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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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虚幻之境。你二人害我至这步田地,我不想看到你们舒舒坦坦的活着,把你引去沉渊,横死异世,就是我的用意。”

展昭微微阖首,淡淡一笑:“如此,还是多谢温孤门主指路。我信得过端木,她不会如此糊涂,耽于虚幻之地。”

温孤尾鱼再不言语。

展昭面向沉渊,忽然忆起端木翠清明水样眼神,心下一片澄澈,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身子微微向前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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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台处一片死寂,温孤尾鱼死死盯住修复已毕的女娲封印,印色赤红如血,几欲四下漫溢开来。

温度一点点低下去,冰封始于这一刻。

温孤尾鱼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

“展昭,说你蠢笨,果然不假,”他一时呛咳到,几欲喘不上气来,“端木翠的沉渊是西岐,你当然信得过她,可她要两千年之后才会认识你……你如何接近她?如何自毂阊身边带走她?到最后,你们一个永堕沉渊,一个横死异世,也算遂了我的心愿……”

风大起来,将温孤尾鱼的骇笑声卷起,抛掷,再传将开去,最终,覆遍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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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城西北二十里,西岐军帐,端木营。

烛花暴起,端木翠一惊之下,翻身坐起。

夜已深,烛影将壁挂的铠甲投射出长长斜影,风般摇曳。

阿弥听到动静,急急掀帐进来:“将军,可有差遣?”

端木翠以手抚额,好生疲倦:“方才做了个噩梦,梦见尚父命我们攻打崇城,久攻不下,死伤无数,着实可恨。”

阿弥擎起案上铜壶斟水,寂静夜里,细细水斟之声,潺潺淅淅,煞是好听。

“听说毂阊将军已经请得崇城战牌,将军若不放心,大可与毂阊军合营,届时两营大破崇城,想来会是一世风光。”

端木翠不答,伸手接过堑碧铜杯,顿了一顿,嫣然一笑:“说的是,我正有此意。”

【第二季全文完】

第三季 沉渊

第79章 引子

殷商月色,比展昭这一生所见的任何月色都要旷远。

兜头一轮巨大的模糊冷月,似乎触手就可搅散,愈往边缘处愈是稀薄,最终与暗灰色的黑夜融作一处。

走了很久,才遇到一棵光秃枝桠的树,孤零零地立于荒野之间,上下无依,左右无靠,也不知在此处守候几多寒暑,伸手轻轻一掸,能掸下成年累月积下的寂寞。

遇到这树之前,展昭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原本,他并不准备停下,可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展昭伸出手去抚住树身,慢慢摩挲着粗糙且千沟万壑般的树皮,鼻端传来树木特有的气味。

这已经是一棵老树了,也许来年就抽不出枝芽,又或许下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过后,徒留朽烂的树身。

但是此时此刻,它是与他最为亲近的事物。

异世所带来的陌生与荒芜之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坠下深渊,他并无痛楚,身陷泥淖,他也并无知觉。

可是恢复知觉时,竟似再世为人,睁目之时,浑身战栗,犹如重历脱胎母体之痛。

半天一轮月挂,疏离中透出近似狰狞的冷漠,都说月是故乡明,可见此处非旧土。

踉跄着起身,居然不知往何处去,东西南北,一般景致,极目处都是若隐若现的天边。

随意取了一个方向,踽踽而行,足音叹息般在身后萦回不去,一路踏起尘土,没有遇到一个人。

无妨,他心中有要找的人。

寻人,从来都不是一件轻省的差事,尤其是茫茫如大海捞针,寻而无索,求不得,无怪乎位列佛教八苦之一。

好在,端木翠不属此类。

位高权重,身世显赫,她是风云人物,众目所向,人流如潮水般向她拥去,他甚至不需要费力去找,随人流而去,只求与她双目相汇。

念及至此,展昭面上现出温柔笑意来。

他向来不将什么高官厚禄权势出身放在眼里,但是端木翠的种种,却让他既感亲切,又觉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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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并不知,沉渊不同于迷梦,迷梦中的种种或许能如蛛丝般即抹即去,而沉渊,却势必在他心口剜下一道深痕。

