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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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天,他才哼了一声:“我死了吗?”

“呸,真无用,就这么晕过去了。”

沙蛤爬起来摸了摸身下,发现那女孩将他扔在了设立在山巅的观象塔顶端。

他从来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不由得胆战心惊地抠住身下的石头穹顶,只怕从圆溜溜的观象塔边缘滑下去。

羽人姑娘嗒的一声,落在他身边。

“你们河络太笨,理解不了天空和自由。”

他听火炉嬷嬷说过羽人的高傲,说羽人甚至不喜欢别人看他们的脸。

是啊,她那么轻盈,如同飘在高空上的一丝云,而他们只是藏在泥地里的一些尘埃。

他自惭形秽地低着头,不敢仰视那个刚救了他的人。

观象塔高耸在阿勒茹火山口之巅,是一座石头圆锥高塔,最底下是座图书室,上面两层则安设巡夜师要用到的各种奇怪装置,铜屋顶下最重要的是一个巨大的天球,蚀刻着日月等十二星辰和大大小小的星尘。

今夜观象塔一片寂静,那个河络中的异类,巡夜师陆脐大概不在塔内。四下里万籁俱寂,远远地能看见大火环里透射出的断断续续的灯火。

他们有一种奇妙的与世隔绝的感觉。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你喜欢月亮吗?”她的声音好像水中的丝绸,又柔又顺。

是的,明月已经升起来了,皎洁如轮,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阴影如影随形地贴着它,那是暗月。双月缠绕,它们总是互相吞噬互相伤害,但又永不分离。

沙蛤抬头看了看双月,摇了摇头:“只有巡夜师才喜欢天上的星辰,火炉嬷嬷说,我们河络了解地下就可以了,经常抬头看天容易摔跤。”

女孩说:“可我们羽人喜欢天空。我们羽人的故事里,明月上的阴影是两个正在接吻的情人,你看像不像?”

“我不知道什么叫接吻,”沙蛤愣愣地说,“再说,月亮上是一个低头打铁的河络。”

“只是一个打铁的河络?”女孩笑了,可是只笑了一声,又低头沉思,“如果月亮告诉我们的真是这个,那得少了多少烦恼啊。”

沙蛤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敢接口。

羽人姑娘沉默了很久,突然说:“我理解你为什么想离开这儿。”

“真的?”沙蛤惊喜地笑了。

“我也孤独,孤独得可怕。”她说,垂下了头,在沙蛤心头弹起一阵凄凉的反响,那种四下漫射的情绪意味鲜明。

孤独。孤独。孤独。

沙蛤呆了一阵,这姑娘这会儿看上去比他更伤心更该从火山口上跳下去似的。他突然开始紧张:“我是不是又做傻事了?刚才我不应该笑的,对吧?”

“今天许多人都会很高兴的吧?”那女孩淡淡地说,“我只道是两情相悦,没想到却是一厢情愿…他们今天会在神木林里举行盛大仪式,人们会送上百花结成的花环,祝他们白头到老,比翼双飞。”

沙蛤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猜测她描述的是一副结婚的场景。他嚅嗫着说:“可是…结婚,不是该祝他们琴瑟不调,鸾凤分飞吗?”

女孩先是愕然,然后笑了起来:“你们河络是个有趣的种族,我开始喜欢你们了。”

她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沙蛤嗅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他发现羽人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紧身服,束着轻甲,背上有两把鱼皮鞘的细弯刀,两条挂刀的带子在她胸前交叉,两把弯刀的刀柄看上去处在非常顺手的位置。

只有坐得这么近,他才看出来,她的年岁不大,大概只比他大上两三岁,个子却高了很多,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如同月色缭绕而成的瀑布,她的翅膀像风帆那样折叠起来,收束到背上。

