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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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还没反应过来,颈上忽的一紧,端木翠揪着他的衣领就往后拖,他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脱——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姑娘家,怎么手劲这么大?

正纳闷着,脚下一个踉跄,下一刻脑袋就被按进了那缸水中,刹时间,冰凉冰凉的缸水灌进了他的脖子、耳朵、嘴巴。

“唔……”他拼命想仰起头来,两只脚四下踢腾,有一段时间,他还四下扭动着屁股,妄想给对手造成一定程度的冲击,未果。

哗啦一声,终于又呼吸到空气,大夫努力睁开眼睛,透过眼帘处滴拉的水,他看到端木翠一脸的冷笑。

“你同我说,姚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

咕噜噜……咕噜噜……继续挣扎……咳嗽……

哗啦一声,又把他的脑袋拽起来:“姚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

咕噜噜……咕噜噜……

再次拽起:“到底怎么回事?”

“姚家小姐得的是风寒,身子弱,要好好调养……”

语毕片刻没动静,心下刚浮起三分庆幸,眼前一黑,这小姑奶奶又把他摁下去了。

咕噜噜……

“说不说?”

“姚家小姐是风寒……”

咕噜噜……

“还不讲真话?”

“她有宿疾,心脉来的弱,恐难长寿……”

“不对!”

咕噜噜……

端木翠发狠了,她其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去怀疑大夫讲的话,但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就是觉得他没讲真话,索性摁下去,再摁下去,横竖淹不死他。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也不知道咕噜噜了多少次,大夫终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金子固然是好东西,但是命这个东西更加宝贵,不是有句老话叫金银诚可贵性命价更高么?

于是在下一次脑袋被拎出水面的短暂间隙,他卯足了劲儿嘶哑着声音喊:“姚家小姐是有了身孕,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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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策已经喝下四杯茶了,他动手去斟第五杯,一边斟一边纳闷着:这姑娘跟大夫套个话而已,难不成改拜师了?

正想着呢,端木翠一阵风样哗啦啦卷进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先生,我们去找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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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知正对他们再次去见展昭并未加以阻拦,但脸色已是相当的不好看,虽说姚蔓青的落水纯属“意外”,但是在他看来,展昭仍是所有不幸事件的始作俑者。

为顾全大局计,公孙策少不得要说些圆场的话,端木翠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从头至尾,她的脸都拉的跟晚娘似的,心里早有了计较:这糟老头子要是不同意,摁到缸里去,没得商量!

终于又见到展昭,公孙策舒了口气,看向端木翠:“端木姑娘,你究竟发现了什么,现下可以说了吧?”

展昭闻言一怔,也看向端木翠,她像是跟谁赌气,看样子,气的还不轻。

她谁也不看,阴沉着脸,把方才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

语毕满室皆静,公孙策愣愣站在当地,手中拎着的马灯似是也被震住,灯焰一动也不动。

良久他才喃喃道:“这么说,展护卫的事情,根本就是先有预谋,栽赃嫁祸。姚家小姐既然已有了身孕,那么那一晚……她的落红……”

忽的想到什么,拊掌叹息:“是了,今日她落水被救起,我看到她肘上有刀伤,难道所谓的‘落红’,就是……”

俄顷眉头紧锁:“怪了,她跟展护卫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如此栽赃陷害,难道说,姚家知道展护卫是来查姚美人的事情的,故意设下这毒计?”

他先前自言自语,端木翠只是听着,并不置词,待听到姚美人一节,忽然就摇头道:“不是,此事跟姚美人没有关系。”

展昭奇道:“莫说是先生了,连我都在猜想姚家的事情跟姚美人是否有关连,端木,你缘何这般肯定姚美人并未牵涉其中?”

端木翠叹了口气,只得把先前收得姚蔓碧魂魄一事讲了一遍,末了道:“我有问过那姚美人,她入宫之后,和姚家几乎就断了音讯,根本没有私下串通逃离宫禁一说。而且,她稀里糊涂就被人打散了魂魄,之前一直安分待在宫里,什么卷了细软打伤值夜之人,纯属无稽之谈。”

展昭惊怔之下,待想多问几句,端木翠却急了,跺脚道:“展昭,先莫管那姚美人,顾着你自己是正经。现下真相大白,你不用受这等龌龊气了,我去找姚知正那个老头子,他的女儿在外与人私相授受,到头来却要你背这黑锅,他是要脸不要脸?”

