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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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暗月将临(出书版) 作者:潘海天

【内容简介】

最光彩夺目的九州,带给每个人最初的震撼与感动!

假如你曾经梦想拯救世界,假如你曾经孤独而充满热血,假如你不曾忘记这一切。

好的作品是一场文字的盛宴。让人们愿意流连其中,沉醉,寻找。《九州·暗月将临》就是这样一部作品,潘海天精心磨砺,造就这样一个如火如荼的故事。

故事最精彩之处就是作者汪洋肆虐的想象,以及在宏大场面中表现的悲怆与哀悯。潘海天用其华丽的文字与细腻的语言方式,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在九州大地上,暗月纪的到来,代表了九州世界即将发生大量灾难的毁灭时代来临。每个种族都面临这自己种族内巨大的灾难,河洛的灾难来自一场内乱,多年来积攒下的对立矛盾在暗月纪激化,一场内部的叛乱与纷争,掀开了河洛一族末日的灾难。灾难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秘术师、河洛族夫环、神秘商人、天罗杀手,各种势力汇集,将阴谋一层层揭开,但所有机关算尽之后,是巨大的灾难仍不可避免的爆发…

当世界需要拯救时,爱情也需要拯救。英雄主义是救世的神器,而利己主义则必然走向失败。英雄在高歌,爱情却在低泣。这是人走向伟大所付出的代价。

当沉浸在《九州·暗月将临》里,会觉得,我们不是那个看故事的人,而是,故事里的人。

【编辑推荐】

1)《九州·暗月将临》——九州归来,感动犹在!

这是本土幻想题材系列小说“九州”最新的一部作品,也是由九州最早一代的创世老妖潘海天呕心创作三年的作品。五年之后,大角回归,带来全新设定下的精彩九州,喜欢九州喜欢古风喜欢幻想小说的你,怎能错过?

九州归来,地火燃起,感动犹在!

2)《九州·暗月将临》——献给你不曾忘记的梦想是否还记得年少时孤独而热血的梦想?是否还记得曾经誓要改变世界的理想?

如果你不曾忘记这些,那就请翻开这部厚重的小说,他将带你重温年少时孤独而热血的梦。在宏大而磅礴的史诗中遨游,在汪洋肆虐的感动中落泪。在沉重而残酷的现实世界中,你需要这样的一本书,来拯救你的灵魂。

当你沉浸在《九州·暗月降临》优美的文字与精彩的情节之中,你将会感受到:我并不是那个看故事的人,而是那个故事里的人。

3)《九州·暗月将临》——独家附录九州暗月纪全新设定本次出版的《九州·暗月将临》独家附录了九州全新的设定——暗月纪设定,多达三十余页的精彩设定全方位的展现了这一全新时代九州的整体形态,同时也深度的解读了九州最古老的种族——河洛一族在这一时代的故事。内容详实丰富,作为九州Fans的你,怎能不赶紧购买之后收藏呢?

4)《九州·暗月将临》——《九州世界OL》终极蓝本作为本年度最受期待的网络游戏,《九州世界OL》在封测时便受到了众多读者与游戏玩家的关注,而在潘海天笔下的九州将会是怎样?请您翻开这本书,便会看到如同游戏一样华丽而刺激的故事,享受与游戏一般的独特阅读享受。

而本书作为游戏的终极蓝本,不仅有着精彩的故事,还有着游戏所未能展现的“隐藏情节”,只要仔细阅读全书,你便会发现与游戏不一样的故事,更加精彩!