如果是其他河络,或许会好奇她的身份,会怀疑她突然出现在此的目的,但沙蛤却丝毫也不起疑心,只是傻呆呆地张着嘴看她,心想,羽人真的和嬷嬷故事里讲的一样漂亮啊。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破衣服,还有那连挂坠都没有的腰带,自卑感又找上了门。他不由得偷偷地挪开了两步。

女孩依然入迷地看着缠绕的双月。暗月正在缓慢地转到明月前列,将那明亮秀美的脸庞遮掩住一部分,让它带上几分忧郁之色。

她说:“多美啊,今晚是夜魄之月初始,明暗月开始相互交蚀,听说对着双月许愿,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你可以试试。”

“真的?”沙蛤愣愣地望着月亮,他对这明晃晃的东西的好感一下就增加了,如果有这样的好处,他宁愿天天摔跤——“我想要一个朋友。”

“就这么简单?”

“哦,这太难了。”

“会有这么难?”女孩歪了歪头。

沙蛤开始语无伦次地讲述了他的故事,他没有一点儿语言天赋,讲得颠三倒四,但那女孩一点也没显露出厌烦的感觉,她身上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气息,这种气息和蜡丁大婶的不一样,和夜盐的也不一样,让沙蛤微微地沉醉其中,想要信任她,想要告诉她一切。

他从自己在河童殿被欺凌讲起,讲到他总是替别人跑腿但总是上当,讲到他找不到职业,一直讲到阿瞳被打得头破血流,讲到自己对食物失去了兴趣,讲到自己绕过哨兵爬到羽蛇口,讲到他想要离家出走,却害怕森林里太黑,潜伏着吃小孩的怪兽…说完这些,他突然担心起来:“你会看不起我吗?现在你也要看不起我,说我一无是处,要我走开了吧?”

她的笑容如同她背上的羽翼一样光洁:“你在怕什么?怕不存在的东西。其实我也怕。”

“你,你也怕?”

“是啊。你恐惧广阔,我恐惧幽闭,我都不敢钻到你们地下去呢,你看,我甚至不敢当面对他表露心迹,我们之间,不见得谁比谁更勇敢。好了,小家伙,别担心,我不会嘲笑你,还会给你一个朋友。”

“给我…一个朋友?”沙蛤震惊地睁圆了眼。

“你不是许过愿了吗?明月是羽人的保护神,我总不能让你轻看羽人的信仰吧。”少女说。

“不会有用的,这里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沙蛤低下了头。

“这算是你的梦想吗?”

沙蛤张开嘴想了一下:“算吧。”

他说:“我原来以为我的梦想是烧好饭,不过,现在我觉得有一个朋友更重要。”

“那你就要尽全力保护你的梦想,”羽人女孩说,“梦想需要靠战斗才能赢取。只有失败者才会嘲笑你的梦想,他们嘲笑你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想把你变成和他们一样。”

“哦。”沙蛤说,憨憨的笑容表示他其实没听懂。

“我不能当你的朋友。”羽人女孩说。

沙蛤的脸暗淡了。

“不过,替我跑个腿,我就帮助你实现愿望。”

沙蛤猛地跳了起来:“我愿意,我愿意替你做很多很多件事。”

“你不怕再被骗?”

沙蛤愣了一愣:“你不会骗人。”

“他们也这么说。”

“你和他们不一样。”沙蛤坚持。

“好了,你就继续这么笨吧。”女孩微微一笑,那笑容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几分危险。

“我要你把一封信交给一名河络,一个住在你们怪异的地下城深处的河络。”

“谁?”

“没有名字,但他很好找,是个酒鬼,醉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嗯,年龄很老,非常非常老。”

沙蛤皱起眉头想了很久,有点打战地问:“你是说老酒鬼布卡?”

