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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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哎,看你把谁招来了,回头再找你算账!”师夷喊,她四下转头一望,朝着孤零零立在山顶的观象塔跑去,小哎扭动屁股,叼着甲虫紧随在后,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叨咕:“算!”

沙蛤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师夷回头凶狠地喊了一声:“还不快来!”沙蛤别无选择,哭丧着脸跟了上去。

观象塔的底层木门虚掩着,师夷和沙蛤一起探头往里看,室内弥漫着新腾起的灰尘和纸张腐朽的味道,沙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观象台的底层是个高大的藏书室,四壁和中央都竖着高高的书架,升入黑暗的顶部,每个木格里都堆满了一卷卷的卷轴、天文图纬、古书残卷,还有刻在竹子和石头上的古书,书架围绕成迷宫,看着有点像个大鸟笼。关上门后,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拱形天花板下开的狭窄窗口里照射进来。

“她会找到这里来吗?”沙蛤担心地问。

“小铁匠不说就行。”

“他不会说出去的。”沙蛤摇了摇头。

“你这么相信他?”

“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不就该互相帮忙吗?”

师夷撇撇嘴:“可是他一说谎就脸红,瞎子也能看出来。”

“旷出来!”小哎嘴里塞着叉角甲虫,依然含糊地跟着喊叫。它在书架中转了两圈,找定一本线装书作为餐桌,将甲虫放下来开始品尝午间大餐,那只叉角甲虫看上去已经僵死了很久,不料却是个鬼伎俩,一获自由,立刻展开双翅,嗡的一声从一侧墙壁上的小窗洞里半飞半跳地冲了出去。

“别追!”师夷急声悄喊。

“…追!”小哎口齿不清地跟着叫道,连蹦带跳地追着甲虫从窗口溜了出去。

师夷跺了跺脚,不理它了。

“这里有这么多的书?”沙蛤从书架上扯出了一本书,那本书厚得好像铁砧,封皮腐朽了,但仍然可以看到原先是质量上好的厚羊皮。沙蛤只是用手指轻碰了一下,书卷就自己抖动起来,将暴雪般的尘土抖落一地,显露出封面上用蓝墨水画着的一张狰狞的人脸。它仍然在变换形状,仿佛有只咆哮的灵魂被禁锢其中,要挣脱出来。

沙蛤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读了起来。他喜欢读书,虽然有很多字他看不懂,但火炉嬷嬷说过,离开了河童殿也要继续学习。只要有机会拿到一本书,他就会使劲地读啊读,把所有认识的字都读完。

“看书有什么用?”师夷嗤笑着看他。

“书上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事情,”沙蛤惊疑不定地从书上抬起来看了师夷一眼,“看这一页,这里写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动物是大风,比大风还要大的是虬鱼,但是密勒巴…师尊,我看不懂他的名字,好像是个巡夜师,目睹过的巴蛇比它们要大得多…多厉害啊,这是书告诉我们的知识,我们从来也没见过巴蛇,但是却知道了它是一种很大的动物…”

“到底有多大呢?你还是不知道呀。”

沙蛤瞪圆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硬撑着说:“很大很大很大…”

师夷也随手扯了本书,她拎着书脊,书的脱落部分不停地往下掉落。

“呀,要小心这本书了,它太古老了,需要重新装裱。”

“对于书,我有更好的使用方式,”师夷轻笑一声,“它们用来点火很不错,喂,你们厨房不正需要引火物吗?”