5)《九州·暗月将临》——人气爆棚之作超值呈现作为在《九州幻想》上连载便受到众多读者追捧期待的人气爆棚之作,《九州·暗月降临》此次的单行本图书的出版则更是“煞费苦心”,在整体包装设计上大胆采用了全新的设计理念,经过多次的修订,整理完善了小说文本的同时精心为本书设计了内文版式,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享受最清爽的阅读。

【作者简介】

潘海天,一位认真的作家,自1994年写作以来,曾五次获得中国幻想小说界最高奖项——“银河奖”。建筑师出身的他,以天才的灵感在小说作品之中巧妙地排列着精彩的画面,将充满光影与色彩的片段按照紧张的情节脉络加以剪接组合,作品繁简之处均有独特的美。

《九州·暗月将临》则是潘海天潜心五年时间构思创作而成的最新作品。这部带有他一贯风格的小说具有诗一般的灵魂,而他那飞扬的想象力、华美的语言以及悠远的意境都在这部小说中得到了最大的提升。

代表作品:《大角,快跑!》、《九州·铁浮图》、《九州·死者夜谈》、《九州·白雀神龟》

触动他们的地方

今何在:著名作家,代表作品:《悟空传》《西游日记》

像大地下喷涌的火焰,创造了新的土壤。潘海天的《暗月将临》也开启了九州新的篇章。全新的时代,全新的布局。之前被遗忘的种族,他们在地下沉寂了太久,终于要开口歌唱。当最后的决战来临,各种族相聚在同一片燃烧的天空之下,世代的恩仇在这一刻了断。为了毁灭世界而拯救,或为了拯救世界而毁灭,谁也无法预测最后的结局。

萧鼎:著名作家,代表作品:《诛仙》

潘海天的宏大的想象会让每一个读者陷入其中,他在思维的世界里创造灯塔。

凤歌:新武侠代表作家,出版作品:《昆仑》《沧海》《震旦》

大角三年苦心之作,勾勒出一幅九州世界的宏伟画卷,书中的河络好比《魔戒》中的霍比特人,小人儿总能创造大奇迹。

燕垒生:著名作家,代表作品:《天行健》《轩辕剑之天之痕》

一种汪洋恣肆的想象,一个如火如荼的故事,一场豪奢的文字盛宴。

树下野狐:本土奇幻扛旗人,出版作品:《搜神记》《蛮荒记》《光年》

不在死亡面前低头,这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九州所描述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古希腊英雄主义的伟大与悲怆,敢于向未知挑战。老河络悲悯的神情永远阻止不了少年身上的英气。智慧固然可贵,但前进需要毁灭。

引子 白刃红尘

【笑容在老河络的嘴角凝住了,他面对的是一双被诅咒过的眼睛,冰冷彻骨,带着暗淡的绿色,这样的眼睛曾见过恶臭的沼泽中升起的最狂野的噩梦。

从这个单薄的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好像冻结的冰霜挂满四周绿意盎然的枝头。】

地火节的前夕,有着地狱般的天气。

地面上一丝风也没有,旱魔肆虐,六个月里一滴水也没有落到枯焦的大地上,地面上的空气干渴如烈火,越州河络的心里,也像火焰一样翻腾。

河络的手工业和矿产闻名于世,铜器、锡器、日用器皿和首饰皆为上品,他们制作的武器尤为精良,特有的魂印兵器会吸收那些战死亡灵的咆哮灵魂,增加持有人的武力。只有河络通晓这些武器的秘密。

这些特产,曾让逐利的人族商人趋之若鹜,骡马队在崎岖的越州踩出了一条条的通衢大道。

只是荣光属于过去。

近些年来,河络族的领地矿产枯竭,再也没有出产和商人以货易货了,于是越州道上,商队日渐稀少。

如今荒凉的山林下满是一人多高的蒿草,叶子焦黄却茂盛,只在某些地面上隐约看出一点凹陷的车辙,除了穿行的鹿,这些林间小道已经数年也没有一名商人经过。

几名铁鼠部落的哨兵站在山毛榉木搭盖的凉棚里,手扶着比他们的身长高上三倍的长戟。从他们的哨位上可以俯瞰到东雷眼山的龙王峰。

五十里外的龙王峰好像一把刀尖插入天空,在锋利的山尖上,可见一点微微白光,那是相邻的火山城邦——蜂虎城的城墙反射的阳光。那这是一座有名的矿工城,而作为溪流河络的一支,铁鼠河络和那些骄傲的火山河络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此刻,天空中一片寂静,显露出一种奇怪的鲜亮黄色。突然间,一个奇怪的声音闯入铁鼠哨兵们的耳膜,声音尖细,好像一把刀从天空中划过。