那是一个流浪来的老河络,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一个人居住在大灰环底部,靠近熔岩海的垃圾洞里,与地狱熔炉为伴。

沙蛤有点犹豫了,他怕黑,还怕熔岩海里那翻腾的地心大火。

“记住,这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一个人去找他——还必须记住,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明白吗?”女孩儿说,将一件细细长长的东西塞到他手上,那东西被她捏得有些发烫。

说是一封信,但其实是一根细铁锥,打造成独脚人的模样,钉子尖是脚,钉子头是一张宽扁的脸。

独脚人瞪着阴险的独眼,那只眼睛是一粒红色的透明石头做的,如同血一样红艳。沙蛤将那东西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就是这东西吗?”

没有回应。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的观象塔顶上已经渺无人影了。

要不是他的脚边落下了一片正消融在空气里的青白羽毛,还有他手里的包裹,他一定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4

大灰环的入口如同垂死之人发黑的咽喉。

大灰环是最后的大开采留下来的遗迹,深埋在地平面下,没有采光口,没有住民,只有空荡荡的巷道、迷宫般的竖井和没有清理干净的掌子面,从岩壁里泄漏的暗红色岩浆偶尔点亮某些区域。

灰环是一块危险地域。支撑架和边墙无人维修,正在慢慢腐朽,随时都有冒顶和片帮的危险。它探洞众多,像树根茎须那样向四面生长,和没有整理干净的岩石裂隙组成一座超级庞大的迷宫。

沙蛤摸黑往地下深处进发。河络对黑暗的适应性很好,沙蛤的瞳孔能张到很大,直到一点白颜色都不剩。

但是这儿仍然太黑了。

沙蛤摸着墙壁前行,他只能听到岩壁上的流水声和脚下碎石谨慎的摩擦声。他一边走一边打着哆嗦,想着火炉嬷嬷说过的那些可怕的故事。

布卡老爹曾经把不听话的小孩扔进了熔岩海,用手按住他们的头直到他们被活活烧死。布卡老爹会从后面袭击那些走路不带灯笼的小孩,把他们撕成两半。布卡老爹会把调皮的小孩抓走,养胖了吃掉。啊,曾经有个不乖的小孩不好好吃饭,还咬了布卡老爹,第二天就死了,因为布卡老爹的血液里有毒…

他怀里藏着的那枚独脚人锥,一跳一跳的,好像个活物,让他更觉心惊。

好多次他都想扔下锥子,转身逃跑,可羽人女孩说的“要为梦想战斗啊”那句话总是跳出来在他眼前盘旋。

沙蛤绝望地流着泪,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在许多岔道口,凭借的是河络的直觉而非记忆选择方向,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快找到了,可是垃圾洞比他想象中的藏得还要深邃。

就在沙蛤认定自己迷路了的时候,突然从一处地下廊道向外喷出一阵火焰和青烟,还有轰隆隆的巨响。

在像盲人那样摸索着走了这么久之后,这团火光简直如同太阳火焰般刺眼。

沙蛤猛地捂住了眼睛,直到瞳孔逐渐恢复正常,才朝那个地下洞室慢慢走了过去。

那儿就是垃圾洞,在熔岩海的正上方,一个宽敞的斜坡,倾斜着向下插了三十多尺,然后骤然止步于一道陡峭的绝壁,斜坡上堆满了各种想象不出的古怪残破物品。

越过斜坡,就能看见悬崖下火红色的岩浆海在翻腾,它们是被关在监狱里的火之恶魔,拼命地搅起漩涡和泡沫,向上冲起几丈高的岩浆浪,烧灼皮肤的热量能把渺小的沙蛤冲个跟斗。

沙蛤站在垃圾洞里四顾,这里似乎没有人,而且仿佛自天地开创以来,这里从来,根本,完全,就没有过人。

沙蛤刚刚作出了这个判断,从他的头顶上就呼啦一声倒吊下一张脸,用醉醺醺的声音朝他喊:“喂,哪儿来的小家伙啊?你可还不是垃圾呢!”