沙蛤闭了下眼,不忍看到那本书被师夷扔过整个藏书室的角落,一路散落书页的情形。

“千万别在这里点火,”他害怕地说,“这些书太干燥了,很容易点燃的…巡夜师的藏书塔,前后七代巡夜师收集的古书,我们赔不起的。”

“嘿!看,这里有个木楼梯。”师夷撇下了他,走到了藏书室的深处,在那里大呼小叫地说。沙蛤连忙拖着那本大书跟了过去,他害怕一个人待在这里。

“可以往上走的,藏书塔还有两层吗?”师夷问。

“别去…”沙蛤还没有说完,师夷已经好奇地顺着楼梯爬了上去,在楼梯尽端,推开一个木头顶盖,消失在塔的上一层里。

“嘿,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沙蛤说,四周都弥漫着古旧的气息,连他的喊叫声都变得压抑了。他想过后退出门,又怕被射牙抓个正着,犹豫片刻,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爬上那座又陡又窄的木楼梯,钻入黑暗中。

这一层塔里完全没有窗户,只有四面铺开的黑暗,师夷已经不知去向,沙蛤站在楼梯口,不太敢动弹,突然间听到左边有人的气息,呼吸粗重,好像生病了一样。

他伸手去摸,摸到一个裸露的身体,皮肤触手滚烫粗糙,胳膊上肌肉突兀——不可能是师夷。

他大叫了一声,想要逃跑,却猛地天翻地覆,被沉重的一击摔倒在地板上,一个可怕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他的肋骨嘎吱作响,几乎要被压断,咽喉处像是被老虎的利爪攥住,越来越紧,越来越无法呼吸…他拍打地板,想要喊救命,但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四章 靡不有初

【云胡不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小小的一百名武士开始让东陆人胆寒。他们到处袭击人族的栅城、商队,有时候连全副武装的税使押运队也不放过。每次出征前,他们都会大声呼喊盘鞑长生天的圣名:“敕勒,敕勒,敕勒!额其格腾格里!”

黑暗中独狼的声音在说:

“我们是霸府狼骑,要记得这个呼喊,记住这些名字。”

云胡不归记得这些话。

他记得这些名字的意思是:

人终有一死,但非今日!】

1

阿络卡夜盐的队伍动身出发时,既冷清又孤单。她只带着十多名随从和二十只强壮的巨鼠,大部分人是步行的,因为鼠背上要驮帐篷和食物,最多的货物是水。

他们要穿越雷眼山西部的神泽荒原,那里曾经水源充沛,但如今只剩下在干涸的河床底部蜿蜒的细小泉水。

队伍的前面竖着一支小小的白色三角旗,绣着火环城的环蛇徽,那是唯一象征阿络卡身份的标志。

夫环熊悚没有去送行。

他只是骑着自己的巨鼠坐骑,从高高的山顶上远望这支小小的队伍。他嘴唇紧抿,眼睛中可见闪烁的光。

“你得帮助我,毒鸦,”熊悚说,梦里的情形像是条隐形的绳子,将他紧缚着,“你要理解我此刻做的一切。”

“我尽力,大人,”毒鸦说,“但仅靠我是不够的!”

虽然不知道熊悚的全部算盘,但是毒鸦营山无限信任眼前的这个人。

熊悚是个天生的战士,他的一生都在为保护火环城而战斗,或许只有毒鸦才了解他付出了多少,也只有毒鸦,才知道他还愿意付出多少。

“我得到了一张地图,那张图确然无疑,可以拯救这座城市的财政,还可以让它免于战火。”

“那是好事。”毒鸦冷静地说。

“可我却不能使用它,烛阴之神瞎眼了吗,这是什么道理?”熊悚惊天动地地咆哮了一声,连坐下的巨鼠都被他的怒喝所惊吓,激动地抓挠起来。

这不是毒鸦第一次听见熊悚亵渎神灵,他稍稍后撤了两步,等待夫环平复自己的情绪。

熊悚勒住缰绳,望着远山不停地思考。

毒鸦决定静以待变。他知道最后会像以往一样,任何惊涛骇浪都会被夫环摆平。

“我会搞定,”熊悚最终结束了思考,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但仅靠我是不够的。”

他从腰带上的收纳袋里找出炭笔,刷刷刷地写了两张纸条:“把名单上的人找齐。我会在熊脸洞道最底层的坑穴里等他们。”

“最重要的是…”他扬了扬第二张纸条,那上面只有一个人名,“召唤他!”