说着转身就走,方走了两步,就听展昭在身后唤她:“端木。”

端木翠没好气地走回来:“又什么事?”

展昭叹气:“你这性子,怎么什么时候都急成这样?”

端木翠一双眼睛立时睁的溜圆:“我急?也不知道我是为谁急!你居然嫌我急?那我不急了,随你干什么,最好你和那姚家小姐明日就成亲,白头偕老才好了。”

展昭哑然失笑:“越说越没谱了。”

端木翠说到做到,果真不急了,非但不急,连瞅都不瞅展昭一眼了,眼帘微微阖着,神色要多轻松有多轻松,跟正在喝下午茶的老佛爷似的。

公孙策暗自好笑,只是心中终究有事,顿了顿忧色重上眉头:“端木姑娘,你查到的证据固然有用,但在解救展护卫这件事上,依然杯水车薪,你有没有想过,现有的证据根本无法证实展护卫那一晚没有侵犯过她。”

端木翠没吭声。

“她可以全然否认春*药一说,横竖我们都没有确凿证据证实展护卫那一晚被下了药。她之前与别的男子有染,跟被展护卫侵犯,完全是两回事。”

“你查到的线索只能证明姚家小姐素日里品行有亏,无法帮助展护卫洗脱罪名。”

“退一步讲,哪怕能证实那一晚她对展护卫下了药,只要她一口咬定被展护卫侵犯过,展护卫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端木翠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展昭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现在明白了?”

端木翠瞥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明白什么?反正我不——着——急。”

不着急三个字,调子拉的老长,满脸的漫不经心,看的展昭牙痒痒。

公孙策叹气:“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着急一点?都这种时候了,还顾着闹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说不出的疲倦,马灯的光映着他这几日苍老了许多的脸,面上的皱纹也似乎比往日深了许多。

他是真的为展昭忧心,较之展昭,他年岁长上许多,更加懂得官场的沟壑和前路的不易,此事若是无法善终,展昭的处境异常困难不说,只怕最后还会落个锒铛入狱的下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鲜衣怒马神采飞扬早已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南侠,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后起的年轻子侄般,需要长辈的引领和看似唠叨般的操心。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着急一点?都这种时候了,还顾着闹么?

端木翠听的一怔,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就涌起许多的负罪感来。

“公孙先生……”她讷讷,“我其实……很着急的。”

公孙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马灯的暗光下,他的笑容都显得疲倦和无力。

“公孙先生,”端木翠有点难过,“你放心,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公孙策还是没有说话,他又笑了笑,慢慢的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有些许佝偻,脚步沉重了许多,端木翠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意识到:眼前的公孙策,已经是个老人了。

她的眼睛忽然就湿了。

“我会想出办法来的。”端木翠咬着嘴唇,倔强地低声喃喃。

有人轻轻从旁握住了她的手。

“展昭……”她抬起头看他,视线慢慢模糊,并不掩饰自己的难过,还有些许的委屈。

展昭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许久才柔声道:“端木,先生不是同你生气。”

“嗯。”声音低低的,头也垂的很低,展昭从未见她这样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忽然就触动了一下。

“端木,”他换了个轻松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微笑,“你的穿墙术如果练成了,该有多好。”

“为什么啊?”端木翠抬起头看他,眼睑处还微微泛着红,与此同时,心中泛起小小的得意:我就是不告诉你我练成了,届时吓你一跳!

“因为……”展昭顿了一下,唇角慢慢扬起,他的眼神清澈而干净,没有不安和犹豫,透着专注和清明的坦然,他轻轻靠近她耳边,低声道,“端木,我想抱抱你。”

端木翠先是没反应过来,再然后,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连耳根都透着可爱的红润。

“这样啊……”她咽了口口水,故作大方偏又语无伦次,“我……我还没练成,还要多练……不然……卡中间,嗯,大事为重,现在有着急的事,你的事情要想个法子,要好好想个法子,卡中间就不好了,出不来,嗯,想法子,我打过仗,嗯,我会想法子……多练练……嗯……想法子……”

说到后来,脑子一团浆糊,也不知道自己叽里呱啦在讲些什么。

展昭微笑着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说到法子,”他慢吞吞道,“我倒是有一个,愿意拿出来给端木将军参详参详。”

第129章 【春情劫】-九

姚知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公孙策和展昭同在开封府供职,听闻彼此间交情不浅,怎么能说谈崩了就谈崩了?