沙蛤被那张丑脸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在陡坡上顺着垃圾潮水,翻滚着向下掉去。

布卡老爹哈哈大笑着,翻了个筋斗,从洞顶跳了下来。满脸的大胡子遮住了他坑坑洼洼布满伤疤的面孔,赤裸的胸膛上挂满了汗,一边上臂上扎了一根银带,那是他唯一的装饰。

他用两团布塞住鼻孔,抵挡四面散发出的臭味,还不时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酒葫芦给自己灌上两口。他大概是整座火环城唯一在工作时间喝酒的河络。

布卡在河络语里,就是“无名”的意思。大家已经忘了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火环城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总是容易被人遗忘。老吹牛大王布卡、大话王布卡、糊涂布卡、吹牛王布卡、喇叭布卡,都是他的名字。

他喜欢吹牛,喝多了后,就会号称自己参加过两百年前的战争,说他自己那时候勇敢强壮,身高超过夸父,杀人如同砍瓜切菜,可是战斗的对象却是虚无缥缈的童话人物,他的故事没有人相信,却变成了火炉嬷嬷用来吓唬小孩的最佳灵感。

沙蛤还在陡坡上往下滑。

“喂,你摔倒了,要帮忙吗?”布卡问。

沙蛤想喊当然啊,救命。可他刚张开嘴,一块缺耳朵少鼻子的木傀儡的头却掉进咽喉,在那里卡住了。

“咦,是个哑巴吗?”布卡问。

我要跌下去了,跌到那个冒着烟的可怕洞穴里去。沙蛤疯狂地想着,在垃圾之海中拼命挣扎。

“到这儿来,小鬼。我想好好看看你。”布卡猛地一伸手,从垃圾海里将沙蛤揪了出来,放在石头栏杆上。

沙蛤惊魂未定,吐出了卡在嘴里的木偶脑袋,仍然说不出话来。

布卡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嗯,是个正常的小孩儿,不过就跟死了爹似的无精打采。”

“我没有爹。”沙蛤郁闷地回答。绝大部分的河络孩童都是在河童殿长大的,他们只有共同的父亲和母亲,那就是部落本身。

“你们都没有爹,”布卡抹了抹嘴巴,擦去胡子上的酒沫,“过去的河络可不是这样的,他们有爹有妈,我觉得也挺好。”

沙蛤瞪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

虽然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布卡的容貌。布卡那赤裸的身体映衬着火焰,散发着与周围的物什一样的气息,好似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还有点儿活要干完。”布卡站了起来,把铁铲插入垃圾堆中,鼓起浑身的肌肉使劲一搅,堆叠到了悬崖边缘的垃圾纷纷坠落,被安装在悬崖中部两个巨大的带铁齿的铅轮一点点碾碎,再掉入熔岩坑的血红巨口之中,每当此时,就从火海中喷吐出上百尺高的火焰和烟雾。被碾碎的东西有带铁箍的桶、布娃娃、旧车、相框,都曾经是过去的记忆。过去某些人的爱物,现在只能让垂死的火山再多冒出几股白烟。

沙蛤很喜欢看这幅景象。他趴在栏杆上,撑着胳膊肘,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斜眼看看正在干活的布卡,觉得这老家伙除了相貌丑恶之外,也不像会吃小孩的模样,眼圈下面的皱纹里反而透出几丝慈祥来。

“这份工作很有意义,”布卡一边干一边冲他大喊大叫,“我是在赎河络的罪,帮他们一点一点地粉碎那些住在机器里的恶魔,他们关注手上的技巧太久,把现实里的快乐都给忘了。”

“我也有罪吗?”

“你什么都不会,因而最纯洁,身上的罪最少。”

“哦。”沙蛤回答说。哦的意思是他一个字也没听懂,但这无法阻止他无比仰慕布卡的话。

沙蛤看了一会儿熔岩,又仰起头问:“布卡老爹,什么叫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就是月圆空好意,流水终无情,你关心他,他不关心你。总的说来,还是自己蠢呀,关心那样的人呢,”布卡哼哼道,又给火山庞大的胃口加了一铲子,“就像关心北邙山去年冬天下了几场雪一样…”

沙蛤大睁着眼,默默地想了很久。

好不容易布卡才放下铲子,将下巴撑在铲子柄上,问沙蛤:“好了,你是不是有东西要给我?”