毒鸦看了一眼纸条,惊疑地抬起了头:“你确定?”

火掌舒剌是最后一名赶到会场的。到会的人中,唯独他是从下至上,从地腹深处爬上来的。

他低头穿过那枚模糊的熊脸头像时嘟囔了句:“黑铁之神!”

四五名河络在阴影里抬起头看他。

不用环视四周,火掌舒剌立即明白在这里的都是火环城的实权人物:矿工头领铁岩苏玛、木工首领南牌撒书、负责矿车运输的黑狸北宁,还有熊悚贴身卫队的领卫毒鸦都在这儿。

这些河络职位不高,但却是整个地下矿城运转不可或缺的零件,同时,这些河络也都是在锁龙河与熊悚并肩作战的部下。

“为什么要在这儿见面?”火掌不快地叨咕,擦着头上的汗。

“我喜欢这里,可以看到地下城最美丽的景致。”黑暗中最庞大的那个身影转过来说。

他们跟随熊悚俯瞰,看到了在漆黑之路上艰难跋涉的矿工。

这条窄小的地下矿道的热度已经高到了惊人的程度。每向地腹深入一步,温度就会提高一点。

矿工们挖掘的地方十分接近死火山的熔岩坑,隔着薄薄的岩壁,就可以听到熔岩在山腹里滚动的声响,偶尔有些地方的熔岩会穿破岩壁,流到窄小的路上来。

即便穿着厚厚的帆布衣服,每半个时辰就要被泼上一桶冷水,矿工们还是必须每两个时辰就轮一班,退回到更高一层的栈道上去休息。

这里比盛夏的酷热更加煎熬。

但是这才是河络的生活。

“阿络卡已经下了命令,我马上要把这些矿工撤回来了。”

“何不再等等呢。”熊悚心不在焉地说。

“等什么?”

“等到龙噙者把我们拖入战争,那时候,他自然会把所有矿工征召去作战的。”

“呸!人族皇帝的命令对我如同无物,”火掌说,随即又有点心虚,“这是他的信使说的?”

“不挖出矿石,我们就无法逃离这个乱世。”

“怎么样才能满足龙噙者?”火掌舒剌变成了一条穿在钩上的鱼,急切地问。

“十五天,五千车矿石!”

“太重了!”

“所以我们必须放手让所有的矿工、锯木狗和运输车都下来。我们有了那张地图,你现在可以同时挖掘三个矿场。”

※※※

“我反对,”火掌舒剌脸色阴沉,又去找自己的烟袋,“那就是一场大规模开采——公然违抗阿络卡的命令。一旦她回来,会立即召开苏行大会弹劾你,你知道那都是些对夜盐忠心耿耿的老头,铁大师东莫、铁匠门罗以及所有铸物师的头儿,他们会罢免你的河络王职务。”

“走着瞧吧,”熊悚说,“我已下定决心,无论阿络卡许不许可,都要继续挖掘下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火掌不高兴地问。“我们不能对抗阿络卡,不能对抗神的意志。”

“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火环城的金库已经空了,我付不出矿工的工钱。”熊悚背转过身去,专注地凝视地下那些缓慢推进的灯笼。

他的话语很轻,但却震动了身边所有的人。

在河络的地下城里,铁匠铺、盐铺和矿工场是公有的,由夫环分配其收入和支付工钱。按照河络不成文的规定,当夫环付不出工钱时,就到了遣散矿工的时候。

火掌默然,他虽然知道情况很糟,但不知道火环城的经济已经糟糕到这个田地。

“你已经听到了,阿络卡要离开这里,去寻找另一种生活,你舍得吗?”

火掌舒剌右手无意识地攥住了腰带上的那一串职业挂坠,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如果遣散矿工,我们就再也不是矿工城了。”

“正是这样,”熊悚严肃地拍了拍掌,“火掌,你要效忠于我吗?”