扶着长戟的河络是一名老兵,见识过锁龙河上最残酷的血战,这时候却莫名其妙地心里发慌。

他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天空,就连星辰也仿佛感受到了威胁,紧密地拥挤在一起。

最近两年,星辰总是歪歪斜斜地出现在空中,比过去更大、更明亮,但是那些亮光却闪烁不休,显露出一种世界末日的征兆。

不知道什么原因,老兵觉得极度不安。

遥远天空里的云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聚集起来,那里并排垂下了几道龙卷风,它们在天际线上无声地盘卷,仿佛五个肆意妄为的妖魔,跳着死亡的舞蹈。

“快看!”一名哨兵扯着老兵的胳膊,尖叫起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的对面的山脉突然复活了,仿佛一头巨兽,肌肉起伏,向上跃起,森林就像它的毛发,耸然而动。突然,毛发剥落了,整座森林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拔起,树木一根接一根地相继飞向天空。

一种奇怪的震颤爬上他们的肩膀。

雷眼山的天空变成一片恐怖的黑暗,阳光被完全吞噬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上空盘旋,好像吸光了里面所有的空气。

铁鼠河络们像是石头雕刻出来的塑像,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断裂的森林顶部向上翻滚旋转,消失在空中,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无所不能的漩涡,整座龙王峰腾空而起,仿佛正在被吸上天空。

他们眼前那座巍然耸立的大山消失了,它被漫天的泥雾笼罩,石块、泥土、破碎的树木和烟尘以及一整座城市毁灭时所产生的死亡物质。

直到这时,脚下的大地才发出深沉的喘息,坚实的大地好像鼓面在抖动,让他们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动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大地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对面消失的山脉,一切宛若平常。

蜂虎城的消亡,他们倒不怎么难过,只是树林里的那些鸟叫声和虫鸣随之消失,可怕的寂静好像一个沉默的陷阱,将铁鼠哨兵们包容其中,让他们心虚不已。

他们的心头都浮现出了巡夜师的预言。

两年前开始,报信的甲虫和耳鼠在空中往来不绝,各地的巡夜师都在重复“大难就要临头”的预言。

据说末日来临时天塌地朽,日月星辰坠落,圣湖的水变成血红色。号角一响,大地和山岳都被移动,互相碰撞。那日,天空将脆弱无比;在那日,众人将似分散的飞蛾;在那日,山岳将似疏松的羊绒。

终于有人开了口:“这是末日之兆。”

“别胡扯了,”老兵用雷鸣般的吼声压倒众声,“看那朵蘑菇云,只是火山喷发了。”

“蜂虎部完了。”

一名留着黑胡须的河络蹭了蹭脚,似乎有点内疚地说:“我们还没死。”

“谁叫他们爱玩火。”

“可是没看到喷出的熔岩呀?”

“溪流之神在上,这是好事!”

灾难近在咫尺,如果是任何其他一族的士兵,定会前去查看情况,或是回去报信,但死板的河络没有得到放弃哨位的命令,是宁死也不会离开一步的。

老兵作为哨兵掌官,不得不痛苦地琢磨,是否要采取行动,要河络脱离计划行动,那可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最后,他下了决心:“就让我们继续停在这儿看看情况吧,或许会有商队从此地路过呢?盘查商队才是我们的职责。”

一位稍年轻的哨兵略带不满:“做梦呢,谁都知道,再也没有商队了。”

