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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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身形跃起,避过她这一扫,哪知方将站定,她手刀又到颈边:“你敢扔我!”

于是场景有些混乱,拆了几招后,也不知是谁先停手的,两人不打了,站在颤巍巍檐边,脚下檐瓦松松欲坠,檐土蓬蓬地往下掉。

“你敢扔我!”

“摔不着的。”

“万一真摔了呢?”

“我知道摔不到你的。”

“万一摔了呢?”

两人对答陷入摔着还是摔不着的无限循环模式,展昭忽然伸出手去,搂了她腰,向着檐下便倒。

端木翠大脑立时短路:这是要干嘛?吵不过她要同归于尽?

好在檐角距地面不高,没时间让她多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是坠地一声闷响,两人没入潮湿的荒草之间,她却没有摔到,因为展昭就垫在她身子底下,坦白说,软绵绵的,她垫着还挺舒服的。

展昭的手臂还环着她的腰,人却没声息了。

“哎,展昭。”端木翠伏在他身上,拍了拍展昭的脸,“你不会就摔死了吧。”

没声气。

“这么矮你也能摔死?”端木翠纳闷了,她侧耳听了听展昭的心跳,砰砰砰跳的还挺有力。

“真摔死了。”史上第一庸医下诊断。

半晌,展昭慢吞吞道:“姑娘,我早说了你是摔不着的。”

“地上多脏啊,”端木翠叹气,身下的泥是湿的,没准有地方还汪着水,“快起来。”

“端木。”展昭忽然叫她,喷出的气息暖暖,她的耳垂直发痒。

“嗯?”

“我小时候很皮的。”

“啊?”端木翠有点接不上茬,“你小时候?”

“谁没有小时候,”展昭微笑,伸手将她垂在自己面上的发丝温柔拂到一边,“那时跟着师傅学艺,几个师兄弟互相打闹。有一次也是这样,一失足把师兄踹到水里去。”

端木翠静静听着。

“师兄也像你一样,入了水就不再出声,隔了一会水面上平静下来,我以为师兄淹死了,害怕的不得了,站在水面哇哇的哭。”

端木翠轻声笑了一下。

“后来师兄一下子就从水里冒出来,把我按下水去,灌了个水饱。隔了几天,我也故技重施,喂招时装着被师兄打晕了,趁他发愣时,翻身起来,把他按倒揍个半死。”

“有时候玩累了,和师兄弟们去草丛里躺着,就像现在这样,”黑暗中,展昭的眸光带着浅浅笑意,“草汁和泥水沾在衣服上洗不去,回去之后,被师父罚蹲马步,师娘在旁边帮我们洗衣服,一边洗一边骂,活该。”

沉默了一下,他忽然轻声道:“好像就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那你那些师兄弟们呢?”

“不知道。”

“不知道?”端木翠惊讶。

“那是最初学艺的时候,跟的一个教头师傅,很多人家都把孩子送过去学武,有练了一两个月的,有练了三五个月的,师兄弟都换的很快,我练了没多久就回家读书,后来拜了一个异人为师,那是真正的学艺,很辛苦,师父的弟子很少,师兄比我大很多,没人同我玩闹,我一直都很想念最初和师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

末了,他的声音压的更低:“就好像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这样玩闹么?”

“嗯。”

“这都怪你吧,”端木翠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不能和包大人公孙先生他们玩么?比如把包大人从屋顶上扔下去,包大人装死吓唬你,趁你不注意时一把按住你,押到虎头铡上铡了干净……”

展昭先是哭笑不得,后来终于听不下去了,腾地翻身起来,一把就反剪了她手腕:“你这个死丫头……”

端木翠早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原本还想编排一下公孙策的,现下笑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展昭忽然咦了一声,松开她手腕:“端木,孔明灯。”

端木翠心中一凛,急忙仰起头来,半空之中,那个竹篾棉纱的孔明灯飘飘悠悠,正向着高远处而去。

端木翠吁了口气:“静蓉走了。”

这倒是在展昭意料之中:“那她都不同你道个别?”

