌断然说。「我们还有敌人。我跟五哥一走,那就等于邀请他们来杀我老大!」

「所以我才带这些兵哥儿来。」林静之马上回答。「两位出城突袭的期间,这支兵队会一直守在这店子,确保于先生一家妻小的安全。」

这根本就是要胁。

「用我来换陆英风首级。」于润生微笑说。「我的性命倒很值钱。」

「这一战关乎朝廷的存续。只要一战功成,他日天下安定后,何太师必定保证『大树堂』在京都的地位。」林静之直视于润生的眼睛。「请不要拒绝太师的请求。拒绝了,请求就会变成命令。」

◇◇◇◇

已经穿上全副黑漆铁甲的陆英风坐在元帅营帐里,陪伴他戎马生涯多年的五尺长铁剑横放于面前几子的羊皮地图上,剑柄旁搁着他的虎头形状战盔。

从帐篷空隙透进来的夕阳光芒渐渐变淡了。

放弃爵位出走;江湖间逃亡躲藏;然后远从千里回来,等的就是这夜的来临。

十年前的「关中大会战」,陆英风以为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战,想不到现在又有了另一个创造历史的机会。

——而给我这个机会的,竟然是一个流氓混混的头儿……

他苦笑。

眼前要攻下的,是世上最大最坚固的城市,拥有最高耸厚实的城壁,保护着天下最高的权柄……对于一般的良将,这简直是天大的噩梦。

可是对于百年一遇的名将,这却是美梦成真。

身在皇军多年,陆英风早就想象过无数次要如何攻打首都;他不必看地图,也对首都的各处防守强弱与城内布置了然于胸。

——然而,他却选择了正面攻打最坚牢的南面明崇门。对方守将看见这阵势,必然大惑不解……

差不多是时候了,陆英风向帐外的传令兵呼唤。

「带他进来……」

进入帅帐时,枣七的嘴巴里仍咬着一条烧羊腿子。他蹲在陆英风的对面,牙齿猛烈咬啮,连皮肉带碎骨都吞进肚子里,站在陆英风左右的管尝和霍迁不禁皱眉。

「你吃得饱吗?」陆英风满带兴味地问。

「差不多。」枣七说话本来就不太灵光,现在边吃边说更难听得清楚。幸好,他会说的话通常都很简单。

「那就好了。今夜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知道要做什么吗?」

「知道。」又吞了一口羊肉。

「你清楚记得那个地点吗?」

「记得很清楚。」

「你要在黑夜里走路啊,肯定找得到吗?」

枣七用力点点头。

「这次你要为七千人带路,是我们军队里最强的七千人。」陆英风脸色凝重,仔细瞧着枣七的脸。「他们的性命说不定都在你手上。你肯定能办得到吗?」

枣七吞下最后一截腿骨,「办得到!」

陆英风满意地笑了。枣七像一头狼狗多于像人类。陆英风喜欢这样单纯的家伙,他们是最好的士兵。

枣七看见陆英风的笑容,也咧嘴报以笑脸,露出那四颗异于常人的尖长犬齿。

「那就好。」陆英风挥挥手掌,「出发吧。」

◇◇◇◇

在首都东部的显仪门前,镰首、狄斌与包括「八十七人众」在内的近三百名部众,在整理身上的战甲与佩挂兵刃。

他们在战甲外套上黑色的宽袍,面部也用炭灰涂黑了,好使全身都能隐藏在夜色中。

狄斌瞧着这情景,不禁回想当年被选入刺杀部队,跟着于老大、龙爷和葛小哥一同出击……

——现在却只剩我跟五哥了……

「过了这么多年……」狄斌苦笑着说:「……现在我们又当兵了。」

镰首也报以同样的笑容,「对呢……可是那时候我们却身在敌对的两边。」

「还记得那天你射的箭吗?」狄斌叹息。「假如当天你把老大射死了,一切都改变啦。」

「我射的箭矢,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还是龙老二比较厉害。」镰首自嘲说。两人不禁笑了起来。

一切都妥当了,众人一一登上马鞍。

狄斌在马上牵住缰绳,又再瞧着旁边的镰首。

「五哥,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上战场了。」

「嗯。」镰首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狄斌知道他仍在记挂宁小语的安危。

狄斌回头瞧往武昌坊的方向。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只有田阿火一人能留在于堂主身边。他很是担心「大树堂」那儿的安危。

狄斌不再说话。现在不是怀念或忧心的时候,要集中精神。

不管是成是败,今夜一切都有个了结。

要活着,这是战场唯一的铁则。

城门打开。

◇◇◇◇

镰首和狄斌并未察觉:在显仪门的城楼上,蒙真与茅公雷正在目送他们策马出城。

蒙真一身披挂,把头盔捧在手里,站在城楼的边缘,他的水蓝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身居高处,夏风飒飒刮脸而来。

朝廷临时授予蒙真「抚顺将军」之衔,责令统率「义勇民旅」二千余名「丰义隆」及「三十铺总盟」的民兵,戍守首都东面城墙。

今天下午他曾经登上南郭明崇门,遥视「裂髑军」驻扎的营寨。当时他想:假如自己是守城的统帅,必定考虑马上出城袭击敌军。对方急行多日赶至,人马必定疲乏,又未及布置阵势,正面击之,大有取胜的可能……

可是蒙真也知道,现今首都之内,没有具这等胆气的将领。

——陆英风必定也看穿了这一点……

陆英风一支孤军如此深入,蒙真猜想,他必然有信心能够迅速攻陷首都——否则一旦演变成漫长的攻防战,只要拖延多数天,北边的勤王援军就会陆续赶到,「裂髑军」随时不战自败……