蓦地,一声号角低低地沿着地面传出,好像巨兽的吼叫,打破了末日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只看见一队招展的旗帜穿过脚下森林,正在靠近,队伍里不但有骆驼、马,还有弯起獠牙的大象,大部分牲畜的背上,都背负着用油漆麻布和皮革密密包裹起来的笼箱,巨大的伞盖撑开在烈日下,在独角驼兽的背上摇晃。

这不是梦。

哨兵揉了揉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突然从天而降的商队分开葱茏的草木,好像帆船划开水面,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轻风行至近前。

最前面一位骑手穿着宽阔的大袍,戴着兜帽,深紫色的袍子上绣着云纹滚边,让坐下那匹黑色瘦马斜歪着身子快步跑着。他们似乎不受刚才那场大灾难的影响,安然自若地走着自己的路,可是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似乎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是他的幻觉吗?老河络揉了揉眼,队伍的背后,草木似乎更加茂密高涨,树冠遮天蔽日,蒿草先是没过那些马的长腿,然后是它们的马背,最后没过了它们的头顶。草静悄悄地长着,发出沙沙沙的响动,长长的蔓菁快速生长,卷须攀上高枝。整座森林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绿。这支队伍每行进一步,仿佛就将滴翠的盛夏向前带了一步。

隔着十多丈远,骑手竖起一只胳膊,长长的商队停住脚步。他拉住缰绳,跳下马来,黑皮靴踏在了干涸已久的旧车辙上,骑手拍拍汗流浃背的马头,掉头朝哨兵走来。

老哨兵回过神来,斜举长戟,拦住去路说:“诅咒你和你的马,祝你一路霉运。”

河络习俗,从地火节前一个月直到冬日的暗极节【注:暗极节:河络的节日。一年之中黑夜最长的日子。在那一天里,所有的河络要围坐在火炉边抱怨其他人。他们可以直接对某人说出对他的不满,也可以通过留纸条在空炉子中的方式将不满告之某人。】,所有的祝福语都是反过来的。他们相信黑夜渐长的日子里,只有这种方式才能祛除厄运。这种问候方式在河络与人类初次接触时引起了多场战争,但是,河络从来没想过要更改它。

骑手穿了一件墨染木棉衫,外罩带帽子的乌袖长袍,腰上系着一条牛皮制的细腰带。他走近时,兜帽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鼻梁高傲,淡青色的眉毛如刀般冷冽,只是嘴角抿得紧紧的,显得冷酷无情。

即便对人族不熟悉,河络哨兵也看出来那是一张孩子的脸。

他年龄不大,十三四岁,河络在这么大的时候,还不被允许踏出城门呢。

骑手在十来步外山毛榉树的阴影里停住了脚步,身子单薄得也像一片影子。他侧过头的时候,哨兵可以看见他脑后留有一根小辫,如同猞猁的短尾,暴露了他的蛮人身份。

好河络时刻记得自己的职责,为了在孩子面前显得更高大一些,哨兵挺起胸膛,庄严地用通用语问道:“商人?”

少年望了望河络的长戟,微微皱起眉头。

“让路,”他以与他年龄不相衬的命令语气说,“山那边的情况你们没看见吗?”

老河络恪于职守,坚持道:“商人?请给我渡关传书。没有渡关传书,不能越过此界。”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一枝野葛贴着地面爬过来,将它的触须探向少年的靴子,然后缠绕小腿向上升起,将有毒的钩吻扎进年轻骑者的裤腿。少年动了动脚,将那枝野葛的藤扯断,用靴跟在干硬的土地上碾碎。

河络哨兵们有点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幕。野葛是越州最常见的攀援植物,它三角形的小叶只有巴掌宽,而如今有笠帽大小,不仅仅是这枝野葛,仿佛路旁所有的植物都在变异,都在疯狂生长。