沙蛤连忙把在手里捏了很久的独脚人锥递了过去,那东西在他手心里早已发烫,似活物般一跳一跳的。

布卡低头看了看,钉子头上那粒红宝石在火光映衬下,好似独眼人诡异的笑:“如我所料,就要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布卡反问:“给你影人锥的是谁?”

“这东西叫影人锥吗?是个很漂亮的姐姐,嗯,她有一对翅膀,她带我飞起来了,我们飞得很高很高,我没有害怕…真的。”

“她是不是笑起来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小沙蛤露出笑容。

“小心她的笑,那是流沙,陷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她的脸很光滑,一点也不像沙子啊。”

“唉,傻子,”布卡问,“这影人锥很重要,你猜她为什么不自己送下来?”

沙蛤愣了愣,一个答案自己跳到了他脑子里:“她找不到路,我也差点迷路了呢。”

“这个答案不对,”布卡摇了摇头,“只要愿意,她可以去任何地方。我看这丫头不但漂亮,而且狡猾。她把影人锥送到我的手上,这是一个仪式,此后,她的生命将属于我,按游戏规则,我接纳了她的影人锥,就必须答应她一个要求。”

“哦。”

“她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沙蛤同样茫然地问。

布卡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这问题可以留到以后再解决。你,小家伙,是你送来了这封信,现在,想要什么回报?说出你的请求!”

沙蛤的喉咙一动,吞了一口口水。

“记住,你的要求只能提一次,开口之前要想清楚!”布卡用雷鸣般的声音猛喝。或许是正巧,但沙蛤却相信是遵照布卡的意愿,他身后那盛满红色岩浆的深渊中烈焰飞起,橘红色的浆汁四下飞溅,将布卡那张丑陋阴沉的脸映衬得如魔王般邪恶。

沙蛤害怕得牙齿哆嗦。

等到火焰消退,布卡老爹转过脸来,丑陋的破损鼻子好像第三只眼在瞪着他。

沙蛤心里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他甚至能感觉出布卡对他的回答有点紧张,这个答案对布卡来说很重要。

他从来就不擅长回答问题。

此刻沙蛤觉得自己就像火炉嬷嬷的故事中那些陷入困境的小孩一样,只要回答错误,就会与那些该死的垃圾为伍,消失在熊熊的熔岩海中。

这一时刻的布卡,接纳了独脚人锥的布卡,和刚刚那个倒腾垃圾的布卡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他掌握着生杀大权,掌握着命运之轮。

“我…”沙蛤无比紧张地说出了他的愿望,“我,要一个朋友,一个可以陪我聊天、嬉戏、打闹、开心、玩的朋友。”

布卡愕然。

“你想要一个朋友,你想要一个朋友。”他重复着沙蛤的要求,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个特别搞笑的笑话。

沙蛤难过地垂下了头:“我就知道这很难。”他蹭着自己的鞋底,想要离开。

“等一下,小家伙。”布卡叫住了他,仔细地打量着他,好像在检查他是不是在戏耍自己。

“实际上,你已经有了一位朋友——如果那打铁的小子没死的话,”布卡说,“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不是吗?”

“啊?”沙蛤瞪圆了双眼,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知道——”

布卡的笑声如同雷鸣,在垃圾洞里回荡:“我是火焰的巨眼,我躲藏在这座小岛上,注视着一切。我看见,我听见,我知道。我无所不至,我无所不知。”【注:这是影者创始人铁问舟的名言。】

“这里不是岛,是垃圾洞。”沙蛤轻声说,但布卡浑然不觉。

他停下笑声,皱起眉头思考:“可这个要求真不赖,真不赖。我宁愿去做难百倍的事情,盗取某个宛州城主的宝物,杀个严密保护的官员,我可以让你富裕如国主,也可以让你驾临万人之上,你却只是想找个可以聊天、戏耍、开心、玩的朋友?”

