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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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命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胞兄的肩膀,“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回来赶上大婚典礼。”

  老人转身离开,黑色的长袍在深宫的烛影里猎猎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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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白塔顶上的风更加的凛冽,吹得人几乎站不住。然而在玑衡前却有人默默伫立,一动不动,只有一袭白袍在风里飞舞,眼里映照着星辰,手指飞快地掐算着,到最后,身体一震。

  “怎么?还在推测那片归邪的位置吗?”大司命不做声地出现在了时影的背后,淡淡,“你找不到的——我已经反复的推测过了,它已经被一种更大的力量隐藏起来,超出我们所能推算的范畴了。”

  “不,”时影摇了摇头,低声,“我在看昭明的轨迹。”

  “昭明?”

  大司命怔了一怔。

  “你那时候不是提醒我,影响空桑未来国运的力量不止一股吗?”时影负手看着夜空,眉宇之间有解不开的烦忧,“如果归邪是代表海国,那昭明又代表了什么?浮槎海外的流亡一族吗?——这些力量交错在一起,千头万绪,令我看不清这个云荒的未来。”

  大司命摇了摇头,不以为然:“要知道,连区区一个人的命运都会被无数股的力量左右,谓之‘无常’,更何况是一个国家的命运?”

  时影思考着师长的这番话,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是了。我曾经自不量力,以为可以用一己之力扭转未来,却终究还是失败了……”

  大司命看着这个年轻人,感叹:“能说出这句话,真是难得——影,居然心平气和地认了输?你从小出类拔萃,从未失败过。这一次意外失手、连我都担心你会因此崩溃。但是你终究还是撑住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时影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反问:“正确的选择?”

  “是。”大司命的声音平静,“比如选了白王之女为妃。”

  “我以为你会来训斥我,”时影顿了一顿,苦笑,“会说我不该选时雨的未婚妻为妃。”

  “呵呵……我哪敢训斥你?”大司命笑了起来,无奈摇头,“影,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的性格。你原本是无情无欲的世外之人,如今愿意回到帝都继承王位、迎娶白王之女,

  已经是做了超出我意料的最大让步——我要是再强求更多,就未免逼人太甚了。”

  “……”时影看着大司命,眼里的神色柔和了起来,最终叹了一口气,“我不怪你。说到底,你即便对我一再苦苦相逼,也都是为了空桑。”

  “你能谅解我的苦心就好,”大司命垂下了眼帘,语气意味深长,“要知道我即便是不惜弄脏自己的手、做了一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也并不是出于私心——”

  “我知道。”时影断然回答,“我能体谅。”

  “是么?”大司命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咳嗽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幕,“其实,今晚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时影吃了一惊,转头看着老人,“你要去哪里?”

  “北方的紫台,青王府。”大司命叹了一口气,指着遥远的北方尽头,“山雨欲来啊……眼看青王庚勾结冰夷,就要举起叛旗了。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一个人?”时影耸然动容,“那怎么行!”

  “俯览整个帝都,当前并无一人堪用,”大司命冷笑了一声,“我若孤身往返,一击不中还可以全身而退,若还要照顾其他庸才,那可真的要把我的老命送在那儿了。”

  “我跟你去。”时影断然回答。

  “不行!”大司命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若你现在还是九嶷神庙的大神官,自然可以随我同行——而现在你是空桑的皇太子,怎

  能亲身深入险境?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整个云荒就要倾覆!”

  “……”时影沉默了下去,无法反驳。

  “更何况,你马上就要大婚了,也离不开这里。”大司命低声,指着脚下灯火辉煌的镜中之城,“帝君病危,伽蓝帝都是云荒的心脏,需要人镇守。你就留在这里安心做个新郎吧……”

  时影叹了口气,低声:“我怎能安心。”

  “影,你身上背负着整个空桑,不能再以外力乱心。”大司命抬起头来凝视着这个年轻的继承者,一字一句地叮嘱,“要知道天上的星相千变万化,不可捉摸,唯一可以把握的、只有自身——你身负帝王之血,只要你守护着这个天下,无论多少敌人虎视眈眈,那又有何惧?”

