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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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神。”我攥着拳头,斩钉截铁地说。

古弥远摸了摸我的头,带着似乎看透一切的笑:“其实,你就是神啊。什么时候,你把心从上到下,冻成坚硬的一块,你就可以来找我了。”

“我不想拜你为师了。”我说,其实我还是很想拜他为老师,但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样的回答。

大合萨惊讶地把一壶水给碰翻了。古弥远学识渊博,自立白衣道,实为一代宗师,他曾拒绝了青都“帝师”的称号,跑来问这么一个小孩愿不愿意拜他为师,已经是匪夷所思了,大合萨摇了摇头,重新沏起一壶茶。他哈哈大笑地说,有这样的疯子要给人当老师,就有这样的疯子不给人当学生啊。

“这又对了,”古弥远说,“不过为什么呢?”古弥远用他那双古井一样的眼睛看着我问,我觉得不用回答他也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的每一步反应似乎都在他的算中。不过我还是说了出来:“我害怕。当我把冰下面那条滚烫的铜汁藏起来的时候,就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古弥远指向帐篷里的人问我:“这些人跟随你千里迢迢到了蛮舞,毫无怨言地把自己的生命和将来托付给你,你爱惜他们吗?”

我看着帐篷里这些奴仆,忠心耿耿的赤蛮,瞌睡连天的贺拔篾老,眼睛里只装着我的楚叶,还有圆滑但是再无二心的大合萨。

“如果让你牺牲他们的生命——因为你爱他们,于是让他们去死,你会做到吗?”古弥远问。

“我做不到。”我低下头说。

“可是他们愿意去死,”古弥远摸了摸我的头,嘴角上露出看穿我心底的笑,“就是因为那些冰面下滚烫的铜汁,让你永远成不了一个好学生,等你能做到了,我再来问你。”

古弥远在蛮舞原上住了下来。他似乎知道世间万事万物,谈论起来口若悬河,再见多识广的人在他面前无论提起什么,他没有不知道不清楚的。蛮舞部落里的合萨与他辩论经文要义,莫不被他辩驳得大汗涔涔而下,蛮舞王对他也极其信任倚重,但我知道他不是为了蛮舞王留下来的。他每隔几天就过来看我一次:“你还是不想拜我为师吗?”

“你当了我老师又能教给我什么呢?”我狡猾地反问,“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要知道的。”

“你觉得是这样吗?”他的眸子是淡蓝色的,总是温润如水,不温不火,“别想得太多了,会把你的小头想破了,从小的事情开始想一想吧。总有什么你想知道的吧?你想知道怎么才能控制住明月的亮光吗?”

孩童的好奇心战胜了我的谨慎,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想。”

“那太难了,我现在教不了你。”他哈哈大笑。

我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让那群狼听你的话的,它们都不咬你。”

古弥远说:“这个很简单啊,懂它们的语言就行了。”他起身站到帐篷外,突然吹起了尾音漫长的口哨,那声音绵绵密密,在草原上传递了出去。过了良久,他身边的地上突然间冒出了无数的隆起的地下沟渠,那会儿正是初冬,可是地下的土拨鼠却纷纷从温暖的地下钻了上来,聚集到他的身边,直到被飘到鼻子上的雪花冻得打了一个喷嚏的时候才猛醒过来,它们责怪地四下望了望,扭着肥硕的屁股急忙缩回到洞穴中去了。

“好玩!好玩!”我拍起手来,“要不你先教会我这个,我再决定拜不拜你为师。”

他又哈哈大笑,把那双漂亮的淡蓝色眼睛眯了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吃亏过呢。好吧,就先教你这一课。”

他骑上马,把我带到沼泽地去,我们在那儿屏息凝听鸟儿的叫声,狼的嚎叫,熊的吼叫,虎的咆哮,狰的低啸。“语言就是一种巫术,当你掌握更多的语言的时候,你就得到了更多的力量,”古弥远说,“其实动物的语言是最简单的了。”

晚上,我们就睡在那个小小的窝棚里。躺在那些有些旧了的干草上,我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古先生,疼痛是什么?”我问他。

“好问题,”他带着洞晓一切的表情微笑着看我,“你能闻到花的香气,是因为有花在,你能感觉到刀子的冰冷,是因为有刀子在,它们都是外物给你的感觉,是吗?”