“对,一个朋友。”沙蛤轻声要求。

“也许,我该杀了你,像对付其他那些夸夸其谈的信使一样…你想要一个朋友,而你已经有了小铁匠,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并没有破坏我的规则。”布卡低头沉思,喃喃自语。

沙蛤沮丧地想:我又回答错了,我一定是,又搞错了。

“不过,小铁匠和我们之间的事没有任何关系,是吗?”布卡严厉地问。

“我不知道。”沙蛤颤声回答。

“你胆小、贪吃、怕事,但每个人心里都埋藏着一个小人,只要保有真诚,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仔细审视小胖子,“你像他们说的那样一无是处,你甚至丢掉了唯一的一枚挂坠。很好,非常好,我喜欢你,沙蛤,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弱小,因而你更纯洁。”

他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

“所以,我接受。”

“什么?”沙蛤可怜巴巴地说。

布卡将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俯到沙蛤鼻子前。

“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沙蛤,真应该喝一大杯庆贺下,这是一场伟大友谊的开端。”布卡郑重地握了握沙蛤的小手。

“祝我们的友谊万古亘存!”

沙蛤惊慌地喊:“这不合习俗,该祝我们的友谊转瞬即逝!”

“去他妈的河络习俗,我比这条习俗活得还要长。”布卡吐了口痰说。

火炉嬷嬷说随地吐痰是条严重陋习,但是,管它呢。沙蛤那激动的小脸蛋涨得通红,想想他得到的东西!

那天晚上,沙蛤心满意足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想起了他所拥有的美好友谊。

他梦见了自己新交的朋友,两个!

他还梦见了那位羽人女孩,在明月的光芒黯淡下去的时候,她的头发依然银光闪烁,比月亮还要美丽。

他还梦见了醒着时没有注意到的景色。

那是从天空俯瞰到的森林、河流和广阔的平原。

还有山的那一边。

他还没有意识到,但某些东西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心里,关于美丽和远方。

有一天,我还是要走出这片森林的吧,虽然如此庞大、如此无量。

他在梦中安慰自己,他还小,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个世界,可是有一天,有一天…他会成长起来的。

哦,这真是有史以来最妙的一天。

第二章 人间使节

【不在死亡面前低头——这是死在三沙岛之战里的铁骨奥司,他曾是火环城的前任夫环,除了那场血战,他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出生地。他的头骨上只有一个干净利落的火环城标记,以及一支方头箭镞留下的深坑。】

1

越州雷眼山是座裂隙之山,成串的火山口如同散落在越州土地上的巨碗,碗中满盛着郁郁苍苍的地下森林。它们中间有许多是活火山和休眠火山,风化得很厉害的上百座山峰和谷地之间布满细微的裂缝和罅隙。

这些地下裂隙接进雷眼山下无数地下通道的分岔之中,就像上千年的老树根庞大无比的上百万根须中的某一枝,它们曲折地深入山腹,如同乐章向着主调汇集,如同溪流向着海洋汇集——终点,就是包容着一整座地下城池的巨大空洞。火环城,是这些地下城池中最重要的一座。

此刻,云胡不归正单人独马,行走在雷眼山南粗犷而荒凉的小道上,他的那匹小马名叫夜语,倒是正合此时的意境。

路旁树木郁郁苍苍,草蔓丛生,爬满藤蔓的石雕,述说着此地过往的繁荣。

双月正在他的头顶上交互遮掩,草原人把这样的夜晚叫作夜魄月之夜,夜魄之月是夏季的最后一个月亮,带来长而凉爽的夜晚,也是让爱情滋生的夜晚。

月光把路旁涌动的树影变成争先恐后奔跑的游魂,绵长的山路上只有一人一骑,不免带来淡淡的乡愁。

云胡不归想起了在月亮的辉映下,有熊山上覆满的邃黑色阴羽草,好像巨熊在风中耸动的毛发。

他的第一位师父独狼对他说:“看这巨大的熊,世界尽在它的眼中。”