  时影眼神渐渐凝聚,无声地点了点头:“恭聆教诲。”

  “好好照顾你父王吧,让他多活几天,”大司命最后笑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尽量早点赶回来参加你的婚典。”

  一语毕,老人从长袍里拿出黑色的玉简,指向了夜空。风里传来扑簌簌的声响,有一只巨大的神兽乘着风云浮现在虚空里,向着大司命匍匐待命——那是空桑大司命的御魂守:金瞳狻猊。

  “再会。”大司命大袖一拂,瞬地消失在了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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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宿命的线在汇聚啊……”

  遥远的星空下,有另一个人也在同一

  时刻抬起头,凝望着伽蓝白塔上的星空,用含糊不能辩的声音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那是一个藏在深深的阴影里的人,宛如一团雾气,唯有一对璀璨的金色瞳子,如同神殿里的魔。

  他坐在一艘船上,如风驰骋,抬头仰望夜空里的群星。

  “归邪被隐藏了……被一股很强的力量。”坐在阴影里的那个人喃喃,吐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有趣……这个云荒,在七千年后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船舱外有衣裾拖地的窸窸窣窣,有人膝行而来,停在了外面。

  “智者大人,”圣女跪在船舱外面,恭敬地禀告,“我们很快就要抵达云荒北部了。准备在寒号岬登陆,特来请示您的同意。”

  智者微微点了点头。他坐在黑暗里,凝望了星辰许久,微微对着天空屈起了手指,似乎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终于,要回到那片土地上去了么?几千年前,这只手创造了空桑的一切;那么几千年后,再由这只手毁弃一切,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毕竟,魔之左手,司掌的就是毁灭的力量!

  一念及此,一身的黑袍顿时烈烈飞起,金瞳里忽然迸发出如呼啸箭雨一样的凌厉!

  跪在地上的圣女在杀气中颤栗着匍匐下了身体,不敢直视。

  —

  十年前,这位神秘的智者大人从东而来,在一场席卷一切的海难中拯救了浮槎海上的冰族——那个人甚至独力抵住了海啸、托住

  了下沉的岛屿,让成千上百沉入海里的族人奇迹般地从海难中生还!

  他展示的力量令所有人为之震惊,几乎被所有冰族视为神祗。

  所以,当这个神秘来客提出要将自己的力量传授给冰族、带领大家重返云荒时,整个沧流帝国的族人立刻沸腾了。

  击溃空桑、夺回云荒!

  光这样两句话,就足够令漂流在外几千年的冰族目眩神迷。

  但是,族里的长者对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人却并不信任,虽然将智者礼遇为上宾,却并不允许他进入沧流帝国的核心权力圈。长者们以为,只要时间久了,便能知道这个陌生人的真正用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人,竟在短短的时间里渗透进了沧流帝国,给所有人带来了从未见过的惊人力量!

  那个神秘的智者向军队出示了一本名叫《营造法式》的书籍,告诉他们这可以改变整个冰族的命运。军工坊的匠作们研究了那本书,发现分为征天、靖海、镇野三卷。每一卷上,都详细记载了不同的武器的制造方法——按照这些卷轴上的指示,他们不仅可以制造出力量巨大的火炮,碾压陆地的战车,甚至还能制作出可以飞翔天宇的风隼、可以潜入深海的螺舟!

  “怎么可能?疯了吧?”当时,匠作监总管看着手札,嘀咕,“铁和木头也能飞?”

  然而,当第一架风隼从初阳岛呼啸而起,翱

  翔海天的时候,所有的冰族人都因为震惊而说不出一句话——他们发现对方似乎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国度,他所掌握的智慧、远远超出了云荒大地上的人类!

  这个神秘人,真的是高深莫测,近乎于神。

  “只要按照我指引,不出三十年,冰族就能夺回云荒!”

  被这样的许诺激发了热血,尚武激进的年轻冰族纷纷投向了这个神秘人物。保守的长老们尽管忧心忡忡,却也无法勒住民意的脱缰骏马。

  最终,这个自称为智者的神秘人一跃成为了沧流帝国的领袖。

  在得到了拥护、掌握了权力之后,那个所谓的“智者”便在沧流冰族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是重新从族里遴选出了十巫,取代了原来的长老们;然后建立了元老院制度,从而避免了普通百姓对让一个外来者统治国家的异议——然而,元老院可以处理日常事务,但是在军政大事上却要事事经过智者的批准。

  经过这样的层层控制,智者最终从幕后掌控了西海上的沧流帝国。

  然而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却从未有人看到过他的脸。那个穿着黑袍的神秘人,一直仿佛一团虚无的影子,溶于黑暗,寂静而沉默。只有一双金色的眸子璀璨如魔,令人不敢直视。

  随着冰族的日益强大,智者大人的地位也日渐提高,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敢于质疑——就像是这一次,当十巫铩羽而归之后、智者

  大人突然离开西海去往云荒,整个帝国上下虽然疑惑不已,却竟是无人敢劝阻。

  “由寒号岬登陆,去九嶷郡的紫台,”智者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自由圣女才能听懂的含糊的语音开了口,“青王……他此刻估计需要我们的协助。”

  “是。”圣女躬身而退。

  只是一瞬间,海面上的孤舟呼啸而起,如同飞一样的在月下滑行!