火掌舒剌犹豫了,全身微微颤抖,他四下环顾,剩下的人显然都已被熊悚说服。

他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继续挖下去。可是,你别忘了地下的怪物。”

“毒鸦会把我的卫队派到矿道里去,每一名重装步兵和弩手都会用来保护矿工。”

“你没有阿络卡的虎符,不能调动大部队是吗?”火掌舒剌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人不够。”

“我们马上就会有一支军队,我已经召唤了铁鼠部的赤甲。”

熊悚身后的毒鸦点了点头:“我昨天派了一只巨鼠到铁鼠部去送信,应该已经到了。”

“你传呼了赤甲遥空?”毒鸦用不相信的语气问,“溪谷河络的雇佣兵?”

赤甲遥空,是铁鼠部落佣兵团的领卫,此刻正在附近的锚溪谷里屯田。这里的每个河络都在锁龙河战役里和他打过交道。

“他们仇视火山河络。”

“但不仇视雇主。”

“我们付不起钱。”

“有了矿石就付得起了。”

“你们怎么看?”火掌猛扭头问一旁的人。

“他是个疯子。”毒鸦营山慢悠悠地说。

“疯得厉害。”铁岩苏玛赞同说。

他们一点儿也不喜欢赤甲遥空,那家伙身高惊人,肤色苍白,脸上疙疙瘩瘩,满脸凶相,是个狂妄凶暴的职业军人,他可以眼也不眨地杀死自己的同胞,只要他们在战争中转身向后逃窜。

“这是一场赌博。”火掌喃喃地说。

熊悚在用火环城的命运赌博。如果他们挖不出矿石,赤甲可不会在乎是什么理由,就会烧毁整座火环城的。

“这些事都让我来处理,”熊悚几乎是恶狠狠地打断自己的矿大师,“不需要愧疚,我们是矿工城,本来就应该向下掘进,这是我们的命运。”

2

他记得自己曾在一个梦里,那里是闷热的地下,让他浑身不停地流汗。

在梦里他充满杀人的欲望,想要把阻挡眼前的一切全都一刀两断。

他想要醒来,想要离开这黑暗,但等他睁开眼睛,却发现,现实世界里同样漆黑和闷热,甚或更黑、更热。

过去的往事如大雨般纷至沓来。草原、奔跑的狼、烈火和战旗、倒下的马。全是动荡的生活。

单纯而暴烈的生活。

“记住那些东陆人。他们修建栅城,隔断了一片又一片原本可以自由奔驰的草原。你们饿着肚子像狗一样在贫瘠的草地上徘徊,四处寻找食物,睡在泥地里,杀死自己的兄弟,都是拜他们所赐…”

※※※

营地里每一个小孩都是草原各部族选出来的孩童,跋涉千里送来的。

他们在原部族都会被注销户籍,标注上死亡的符号。

对于他们原先生活的那个部族而言,他们都是死人。

那时节,东陆对北陆蛮国使用羁縻制,他们战胜不了草原人的精锐骑兵,于是改用美食和歌舞麻醉蛮族人的贵族,虏获他们的心灵,册封他们的大君为蛮可汗,最终在悖都设立了羁縻州和多胡营监控蛮人。

羁縻州都督是个文官,手握军权的多胡营统领才是事实上的草原霸主,其中又以右部督为重。

农耕人开始在草原上修筑栅城,开垦矿山和农田,绿色海洋上冒出了越来越多农耕人的炊烟。而青壮年男子,却要编入东陆的军队,不是被送去对抗羽人,就是到各地服苦役。如果这些少年不死,同样要被送入这巨大的绞肉机。

草原就这么失陷了。

※※※

“记住那些东陆人,他们在悖都寻欢作乐,手掌实权。蛮可汗剌贵是草原人的头马,却从没上过战场,他只喜欢在宫殿里点燃高高的篝火,喝得酩酊大醉,跳舞通宵达旦…忘记了饥饿和屈辱。”