若听之任之,那深痕渐渐鼓胀开来,终有一日划地为壑,渐深渐阔,两人各守一端,无舟无楫无渡桥,直到远至目光都无法相会,真正形同陌路。

只盼有人知会于他,亡羊补牢,时犹未晚,那碎金断玉的一刻,永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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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息了片刻,正欲继续前行,忽然略略偏首,凝神听了一回,眉心微微一皱,迅速伏下身子,将耳朵凑近地面。

有隐隐的有节律的震动声,再过了片刻,面前的黄土似乎都有扬尘。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

马蹄声。

确切的说,是杂乱的马蹄声。

有马蹄声,就一定有人。

而蹄声杂乱,往往是故事的开端。

第80章 【沉渊】-一

果然,一骑快马,绝尘而来。

马背上坐着的,似乎是个姑娘。

当时,展昭的身形倒有一大半是隐在树影之间的,那姑娘若没瞧见他,可能就直接驰过,也就不会有后续的种种了。

但是那姑娘目光旁落,忽然就瞥到树下的人影,面色一变,急勒马头,马儿吃不住痛,摇辔嘶鸣不已,前蹄猛的扬起,那姑娘猝不及防,啊呀一声摔飞了出去。

当然是摔不着的。

展昭身形直如离弦之箭,瞬间掠至,长臂前探,半空一个急转,已将那姑娘揽在臂间,另一手急拉马缰,腕上使力,那马儿执拗了一回,也便服帖住了。

低头看时,那姑娘鬓发散乱,直将面目都遮了大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嗫嚅不定,展昭不意料她竟吓成这样,倒是暗责自己唐突,当下微微一笑,正欲安慰她则个,那姑娘忽然目中滚下泪来,扑通一声向着展昭跪倒,哭道:“侠士大仁大义,还乞救我家人性命。”

展昭心中一凛,忙伸臂将她扶起,急道:“你家人现在何方?遭遇何事?”

那姑娘泪如雨下,指向来的方向,哽咽道:“就在那头,遇到剪径的贼人。”

展昭再不多话,一掌拍向马头,那马儿嘶唔一声,掉转头向,展昭顺势跃上马背,伸手将那姑娘也拉了上来,沉声道:“坐稳了。”

那姑娘未及反应过来,身子一仰,险些又甩了出去,好在这一回动作倒快,忙伸手环住展昭的

腰,这才觉得耳边呼呼风声,两旁路景,迅速后撤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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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多久,果见前方横着一辆倒翻的马车,车上的家什物料散了一地,车辕边还凌乱插了几根羽箭,三个短服葛衣之人,正围攻车旁一须发皆白的孔武老者,那老者功夫平平,胜在力大,舞一根手臂粗的辕棍,左冲右突,虽然破绽百出,倒也颇具声势,兼之那三个葛衣人嘻笑谑骂,颇似猫儿戏鼠,并不急将他收于囊中。不远处另有一花白头发的精瘦汉子,持了根拐杖,也与面前的葛衣人对阵,那葛衣人出手颇重,眨眼功夫,那精瘦汉子臂上已挂了彩,转身奔逃时一瘸一拐,展昭才知他是身有残疾。

得见眼前情景,那女子已是按捺不住,先叫一声“爹”,再叫一声“二叔”,声音凄楚,面目惨然。

展昭大怒,喝道:“住手!”