第四十三章 良夜

  叶城最冷清的小巷里,有人彻夜未眠。

  小小的身体在床上辗转,湛碧色的眼睛一直睁开着,在黑暗里凝视着屋顶——周围的同伴们都睡着了,无论是炎汐还是宁凉,都在一天辛苦的训练之后陷入了酣睡。孩子们的鼻息均匀,起伏绵长,耳后的鳃也伴随着呼吸一开一合,偶尔发出喃喃的梦呓。

  苏摩独自在黑夜里静静地听了许久,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感情。

  是的,在这个云荒生存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人的呼吸如此平静均匀。在这个世界里,鲛人从出生到死,哪一天哪一夜不在痛苦中挣扎?——或许如姨说的是对的,这些和他一样的同龄孩子,是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接受了为海国而战的命运,心里充满了崇高明亮的牺牲意志。

  和他比起来,似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孩子呢……

  刚想到此处,子夜过后,窗棂上忽然有一道影子悄然移过,将门拉开了一线,看了进来。苏摩瞬地一惊,赤足跳下地来,一把抓起了床头的小傀儡偶人,小心翼翼地绕过熟睡的小伙伴,朝着门口无声无息走了过去。

  门外月色如银,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那里,对着他招了招手,神色严肃——那是如意,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接应他了。

  孩子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往后走,来到了那一口井旁边。

  在冷月下,那口古井爬满了青苔,依稀看得到井台上刻着繁复

  的花纹。井口黑洞洞的,最底下似乎有汩汩的泉水,在冷月下,极深处掠过一丝丝的光,如同一只睁开在大地深处的神秘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苏摩一靠近这口古井,忽然间就打了个寒颤。

  这口井,就是通往镜湖的水底通路。

  “好了,今天下午长老们都回镜湖大营去了,趁着这个空档,你快走吧。”如意压低了声音,指着黑黝黝的井底,“从这里沿着泉脉往前游,游出一百里,就能进入镜湖水域了。然后你浮出水面看看伽蓝帝都的方向,再潜游过去……可能要游上三四天才能到,能支撑住吗?”

  苏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带上这个,”如意将一个小小的锦囊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叮嘱,“这里面是我为你准备的一些干粮和药——你身体还没恢复,这段路又那么长,真怕你到半路就走不动了……唉,记住,如果找不到姐姐,要回来的话,这里的大门随时对你敞开。”

  “不,”孩子抬起头,一字一字地回答,“我一定会找到姐姐的!”

  如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眸子里略过一丝黯然,摸了摸孩子的头:“好吧,那你就去吧……要留住人心,谈何容易。”

  孩子没有再说话,只是赤足走向了井边。

  他在井口边上站住了身,最后一次回望冷月下美丽的女子。叶城的花魁看着他,眼里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哀伤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欲

  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你一路小心。”

  “嗯。”孩子停顿了一下,轻声,“谢谢你,如姨。”

  那一瞬,如意的身体却微微颤了颤。

  苏摩吃力地攀爬上了石台,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跃,跳入了那口深不见底的井,如同一只扑向火焰的苍白单薄的蝶。

  “啊!”那一刻,如意再也忍不住,失声发出了轻轻的惊呼,随即咬紧了牙关,脸色苍白。

  苏摩跃入了古井,奇怪的是,下坠的过程出乎意料的漫长。孩子几乎有一种恍惚,仿佛自己置身于不见底的黑暗河流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自己接触到了水面。

  在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刻,孩子心里有一丝微微的诧异:

  这个古井下面的水,竟然是温的!

  温暖而柔软,从四面八方蔓上来,温柔地包裹住了跃入其中的瘦小的孩子。苏摩在一瞬间觉得难以言表的舒服,不知不觉就放松了神智,让自己不停地下沉、下沉……就如同回到了遥远的母胎里一样。

  —

  当那个孩子小小的身影从井口消失后,如意依旧站在冷月下,怔怔地看着那口深邃的井,眼神黯然,忽然间有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舍不得了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问。

  ——冷月下,三位原本应该回到了镜湖大营的长老,赫然出现在了此处!