——那是什么厉害的杀着呢?……

「今夜一旦开战,我们要尽量避开攻城军的锋锐。」蒙真吩咐说。「不要让太多兄弟折损。假如形势变得不妙,马上全体撤退,在『凤翔坊分行』再集合。」

茅公雷站在蒙真身旁,凝视着镰首骑马的背影。

「可是……假如我们撤退后形势改变了,陆英风最终攻城失败,我们就要背上逃兵的罪名。」

「到了某个时候,总要赌一赌。」蒙真回答。「陆英风跟城里这些家伙比较,我宁可押在他身上。」

镰首等人终于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之中。

「他们此去必定是向陆英风投诚,然后加入攻城的行列吧。」茅公雷皱眉说。

「到他们回来时已经太迟了。」蒙真抚摸下巴的胡子。「失去了老大,他们就失去一切希望。」

茅公雷点点头,他很了解,正如他也不能失去蒙真,否则他只不过是另一个只懂冲杀的武夫而已。

蒙真再俯视下方的东郊一会儿,确定镰首并未折返。

「行了。通知佟八云,他们可以出马了。」

◇◇◇◇

佟八云沿路不时瞧着这个跟着来的独臂怪人:一身宽长的白袍,却白不过那死尸般的肤色,衬得那头披散的黑发更乌黑,没有带任何兵刃。可是佟八云发现了,此人走路竟是全无足音,高手。

他只知道这个人是章帅派来的。他当然听说过首都里冒起那个叫「飞天」的邪教,也知道他们的纸符上画的那个仙人就是眼前这家伙。他不知道章帅跟「飞天」有什么关系,也不想深究。

佟八云唯一肯定的是,这家伙跟于润生有很深的仇恨。因为他至今只说过一句话:

「那个姓于的,留给我。」

佟八云倒无所谓,直到现在,他连于润生的脸也没有亲眼见过。今夜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佟八云只是可惜,这次又没有机会杀那「三眼」。不过他知道,只要于润生死了,将来必定有很多机会。

——要把他额上那只「眼」挖下来,祭告「双么四」兄弟们在天之灵……

佟八云和孙克刚领着的五十余人,大多都是「双么四」出身的好手;九个是「隅方号」最强猛的石匠;两个属于「联昌水陆」。他们早就给蒙真藏起来,没被征召入「民旅」,现在方可自由行动。

他们已经进入武昌坊之内。上次的大进攻虽然胎死腹中,但「三十铺总盟」的人都因而熟记了武昌坊「大树堂」附近的街道布置,如今在全无灯火的暗街中仍然行走自如。

他们依照计划停留在「大树堂」的两条街道外,先派两人前去侦察。

「没有问题吗?」孙克刚趁着等待时问,他把玩着手中的铁锤。「只带五十几人……」

「盟主已经收到确报,『三眼』跟所有部下都出城了。」佟八云肯定地说。「于润生除了妻小之外,身边只有一个人。假如我们这也对付不了,就该死。」

他又瞧瞧铁爪。「我们只杀两个人,于润生跟他的护卫。女人和孩子尽量不要杀伤,明白吗?」

众人都点点头,唯有铁爪完全没有表示。

佟八云看见了:铁爪的眼睛里闪现出一股疯狂的亢奋。

——疯子……

佟八云只好期望,待会儿不会出现什么失控的场面。

探路的两人回来了,其中一人竖起一根拇指。

佟八云左手拔出短砍刀,右手指间挟着三柄飞刀,领着众人出击。

终于看见了「大树堂京都店」。四周一片死寂,店外空无一人。守卫药店的那些禁军步兵果然依约撤走了。

「妈的。」孙克刚露出鄙夷的神情。「其实他们干脆把于润生干掉就行了,不用我们来出手。」

「何泰极不想弄污自己的双手。他怕『三眼』万一活着回城,必定找他报复。」佟八云微笑说。「他不是没有听闻上次九味坊发生的事情,知道『三眼』即使一个人也有多可怕。」

佟八云并不知道,这其实也是章帅和蒙真的政治考虑:假如于润生死在禁军之手,万一首都被攻陷后南方藩王执政,必然有人查究起来,「丰义隆」难脱告密者的嫌疑;现在亲自动手,那就只是黑道斗争的层次,面对将来的新主子也容易解释……

「那就动手吧!」孙克刚心急地说。「还等什么?假如给于润生溜了就不妙!」

佟八云点点头,已经再没有隐藏的必要。他猛地一挥手,五十多人一拥奔往「大树堂」的正门。

这次行动早就排演过了。开路的是孙克刚跟五名石匠,他们同时前冲挥锤,猛击在那道夹铜板的厚实木门上。门板仍能抵受着没有断裂,但门闩和活栓都被震得松动了。孙克刚等六人以犹如划船的整齐节奏,一同提起铁锤、拉弓、挥打,如此再合击了三次,木门终于朝里轰然崩倒。

佟八云先朝门内的店面射出飞刀开路,再带着十多人一拥而进,各据店面的有利位置。仍没有遇上任何人。

这时铁爪有如没有实体的鬼魅,在这许多挤在一起的壮健身躯之间,硬是从仅有的空隙中穿插而过,一下子就越过了店面,从店后进入露天的中庭。

佟八云和孙克刚看见铁爪这等妖异的身手,不禁也呆了一呆。他们随即领着众人紧随铁爪。

「大树堂」店子前后没有一点灯火,中庭三面的窗户全部漆黑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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