“或许她来找过我,那时……”端木翠忽然不说话了。

那时,她与展昭戏耍玩闹,全然忘记了身外之事,静蓉或许来过,在旁侧静静看他们,最终没有上前打扰。

展昭亦想到此节,他沉默一会,忽然想到什么,猛的抬起头来,几乎是和端木翠异口同声:“张文飨?”

第119章 【鬼嫁】-八

此刻,张文飨是这世上最安闲的人也不定。

他四仰八叉的睡着,然后翻了个身,大红色的喜服上满是褶皱,前襟被涎水湿了一大块。

采秀委顿在一旁,展昭上前试了试她鼻息,给了端木翠一个安心的眼神。

端木翠瞪着张文飨,忽然就来了火气,几步过去,大声道:“喂,张文飨,你就这样睡着了?”

张文飨眼皮动了动,好像是要睁开。

端木翠咬牙:“你今天和静蓉成亲,她同你说了什么?她已经走了,你居然还睡的着?”

张文飨皱了皱眉头,自然地翻了个身。

端木翠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伸手想去掰张文飨的身子。

“端木!”

回头看时,展昭正俯身抱起采秀:“走吧,送采秀回去。”

“那他……”端木翠不甘心。

“静蓉都已经走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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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的动作很轻,采秀一家只是普通的百姓,根本听不到门扇的轻响和刻意放轻的足音。

掩好了门出来,端木翠站在屋前等他,仰着头看墨漆一样的夜空,似乎还在寻觅那盏孔明灯的影子。

“展昭,”听到展昭的脚步声,端木翠没有回头,还是执拗地看天,“你说,新婚之夜,静蓉到底和张文飨说了什么呢?”

“早知道该去听个墙角的……”她低声喃喃。

“你没听到么?”展昭惊讶,“说的那么大声,你都没听到?”

“你听到了?”端木翠更惊讶,“说什么了?”

“静蓉说,”展昭皱着眉头作出极力回忆思索的模样,“外面的那位姑娘,说好了等人家吃饭,结果把人家支使了半夜不说,连水都没给送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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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婶早已睡下了,锅里的面条微温,糊成了面疙瘩。

端木翠把碗里的鸡丝火腿丝肉丁儿统统挑给展昭:“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

然后捧着清汤白面碗看展昭:“嗯?”

“嗯。”展昭还以为是让他快吃,用目光稍稍致谢,正准备大快朵颐,端木翠急了。

“哎哎,我把荤的都给你了,你不得把素的都给我啊?”

阖着是这意思,展昭咽了口口水,只得把碗里的菌菇片笋丁都挑给她,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这面是鸡汤下的,里头不论荤素,都沾了荤腥,你能吃?”

这个问题提的很是尖锐,端木翠思考了一下,严肃道:“我可以忍一忍。”

然后她带着大无畏的忍耐和牺牲精神开始喝面汤,吃的挺乐呵的,鸡汤煨的笋丁菌菇,味道的确更好些。

展昭不吃了,盯着她看了半天:“既然已经沾了荤,横竖是破了例,再吃点荤的也没什么。”

“那不行。”端木翠表示自己的原则性很强。

“你都已经喝了鸡汤了,那跟吃荤的有什么分别?”展昭纳闷的不行。

“当然有分别了,”端木翠振振有词,“这就好比我把一个人打的半死跟把一个人给打死,你说有没有分别?”

这是多么让人发指的歪理啊,展昭动容:神仙的队伍实在是太良莠不齐了,没准就是因为像端木翠这样的神仙多了,世人才觉得位列仙班不过尔尔,当上神仙也不见得多光彩,不如脚踏实地追求人间富贵。

两人就着微弱的昏黄烛火埋头吃面,吃了一半,端木翠又出幺蛾子了:“展昭,我真是可怜。”

“哪里可怜?”展昭问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堂堂一个神仙,半夜在这吃面,还是冷的,”她把筷子头含在嘴里,开始顾影自怜,“堂堂一个神仙啊。”

“而且吧,要是不认识你的话,连面都没得吃,”说到这,她忽然觉得应该增加一点和展昭的互动,“哎,展昭,你说,如果不认识你的话,我现在在干嘛?”