  “长老。”如意连忙拭去眼泪,行礼。

  泉长老问:“把那个符咒放到他身上去了么?”

  “是的。”如意低声回答,脸色苍白,“他……一点戒备都没有,以为只是我送他路上吃的干粮。”

  “很好。这样一来,那孩子就毫无防备地坠入‘大梦’之中了,”泉长老走到了井台旁,俯视了一眼黑洞洞的井口,“这孩子身负海皇之血,如果不让他放松警惕,我们的术法可是很难起效果的——全亏了你,如意。”

  如意没有说话,脸色苍白。

  “今晚这事情绝密,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泉长老看着其他三个人,一字一顿,“不能让任何第五人知道。大家明白了么?”

  “明白!”几位长老断然回答,毫不犹豫。

  泉长老回过头,对着另外两位长老道:“好了,时间不多,我们开始吧——‘大梦之术’是云浮幻术里最高深的一种,需要我们三人合力,趁着月光射入井口的瞬间进行。大家快一点。”

  “好。”三位长老联袂,围住了古井——就在那一瞬间,所有遮蔽井台的青苔在一瞬间消失,那些古老的石头上发出闪耀的光芒来!

  那是一圈圈的符咒,被镌刻在井上,密密围绕着井口,如同发着光的圆圈、通往黑黝黝的另一个世界。

  三位长老在冷月下开始祝颂,声音绵延宏大,似是用尽了全部的灵力在操控着什么。随着咒语的不断吐出,深井里的水忽然微微泛起了波澜,一波一波翻起,形如莲花,在月色下盛开!随着水波的涌动

  ,水里无知觉飘浮的孩子也微微动了动,如同一个在母胎羊水里沉睡的胎儿,显得无辜而纯净。

  他的脖子上挂着如意送给他的那个小锦囊,里面也有同样的金光隐约透出,一圈一圈扩散,将孩子围绕在了水里。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回头走回了前厅,掩上了门。

  其实,苏摩此刻应该很开心吧?那个小小的孩子,毫不犹豫地从井口一跃而下,便以为可以抛下国仇家恨,从此天空海阔,自由自在地回去寻找他的姐姐,寻找他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

  可是,这个天真的孩子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不能被容许的!

  作为一个鲛人的海皇,背负一切的复兴者,怎能就这样抛下一切、回到一个空桑人身边去度过余生?所有的族人,甚至是她,都不会允许这样的选择存在!人心的力量是强大的——可是,一个人的心意,又怎能比得过无数人的执念呢?

  “没事,他只是睡着了……在一个深深的梦境里。”她的声音轻如梦呓,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喃喃,“等这孩子醒来,一切就都好了……他会从梦里醒来,忘记那些不该记得的东西。”

  “我们的海皇会回来,我们的海国也会复生。”

  “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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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摩被困在了一个古井里,介于生死之间,不知身在何处。他并不知道,他所要寻找的朱颜此

  刻也陷入了漩涡之中,被一个晴天霹雳震惊。

  “你们听说了吗?皇太子已经选好了太子妃呢!”

  “皇太子?他不是失踪了?”

  “呸呸,当然不是说原来那个皇太子!现在谁还关心那个人啊……我说的是帝君新册立的皇太子,白皇后生的嫡长子!”

  “啊?是那个大神官吗?他……不是刚回到帝都吗?这么快就册妃了?”

  “动作快得很,不愧是赶来捡便宜的。嘿嘿……昨天晚上就去了白王在帝都的府邸选妃,听说当场就下了定呢。”

  “哎,那他选了白王家的哪个郡主?肯定不会是雪莺郡主……难道是雪雁?”

  “那你就猜不到了吧?人家偏偏选了弟弟的女人……嘻嘻。”

  “啊!不会吧?天呢……”

  “真的真的。白王府那边的玉儿告诉我的,我也吓了一跳呢!”

  “天呢……新的皇太子不会是发疯了吧?”

  一大清早,朱颜刚刚醒来,模模糊糊中照例听到外间有侍女窃窃私语,如同聚在一起的一群小鸟。她习惯了这回事,也懒得睁开眼睛,想多睡一会儿,然而听着听着、便听到的消息震得从榻上跳了起来。

  “什么?”她一把冲出去,抓住了正在低声闲聊的侍女,失声,“你们……你们刚才说什么?”

  “郡、郡主?”外面两个侍女冷不丁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金盆差点落在地上,结结巴巴,“您……您这么早就醒了?”