与此同时,袖笼微垂,三根袖箭一经入手,激射而出,就听一声痛喝,那与瘦小汉子对阵的葛衣人臂上中箭,另两根袖箭却从另三个葛衣人间横掠而过,并未伤人,只是将对阵之势打散了开来。

那中箭之人怒喝道:“遇到硬点子了,留神着点。”

另三人齐齐应声,刷的各自提刀在手,分左中右三路向展昭直劈过来,展昭见他们衣着倒是齐整,有两人身后还背着弩弓箭囊,倒不似一般的贼匪,当下撤步避开当头来势,剑鞘打横,一个挡子诀在先,跟上出腿如电,屈身横扫,那三人啊呀一声,全部带翻在地。

那中箭之人面色一凛,似是十分忌惮,展昭并不欲伤人性命,淡淡道:“你们立誓改过,不再作这剪径勾当,我便不与你们为难。”

此话一出,非但那中箭之人露出讥讽之色来,连另外三个葛衣人都冷笑不迭,杂声道:“你是甚么东西,要我们听你的吩咐!”

话未落音,三人竟是齐齐猱身扑上,展昭面色一沉,正欲出招,当先的两人忽的撤了兵器,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展昭胳膊,双腿去绞展昭下盘,直似老树盘根一般,另一人面露喜色,举刀砍到。

展昭倒未曾见过这般无赖打法,心下怒极,双臂一震,便欲将两人甩脱开去,哪知那两人浑不畏死,反更缠的紧了些,展昭无奈,勉力挪身换位,那人砍来之刀便失了准头,竟招呼在同伴背上。

与此同时,先前受伤的那人觑此空档,疾步奔至那姑娘马前,伸臂将那姑娘拽落马来,策马便走。方行了两步,忽觉前蹄一矮,却是那舞棍老者持棍猛击马儿前蹄,那人不防此着,滚落马下,未及站起,后脑重重挨了一击,正是那瘸腿汉子过来援手。

一击方嫌不足,又补上几记,直接将这人送回了老家。

这边方料理清净,就听展昭那头一声怒喝,却是展昭再按捺不住,终于出重手将缠住自己的二人震了开去,劈手夺过第三人的腰刀,反转刀刃,以刀背在那人头上重重一击,将那人撂了开去。

身遭甫得空,展昭已飞身掠至伤马之侧,俯身探那葛衣人鼻息,知已身亡,心下又惊又怒:虽说那姑娘言说他们是剪径强人,他也并未存了伤人之心,未料到这两个老者出手竟如此狠辣。

方念及此,又听惨叫连连,急起身时,却是那老者和那瘸腿汉子,又将那三个葛衣人击首毙命。

见展昭面有惊怒之色,那老者忙上前道:“侠士有所不知,这群剪径贼人另有老窝,若让他们逃了回去,纠集了人来报复,老汉一家,可不止亡丁灭口那么简单了。”

那瘸腿汉子也言道:“大哥说的不错,这群强人素来行事狠辣,我们小小城邑,不知叫他们祸害过多少次,哪一家跟他们没有血仇?侠士觉得我二人下手不容情,但凡多来几个,我还是这般做法。”

展昭默然,顿了一顿,叹气道:“我看他们进退有度,对阵时颇有章法,倒不似一般的匪盗。”

那老者冷笑道:“侠士也看出来了?什么剪径匪盗,分明就是流散的兵勇,在军中学了本事,却来与我们这些百姓为难。”

说话间,那姑娘已整衣过来,向展昭盈盈拜倒,叩谢救命之恩,当下两两厮见,才知这姑娘叫旗穆衣罗,那老者是她的父亲,名唤旗穆典,那瘸腿汉子是旗穆典的二弟,名唤旗穆丁,皆因原先住的地方频犯兵火,这才举家往就近的县邑去,未料半道之上遭人剪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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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旗穆典感念展昭救命之恩,当下便邀展昭同行,展昭因想着此地荒僻,一来可以沿途照应,二来进入县邑,也便于打听端木翠的消息,当下阖首以应。

旗穆典和旗穆丁草草掩了那几人尸身,这才重整车马上道,这一路倒无多话,入曙时分行至安邑,竟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城邑了,低矮围周之上亦无守兵,进得城中,只一条主街,因着时候尚早,亦无人气。

旗穆典叹道:“西岐军过境,守军望风而逃,只留下我们这些百姓遭殃。”

展昭心头一震,忍不住道:“西岐军过境?”