“讨饭吧。”展昭答的飞快。

“我怎么会讨饭?”端木翠不满,“怎么说我也有一技之长,我好歹也做过将军。”

“那从军?”展昭瞥了她一眼,“不过除非你女扮男装,否则军中也是不收的。”

“从军……”端木翠不想从基层从头开始,“就算女扮男装,还不是做个新丁。”

“你的意思是要做将军了?”展昭白她,“那你嫁入杨家好了。”

“杨家是哪一家?”

“就是天波府……”展昭话到一半,忽见这位姑娘目光炯炯,顿时心生警惕,“反正你也嫁不进的。”

“我怎么就嫁不进了?”端木翠不服气。

展昭想了想,慢吞吞道:“杨家的人都是自小定亲的,你这样中途杀出来,只能做妾的。”

“那不行,”端木姑娘一贯的有原则,“那太丢人了。”

展昭无语,看来还是做妾事小,丢人事大。

“我还有一身功夫,实在没法子也可街头卖艺的,”端木翠开始点数自己的其它特长,“不过卖艺也太辛苦了……”

“或者卖卖字画弹弹琴什么的……”

“你还会琴棋书画?”展昭大吃一惊。

“我怎么就不会了?”端木翠有点着恼,“我在瀛洲待了两千年,两千年什么学不会啊,就算是猪……”

她及时住口,展昭憋笑憋的很辛苦。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很多少年成名之人浸润的无非也就是那十几二十来年的功夫,这姑娘就算脑袋不灵光,她胜在时间多,即便没有很高悟性,成不了画家她可以成画匠,成不了书法家她可以成写文书的……

如此一想,展昭顿时对端木翠刮目相看。

“你闲着无聊时,都学过些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端木翠掰指头,“养过花,锄过草,种过水稻,磨过大米,织过布,糊过灯笼,编过篾条,打过铁,包过饺子,还吹过唢呐……”

展昭震惊了。

天哪,这是神仙么,展昭印象中的神仙,尤其是女神仙,都应该衣袂飘飘长袖善舞明眸善睐闲时去播撒一下甘霖聆听一下仙乐的,他对端木翠挽着袖子拉风箱打铁的场景实在想象无能。

神仙洞府,那是多么高雅神秘的所在,吹的风都是香的,下的雨都是醇的,你怎么尽在那搞点下里巴人的玩意儿,你是擅长劳动的三八红旗手还是大众评选出的市井之花啊……

端木翠看出了展昭的心思,上界那就是个围城,她对这种围城之外的人的心态实在是太熟悉了:“展昭,你以为我们神仙没事就画画弹琴什么的?那多闷啊,再说了久了也烦啊,当然要尝试些新鲜的玩意儿。你知道那个太上老君么,就是骑青牛入函谷关的李耳?”

展昭点头,他是念过几句道可道非常道的。

“他在府邸后面圈了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赶着他的青牛耕地,收成了之后就去碾磨房磨成米面,自己抡捶打成年糕……老实说,他的书我是看不大懂,他做的年糕味道是真不错。”端木翠面上露出几分神往。

展昭没说话,他还沉浸在幼时诵读诘屈聱牙的《道德经》的苦痛当中,记得那时他暗中咒过这个读书人最好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没料到人家在上界已然身体力行之。

“太白金星就更奇怪了,他喜欢箍碗,就是砸碎了的碗,一块块拼起来箍住,就着破碗的缝隙一点点的抹胶,手艺不错,但是生意不兴隆,”端木翠嘻嘻笑,“我们还是喜欢用新碗。”

展昭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副士农工商的生活画卷,鸡鸣三声,青烟袅袅,下田的下田,打水的打水,还有箍碗的手艺人调子拉的悠长的吆喝声……

“就没有人喜欢诗词歌赋饮茶抚弦?”

“也有,但是少,”端木翠眉头微皱,“那多土。”

土?

展昭哭笑不得之余,竟生出恍惚的荒唐感来,世人都想成仙,由古至今,洋洋洒洒,万言笔墨描摹神仙华府的逍遥惬意雅好清高,哪知神仙所喜好的,竟是最最普通不过的市井生活了,既然如此,何不就做一世凡人?还是说做了神仙之后,才了然万丈红尘,虽是苦痛烦恼,方最显人间真味?