  “你们刚才说什

  么?皇太子……皇太子昨晚去了白王府邸选妃?”朱颜一把抓住了一个侍女的衣领,几乎把她提了起来,厉声,“他到底选了谁为妃?快告诉我!”

  侍女战战兢兢地回答:“选……选了雪莺郡主!”

  “雪莺?”朱颜的手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她?”

  “是……是真的啊!”侍女喘了口气,小声地道,“昨晚消息就从白王府传出来了,大家谁都不敢相信……可今日清早帝都下达了正式的旨意,准备派御使给白王府送去玉册,这事情便千真万确了!”

  “开……开什么玩笑!”朱颜失声,“雪莺要嫁给他?不可能!”

  她脸色瞬地苍白,赤着脚从榻上跳下了地来,不由分说便往外跑去:“我去问问雪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郡……郡主!”侍女不由得吓了一跳,“您还没梳妆呢!”

  然而哪里叫得住?只是一转眼,朱颜便已经消失在了外面。

  侍女们怔在那里,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郡主和雪莺不是非常要好的姐妹吗?如今雪莺出人意料地被皇太子选中,郡主难道不应该替好姐妹高兴吗?为何她乍一听说,却是这种激烈奇怪的反应?

  —

  从赤王府行宫到白王府行宫,之间有十余里,然而朱颜气急之下顾不得帝都之内不许擅用术法的禁令,赫然用出了缩地术,只是用了一瞬便

  抵达。她顾不得繁文缛节,越过了宫墙,瞬地出现在了雪莺的房间里。

  房内香气馥郁,帘幕低垂,寂静无声。

  她熟门熟路地往里冲过去,撩起帘子,在昏暗的光线之中看到了床上的雪莺。她的闺中好友显然还在沉睡,绣金的锦缎里只看到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单薄憔悴,眼角还有斑驳的泪痕,在梦里还在喃喃喊着时雨的名字。

  朱颜只看了好友一眼,心里便定了一定,气顿时平了——雪莺这种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刚册封为太子妃的啊!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哪是能信的?

  她不想打扰好友的睡眠,刚要悄然退出,全身却忽然僵住了。

  玉佩!在雪莺的枕边,赫然放着那一块她熟悉的玉佩!

  朱颜颤抖了一下,弯下腰一把拿了过来,反复看着,脸色渐渐苍白——这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正面雕刻着空桑皇室的徽章,反面雕刻着一个“影”字。她确定是他身边的随身物件。

  朱颜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烫着了一样松开手来。“叮”的一声,玉佩跌落在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雪莺被惊醒,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来,看清楚了来人,失声惊呼,“阿……阿颜?你怎么来了?”

  清晨的光线里,她看到她最好的朋友从天而降,正在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那枚玉佩已经滑落,跌在枕边。

  她

  知道了?雪莺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枚玉佩,脸色也是唰地苍白。

  “是真的吗?”沉默了许久,朱颜只问了那么一句话。

  雪莺转开头去,不敢和好友的视线对接,点了点头。

  “是真的?你……你要嫁给他?”朱颜还是不敢相信,“你不是很恨他的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是疯了吗?”

  雪莺不知道说什么好,纤细雪白的手指有些痉挛地握紧了玉佩。昨日自裁的那一刀还在胸口隐隐作痛,然而好友的这句问话却比尖刀更加刺心。

  “启禀雪莺郡主,已经过了辰时了,”寂静之中,有侍女隔着门小声的禀告:“王爷王妃说今日大内御使一早出发前来册封太子妃,眼看就快要到了——还需郡主起来梳洗接驾,耽误不得。”

  话语一出,朱颜身体一颤,房间里一片沉默。

  原来,那竟是真的!

  半晌,雪莺才低低嗯了一声:“退下吧。”

  侍女退去,朱颜站在锦绣闺阁里,看着面前的好友,脸色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雪莺被她盯着看得别过了脸去,手指微微发抖。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过了很久,朱颜才开了口,声音微微发抖,“你不是恨死他了吗?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雪莺沉默着,许久才低声挣出了一句:“我……也是走投无路。”

  “什么走投无路?你明明可以逃走!”看到好友没有否认,朱颜气急之下忍

  不住大声喊了起来,“我早说了我会帮你逃跑的——你……你分明就是留恋富贵、贪生怕死!太子妃这个名头、就这么有魔力吗?”

  她说得犀利尖刻,雪莺脸色惨白地听着,全身发抖,忽然抬头盯着她看了一眼:“阿颜,你……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朱颜震了一下,一时间忽然哑了,半晌才喃喃,“你做了这样荒唐乱来的事,我怎么能不生气!你……你不会是想着要嫁过去,然后再找机会替时雨报仇吧?”

