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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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广利捻着小胡子,歪着嘴角看着赤蛮的马。“是匹好马呀。”他说。赤蛮没理他。

他在那儿转着圈看了看,一眼就盯上了那几匹神骏的踏火马。

“我在北都就听过踏火马的神奇,还以为是见者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马,我国太子新任王位,你们应该好好表示表示,就将这几匹踏火马送上去吧。”

“什么……送上北都?”赤蛮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我说叨,踏火马乃瀛棘圣物,不可能送给外族。你死了这条心吧。”

“呸,”吕广利变了脸色,喝道,“你这奴隶也敢乱说话,青阳是老子,瀛棘是儿子。老子要儿子的东西,你们敢不双手奉上吗?我这次是非要不可。”

“你!”赤蛮瞪圆了眼睛看他,缓了缓,忍了口气说,“马是草原人的性命,怎么能说牵走就牵走。你要牵走,总得大君发话了才行。”

吕广利瞪起眼道:“好,不要踏火马也行,那我就要你的马。”不等赤蛮回话,他已经指令手下七八名伴当去拉马了,他大声呼喝道:“除了踏火马,把这里的几匹马都拉走。”

赤蛮又忍了一口气:“看在铁狼王和大君面子上,我先不和你计较,这里的马,除了踏火马,你看上哪一匹就拉走吧,可别碰我那一匹。”

吕广利扫了赤蛮一眼,显露出一副泼皮相来:“别的马都不要了,小的们,就拉那一匹花马。”

赤蛮大怒,一手便从腰里拔出刀来,心想,即便将马杀了,也不能让这龟孙子带走。

吕广利更加跳起脚来,剥开衣服,将胸膛凑到赤蛮面前大声喝道:“怎么,你敢杀我吗?就你们瀛棘这些娘娘腔还敢杀老子不成。”

赤蛮抽了抽嘴角,拣起刀来,一连砍了十几刀,刀刀都劈在他脸上。

赤蛮懒得说详细,只是对铁狼王和我母亲说:“我见他啰嗦,一刀将他劈了,带他首级过来报信。任凭主君发落,赤蛮不敢有半句怨言。”

“其他人呢?”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给我全杀了。”

舞裳妃连连顿足:“怎么能这样?赤蛮,你好大的胆子。你要为了一匹马,害了瀛棘吗?”

“不必说了。今天给了,明天又来,总有一天会要你给不起的东西。既然早晚要到那一天,又何必等呢?”赤蛮翘起头,嘴角边挂着不在乎的神情,“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亏了。”

舞裳妃看了赤蛮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回头对铁勒说:“当今之计,只有立刻将赤蛮的人头送到北都,还有一线生机。大王必须立刻下决断了。”

“不行!”我先叫了起来,“赤蛮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他!”

“你倒挺护着崽子的。”铁勒延陀嘿嘿一笑,一手摸上刀柄,突然大喝一声:“赤蛮!”

“在。”赤蛮毫不退缩地大声答道。

铁勒延陀看了他半晌,眼光如针一样刺得赤蛮浑身难受。他慢慢地说:“我三哥的眼光不错,你是个人才,这次你杀得好!”

“大王……”舞裳妃焦急地叫了出来。

“别说了,”铁勒延陀猛地摆了摆手,“我不会为了一个狗屁家伙杀我自己人,那不是变得和我三哥一样了吗?”

他转身朝帐下传令兵喝道:“传令左骖、黄龙进来,立刻点起兵来。一不作,二不休,将青阳人全围起来,就地杀了,一个人也不能放过了。

他沉声喝道:“给瀛棘的各位大人传令,今天,就反了吧。”

赤蛮大喜,从地上跳起来说:“我也去!”

舞裳妃唉了一声,不再多劝,扶着额头退到后面去了。

第四卷 瀛台铁勒 十

反了!

这道命令像洪水一样翻腾起来,淹没了八百里的阴羽原。三万名瀛棘骑兵上了马,各营还出了一万名弓箭手。四万瀛棘大军顷刻间整装完毕。

六年来压抑在瀛棘每一个人心口的恶气逐渐积压成了一座沉默的火山,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终归要爆发,却没一个人知道将何时而来。

为了等到这一天,有多少现在活着的人的丈夫、兄弟、父亲还有儿女死在了前头啊。那些死去的人都坚信,会有这么一天,可以正正规规地拿起武器,为他们所遭受的一切讨还公道。正是这样的信念,让瀛棘从如此可怕的困苦中活了下来啊。这一座用鲜血封闭的沉默火山,终于爆发了。

左骖和赤蛮匆忙领命去了,紧急集合完毕,各带所部,一声呐喊冲了进去,青阳的兵丁都还在酒馆里快活,多数人尚未拿起刀子,脑袋已经被剁了下来。赤蛮头脸上染满鲜血,如同鬼魅一样在营地里往来驰骋,雷一般喝道:“搜仔细了,青阳人一个不留!”