旗穆丁奇怪地打量了展昭一眼,道:“展侠士竟不知么,现放着西岐丞相姜子牙的军帐就在数十里外。只是人家一心要拿的是崇城,从安邑绕城而过,连驻守兵丁都未留下。”

展昭又惊又喜:“姜子牙既在,他旗下兵将也都在?”

旗穆典嗤了一声道:“这点何消用问?姜子牙连攻两次崇城无果,急招四方兵将驰援。现放着崇城外猛将如云,这两日还源源不绝有兵将到,只待时机一到,这崇城……唉,这崇城……”

说到此处,摇头叹息,展昭略一思忖,已猜到旗穆一家必是殷商属民,是以对姜子牙攻崇城,颇多嗟叹。

说话间,已行至街中一户大宅之前,旗穆丁先下车,一瘸一拐前去叫门,旗穆典向展昭道:“亏得之前在安邑置产,否则兵荒马乱,还不知往何处去。”

展昭心下踌躇一回,忍不住道:“老人家,听闻这西岐军中……”

话未说完,门扇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探首出来,迷迷瞪瞪打量面前之人,旗穆丁一拐杖打在他膝上,怒道:“狗崽子,连主人都不识得了?”

那少年吃了这一痛,反打个激灵清醒过来,待看清面前之人,惊喜莫名,忙将门扇大开,一边厢出来搭手,一边厢大声向门内道:“老太爷二太爷并姑娘都回啦,还不起来!”

旗穆典呵呵一笑,携了旗穆衣罗的手向门内去,旗穆衣罗行了两步,回头见展昭仍是立于当地,忍不住轻声道:“展侠士?展侠士?”

展昭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提襟缓步跟上,忽觉面上一凉,再抬头看时,云天之上暗灰色云气涌动,竟是暴雨来袭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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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雨来势极猛,展昭在风急雨骤之中沉沉睡去,睡梦之中,依稀觉得有橐驼步声,眼前模模糊糊,旌旗满目,行伍之军,无穷无尽,一惊而醒,细细辨时,果有沉重步声,似是铺天盖地而来,正惊疑时,听到外间有下人向旗穆典回话:“是西岐高伯蹇的军队,想来也是应令赴崇城一役的,绕过了安邑……”

原来如此,展昭放下心来,翻了个身,重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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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外间的事张罗的差不多了,旗穆典转身回房,刚进得门来,便见旗穆丁倚桌而站,腋下夹了个长条包袱,只是不住冷笑。

旗穆典忙转身将门扇掩上,伸手抹了抹额上冷汗,低声道:“此次赖展侠士相助,总算是有惊无险。”

旗穆丁哼了一声道:“有惊无险?依我说,麻烦刚开始才是真的。你倒是说说,我们和西岐兵遭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他们像这次般拼了性命?方才那展昭言说只要他们改过就饶了他们,你见他们中哪一个听进去的?还不是凶神恶煞一般,不顾了性命扑将上来。”

旗穆典不以为然道:“这个你也放在心上了?时值两军交战,西岐那边比常日谨慎也是在所难免。”

旗穆丁顿足道:“你怎么还没想到,我问你,兵有将风,西岐哪个将领,是这般悍勇无退拼死求胜的?”

旗穆典一愣,忽然心虚起来:“依你说,不会撞上那煞星吧?”

旗穆丁不理会他,将腋下包裹直掷到旗穆典身上:“你自己看。”

旗穆典不解其意,忙将那包裹打开,才发觉是方才从车辕上拔下的羽箭,他擎起一根,用指腹细细摩挲箭根之处,先摸到一个“端”字,脸色先自灰败下来,待摸到个“木”字,虽是早已料到,还是忍不住叹气:“说好不好,果然惹到这煞星。”

旗穆丁面色愈来愈沉:“西岐诸将之中,以她最为悍勇,也最为护短。现在她的兵丁死了,你说她会不会善罢甘休?”