少年身后的商队陷身于越来越高的植物波涛中,绿色的水花拍打在他们的大腿处。

紫衣少年从腰带上抽出一把一肘长的匕首,那匕首如同一道细长的弯月,寒光闪耀,匕首的柄是暗红色的犀牛角,看上去已经磨损得很厉害。

老兵发觉那种莫名的恐慌又回到了身上。

站在对面的不过是个孩子,他垂下的胳膊微微颤抖,捏紧拳头,好像在克制什么,但他逼近的脚步轻捷又有节奏,身体里就好像隐藏着一只猛兽,一只目的明确的猛兽,它是如此残暴,甚至那少年也不愿意让它就此跃出。

老河络看了看五十步开外的商队,商队的人都静止在自己的驼兽上,如同一尊尊的木偶,完全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

如果哨兵不让路,那些人或许会死在这片中了邪的林子里,但他不能坏了规矩。

老兵耐心地解释说:“没有传书,你们应该到自己的城主那里去申请。依照北邙之盟的约定,我们欢迎任何一支有传书的商队。”

“我只想走出这片该死的林子,”少年说,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显得有点急躁,“快退开,算是帮你们一个忙。”

他身后的山林抖动着,看不见的喧嚣躁动紧追在后。

“莫非你要闯关?”老兵恪守职责,“我们是五个,你是一个——即便你的伙伴们冲过来帮忙,可我们一旦发出警告,铁鼠部落的弩手就会占据两侧高地,居高临下地射击。你们走不出这道山谷。”他后退一步,微微扬手示意,长戟手微微屈膝,将长戟顶在脚上,排好阵势,站在四名长戟手后面的弩手已经将一支牛角鸣镝搭在了弩上,斜指向上。看到所有河络准备就绪,哨兵长官悄悄松了口气。

“稍微计算一下就可以知道,你不可能赢,”老河络好心肠地想要传授算学,“你会计算吗?听说草原人不清楚自己有几只羊,但这次一只手就可以…”

少年抛开兜帽,露出一双眼睛。

笑容在老河络的嘴角凝住了,他面对的是一双被诅咒过的眼睛,冰冷彻骨,带着黯淡的绿色,这样的眼睛曾见过恶臭的沼泽中升起的最狂野的噩梦。

从这个单薄的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好像冻结的冰霜挂满四周绿意盎然的枝头。

只有在一个地方,只有在一个那鲜血横流的地方,他曾见识过这种可怕的杀气。

“天罗?”老兵大叫了一声,他抑制住自己的恐惧,猛力挥起长戟,朝那少年砍去。

乌黑的戟锋刺破空气,发出呜的一声长啸。老河络知道,这是他这一生当中最不顾一切挥舞出的一击,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计较:决不能让这名天罗近身,否则,他们就全完了!

河络的长戟手久经训练,一动皆动,四把长戟在空中交错而击,层次叠落,没有留出一处空隙,将少年笼罩其中。老兵那奋力一击正中少年的腰际,却如同击中了空气,刺客的影子像水汽向上翻腾,眼前一花的工夫,那位年轻的杀手已然在交错的戟影中跨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速度快如影豹。

不见他挥动手臂,已有两道细细的血花飞溅到空中,老兵两侧的长戟手咕咚摔倒在地。

黑胡须的河络大喝一声,横过长戟,挡在前面,但乌袖少年形如鬼魅,从黑胡须身侧闪过,一声低沉的咆哮,黑胡须向后翻身摔倒。

“快发信号!”老兵叫道,抛下已不得力的长戟,抽出腰间镰刀,猛扑上去,自左向右横击。他只希望在自己死前,身后的弩手能将报信的响箭射出。

镰刀好像插入了少年的身形,击中的只是幻影,没有肉体的重量,却分明有血渍甩到老河络的脸上。

天罗少年只是脚跟一旋,已经闪过老河络,站到了弩手眼前。

河络弩手吃了一惊,抬臂射出鸣镝,响箭飞入空中,却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呜咽,就已被乌袖少年一刀削断,弩手伸手去摸另一支箭,却只觉得一股冰寒直入脑底,一把极锐利的匕首突然从下巴捅入,穿透他的舌头和上颌。