“这疯子算如了愿。”贺拔蔑老说,“铁勒延陀可不是瀛棘王,他想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君,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置呢?”

“如果蔑老你听我的话,不把那匹马给他,会有今天的事吗?”我扔下这话,就由他愣愣地站在走廊上发呆,自己回屋里睡觉去了。其实那会儿我也睡不着。贺拔问的问题拔开了我心里的一个塞子,我还真不知道我会如何处理呢。那时候我在门外叫喊不让铁狼王杀赤蛮,只是本能反应——但如果是我在掌控瀛棘,那便会是如何决定呢?

我迷茫起来,我多半还是会杀赤蛮的吧。多拖得一时,我便多了一成胜算。我杀赤蛮,是因为我除了他之外,还爱着楚叶、蔑老、大合萨、书记官,我还爱着长孙宏、国氏兄妹、贺拔那颜,我还爱着舞裳和铁狼王啊。

“一个也不教跑了。”豹韬卫和驰狼骑的骑兵在来回奔跑着,这一次铁甲和刀枪的轰鸣让瀛棘所有的人激动。他们不少人手里的兵刃上都带上了血迹,敌人的血。

“封锁路口!”带队的军官大声呼喝,“分一个百人队到望山口去。”

“有两个商队在此,一个是蛮舞来的,一个是澜马的。”

“全都扣下了。”铁狼王大声喝道,“三个月内,阴羽原只许进不许出,连一只鸟也不可以放出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是瀛棘所能争取到的最后喘息了。杀了青阳使节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最晚最晚,三个月后,初雪落下的天气里,青阳大军的铁蹄一定就会踏上瀛棘的土地。

将作营里铁匠和函匠日夜不停地忙了起来,炉火、风箱、大锤,风车一样碾转出锋利的刀枪和箭头来,纺营里也是缝制衣甲、打造旗帜,忙碌个不停。人人心中绷着根弦,他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带着决心又带着绝望。

摄政王卡宏的前庭里,叶护和将军们的面色比身上乌黑的铁甲还要沉重,疲惫的传令兵带着火签的羊皮卷跳上快马绝尘而去。巨大的沙盘上摆放着几百个拿刀拽戈的土俑,它们被分别漆上黑和白的颜色,铁一样的胳膊上下起伏,用长杆把它们在沙子上推来推去,但坐在沙盘旁的那些白胡子将军总是摇头。

后厅里我母亲也没有空暇,她和大合萨一次次地长谈,将一拨又一拨忠心的斡勃勒和能言善辩的人派了出去,马背上带着沉重的包裹。在高冈上能看到这些使者马蹄留下的散开痕迹,连成一条断续的细线通到瀚州各部,就连最遥远最偏僻的西赫部也没有放过。卡宏里的男人们争吵不休,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可我发现了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才更重要。将要发生在那面巨大沙盘上的战斗不过是表面的东西,更多的较量是在那些牵扯到各部落金帐里的蛛丝,它连接着紧张、忙乱、同盟、阴谋和刺客。

我带着好奇关注着这一切,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值得学习的机会。“战”在元宗极笏算中已属第五元宗诀,难以把握也最必须把握的算式。一次杀戮掉如此多的人就会被称为英雄,而“战”就是英雄和英雄之间的对撞,再没有比战争更集中需要如此多人的智慧和勇气、集中如此多汹涌放纵的精力、集中如此多殚精竭虑的阴谋诡计、集中如此多的欺瞒、谎言和骗术的行为了。

我静悄悄地在我叔父摄政王的屋子里来回走动,他们争论得厉害而忘掉了我的存在。上次带回国剀之头颅的成功,只是偶尔一次的行为,他们会惊讶——但总的来说,他们认为运气和我老师的功劳各占了一半。他们会认为上天选定了我当他们的王,但那之后,他们还是会将我视为无用的小孩。对于战争,怎么调拨兵力,怎么保障供给,怎么防御,怎么进攻,怎么是作战线,怎么是补给线,他们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一个词也听不懂,于是只有乖乖地闭嘴。