正思忖间,边上的姑娘如梦初醒:“展昭,这样一算,我还真算得上是全才啊……”

飘飞的思绪顿时拉回,展昭微微一笑:“全才姑娘,明日若出去找活计,必然人人争抢。待我回来,你想必已是开封的大忙人了。”

端木翠怔了一下:“待你回来?你要去哪?”

“今日圣上有召,要出外几日。”

端木翠不作声了,她把手上的碗放到桌上,顿了许久,才闷闷道:“那你这几日,都不来了?”

刚把她安顿好就抛下她出外,展昭心中也有几分歉然:“我会早些回来。”

端木翠盯着汤碗出神,只觉一点胃口都无:“那你的身子还未大好。”

“不碍事的,”展昭宽慰她,“你看我现下不是很好?”

“几时走啊?”

“天明动身。”

端木翠又不说话了,只是莫名烦躁。

“那,危险不危险啊?”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婆婆妈妈起来。

“小事而已。”

“小事?”端木翠不信,“皇帝差遣的事,会是小事?”

展昭并不想瞒她:“圣上走失了一个妃子,差我去找一找。”

端木翠不高兴了:“自己的妃子走失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谁找到了归谁,找到了也不给他!”

展昭知道她是气话,只是微笑,也不去接茬。

吃完饭,时候已是不早,夜色隐隐消退,东方抽出一丝丝白来。

端木翠送展昭到门口,倚着门框看展昭的身影隐于巷子尽头处。

抬起头,伸手去拨门楣上吊着的那个铜花萼铃铛,铃铛的声音起初闷闷的,到后来,终于透出丝响铃的清音来。

端木翠有点困了。

这一天真是好长,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李年庆的家里,然后就被展昭带到了这里,再然后为了宅子究竟是给谁准备的事情有那么点烦闷,接着采秀出现了,最后为了静蓉和张文飨的婚事忙活了半夜……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以至于这一天发生的大半事情,她都已经忘记了。

或者说不是忘记,只是懒得去想了。

现在她只想一件事情,希望展昭此行顺利,能早些回来。

【完】

第120章 【春情劫】-一

这一夜,似乎分外漫长。

姚蔓青竖起耳朵听绣楼外的动静,风晃动檐上空灯笼挂架的声音,楼上破了的栏杆接合处吱呀的摩擦声,窗外突然掠过的夜鸟磔磔的叫声……

忽然……

扑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在窗上。

姚蔓青一骨碌儿从床上翻身坐起,披上衣服汲拉着鞋子匆匆下楼,拨开楼下门闩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纤瘦的苍白的手指,带着病恹恹的青色。

迎面一股混着胭脂的酒气,还有扑面而来的寒气,刘向纨动作极快地侧身进来,姚蔓青慌张地向门外看了看,急忙把门掩上。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已经有过许多次了,但她仍然压制不住自己的心慌,每次开门关门,都像有一座山迎面压下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急着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刘向纨压的极低的声音中透着三分不耐,今晚万花楼的饮宴未能尽兴,临走时那个叫雪娇的红牌阿姑脸上写满了不舍,送他到门口时,小指在他的手心里挠啊挠,挠的他现在心还痒痒的。

最好三言两语打发了姚蔓青,没准还能赶回去和雪娇鸳鸯帐暖,共此良宵。

“我……”姚蔓青两只手绞在一处,羞耻和难堪让她无从开口。

“你什么你?”刘向纨更加不耐烦,“有话就说……”

姚蔓青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像是害喜了……”

“啊?”刘向纨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这个月葵水没来,老是犯恶心,奶娘说,怕是有了……”姚蔓青急急说着,“这才找你过来,向纨……”

刘向纨心里打了个突,有些发愣。

“向纨,你快央家里上门提亲啊……”姚蔓青手心背后密密渗了一层汗,“这事叫我爹知道,会活活打死我的……”

“你有了身孕,找我过来干什么?”刘向纨忽然斜着眼睛看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你不会抓副红花喝了么?”