天将黑时,数十个县衙的差役一哄而入,喝退姚家上前阻拦的下人,径自去到地窖,给展昭上了镣铐枷锁,推拉着押解去了县衙的大牢。

领路的是公孙策。

展昭被从地窖里押出时,公孙策还冲着展昭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姚知正傻眼了,他先前嘴上呼喝的厉害,内心里可从不曾想将事情闹大——一旦闹开,姚家的脸要往哪里搁?

眼睁睁看着展昭被带走,他急的话都说不周全:“公孙先生,这……这又是怎么说?”

公孙策余怒未消:“什么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江湖草莽,匪气未消,敬酒不吃吃罚酒,打量我不敢整治他么?”

“只是……小女……”姚知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的心生疑窦,“公孙先生,你不会嘴上说要拿他下狱,背地里行的纵他之实?”

公孙策袍袖一挥,冷笑连连:“姚大人若是不信,不妨自己去县衙的大牢探个究竟。”

姚知正明知不该和公孙策生出龃龉,奈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这许多,竟当真跟到了大牢——当着他的面,展昭被投进了大狱,牢门上数重铁链,偌大枷锁。

无可奈何之下,反过来对着公孙策服软:“公孙先生,老朽并不想闹到这种境地,即便办了展大人,小女的名节也……”

公孙策并不咄咄逼人:“在下此举,实是无可奈何——展昭不知天高地厚,让他吃些苦头也好。不过姚大人尽可放心,在下省得分寸。”

姚知正无计可施,也只得暂且压下不提。

回到府中,越想越是气闷,待想喝口水润润喉,一提茶壶,空空荡荡,登时间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将茶壶摔到地上,一声脆响,瓷片四下崩飞。

就听有人怯怯道:“爹……这是……”

却是姚蔓青闻听县衙的差役带走了展昭,心下忐忑,央奶娘扶她过来探探口风。

姚知正不见她还好,一看见她,更是怒不可遏,大步行至近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直把姚蔓青打的跌碰在旁侧案几之上:“不要脸的东西,姚家的声誉尽是让你给败了!”

姚蔓青被打的眼冒金星,唇角都裂出血来,张李氏看的心疼,忙上去扶住她,哭道:“老爷,都是那姓展的坑人,小姐也是被他糟践的啊……”

姚知正冷笑一声,指着姚蔓青的脸破口大骂:“姓展的固然不是好东西,你却也清白不到哪去,我嘴上不问,心里明镜一般——那一晚你若老实待在房里,姓展的又怎么会寻到机会?总是你心中惦记上了,夜半偷偷跑去,这才有了后头的祸事,老话怎么说,苍蝇也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干净,也不会摊上这档子烂事!想来姓展的也寻思你行止不端,说什么也不同意这桩婚事!”

姚蔓青双目含泪,死死咬着嘴唇,只是不吭声,姚知正骂了一阵,悲从中来,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姚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想你姐姐仪容端方,贵为皇妃,你闹出这种事来,叫你姐姐都没脸见人,依我说,也不要嫁那姓展的了,你自己了结了是干净!”

姚蔓青闻听此语,终于受激不住,失声痛哭,张李氏唯恐真闹出什么事来,也顾不得姚知正了,连哄带劝的扶着姚蔓青回房,身后是姚知正暴跳如雷的怒吼:“哭,你还有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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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公孙策支走了姚知正,略略同展昭知会了两句,便匆匆赶去了客栈,先前定下了计议之后,他便同端木翠在外间寻了住处,以便后续行事。

客房在二楼右首尽头处,图的便是一个清静,方一进门,便听到端木翠有些愠怒的声音:“姚大小姐,我好话说尽,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公孙策叹了口气,回身掩上门扇,又往里走了两步,正见到端木翠瞪着桌上的一盆芍药,神色甚是不耐。

此刻夕阳西斜,日光正自窗棂处慢慢消退,那盆芍药枝干细弱,那般伶仃地立在花盆之中,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公孙策上前两步:“怎么,姚美人不同意?”