只是几弹指的工夫,河络这边已经倒下了四名哨兵,鲜血如珊瑚色的喷泉,淙淙地浇灌到脚下干裂的大地上。

老河络愣愣地回过身去,发现血滴像小珠子一样从少年的肋下滚了出来。老河络觉得难以置信,这么说,天罗还是受伤了。

他的血和河络流的血并无什么不同,但少年对受伤宛若不觉。

老河络想起了关于天罗的传说,他们冷酷无情,从不流露怜悯,也从不流露痛苦,他们是一张无所不在的网,而只要他们出手,就不会留下任何生路。

少年向老河络走来,满身血迹,脸在树荫下犹如死人般灰沉沉的,他身体里的猛兽甚至都还没有释放出来。

世界冷酷无情地向前走着,老河络相信自己命在顷刻。

天罗少年满怀杀戮之心,站在老兵的面前,却没有立即动手,暗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犹豫不决的神情。或许不仅仅是犹豫,还有着深沉的痛苦。

老河络有点吃惊地想,这种犹豫不是一名杀手该有的。

他抓住了那一丝儿犹疑,当机立断抛开镰刀,从哨卡的一侧山坡跃下。旧的秩序已经毁灭了,此刻逃回去报信才是他应承担的新职责。

他双手抱头,身子团成一个球,顺着山坡翻滚,这是身材矮小的河络的绝招。

他一路翻滚,越滚越快,断裂的草叶在眼前挥舞,翻滚的间隙中他想办法向回瞅了一眼,发现少年并未在后追赶。

他正心怀侥幸,猛然间,隐藏心中的那股梦幻般的恐惧又加深了,几乎凝固和阻断了他逃命的路,这是比面对那少年时更深的恐惧,是让人瞬间虚弱无力,又心生恶心的恐惧。他还在思量发生了什么,突然觉得右肩一凉,眼看着自己的胳膊分身而去,落向空中,就仿佛不属于自身的一件外物。

老河络张开嘴,无法理解眼见的一切,身子却仍在高速下滚,若有若无的一声响,一阵疼痛好像锋利的刀锋,从左肩划到右腹,像切橘子那样切开他的身体。

一棵大树后,转出一名穿着墨染乌衣长袍,头戴黑漆纱弁的人来。他服饰简单,不见装饰,看打扮是那乌袖少年商队中的一员仆从,只是面孔白皙得有些奇怪,如同终日不见阳光的人。

他俯低身子,在老河络耳边低语:“祝你长命善终。”

他靠得如此的近,近到让老河络看清了他口中那条格外长而灵巧的舌头。

老哨兵蒙眬间看见乌衣人伸出手来,五指大张,突地收成拳头,只见坡上坡下十几根碗口粗的树枝悄无声息地断折坠地,一张无形的网收束起来,几道细微得看不清的银丝线叮的一声回到他手指上套着的铁指环中。

老河络翻滚着散落在一片泥土地上,血从鼻孔、耳朵和眼睛里流出来,不无疲惫地想起了“天罗刀丝”这个词,想起了关于天罗刀丝的恐怖传说。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脸,看见自己的胳膊分在东西两头,被两枝野葛拖入灌木丛深处,随后更多的野葛蜿蜒而至,在那些随风摆动的草梢头泛起一圈涟漪,将他拖入那座浓密的绿色花枝环绕的坟墓中。

※※※

少年站在哨卡前的土路上,提着短刀,遥遥看着这一切,血珠子从他的手指和刀上不断滴下。

乌衣人回到大路上,走到乌袖少年站着的地方,突然抡起拳头朝少年的脸部挥去,少年被打得向后摔了一个趔趄,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站起来时,嘴唇抿成愤怒的一条线,但又迅速把头歪向一侧,将那把窄长的匕首插回腰间,说:“他已经开始逃了。草原人不喜欢从背后杀人。”

乌衣人又挥出了一拳。这次少年没有摔倒,但也没有闪避,只是一声不吭地承受了这一拳,血流得更厉害了,滴在干涸的土地上,好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

“不喜欢从后面杀人?”乌衣人微笑着低头,看地上的那几点血,“不喜欢从后面杀人,你拿什么当天罗?拿你的骄傲吗?”