“把你的手伸出来。”他命令说。我把手掌摊在面前的地上给他看,我的手还很小,纹路模糊,如同一张小小的发白的落叶。他要去我的那把漂亮的短刀,把它贴在我的手上,让我感觉它的冰冷和无情,随后刀光一闪,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要缩手,那一刀已经透过我的手掌,把我的手钉在了地上。

“只有疼痛是你自己产生的。”他边教导我边哧的一声,把刀子拔了起来。

血从我的伤口渗入黑色的土地里,皮肉在我手上翻了开来,犹如一朵红花。

我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腕,巨大的疼痛像劈裂了我的整条胳膊一样窜上我的脑子。“为什么它要疼呢,我不愿意感觉到这种疼。”

“当你忘掉肉体的存在,就不会痛了,”古弥远说,“疼痛让你的肌体产生反应,让它躲避。可是当某件事情无法避免的时候,我们就不需要它来告诉我们痛了。”

“我懂了。”我咬着牙说。

古弥远叫住我,刀子在他手里往下滴着血。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告诉那些青阳人,蛮舞的公主躲藏在沼泽地里的小木头屋子里呢?”

一匹铁甲铿然的马慢步跑过来,把地上的草叶踢到空中。马上那个凶恶的虎豹骑兵按着鞍,探下身来喊道,“小孩,你看到什么人出去了没有?”

他的马蹄声仿佛敲在我的后脑上。我当然永远记得那一时刻。

我左右看了看,在地上,我刚刚流过血的地上,找到了一朵刚刚生长出来的蓝色的冰荧惑,其实,这么漂亮的花不仅仅要生长在冰上,它还要靠吸取人和畜的鲜血而出生。它吸着我的血,娇嫩无比。我把它摘了下来,递给古弥远看,它的毒蛰得我手指发麻:“你看这朵花,我不采的话,她也终究会死去。反正都要死的,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的下半段是他的原话。他看了我一会,似乎在看待一个难以择定的难题。“就是这样吧。”他说,然后他仰起头来大笑,笑声疏懒,从那笑声里我看出来他的萧远和寂寞。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又到了开春的时候。我在古弥远的帐篷里发现他坐在地上排演算筹。

我便蹲在一旁等着。他算完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可以回北荒去了。”他说。

“为什么?”

“你父亲死了。”

这条消息并不让我感到悲伤,我对自己的情绪反应也很奇怪,我只看到了机会。一个渺茫得如晨星般让人捉摸不透的机会。我蹲在沙地上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它比不上一个胡桃的大小,看上去没有任何力量。

我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们已经习惯了看我发呆。我在那儿一直坐到了夜里,楚叶才找到了我把我拖回自己的帐篷里去。我楞楞地在床上坐了一夜。天一亮我又跑到古弥远的帐篷里去了。他已经起来了,衣着整齐地端坐在那儿等我。

我说:“我要拜你为师。”

“本该如此。”他笑着说。

“我已经忘记了所有让人心里发烫的东西,”我说,“我已经忘记怎么痛苦了。”

“不,你还没有,”他微笑着看我,“不过你会忘记的。”

我拜倒在古弥远的脚下,这个永远一袭白衣,眉头上总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萧远的中年男人脚下。

“再给你取了名字吧,”他说,“作为这入门之礼。寂然疑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你的名字,应当叫瀛台寂,北陆名,便叫阿鞠尼吧。”

我知道阿鞠尼的意思就是明月,他是要我永远记住这月牙湖边上的时刻呢。

“会写这几个字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他便用算筹在地上写给我看,然后把一根算筹塞到我手里。

我端端正正地在沙地上暮写下自己的名字:

瀛台寂·阿鞠尼·亦难赤必勒格不忽

这轮寂寞的明月,必将要载入北陆的历史。

第三卷 北荒之乱 一

东边似鸟雀腾跃

南边似对龙上天

北边似万寿神龟

西边星斗散乱

四野交错万状

北南珍珠宝山

东西四柱擎天

安心把守天险防地

飞中耸立着

瀛棘日烂木甲牛麦碰措宁!