※※※

杀人的刀子有两种,一种是提在手里杀人见血,另一种是藏在心里的,杀人不见血,用心去杀人,比千军万马还有用,还要狠。

而这把刀子早就悬在蛮族人的头顶上了。

以仇恨为食的这样一个小小的营地里,培养出来的战士们是可怕的。

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他们发矢能击中太空之鹰,黑夜抛矛能击中海底之鱼,他们视战斗之日为新婚之夜,把枪尖看成美女的亲吻。

这就是草原人的生活,但这又不是草原人的生活。

真正的生活在等着他们。

一天夜里,独狼率领他们袭击了一个人族栅城,草原人的骑兵在风和火中来往冲突,高喊着:“敕勒,敕勒,敕勒!”

他们将里面的居民全部杀光,妇孺也不放过,捣毁房屋,杀死耕牛,填塞水井,然后放火烧毁了营房和栅栏。

云胡不归那时候只有十二岁,在战斗的前半程里独自杀死了四名守卫。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潜伏的力量。

那是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的火焰,蛮横又残忍。

它尚未长成,却能驱使着他将对面的每一个人,连人带马,一刀两断。

即便在交战当中,他也害怕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最终夺路而逃,顾不上同伴像看一个逃兵那样看他。

※※※

杀戮之夜后的第二日,独狼将云胡不归单独叫了出来。

“今天不训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骑上两匹马,走了一整天,傍晚时分,他们渡过一条弯曲的河。

“这里叫龙牙河。你要记住这些名字。”

他们穿越深及马背的长长黑草,爬到了一座低矮的山上。

“这里叫有熊山。你要记住这些名字。”

有熊山上的邃黑色阴羽草,好像巨熊在风中耸动的毛发。风吹过草地,长长的黑草弯下腰,飘来阵阵清香。

在深深的草丛中,他看到了那些岩画。那些岩画存在了上万年,是草原人最早的祖先留下的。

那时候尚无金属锐器,游牧人仅凭石具在坚硬的玄武岩上磨砺线条,每一笔都要付出巨大的艰辛。

这些岩画大多刻画的是蛮族战士,他们赤裸全身,做骑马蹲裆式,脸朝东方,右手持刀剑,左手高扬,仿佛即刻就要发起冲锋。

云胡不归伸手抚摸那些孔武有力的战士,强健的生殖器从他们的胯部垂挂下来,他被石头上这些武士的眼睛吸引住了。

厚厚的眉毛下,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对世界的好奇和勃勃野心。

那是“窥视世界”的眼睛。

这里是蛮族人的起源地,这些武士就是消失在历史迷雾中的蛮族祖先。

“你有和他们一样的眼睛,”独狼说,“你是百年来诞生出的最伟大战士,总有一天,你能带我们走出这片草原。”

“你是这么认为的,在我逃跑之后?”云胡不归惊奇地问。

“如果你能毕业,来,和我对打。”独狼说,抽出了练习用的钝剑,朝云胡不归逼近,“只有在成长中丢掉年轻时的愚昧无知,才是有价值的人…”

云胡不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小小的一百名武士开始让东陆人胆寒。他们到处袭击人族的栅城、商队,有时候连全副武装的税使押运队也不放过。每次出征前,他们都会大声呼喊盘鞑长生天的圣名:“敕勒,敕勒,敕勒!额其格腾格里!”

黑暗中独狼的声音在说:

“我们是霸府狼骑,要记得这个呼喊,记住这些名字。”

云胡不归记得这些话。

他记得这些名字的意思是:

人终有一死,但非今日!

※※※

这里好热啊,好热啊!

云胡不归继续在黑暗中痛苦辗转。

改变他命运的是一封信。

那一封信在烟熏火燎的帐篷里被独狼扬了起来:“你的父亲被推举为部落头人了。”

云胡的心猛地一跳,在霸府的四年来,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过任何家乡的消息,可他还是把头扭到了一边:“他不是我的父亲。”

“那你母亲呢,不想回去看看她吗?”