少年瞪着乌衣人没有回答,虽然肋下和鼻子的伤都很严重,但他好像不会哭也不懂得疼痛。

乌衣人傲慢地一一评点说:“言辞太多,才会让对方做好准备。”

“动作太慢,才会把肚子送到对方的刀刃上。”

“你一早上都在犯错,潜行、刺杀,全都笨拙无比,我早说你通不过天罗试炼,还是放弃吧。”

少年努力控制着自己,掉头走回商队:“你不是我的老师,无权评价我。”

乌衣人的脸扭曲了一下,他的微笑变得危险起来:“放弃吧,回草原去,小东西,你不配成为天罗,但倒适合和愚笨的羊倌待在一起,他们最擅长的是拾起牛粪糊在墙上。”

走在前面的少年闪电般回头,牢牢地瞪着乌衣人:“天罗弑,说话要小心点,不要嘲笑我的族人。”

“嘲笑?”天罗弑又给了少年一拳,动作快如闪电。少年虽瞪着他,竟然无法闪过这可怕的一击,拳头撞在下颌骨上,发出木槌子般的沉闷撞击。

“这才叫作嘲笑。”天罗弑冷淡地说。

少年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天罗弑居高临下地俯瞰少年:“不喜欢从背后杀人——也对,你们草原人只喜欢杀自己的亲人。”

少年像被抽了一鞭子,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他嗓音嘶哑地警告:“别再说了!”

“杀自己的亲人,”天罗弑玩味着这句话,“你在里面算是做得不错的,是吧?”

少年甩了甩头,从地上爬起。

天罗弑的最后那句话,仿佛触碰到了一个什么开关,解开了少年身上最后一个障碍。那些一直捆缚着他的冰冷锁链消失了,在他的皮壳下隐藏着的另一个身份破壳而出。

“啊啊啊啊——”少年抬头咆哮,咆哮声里充满了撕裂的痛苦,青色的毛发从他的脖颈上冒出,他的面目变得狰狞,额头上燃起火焰,理性消失了,缰绳断裂了,野兽出栏了,只剩下疯狂的眼神。

天罗弑露出几分好奇、几分期待的表情,他悄声低语:“终于要显露出真实力量了吗,我还以为等不到这一刻了呢。小子,来吧,别忍耐,把它们释放出来。”

少年重新举起自己的武器,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好像那把短匕首有山那么沉重。他用刀斜指着乌衣人,闷声闷气地说:“我要杀了你。”

“来啊,你有这个权利,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敢挑战我呢。”天罗弑放声狂笑,他讥讽式样地欠了欠身,“来杀我吧,我很期待这一刻。”

从远远的商队后面,一只高大得如同小丘的白色巨象,用长牙推开簇集如墙的绿篱,慢条斯理地走到前面。一声咳嗽从象背上伞盖下的阴影中传来,那一声咳嗽很清晰,也很奇怪,令人浑身发冷,就好像平地刮了一股寒风,让浑身颤抖的少年瞬间平静下来。

伞盖下传来一个缓慢的声音,阴沉又带着几分甜腻,像是漂在毒牛奶上的几个花瓣:“前面做得不错,后面很糟糕,你还远没有学会控制自己啊。打败任何一位师兄,你都可以成为正式的天罗,获取黑暗荣耀,可是据我的判断,这早了两年——而且无论如何,你不应该选择天罗弑。”

少年转了下眼珠,斜了天罗弑一眼,天罗弑则以邪恶的笑容回应。

“我已经发出了邀请。”少年说,掂了掂手上的短匕首。

“过于心急,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个声音变得严厉了起来,“你请求我接纳你、训练你,就是想要彻底断绝过去。莫非你还想使用那受诅咒的力量?”