旗穆典摇头道:“老二,你忒小心了些。再怎么说,端木翠是端木营的主将,死的是最下头的喽啰,她犯不着为了这些个喽啰撂下狠来。”

旗穆丁叹道:“搁着往日,自然不会。但今日天公不作美,诸事不利,我怕事不从人愿。”

旗穆典笑道:“那些兵丁的尸首我们都掩埋了,事情未必就会捅出来。”

旗穆丁摇头:“那些人因追查殷商细作失踪,端木营的人一定会追查。第二,我们并未将那些人深埋,骤降暴雨,那些人的尸首一定会暴露出来;第三,今日高伯蹇的军队赴崇城之役,势必会发现那些尸首,略加追查,便会发现这些人都是端木营中的,你想想,高伯蹇将尸首送过去,能不惊动端木翠?依她的性子,还不知是怎样的恼羞成怒。你且等着瞧,不消多久,端木翠的兵将一定会来将安邑翻个底朝天。”

第81章 【沉渊】-二

时候恰是正午,毂阊营素有午时安寝的惯例,是以营门虽是大敞,打眼看去走动的兵卫却是不多,只留了当值之人巡守营。

马蹄声由远及近,明明是单骑人马,蹄音听来却分明吃重很多,守营兵卫好奇地眯起眼睛细看,待那骑行的近些了,一眼觑见马上之人虽是仪容清俊,目中却是精光慑人,更兼鞍上斜搭一柄重手青铜三尖两刃刀,识得是杨戬,忙迎上前去执缰,杨戬翻身下马,也不言语,大踏步向中军帐去了。

中军帐外持戟的兵卫远远看见杨戬,正要行礼称喏,杨戬抬手作止,一干兵卫果噤了声,齐齐向旁侧让了开去。

杨戬行至帐外,止步少顷,面色蓦地一沉,刷的扯落帐帷。

就听一声惊呼,一个长发披散的赤*裸女子翻身坐起,待看清帐前所立之人时,更是羞的无地自容,杨戬冷哼一声,狠狠将帐帷甩到她身上,那女子手忙脚乱,忙将帐帷胡乱裹了身子,诺诺着退了出去。

杨戬目光冷冷锥视那女子,话却是向着毂阊说的:“毂阊,你给我收敛些。”

毂阊懒懒坐起披衣:“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大动肝火?”

杨戬冷笑:“若个中没有牵涉到端木,再多几次也与我无干。”

毂阊哈哈一笑:“端木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杨戬讳莫如深,忽然道:“是么?或者我让她进来?”

说话间,果抬脚向外,毂阊面色一变,怒道:“杨戬!”

杨戬于身后风声来向听的分明,头也不回,腕翻如刀,掌缘下切,毂阊情急之下忍痛受他一切,另一手自腋下钳住杨戬手臂,杨戬任他辖制,纵声长笑,毂阊向帐外看时,但见白日朗朗,哪有半个人影?心知受了杨戬捉弄,怒斥一声,将杨戬搡了开去,自披挂穿衣,此时方觉后背发凉,竟汗湿了大半。

杨戬笑声不绝:“搬出名头就把你降成这样,果真一物降一物,毂阊,我看你那些个随行的姬妾,还是打发了去罢。”

顿了顿又道:“说正经的,早上端木那边的事,你都知道了?”

毂阊点头:“听说了,殷商的细作是越发嚣张了,素日还只是打探消息,今次居然连取数条人命。可见崇城一役,朝歌也是愈发上了心。”

杨戬道:“那是自然,崇城一下,朝歌如失左膀右臂。今日早些时候,我们安插在朝歌的探子传回消息,说是费仲那边有异动。”

毂阊饶有兴味道:“哦,说来听听。”

“听说召集了一干非常人物……明里打不过,便要行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又要玩些谋刺丞相的伎俩?”