纥单乞——纥单部落的大将,他不打战的时候,是我们瀛棘最好的猎手——情绪激动地挥着手说:“这里地势平坦,不是好……越过大望山,便无险可守……”

“我们的马太少……太少……”一名年轻将军,我兄弟或者那些年轻叶户中的一个,气得脸都白了,“还要负担如此漫长的线……”

“……东营倒是更险要些,可惜后勤支撑不足,如果被切断回龙牙河的路……”

贺拔离突然问左骖:“青阳人进军,能有几条路来?”

左骖性子野,整日里跟着狼群跑来跑去,常常数十日不归,再没有比他对附近地理更熟的人了。他也毫不客气,走上前去,拔刀就在沙盘上画了起来。

“从北都出发,该有两条大道可以到北荒。一路是穿彤云,过蛮舞,即可越大望山口,另一路从北都向北,从北荒的西边来,这条路地势平缓,也好走,但一路上水井少……青阳人太多了,他们走起来便有麻烦……此外尚有数条狼走的猎食小道,他们未必知道,就算知道,辎重也必定无法逾越,只是要防御他们派骑兵偷袭。”

“这个不妨事,小道上令狼骑逡巡守卫就是了,”铁勒延陀摸着下颌上的胡子,问,“老将军有什么妙计吗?”

贺拔离沉吟半晌:“妙计谈不上,只是我们兵马比他们少,硬拼肯定是不行的,不论他从哪一路来,我想先将老弱病残集中起来,退过龙牙河。剩下来的都是骑兵,动辄来去千里,就可为我的优势了。

“你说得对,”铁勒延陀跳起来说,“将这些坛坛罐罐挪走,我们就可以放手一战。万子惠,”他叫着万氏的那颜,“这撤营的大小事宜就交给你了。”

万子惠皱着眉头说:“……来不及建造卡宏了,严冬一到,这牛皮大帐肯定抵挡不住白茅风……”

铁勒延陀哈哈大笑,拍着万子惠的肩膀说:“你以为这一战能拖到白茅风起来的时候吗?如果我们赢了,大可放马南下,整个瀚北都是我们的了;如果我们输了……”他不说下去,可屋子里的人都吁了口气,心中明白,这次要是输了的话,瀛棘人也就不需要过冬的地方了。

穷人的家当少,只是半个月后,准备撤往有熊山后的辎重和妇孺,就已经准备好了。浩荡的人流汇集成队,背负着他们所有的家当,叮当叮当地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跋涉。大车队里混杂着慢腾腾的老牛和到处乱窜的羊群,在平坦的草原上如同一条弯曲的绳索,慢腾腾地退向北方。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长乐,就请你随妃子一起走吧。”铁勒延陀和我说。我看见母亲已经骑上马了,在前面的路上回过头来遥遥地望我。

“开玩笑吧,”我仰着脸说,“我的白狼营练了这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白狼营?”铁勒延陀骑在他的狼上,后仰着脖子,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他笑,不过我可没他觉得那么好笑。我的兵是年轻了一些,可他们都是好小孩,他应该看看他们骑在马背上列队的模样,精神极了。老实说,他们的马我不太喜欢,我真希望他们都有白狼骑,那才是名副其实的白狼营呢。

“再说,我是瀛棘的王。我要和我的大军站在一起,绝不分离。”

铁勒延陀的眼角动了动,他不再笑话我了,也不再要求我随舞裳妃退走。这几个月来,他看向我的目光已经越来越严肃,越来越不像看一个小孩的目光了。他在遇到我或者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转过头对跟在后面的万那颜说,“那颜大人,这些女人就都交给你了,护送他们过河,安定下来后速把人马抽调出来。我这边可急需你的人,少一个也不行。”