端木翠嗯了一声:“倒也在意料之中,蛇鼠一窝,胳膊肘总是往自家拐的。”

忽然就发狠:“早知如此,救你作甚?你信不信我即刻解了你的支托,让你这一刻就魂飞魄散?”

公孙策没吭声,目光落在芍药茎干处缠绕的青丝之上。

那盆芍药浑无动静。

公孙策安慰端木翠:“手足情深,她也狠不下这个心来,算了吧。”

端木翠掉头就走,走到门边时,又蹬蹬蹬回来,向着那盆芍药冷笑:“即便你不帮我,我也有法子把姚家治的死死的,你倒是瞧瞧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撂完狠话,转头看公孙策:“先生,我们走!”

公孙策还未及回答,身侧忽然就响起了一个女子喑哑的声音:“端木姑娘,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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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子时的梆子已经敲过许久,即便白日里被许多烦心事搅扰,姚知正还是渐入黑甜之乡,他时而眉头皱起,时而舔舐嘴唇,翻了个身,似乎又寻到更为舒适的睡姿。

忽然间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像极了战场上圆木撞破城门的巨响,然后便是列队的兵卫呼喝着闯入——姚知正一惊而醒,懵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在床上呆坐了一会,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管家惶惶不安的声音:“老爷,快起,大小姐归家了。”

大……大小姐?

姚知正心里打了个突:大小姐,难道说的是蔓碧?

这一惊非同小可,左右脚的鞋子都汲拉错了,抓起枕边的衣裳就去开门,风有点大,管家手中的马灯被吹的东摇西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管家的外衣都穿反了,想来也是仓促间起身的。

“你刚刚说,大小姐归家了?”

“是,大小姐,姚妃娘娘,在……在前厅。”

姚知正顾不上多问,跌跌撞撞就往前厅去,管家提溜着马灯紧紧跟上,走到半程时,他注意到绣楼那边也亮起了灯火,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加了一句:“娘娘也让人把二小姐叫过去。”

姚知正哦了一声,他顾不上姚蔓青那头了,脑子似乎还混沌着,一个念头忽然冒将出来:好端端的,蔓碧怎么会返家?

蔓碧入宫经年,每年只有简单的书信发回,聊聊几字,例行公事一般,再说了,近期也并没有听闻官家要放皇妃省亲啊?即便省亲,蔓碧也只是美人,怎么样也轮不上她的。

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呢?还是这么半夜三更的。

如此想着,一抬脚便迈进了前厅,厅中灯火大盛,两旁分列着宫人,正中立着的女子,娥眉淡扫,发髻高挽,珠鬟钗钿,锦绣罗裳,端的贵气逼人,见他进来,眸眼一抬,那通身的皇家气派,迫得他喉咙发干。

下意识的,膝盖便软了下去:“见过姚妃娘娘。”

即便有父女血缘,君臣之礼仍不可废。

“免礼。”

姚蔓碧不冷不热,声音中透着几分疏离,姚知正不疑有他,待想说话时,姚蔓青与张李氏也匆匆赶到了,她倒是没有姚知正那般拘泥,乍见姚蔓碧,又惊又喜:“姐姐。”

姚蔓碧微微一笑,手掌向外一摊,旁侧立着的宫人两手高举一把剑过头,毕恭毕敬地交到姚蔓碧手中。

剑长三尺,鞘镶珠玉,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难不成是皇家封赏?不通不通……

姚知正正心下揣测,姚蔓碧忽然一声冷笑,甩手将剑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响,剑身跌出剑鞘半尺有余,剑身之上,鲜血淋漓,血腥气登时逸将开来。

“家中变故,我俱已知晓,”姚蔓碧一字一顿,“展昭不过是个小小的护卫,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此臣子,留之何用!”