独狼已经死了,草原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世界距他所想的还是差别太远。

云胡不归英俊冷酷的脸上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但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绝对不会流露点滴痛苦。

他抬头仰望火环城所在的险峻的阿勒茹山,阿勒茹在河络语里是“火盘子”的意思,此刻从地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烟雾和熔岩的踪迹,但地火并未完全熄灭,而是隐藏在地腹深处,涌动翻腾,从不休止。

首领灌入他胸口的文字就是任务:他必须说服火环城的夫环熊悚为皇帝龙噙者提供墨晶石矿。

这任务可不容易完成。

云胡不归听闻过火环城熊悚的铁腕手段,他听说熊悚拒绝了皇帝征召为朝臣的要求,根本不把龙噙者那庞大的联盟放在眼里。

如果说雷眼山的火山河络都是些固执的家伙,那火环城的熊悚就是其中最暴躁、最不可理喻的河络王。他是战争英雄,但又是一个极端保守的家伙,对河络的生活方式极力维护,到了死硬的程度。有人说,他的胸膛里放的不是心脏,而是塞了一个铁砧。

这些生活在地底的小矮子,虽参与过人族的战争,但只忠于雇主,战事一旦结束,立刻返乡,不介入人族的任何政治纠纷中,更何况,他们对天罗一贯持敌视态度。

要想说服这个矮个子河络王听命于天罗,为一场新的战争开采矿石,比劝说草原上的恶狼吃草还要艰难吧。

可他别无选择。

云胡不归停了下来,又感觉到心中那只野兽的悸动。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腰带上的匕首。这把匕首是他开始试炼后,连同墨染的乌袖长袍、斗笠一起送到手上的,锋利但并不趁手。他告诫自己得习惯这把匕首,同时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只要还在试炼过程中,他就不得不继续杀戮,杀那些他不想杀的人。被杀者的目光曾让他彻夜难眠。

但他有另一个更恐惧的东西,那就是夜魄之月。

夜魄之月会挑逗起他身体里藏着的另一个人、另一只动物的记忆,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一点。

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母亲的脸了,她曾透过泪水朝他伸出手,但无数个夜晚,他都会在噩梦中再次看到那一幕。那也是一个夜魄月之夜,血红色的暗月爬到明月的脸庞上,他内心中的怒火充斥全身,好像潮水一样升起,他意识到了,试图与之对抗,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输了,潮水吞没了他的理智,内心掩藏的恶魔被彻底释放了…

他不会梦到更可怕的一幕,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惊叫着醒了过来。

族人把那个藏在心里的恶魔视为天赋,他却视为诅咒。

只有天罗修习的冰镜术能阻挡住他心里的猛兽,这是那个象背上的大人物,苍之天罗的首领,邀请他加入天罗试炼的时候,他想都不想,立即就同意了的原因。

他知道天罗是另一种战士,另一种靠武力掌控自己的命运的人,他们是暗夜潜行者和暗杀者。天罗刺杀术是另一种掌控命运的途径。

但他只是天罗学徒,不能接触到冰镜术的真正奥秘,而只有更高阶的冰镜术,才能克制自己的心兽。

如果再得不到天罗的认可,他或许就会死在试炼的路上。

想得到天罗的承认,得到他们的黑白铁符,只有两个办法,挑战一个正式的天罗,或者按部就班地完成所有天罗试炼任务,而一旦失败,被逐出苍之天罗,失去最后的栖身之地,心灵和肉体上的庇护所,对他而言,那或许与死亡别无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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