“不能喝红花,奶娘说会死人的,”姚蔓青没有留意到刘向纨异样的语气,只是溺水样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慌乱之中,“我爹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那找我算个什么事?”刘向纨慢条斯理地掸了掸下襟,似乎要把他和姚蔓青的关系给掸个干干净净,“谁知道你这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

“你……你说什么?”姚蔓青有点懵,她这一辈子,怕是也没听过这么粗鄙下流的话,猝不及防间,竟不知道生气,只是愣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刘向纨睥睨着她,“你这绣楼的门,既是能为我刘公子开,自然也能为那些个什么张公子王公子开,经手了这许多人,出事了抓我做便宜爹,这活计我可揽不来。”

姚蔓青的双唇刷的没了血色,浑身哆嗦着抬起手来指向刘向纨:“你,你血口喷人。”

“若没我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刘向纨没事人般,“你不妨把什么张公子王公子的也找来问问,兴许有人乐意当这个便宜老爹也不定。”

语罢作势就要去拨门闩,姚蔓青顿了半晌,忽然疯了一般扑过去,死死抓住刘向纨的袖子:“你不能走。”

“叫啊,叫的再大声点,”刘向纨冷笑,“把你爹给吵醒,让他看看他女儿做的好事,你们姚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听说你有个姐姐,还在宫里头伺候皇上,这事如果宣扬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老爹丢不丢得起这个人,你的皇帝姐夫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姚蔓青脑袋嗡的一声,嘴巴张了张,眸中掠过极其惊惧的神色来,刘向纨冷哼一声,一把甩开她的手,开了门扬长而去。

说扬长而去也不尽然,出门之后,他还是极近小心之能事,包括踩着凹窝攀墙出去的时候。

姚蔓青瘫坐在当地,地上冰凉,心中凉的更甚,面上却是火烫的厉害,她抬起头看着大梁,想象着自己单薄的身子被白绫吊起,晃悠悠地在半空荡来荡去。

再不然,前院还有一口废弃的井,井里还有水,沤着经年的恶臭,爹嫌那味道瘆人,差下人用青石板盖了。

那石板不重,挪开了,一狠心跳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要多少时日以后,才会有人发现自己鼓胀惨白的尸身?

姚蔓青像是魇住了,恍惚中,她似乎看到自己被一席破苇子裹了扔在乱葬岗上,一只脚上失了鞋,突兀地伸出来,几只离群的癞头野狗,围着苇席吸嗅扒拉着。

眼前模糊起来,牙齿深深刺入唇中,鲜血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蔓延开来,不知为什么,血腥的味道竟让她莫名兴奋。

眼前的场景似乎又有变换,冲天的火,血一样赤红,心中涌动着要把一切都烧尽的罪恶渴望,还有锃亮的尖利的刀锋,一下下捅进刘向纨的身体里,发出好听的噗噗的声音,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亲切地像娘亲的抚摩。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忽而炽热的烫人,忽而冰冷的可怕,就在这样持续的冰火两重天的循环往复之中,忽然听到奶娘的惊呼:“小姐,这是干什么?”

姚蔓青颤栗了一下,她茫然地向发声处看过去,却被白昼的日光刺痛了本就酸涩的双目——天已经亮了。

她居然就在这里坐了一夜。

奶娘张李氏,动作麻利地扶着她起身,半架着她回到房中,姚蔓青身子软软的,无根骨般倒伏在床上,张李氏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的眼睛微弱地掀开一条线,忽然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张李氏的手。

“奶娘,”她觉得自己就快死掉了,“刘公子他,不认。”

张李氏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恨恨道:“我就知道这个孬种!”