  “我害不害他,嫁不嫁他,与你何干?”雪莺看着好友,神色也是异样,“为什么你那么紧张?莫非……你认识那个人?”

  “我——”朱颜脱口,然而刚说了几个字便顿住了。

  被九嶷的戒律约束,她虽然幼年上山学艺,和时影之间却从未有过正式的拜师仪式,即便是神庙的名册上也不曾留下师徒的名分,在外界更是无人知晓——在父王的要求下,她甚至都不敢对外提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和雪莺提及。

  那么久远的缘分、那么漫长的羁绊,到最后,却竟然不敢与人言说。

  雪莺看着好友微妙的表情,恍然大悟:“你真的认识他?”

  “……”朱颜沉默着,脸色青白不定。

  “难怪你那么紧张……原来你是生我这个气?”雪莺愣了一下,苦笑,“害他?你也太高看我了——他这种人,是我能

  害得了的?”

  朱颜愣了一下,脱口:“也是!”

  是的,师父他是何等人?他修为高深,对一切都洞若观火,又怎么可能会被雪莺给轻易骗了过去?

  “我在想什么,皇太子他心里可是明镜也似的……”雪莺握起了那块玉佩,垂下头,“可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是主动提出了这个婚约。”

  “什么?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朱颜整个人一震,失声,“不可能!”

  “是啊,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雪莺若有所思地喃喃,“唉,阿颜,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我的气。可我也是没办法……我真的没有别的路走了。如果不是为了……”

  她说着,忽然间觉得手里一痛,那块玉佩竟被劈手抢走。

  “不行!你绝对不能这么干!”朱颜攥紧了玉佩,眼神里似乎有烈焰在燃烧,“雪莺,你不能昧着良心嫁给完全不喜欢的人、葬送你自己的一生!”

  “我……”雪莺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脸色惨白地喃喃,失魂落魄,“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到底是为了什么?”朱颜实在是无法理解,“什么叫没有办法?”

  雪莺沉默了许久,终于仿佛狠下心来似地,一咬牙,低声说了一句:“因为……因为我有了。”

  “嗯?”朱颜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莫名其妙,“什么有了?”

  “我有孩子了!”雪莺的声音细微,略略颤抖,

  垂下眼睛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眼神哀伤而温柔,“我……我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朱颜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端详着好友,不可思议地喃喃,“这……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不可能!你有他的孩子了?”

  一边说,她一边再看了看雪莺的小腹——虽然并凸起的不明显,但却和她消瘦的体型大不相配,的确是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的样子。那一瞬,朱颜脸色煞白,,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而起,转身打算夺门而出。

  雪莺连忙拉住了她:“不!是时雨的孩子!”

  “时雨?”朱颜怔了一下,将正要往外急奔的身形硬生生的顿住,脸上的表情也从狂怒转为惊讶,然后从惊讶转为尴尬和恍然,颓然重新坐下,喃喃,“啊?是……是时雨的……遗腹子?”

  “嗯。”雪莺低下了头,眼里渐渐有泪水盈眶,“那一次,我们偷偷相约跑出来去叶城游玩,一路上都住在一起,他天天缠着我,非要……我拗不过他,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朱颜心里恍然,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沉了一分,顿足失声,“你也太轻率了!怎么就这样被那小子花言巧语骗上了床?没成亲你就怀了孩子,万一被你父王知道了,他一定会……”

  说到这里,她猛然楞了一下:是了!白王先将雪莺许配给了紫王内弟,后来又同意了这

  门婚事,显然也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否则,任凭他有多大胆,也不敢把怀着时雨孩子的女儿许配给时影!

  “如果时雨还在,就算我怀了孩子,父王也只会欣喜若狂地催我们快成亲——所以那时候玩得疯,我倒是不怕的,”雪莺低声,眼神却全是绝望,哽咽出声,“可是谁会想到如今的情况?时雨不在了,我私下托了人去找青妃娘娘,写了几封信,也一直没有回应。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颜跺脚:“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雪莺看了一眼好友,眼里有羞愧和感激的神色交错而过,“不敢告诉父王,也不敢告诉母妃……这个孩子是时雨唯一的遗腹子,身份特殊,我生怕一被人得知,便会……”

  朱颜愣了一下,心里不由得一冷。

  是的,雪莺终究还是信不过她。她是担心自己会把秘密泄露出去,威胁到了腹中孩子的生命,所以才绝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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