杨戬点头,俄顷又摇摇头:“今次略有些不同,听说费仲想取的人中,你我俱在其列。”

“费仲想杀战将?”

“军中无将,譬如群龙无首。目下观崇城此役,丞相帐下列得上号的战将也不过数人。近日驰援之将众多,真正独当一面寥寥无几。如今日所到高伯蹇之流,本为殷商降将,贪生怕死,壮声势勉强充数,谁还当真指望他攻城掠地?你请得崇城战牌,更加是第一号的眼中钉肉中刺。丞相吩咐下来,我们这干人尤其要提起十二万分小心,如若阴沟里翻船,折在宵小手上,那便大大失算。”

毂阊沉吟片刻,问道:“可知费仲派来的人现在何处?”

“最近的城邑就是安邑。”

毂阊跌足长叹:“当初瞧不上安邑,绕城而过,竟连守将都未曾留下,凭白留了这么个隐患在。依我看,戕害端木营兵士的细作,多半也藏身在那里。”

杨戬失笑:“我刚从端木处过来,她也是这般说辞。”

“她现下如何?早上发生那么大的事,气的够呛吧?”

杨戬苦笑:“可不是,若不是我拦着,只怕现下已经点足兵将到了安邑。她口气大的很,说什么也不用挨家挨户搜了,就在安邑城周堆上柴火,一把火烧了,甚么探子细作,通通见阎罗去。”

毂阊哭笑不得:“她明知这样行不通,非得把狠话撂出来,唬人也是好的。那后来怎生了结的?派往安邑的是谁?”

“高伯蹇。他想在丞相面前露脸,立功心切。兼之要讨好端木,说什么定给端木营惨死的兵士一个交代。”

这次换了毂阊冷笑了。

“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贪财好色纵属行凶,不出纰漏就谢天谢地了,别的是断指望不上。”

“端木也如此说,为万全计,派了两个副统随着高伯蹇一起过去,反正安邑离着也不远,但有紧急事由,白日打旗语,入夜行灯语,总来得及策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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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委实是累的狠了,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方醒,起来看时,雨虽不似临睡前那般大,却还是淅淅沥沥,凭白惹人心境烦扰。

起身不久,便有下仆过来伺候洗漱,接着便将展昭引往正厅,却是旗穆典旗穆丁兄弟已备下酒菜相候,展昭也不推辞,略让了让便推盏入席,方才举杯,眼角余光瞥到门边有一年轻女子过来,容色娇妍,发漆如墨,着圆领窄长袖绛紫云纹长衣,腰束丝带,足蹬木底麻面履,一来商裳与宋服有别,二来此女看着面生,展昭不觉多看了两眼。

旗穆典笑道:“衣罗,还不过来敬展侠士一爵酒?”

展昭这才省得这女子便是自己救下的旗穆衣罗,先时蓬头垢面毫不起眼,想不到略作修饰,竟是难得明娟。

旗穆衣罗倒不矫饰,落落大方上得前来,先向展昭行礼,而后便奉上一爵子酒,展昭含笑阖首,向旗穆兄弟略略致意,酒才挨到唇边,忽听外间铜铙声响,展昭微怔,抬眼向外看时,就见早间那少年,名唤杞择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太爷,高伯蹇的兵将正朝安邑过来呢。”

旗穆典脸色一变,和旗穆丁使了个眼色,也不理会展昭,双双疾步出了门去,展昭一时好生踌躇,不知是该跟上还是不跟,倒是旗穆衣罗忖得展昭心意,柔声道:“展侠士,我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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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邑城小,城墙四角俱有望楼,兼有那家户稍大些的,登上自家檐台就可望见外间情势。展昭随着旗穆衣罗登上檐台,远远便见烟尘漫起,依稀间可见大幅旗氅舒来卷去,略算了算,领头的十来骑,步兵似有上百人之多,再四下看时,角楼上人头攒动,都是些听到风声的安邑百姓,面色仓皇,不知所措。

旗穆典眉心紧锁,低声向旗穆丁道:“依你看,可是早间的事发了?”