这是大合萨也里牙火者当年用他的脚步踩下瀛棘北荒大营的轮廓时,亲笔写下的“形胜歌”。比之东陆的歌赋,它自然粗野简陋,难入士大夫耳口;但用北陆的蛮语唱起来,却气势雄浑,琅琅上口,就如一群莽牛轰隆隆地从青莽的荒野上冲过,简直要划破唱者的咽喉。

如今我五年没有回去,这片大营耸立着的土地上需要讲述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瀛棘王一死,黑草弥天的北荒即刻陷入了纷飞的战火中。这五年来,瀛棘可以上阵的男丁长成了两万人,加上原先便有的两千残兵,此刻举族之兵已隐约重成规模。

瀛台合三兄弟领着贺拔氏、长孙氏等大部族,将将占了一半兵力,聚积在有熊以西的温泉河一带别营,自成一派;而铁勒延陀原有三千铁狼骑,占了瀛棘的大营,仓库钱粮户邑尽数都归了他,实力颇为可观,他倚靠舞裳妃的政德,自称为瀛棘正统,也颇得族中老人支持。

可是今日瀛棘此刻最强的一方豪强却不是他,我叔父昆天王瀛台寒回又和大望山南的七曲部酋长刑雄搭上了关系,他内拥国、白氏及三姓小部族自重,一万七千多户瀛棘人被他迁往东营,六千多瀛棘新起的兵丁居然跟着国氏和白氏的那颜归附了他,再加上从七曲借来的六千精兵,此刻我叔父,这个数年前几乎要被人遗忘掉的失败角色,刹那间又成了北荒上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

瀛棘王的死始终是一个谜,关于他的死法众说纷纭,交战的几方各执一词,但杀死他的终归是铁勒延陀,这已无法改变。

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这自小便爱恨恩仇交错的两个人,在相隔十年后见面时,最应该杀掉对方的时刻都放了手,在走过了这道可怕的急滩漩弯后,最不应该反目的时候,却又开始了相互的厮杀。

瀛棘王的儿子们无力同时面对两方敌人,但他们是先对付虎视眈眈的叔父昆天王,还是去找杀父仇人铁狼王寻仇——这成了压在他们心头一团难以纠解的死结。

让我们还是回到最早的迹象上来。

瀛棘王兄弟见面的那一年,虽然瀛棘熬过了那个最可怕的严冬,但粮草不继,饿殍四起。瀛棘王将我送到蛮舞换取粮食,开春后更让其他三个儿子带一部人马,分在西边龙牙温泉河一带垦屯,一直熬过了春天,终于挺了下来。

夏草茂盛的时候,我叔父铁狼王铁勒延陀果然带着他的狼骑大军到有熊山下来投奔自己的哥哥。他带领的三千徙人中,有多半是狼骑兵,还带来少量的马匹和牛群。这些剽悍的徙人脸上刺着字,头发蓬乱,吹着短哨,满不在乎地跨在狼背上施施而来,一时间里狼嗥马嘶,乱哄哄地将有熊山下的盆地给盛满了。

“你带着这拨人还是自成一部,到铁裆山下去建营吧。”瀛棘王负着手看着这景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

“你是看不起我这些人吗?我这些盗贼和囚徒一个可顶你们瀛棘的十个人。”铁勒延陀不快地抽紧了骑着的高大赤狼。他勒紧它脖子上的铁链,让它在瀛棘王的卡宏面前来回小步溜达。它大概是跑得累了,大张的嘴里滴答下成串的口水,在地上流下一道黑印子。

“你的人在我这可以来去自由,”我父亲瀛棘王眯了眯眼睛,因为太阳从铁勒延陀的背后掠出,正射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反正你这一部人马对外不能称是瀛棘的人。”

“随你。”铁勒延陀咆哮着说,他放眼看了看有熊山下黑色草浪翻滚的原野,“你这一块地盘也养不下我这许多狼。我要在这里牧狼,你们瀛棘连人带牲口都不够我们吃的。”

他一提手里铁链,那匹赤色的驰狼低低地嚎了一声,两只前爪扑到空中,半立而起。“嘿嘿,”铁勒延陀稳稳地坐在上头说,“我知道你的用意,我了解你,你喜欢一切都井井有条,都该在你的掌控中。可你管不了我,我这辈子,终究会让你头疼死。”那匹狼在空中一扭,已经转了个身,在他大笑声里朝外面窜去。