“不。”少年咬了咬牙。

“不使用它,你有把握取胜吗?”

“没有。”少年再度咬了咬牙。

“这是无谓的牺牲,收回你的挑战。”那声音要求说。

少年以沉默回复。

那声音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云胡不归,你可以坚持自己的选择,但非今日。我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在你完成之后,我会主持这场挑战。”

少年望望躺在地上的河络哨兵的尸体:“是要我去找他们的河络王吗?”

“不,”那个声音说,“铁鼠不在我们的名单上,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你要去一趟火环城。”

“火环城?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对。”

“和今天杀这些河络一样?”少年抿了抿嘴。

“如果我说,这次是他们面临不自知的灾难,你是去拯救他们,会不会好受一点?”那人冷笑。

“无所谓,我学的本来就是杀人之术。”云胡不归冷冰冰地说。

象背上的人挥手招他过去,白象长鸣一声,用鼻子卷起云胡不归,高举到头顶。那人解开他胸前的衣裳,用长指甲刺破胸口,一股乌黑的颜色从指甲中注入伤口,仿佛化为一团云彩融入皮下。云胡不归被举着悬在空中,只是忍耐不动,象背骑者倏地低头,将一口气吹入他的胸口,那口气中,仿佛藏了万千个墨色的小字。

“知道见他要说什么了吗?”

“知道了。”云胡不归点点头。

象背骑者又取出一个尺把长、象牙雕刻的小圆筒。

“如果火环城的河络王拒绝了,就拿这个图筒给他看。”

云胡不归摇了摇象牙筒,听到里面咔啦咔啦作响。

“这里面是什么?”

“一张古老的地图,据说有上千年了,他会喜欢这个的。”

“我知道了。”云胡不归说,将图筒插在了腰带上。

白象舒展长鼻,将他放回了大路。少年整了整衣裳,迈开大步朝前路而去。

天罗弑在与少年擦肩而过时,长手一伸,敲了敲那个象牙图筒。

云胡不归警觉地闪开一步,看了看他。

“火环城?”天罗弑微笑,他从这个名字里得到的信息,比年轻的云胡不归要多得多,“我听说,完成这个任务,你就可以挑战我了。”

“我很期待那一时刻。”云胡不归咬着牙说。

“草原人,我也是,我猜想那会是特别有趣的一件事——可你得先活着回来,”天罗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给你个忠告,别轻举妄动,也别怜悯那些河络,他们早晚要死,如此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第一章 炽灼之夏

【闭上眼,等一等,沙蛤,你一定在做梦,而且你每次把这样的梦告诉其他人时,换来的只会是嘲笑。

等沙蛤再次睁开眼时,她还在那里,甚至比夜盐还美。沙蛤更加相信这是梦了,这不会有错,她只可能是个羽人,能在天空中飞翔起舞的羽人。火炉嬷嬷故事里,羽人不都是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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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河络城都是由精准的发条齿轮和飞陀摆锤组成的大机器。河络们各行其是,像是水滴顺着轨道滑行,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毫厘不差。

越州北部最重要的矿石城火环城就是一台庞大的机器,正在全速运转,为着即将到来的地火节作准备。

今年的地火节与众不同。

这是十年一度的夜魄之月地火节,在这一个月里,双月会反复缠绕,交替遮掩。在这一时刻完成的作品也会同时具备明月和暗月两大主星的属性。

所以,所有的河络工匠都会全力准备,他们要拿出自己的心水之作献祭给烛阴之神,接受各行业大师的品评,最后选出全城邦最杰出的作品。

制作者不仅仅会获取梦火者的称号,还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到雷眼山的神匠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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