旗穆丁哼一声,算是来了个默认,顿了顿又道:“你怕什么,真惹急了,横竖这里有个顶死的。”

说话间,眼光有意无意往展昭这边飘了飘。

旗穆典唯恐展昭生疑,也不看他,只将声音又压低了许多:“那是个难得的好手,就这样顶了死未免可惜,若能为我所用……”

旗穆丁恩一声:“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高伯蹇走的甚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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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伯蹇的兵将分作两路,一路将安邑外城入口围的死死,另一路径自入城,气势汹汹,破门入户,觑着可疑的青壮男子便押将出来,一时间鸡飞狗叫,妇啼婴泣,惶惶不安之情漫卷全城。

旗穆家位于街中,一时半刻搜户的兵丁还过不来,但哭闹声是愈来愈大了,旗穆典吩咐杞择闭了门户,镇定自若地回到厅中闲坐,不多时连外间呼来喝去的说话声都听得分明,恰有妇人啼哭闪避及兵士污秽之语传来,展昭面色一变,腾的站起身来,行了两步又强自按下,向旗穆典道:“旗穆先生,外间搜户的不是西岐的兵将么,都说武王之师素行仁义,缘何……”

话未落音,就听轰的一声,大门的门扇被冲将开来,十几个持戟横刀的兵士,一拥而入,兀自叫嚣着:“快将戕害西岐兵丁的贼子交出来!”

旗穆典稳坐不动,倒是旗穆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迎上来,陪笑道:“军爷,可得瞧仔细了,我们旗穆家是安邑大户,素来安分守已,可不敢做窝藏贼子之事。”

说话间,杞择已捧了一盘子的铜贝兼散铜块过来,为首的兵丁上手抓了一把往怀里塞,后面诸人纷纷围了上来,你拥我挤,推搡间盘上的铜贝倒有一半撒到了地上,于是众兵丁争先恐后,

趴在地上争抢不休,颇有猪猡争食之态。

那为首的兵丁又四下扫了一扫,本打算就此回头的,哪知偏巧不巧,目光就落到旗穆衣罗身上。

旗穆衣罗面色微变,不动声色的向展昭身后避了避。

那兵丁目中露出淫*亵笑意来,涎着一张脸过来,围着旗穆衣罗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嘿嘿干笑两声,这才转脸向所带兵士一挥手道:“走!”

展昭向阶下走了两步,目送这一干人走远,眸中目光渐转深沉,俄顷缓缓转过身来看旗穆衣罗,话中有话:“衣罗姑娘,晚间安寝,紧闭门户。”

旗穆衣罗一怔,旋即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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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说那群兵丁,走出了一段之后,为首那人停住脚步,转身看了看旗穆家的门户,干笑道:“那家的姑娘,生的很有几分姿色,将军多半喜欢。”

旁边有人奇道:“怎生他家里还有美貌的娘们了?我却没瞧见。”

那人劈头啐了他一口:“你眼里都快叫铜贝给挣满了,能看见什么?要我说,今晚上索性心一横,把那娘们给偷了来献给将军……以后哥几个在营中,还不是想风就风说雨就雨?”

一席话说的一干人蠢蠢欲动,却有个胆子小的怯怯道:“这样不好罢,听说姜子牙御下甚严,素来不许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若单是我们也就罢了,现下营中还供者两个端木营的副统呢,要叫他们知道了,回去告上一状,将军面上须不好看。”

那人冷笑一声道:“只要动作利落些,手脚行的干净,那两个副统上哪知道这件事去?再说了,俟得事成,将军顺水推舟,把那娘们收作了随军的姬妾,旁人又能说上什么?西岐军的将领,除了杨戬修道,现放着土行孙有邓婵玉,毂阊更是姬妾成群,偏我们将军收一个就了不得了?端木营的人再霸道,也管不到这么宽吧?”