这些驰狼可不是寻常的草原灰狼,它们体格庞大,性情凶猛,两条后腿尤其强健有力,坐在地上就犹如小牛犊子一般高大。驰狼的前爪上带有勾状爪端,就像啮齿动物的门齿一样不停地生长,所以驰狼每天都要寻觅树和石头,在上面磨砺指甲,磨得像弯刀一样锋利。当它们跃到空中,向前扑击的时候,就如同有十把弯曲的匕首在空中朝猎物挥舞而去。这些狼性情急躁,每日东奔西跑,没个安分的时候,也只有铁勒部落才驯服得了它们。

我听说驯狼是铁勒部秘不外传的奇术。大个子的驰狼还可以骑乘,铁勒部的人把生牛皮制成的鞍具固定在狼肩上,用粗铁链和铁嚼子作成笼头。鞍上没有镫子,乘者的两腿必须直接夹在粗壮的狼脖子上。他们还能够像放马一样将成群的狼赶到某处草场上,让它们自由觅食,待得一处的野物吃得差不多了,再赶着狼迁到另一处去。

不是手脚最麻利性情最凶悍的铁勒族人,是没有胆量放那些狼的。这项要求对于铁勒的手下来说自然也不是问题,被流放迁徙到这儿的人,都是些著名的凶徒恶煞,偶尔有些冤枉来的良善之辈,在这块土地上呆不上半年就会毙命。阴羽原上能活下来的人,个个都是死尸堆里打了七八个滚出来的。他们不用告诫也知道,要想驯服狼,就必须比所有的狼都凶狠。

除此之外,还要学习用符咒控制这些暴躁易怒的畜生。他们必须非常小心地控制它们的肚子的鼓和瘪,太饱的狼会恹恹的,缺乏精神难以驾御,而太饿的狼又有反噬一口的危险。所有的骑者都要和狼一起生活,和它们一起吹风沐雨,在冰天雪地里长距离地追逐猎物,撕扯吞吃那些带血和皮毛的生肉。和狼混熟的骑者,只有把自己变成一只狼,一只更强壮更凶悍的狼,才能与狼群合为一体,使它们如军队一样被驱赶使用。训练有素的狼群也懂行军布阵,也能突击合围,它们锋利的勾爪能够轻易地把马的肚子撕开,所以寻常战马闻到这些狼的尿味就会战战发抖。要不是数量太少,狼骑实在是一支令草原上人人闻而色变的异军。

牧狼是一件极有技巧的事情,狼骑者都必须是最好的猎手,才能让自己和狼不饿肚子。草原上的生活本来就是流动的生活。贪吃的野猪总是成群结队地跑在最前面,它们会把整片的草掘起来翻找下面的块根和可吃的爬虫,食草的兔子和鹿紧随其后,鹿后面是一些小野狐和狼獾,靠死去的鹿或者快死的鹿为生。有着高耸肩膀的丽角羊和鹿们挤着肩膀走在一起,野牛群散开来跟在它们的后面。现在又加上了铁狼王的驰狼群跟在这些草原动物的后面。铁勒的狼群就如同一把巨大的灰色镰刀,把高高的草丛里藏着的动物剔除得干干净净。不过他们不会让狼群把所有的动物都赶尽杀绝,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他们会把狼赶开,放开一道口子,让剩余的吓破胆的食草兽从口子里飞逃而去。

原先铁勒部会让自己的牧群会跟着狼的足迹走,在狼群身后,所有的食草兽群都被清空了,他们自然就能到达最好的草场。现在这个空缺就变成了瀛棘的牧群,它们在肥厚的草场上像爆炸一样快速增长着。除了放牧和种植燕麦,一整个夏天,瀛棘的人要干的主要活计就是收集干草,他们要给壮大的牛群和羊群准备草料。这项繁重的没日没夜的活要持续整整三个月。

铁勒延陀的人相形之下可就要自在多了。一到秋末季节,秋马已肥,他们即放马四出掠劫。越过大望山以南,向东是密林地带,向西则可进入澜马、七曲及七八个小部落的地界。蛮舞部与这些部落的地界犬齿交错,难以划分清楚,铁勒延陀的那些人马和狼群哪管得了那许多,只要找到机会,便将人马分为两队一兜,狼群在外面一叫,那些吓傻了的没头脑的牛群羊群自会惊慌失措地乱窜,被赶回到阴羽原上。它们屁股上带着各部各家形形色色的烙印。