“这个自然。”万子惠说。

我母亲舞裳妃披着她的白披风高高地站在车辕上看我,她大概很奇怪我怎么没有跟过去吧。她的车仗很快被拥挤的队伍给吞没了,她那望得我心疼的眼波也就消失了。

一个女人跳下大车。朝我跑来。那是楚叶呵。她终究舍不得离开我。

忙乱的队伍已经开始了渡河,虽然天气已然冷了下来,但龙牙河尚未结冻,瀛棘人扎起了木筏摆渡,渡口狭小,要运的东西太多,木筏又少,那条纠结的绳索就在渡口处纠结膨大着扭曲了起来。我和铁狼王带着几队骑兵,立在河边的高冈上远远看着。看见贺拔部的数百骑兵夹杂在数万人的队伍里,力不从心地要把绳索重新理顺。这时从远远的西边,突然飘过来一股薄薄的奇怪云烟。铁狼王身边那些久经战阵的人,都是脸色一变。他们拨转马头,朝向西方,静静地侧耳倾听。渡口传来的人声鼎沸,牛羊乱叫,他们全都听而不闻,却从这些可怕的嘈杂声里,听到了另一种熟悉而又可怕声响——它们细弱而又持续,如同遥远的细雨落在沙地上,如同千里之外轰鸣的雷声。那是大队骑兵奔突的声音啊。

铁狼王的脸如同铁铸一样没有表情,只是在喃喃地低语:“怎么来得这么快?”如雷的蹄声压在每个人心上,谁都没有料到,青阳人会来得着么快。他们人人心头冰凉,此刻他们甚至调拨未定,这一战不用打,就已经败定了。

第四卷 瀛台铁勒 十一

铁狼王立在高冈上,回头大喝一声:“左骖!”左骖本在队中送几名坐着大车北上的女人,他拉着小宁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听到铁狼王的这一声长啸,立刻扔下那些女人,狂奔向后面亲兵牵着的马,跳上他的大灰马,匆匆掠过骑队,朝西奔去,数百名灰蒙蒙的驰狼骑紧跟在他的马后面。他们一边狂奔,一边忙乱地抽出刀来。

高冈上吹起警号来。白色牛角号低沉的声音连续短促的三声,接连砸在地上,然后再在草原上远远传荡出去。

远处刮过来的这一队骑兵已经变成一道越来越粗的黑线,随后又散落成断续的黑点,低头一阵风地往这边闯来。他们很快就看到了甲片的闪亮和马脖子露出的点点刀光。他们人数不多,也就在千骑左右,但不需要动手,只要放马往河边这些混乱成一团的人群里一冲,毫无反手之力的瀛棘人势必大半要被挤到水里去。我紧紧地咬着嘴唇,拉着我的小白狼挤在前头里看着。

我已经可以看到那些奔来的骑兵紧抿的嘴唇,看到他们手里晃动的长刀。那是蛮族汉子最喜欢的双手长刀,刀长四尺八寸,又直又锐,只到最前头的地方,才稍稍后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就如狮子绷紧的后脖子。这支骑兵没有旗号,远远看上去仿佛只有黑白两色,马蹄翻滚,如半天卷起了一股云烟。当先一骑顶着黑色盔甲的骑士,奔行得极快,远远超出了他后面的大队一箭之地。

铁狼王一声不吭,却把刀柄攥得紧紧的。此刻他只有寄希望于左骖和驰狼骑的勇武了。只要左骖的小队狼骑能抢占到西边的高地,将来队挡住,河边的瀛棘人还有一线生机等到大营里被警号惊动的瀛棘大军赶到。

左骖大声呼喝,长刀在手中闪亮。他身后的队伍奔跑中向两侧来开,形成了一条越来越宽的半圆形,弧圈朝前突着。他是要尽全力挡住来军的路啊。左骖一马当先,顶在了弧线的最顶端,他纵声狂呼,朝为首的那名黑甲骑士扑去。

我猜想那一刻许多人都在心里替那名武士惋惜,就让他试试左骖这匹狼的厉害吧。

两匹马交错而过只是极短的一瞬。我只看到一道黑光在两团黑影中突然耀眼地闪烁了一下,铁狼王握刀的手一紧,我四周的人也都是一愣。左骖就倒撞下马去。左骖身后的驰狼骑吃这一惊,被那名单骑冲来的黑武士气势吓住,队形居然隐隐溃散了。

黑衣武士吼声如雷,骑着黑马,黑头盔,黑漆铁甲,手持黑穗大枪,从起伏如波涛般的黑草中跃将出来,白灿灿的阳光映照在他的枪头上闪闪发亮,就如星辰一般令人不可逼视。

老那颜贺拔离突然间扔开手里的马缰,朝着天空哈哈大笑:“是二王子啊。”