第82章 【沉渊】-三

今夜的安邑较往常要异样些,皆因西岐军终于驻扎的缘故,城门与望楼处俱都插起了桐油火把,火光掩映之下,依稀可见值夜兵丁刀戟交动的剪影。

外围人声尚可称鼎沸,内城却是一片死寂——安邑是殷商降城,城中百姓对西岐军或多或少总有些畏惧之意,是以家家户户不约而同早早熄灯,但心中忐忑不定,是否安枕就不得而知了。

按理讲,这个时候,安邑主街之上,是绝不应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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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都眯着眼睛打量了那个黑影半天:鬼鬼祟祟,掩身于主街尽头的拐角之处,时不时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莫不是……殷商细作?

这个念头不起还好,一旦起了,怎么撇都撇不开去,虞都皱了皱眉头,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自旁侧仅容一人过的巷道悄悄绕到了那人后头,趁着那人不备,一个虎扑,扭麻花样将那人胳膊反剪到身后,顺势再一推,将那人推倒在主街之上。

“啊呀……”那人短促的痛呼一声,本待翻身坐起,哪知抬头看了眼虞都,竟吓得又坐倒下去,结结巴巴道,“虞……虞副统……”

说话间虞都也看清了那人装扮,应该错不了,是高伯蹇帐下的兵丁。

看起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虞都憨憨一笑,伸手去把那人拉起:“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简单问题,那人却傻眼了。

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仆射长成乞正要强绑人家姑娘,他站这望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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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眼前之人目光闪烁吞吞吐吐,虞都疑心顿起,正要开口,忽听脚步杂乱,一行人自巷后急匆匆过来,为首之人闷头正奔得急,忽觉有异,硬生生刹住脚步,紧随之人猝不及防,一头撞在那人背上,哎呦一声叫将出来。

不过多亏他这一哎呦,后头几人倒是及时止了步。

为首的正是仆射长成乞,他一眼认出眼前这高大汉子是端木营派来的副统虞都,心下暗叫糟糕:今次实在是撞了邪,竟被抓了个正着。

虞都很快注意到成乞身后的两名兵丁正死死控着一个麻包,那麻包翻来扭去,里头显是装了人。

“里头是什么?”联想到素日里在端木营听到的关于高伯蹇部肆意掳掠的传闻,虞都心头火起,厉声喝问。

那两名兵丁吓得一哆嗦,失手把麻包砸到地上。

虞都大踏步过去,刷的抽刀,但见刀光一闪,麻包破开,个中滚出一个口中塞布五花大绑的人来,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目光惊异不定,拼命恩啊着挣扎。

他正是旗穆家的下仆杞择。

“他……犯了什么事?”虞都倒是未料到会是这情形,很是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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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乞更加莫名。

天可怜见,他明明亲见那姑娘进了房熄灯睡下,侯了许久,俟周遭没动静了,这才命人动手,干脆利落,塞了口绑了就走,中间并无纰漏啊。

怎么倒出来的,是这样一个邋遢少年?

不过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成乞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上前一步道:“回副统的话,日间我们搜户之时,就察觉这少年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疑心他是殷商细作,故而不动声色,晚间复去查看,果然又发现些许蛛丝马迹,这才绑了他,带回去详加审问。”

成乞如此漫天扯谎,倒不怕虞都会戳穿:要知道虽说论权势,端木翠比高伯蹇高出不知几许多,但名义上二人同列战将之席,高伯蹇部抓到的人,端木营是无论如何不能中途押了去另加审问的——横竖杞择口不能言,只要混过此关,打发了虞都便好。

果然,虞都兴味索然,挥挥手,示意成乞自行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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