母亲的脸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他却还记得布台的模样。

哥哥。

圆圆的小脑袋钻入他怀里的模样。

“我想回去。”从他干涸的嘴里冒出了答案。

“那就跟我来。”

梦里的时间没有准度,他和独狼仿佛一瞬间跨越了千里,从帐篷里来到一处草原上。

月夜下是无尽的长路,战马在长草之后不耐烦地踏动马蹄。

那正是夜魄月之夜,暗月爬到明月的脸庞上,展露出血红色的光芒。

他又看到一支小小的队列,金色的龙头骨旗帜在最前头飘扬。

“杀死那些人,你就毕业了。”独狼说。

“你可以回部落,去看自己的母亲,去看自己的弟弟。”独狼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脸变形了,变成那个既是同时又不是自己父亲的模样。狼一样的笑容,嘴里一颗金牙。

他像苍鹰一样扑入空中,俯瞰大地,等到落回到黑暗的火热的地下,发现自己利刃在手,血从刀尖滴落。

他杀了谁呢?

他到底杀了谁呢?

黑龙仍然在他的血液里游动,血液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所过之处一片火海。

一声狼的咆哮。

那是草原苍狼的长嗥,既凄厉又高昂,一声比一声悠长,一声比一声高亢。

他已经许多个日子里没听见这样的呼号了。

狼一声接一声的哀嗥,凄惶苍凉,如泣如诉。

月影下仰着脖子的狼的怒吼,则如一幅苍凉的画,烙在他脑子的图腾清晰了起来。

他彻底地醒了过来。

3

“刺啦”一声。有人在房间角落里点起蜡烛,微弱的黄光穿过幢幢的木头书架,将大片的阴影投射到墙上。

沙蛤的脸被按得紧贴在满是尘灰和蜘蛛网的地上,看见点燃蜡烛的人正是师夷。

他想起了那些干燥的藏书,很想劝告师夷别点火,但他的嘴被挤压在鼻子和地面之间,很难张开。

师夷一手端着蜡烛,另一只手上捏了把小刀什么的,在细长的手指间露出小半截来。一道明亮的轮廓从暗影中呈现,那是火焰的光晕照亮了她的下巴和侧脸,给它们镀上一层温暖的黄光。

又愣了好一会儿,沙蛤这才想到抬眼上望,他看清了捏住了自己咽喉的一双手,却看不清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只听得到那人呼呼喘气,似乎比被压在下面的沙蛤还要痛苦。

“放开他,”师夷端着蜡烛微笑,“放开他!这是我们火环城最无用的小胖子,笨得要命,你欺负他算什么?”

“我不笨,蜡丁大婶说…”沙蛤在嗓子眼里咕哝,他感到压在脸上的重量又加了几分。

“来和我打一架,”师夷抿着嘴说,“我知道怎么打。”

她挑衅地说:“放开他,来和我打。”她眼露寒光,嘴角却含着笑。沙蛤闭了闭眼,她看上去根本不像要去面对眼前的危险,却好像拈着一朵花或是别的什么,要馈赠给对面的谁似的。

压在沙蛤身上的人没有搭腔,依然只是喘着气,头一点一点地往下低着。他的身体形状很奇特,沙蛤脖子都快扭断了才看明白,那是个异族的少年,双手是被绑在身后的,半扭着身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骑坐在自己身上。他目光明亮,瞳子好像一对酒红色的深井,在黑暗中仿佛也发着红光,只是脸上是一副迷惘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穿着件样式离奇、做工考究的紫色袍子,除了在这炎热的天气里捂汗之外,简直毫无用处,但袍子却破了,从裂开的破口里可以看到白皙的胸口。

他低头看看沙蛤,再看看师夷,开口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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