“奶娘,”姚蔓青缓缓阖上双目,两条水线自眼角处缓缓滑开,“我要死了,爹不会放过我的。”

“乱讲,”张李氏啐她,“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姚蔓青惨然一笑。

“老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张李氏宽慰她,“小姐,总有法子的,为什么你要死,听奶娘的,叫别人死都不能叫你死。”

“叫别人死都不能叫我死?”姚蔓青喃喃,细密而又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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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悠悠,虽不是什么名茶,却别有一番味道,展昭用茶盖在沿上微微扇了扇,擎起茶碗,向着姚知正略一致意,低首品茗,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姚知正的脸,眉心却微微蹙了起来。

姚知正,曾任廉州陇县知县,现已离任,膝下无子,长女姚蔓碧,入宫经年,封美人。

先前他同端木翠说,皇上走失了个妃子,此话并不妥当,一来美人离妃子的级别相差尚远,二来姚蔓碧并非走失,她打晕了居处守夜的宫女和小太监,卷了细软,不知所踪。

圣上言及此事,恼怒非常:“朕可不知姚美人竟有这等本事!”

好在并无株连下罪之意,将此事交由开封府暗中查办。

宫中一番查问下来,这姚美人,竟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主了,性子寡淡,从不在后宫争风吃醋,或许也是因为她出身普通,不似其它嫔妃贵人般有势大的娘家作倚仗,圣上对她亦是平淡,虽有恩泽,不曾隆宠,是以她本分行事,不敢逾矩,姚家也不曾因她得过什么了不得的富贵——这一点从姚家略嫌老旧的家宅可见端倪。

这么多年本本分分,怎么就突然一反常态,打晕下人,卷了细软,杳然无踪?就算她能出得了自己的居处,又怎么能出得了禁备森严的偌大宫城?

诸多疑点,本待一一勘查,只是圣上加了一句:“姚美人在京城并无亲眷,亦无友朋,展护卫不妨去她的家乡一趟。”

这才有了廉州陇县之行。

其实在展昭看来,这一行实属多余,对姚美人来说,“并无亲眷,亦无友朋”只是入宫之前罢了,在宫中这么些年,或许瞒着圣上有了许多眼线渠道,况且既是预谋出逃,唯恐带累亲眷尚且不及,怎么会回到自己的家乡?

只是圣上既有此意,又驳他不得,只得受这一趟累。

陇县天高地远,已近荒凉之境,距开封三日夜行程,多尘沙,街道亦显寥落,客栈老旧,只几处销金烟柳之地,称得上十分气派。

晌午之前到了,递了拜帖,只说是偶经陇县,特来拜会,府上想必很少有从开封来的客人,还是四品武官御前行走,姚知正大喜过望,殷勤有加。

一旬茶水,数句寒暄,察言观色间,展昭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判断,姚家对姚美人之事浑不知情,尚且要向自己打听姚美人的消息,串通出逃只说,实属无稽之谈。

搁下茶碗,心中已有了计较:再在此处耽留一日,向邻人街坊打探一下姚美人入宫前的讯息,即刻便返开封。

要查姚美人的案子,突破点还是在皇城。

哪知尚未露出请辞之意,姚知正已是殷勤挽留:“外间客栈老旧,怕是不合展护卫的身份,若是不嫌舍下粗陋,不妨在此小住几日,亦让老朽尽些地主之谊。”

说的倒也在清理之中,展昭略一思忖,含笑拱拳:“如此叨扰了。”

姚知正欣喜非常,忽的想到什么,忙吩咐下人:“让小姐出来见客。”

见展昭面有疑惑之色,姚知正忙向他解释:“若是旁人,自然不好让小女抛头露面。只是展大人是京城的贵客,又是御前行走,让小女见见世面亦是好的。”

姚蔓青来的很快,身边有个老妇人陪着,看得出是个知书达理的闺阁女子,行止有度,向着展昭微微一福,低声道:“见过展大人。”

起身时,她身子略晃了晃,旁边的老妇人忙上前扶住,这一下许是让姚知正觉得有些失礼,他面色沉下来,只是有客在,不便发作。

姚蔓青与那老妇人很快便下去,一切稀疏平常,如同任何一次本应没有下文的会面。

只是展昭觉得,姚家小姐见礼时,声音晦涩且轻飘飘的,似是身子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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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蔓青同张李氏慢慢走在通往后院的甬道上,迎面过来几个下人,抱着新的被褥什物,恭敬退在一旁,候着姚蔓青二人过去了,方才又匆匆往前头去了。

姚蔓青若有所思,她停下步子,向那几人看了看,问张李氏道:“奶娘,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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