为了这些狼骑抢劫的事,铁勒已与各部起了多次龌龊,连带瀛棘也受了不少牵累,但铁狼王依旧我行我素。那些争吵和咆哮如同被酷烈的大风扫过,像蓝花草一样星星点点地散布满草原,随后又被长孙鸿卢的秃笔一点一点地寻找到,记录了下来。

“我们本来就是盗贼,怎么能不抢不杀?”我叔父铁狼王更大声地回答咆哮如雷的瀛棘王,“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过去。”瀛棘王说,“现在瀛棘穷遁远疆,缩在这儿晦光养韬,你四出大肆掠劫,这会让青阳北都对北边关注更甚,于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铁勒延陀好奇地歪着头看他:“我又不是你们瀛棘的人,你担心什么?你当初不让我们入籍,不就图能撇个干净吗?”

我父亲瀛棘王生气地挥了挥手:“你觉得是为了这吗?”

“不是吗?”铁勒延陀干净利落地反问说。

他们两个虎视眈眈,目光如同两把剑在空中交锋,谁也不后退半步。

我父亲瀛棘王最后松了松脸,说:“要是都由着性子来,谁来为瀛棘考虑。”他冷笑一声,“当初要是你在白梨城当这个王,想必是想也不想,就与青阳死斗,直到灭族了事吧。”

“那还用说。如果当匪徒当得窝囊,我也宁愿去死,”铁勒延陀放声大笑,“你还真了解我啊,所以你当瀛棘王,我不当。头痛的事情留给你。”

“闲话少说,”瀛棘王无奈地在耳朵边摆了摆手,像是要把不快的事情都赶走,“我有事要你帮忙。”

“喔,找我帮忙?这可是件新鲜事,你说。”铁勒延陀将这句话在嘴边回味了一句,才笑嘻嘻地将脸凑上前去。

瀛棘王说:“青阳不许斤盐片铁出大望山北,这你知道吗?这是要困死我们啊。没有盐,我们舔一舔碱土,没有铁,我们怎么打造刀子和枪,与他人拼命?”

“我还以为你事事听他们安排,难道也不安心蹲在此处束手待毙?”铁勒延陀坏笑着问。

瀛棘王不置可否地说:“往北行两百里,即有盐井数口,我已令两个百人队日夜拖运,带回来的盐可供日用。我已经令贺拔带着人到有熊之北去勘探白铁矿,若能找到矿石采炼,打造农具兵器也不会有问题。”

“何必那么麻烦。”我叔父铁勒延陀得意地向瀛棘王的座椅上一靠,回答说。瀛棘王的座椅如今只是一块铺着豹子皮的马鞍,但向来无人敢靠近拭碰,他却喜欢翘着脚往上一倒。

“没错,”瀛棘王的眼中有一点一点的火在闪,“这不是长久的办法,他们一来一去,总要一个月以上,这太耗我的人力了,所以我来找你帮忙。周围的部落未必全能被青阳人控制死,拿毛皮和肉就能换到食物和盐,不过铁器和刀子就难了,不到各部落的本阵大营就拿不到,而到各部落大营的关隘都在青阳手中。

“这些路困得住你们,怎么困得住狼呢。”铁勒延陀嘿嘿嘿地笑着说,“能偷过关隘的秘密小路全在我心里,不过,我的人可不能白干,至少得抽二成。”

“好啊,你到营里来拿吧,”瀛棘王叹了口气,懒懒地说,“想要多少就拿多少——我说,你要金子有什么用呢?”

“那就一言为定。”我叔父铁勒延陀说,也不打声招呼,他从椅子上蹿起来,弹丸般冲出门口,跳上门口绑着的那条狼。长孙的记录并没有那么详尽,但我能想象得出来那幅画面。在那儿,铁勒延陀高高地骑在咆哮的赤狼肩膀上,连狼带人都被头顶上宣泄下来的阳光照得白亮亮的,而瀛棘王依旧安稳不动地坐在阴暗的没有窗户的卡宏里,他越来越不爱动,连踏火马也难得一溜。他端坐在卡宏里,被阴影所吞没,只有两个眸子如夜里映着月亮的水潭般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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