“是二王子回来了,是愤虢侯瀛台白回来了!”听到他的叫声,山上山下凝神观望这一场战斗的瀛棘人都欢呼了起来,甚至压过了如雷的马蹄声。

那名黑甲武士在马背上高高立起长枪,他身后的千骑立刻刹住脚步,登时如潮的马蹄声消隐得无影无踪,只听得到风卷过草原的呼啸。黑甲武士也哈哈大笑,跳下马来除去头盔,不是我二哥瀛台白却是谁。

原来巨箕山一场血战,他带着手下二十八骑突出重围,此时青阳人的十万大军被打得星流云散,散布在瀚西的戈壁高原上到处都是。愤虢侯一路东逃,居然又收拢了不少瀛棘的残兵,最后汇集了近千人左右。

依照愤虢侯的脾性,自然不可能再回青阳兵营去效力,只是虽然听说瀛棘王庭已归北荒,却千里迢迢,路途遮断。

“我们没有一个人认识到这里的路,”瀛台白说,“带着大队人马行军又有诸多不便,我们在瀚西盘桓了好多年,今年开春的时候有个白衣人指点路径。我们终于下定决心,就一路奔过来了。”

听到他提说有个白衣人。我不由得心中一跳,却也不敢多问。

终于,他的眼睛对上了铁勒延陀的目光。

铁狼王已经默默地观察这个年轻人许多时候了。他冷眼旁观,自然看得出来瀛棘的老人和少年们眼望瀛台白的热切,盖过了对待归来游子的热情。他自然也心中雪亮,瀛台和铁勒间的隔阂深重。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像他的地方,也看到了他的威胁所在。

他们目光相撞,那是猛兽对猛兽的凝视,相互间包含着敌意和尊重。

“你就是铁狼王?”瀛台白终于面对着铁勒延陀问出了这句话,“我母亲就是被你抢走的?”

“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吗?”铁勒延陀微微一笑。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发现,铁勒延陀和瀛台白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如此相象,他们两人都是虬须满面,高而突兀的鼻子气息凶险,刀刻一样的嘴唇下掩盖着火热的性格,只是他的眸子要比瀛台白来得更沧桑,更成熟。

“你还记得雨琢妃子吗?”我二哥瀛台白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不祥的杀气,他咬着牙说,“我母亲是前山王的原配王妃,前山王出外征战,三月未归,你乘机夺走了她,前山王后来灭了铁勒部将她抢回后,雨琢妃子生下了我。算下日期,该当是是在铁勒营中怀的孕。前山王大怒,要杀掉婴儿和夫人。我母亲以瀛棘先祖之神为誓,辩白自己是清白的,大合萨也力保她的贞洁,还说怀胎十二个月方才出世,乃是吉兆。前山王终于不喜,将她的妃子之位废掉。”

铁狼王半仰着头,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末了他点了点头:“他们说的那个男孩原来是你。你长得可不像你的母亲啊。”

“我母亲和我十余年来在白梨城受尽屈辱,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还我母子一个清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瀛台白就像一个忍耐已久终于得到玩具的孩子般高兴,只是那种笑容呈现在猛兽的脸上就显得残忍而可怕。

“你想要现在算清楚这笔帐吗?”铁勒延陀哈哈大笑,“我只备了一桌菜,却来了两桌客,这顿饭可不好吃了。”

瀛台白也高兴地大笑起来,和铁狼王一样呲出雪白的牙齿,他说:“我也同样是瀛棘的主人——听说你们要和青阳打大战,这样的乐事,我瀛台白怎么能错过。我答应你,在攻破青阳前不会再提起此事。”

铁勒延陀听了,哦了一声,带着点惊讶问:“谁告诉你的消息?难道消息已经泄露到千里之外去了么?”

“是那个告诉我们路途的白衣人说的。”

铁勒延陀低了头喃喃地道:“是古弥远吗?真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面貌啊。”

青阳王再遣使者来了,这一次来的使节配备的是千多人的铁甲护卫骑兵。铁狼王将其诱至北荒腹地,伏兵四起,将他们围住皆尽杀了。青阳带兵的将领临死前挣扎着朝天上射出一支响箭,那箭附有星辰之术,直冲上云霄,炸开成一道璀璨的绿光,十几里外都能看到。

大望山低处的红柳树丛里扑簌簌地飞起几只信鸟,在低空里盘旋起来。

“那儿定然有间谍,大王,让我带一旗人去搜索吧。”左骖要求说。

“不用了,消息终归是要传出去的。青阳人又不是傻子。”铁狼王说,望着那几只白色的信鸟盘旋几周后,朝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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