姚知正心中一紧,声音竟有些发颤:“蔓碧,你不会是……”

“我已经斩了他了!”

此话一出,姚知正倒还好,那边姚蔓青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倒了过去,张李氏慌忙上前扶住,姚蔓碧冷冷朝这边瞥了一眼,向张李氏道:“把她叫醒。”

张李氏诺一声,颤抖着伸手去掐姚蔓青的人中,不多时姚蔓青醒转过来,一张脸白纸般,半点血色都无,她与张李氏对视一眼,两人俱是面无人色。

姚知正叹了口气:“蔓碧,那展昭也并不是非死不可。”

姚蔓碧淡淡一笑,顺势在桌案边坐下:“青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官家的小姨子,展昭以下犯上,原本就罪无可恕,何况他还拒不迎娶青儿?我的妹子,想嫁什么样的人嫁不到?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话是如此说,只是,终归是名节有损,名节……”姚知正嘟嚷了几句,还是忧心的很。

姚蔓碧微笑:“父亲,你且先下去吧,我和青儿许久未见,有些体己话儿要说。”

看似在征询姚知正的意见,实则口气强硬的很,衣袂一挥,两旁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姚知正虽有些不情愿,也只得转身离去,一瞥眼见到张李氏呆立当地,竟似魂飞天外一般,不觉心下恼怒,低声斥道:“还不退下!”

张李氏这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抬脚便走,险些让门槛绊了个狗啃泥。

一时间厅中人退得干干净净,姚蔓碧站起身来,缓缓行至姚蔓青身边,握了她手,柔声道:“青儿,难得这一晚我们姐妹重聚,可得好好说说话儿。”

姚蔓青慢慢抬起头来,眸中竟是蓄满了泪:“姐姐,那个……展大人,何必一定要杀了他。”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以下犯上,斩了他都便宜他了,怎么?你觉得不应该?”

姚蔓青顿了一顿,强笑道:“不是,只是,爹爹之前说,想促成我和展大人的婚事。”

姚蔓碧淡淡一笑:“这世上的好男子数以千万计,多的是想与我姚家联姻之人,改日我同爹爹商议,另给你择一门好夫婿。”

说到此处,秀眉微挑,似笑还嗔:“说到这……青儿,你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么?”

姚蔓青一怔,蓦地局促起来,讷讷道:“姐姐,这个,哪里是由得我选的。”

“怎么就由不得你选了?”姚蔓碧面上现出倨傲之色来,“我是皇上的妃子,想把你配给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只是……”

言及至此,似有所憾:“只可惜你没有中意的人家,既然这样,全凭姐姐做主如何?姐姐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是御前禁卫军总管……”

姚蔓青猛地抬头:“姐姐,你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姚蔓碧故作不知,“你是说那御前禁卫军总管么?”

“不是,”姚蔓青赶紧摇头,“是说,可以把我配给中意的人……”

“那是当然。”姚蔓碧不动声色,“你可有合心的人?”

姚蔓青嘴唇嗫嚅了一回,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姚蔓碧面前:“青儿的确是有心上人了,还祈姐姐成全。”

姚蔓碧伸手扶起她:“自家姐妹,说什么见外的话,你那心上人姓甚名谁,说来听听。”

姚蔓青喜出望外,忙将刘向纨其人一五一十道出。

姚蔓碧仔细听她讲完,轻轻阖首,叹息道:“原来青儿你早已心有所属,听你所言,那刘公子对你未尝无意,若能促成,实在天作之合,恨只恨那展昭从中横插一杠,委实好事多磨。”

姚蔓青心中一颤,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没有吭声。

半晌没有声息,姚蔓青心下奇怪,抬头看时,不觉吓了一跳,但见姚蔓碧面色惨然,泪珠滚落颊上。

“姐姐你……”姚蔓青慌了。

姚蔓碧轻轻摇头,以衣袖拭去眼角泪珠:“我只是在想,青儿你何其苦命。让那刘向纨娶你不难,可是天下男子,无不在意所纳女子的清白,你既已失身展昭,那刘向纨心中定有芥蒂,届时……唉……”

说到此际,哽咽连连,竟是说不下去,姚蔓青心中难过不已,犹豫了一回,心一横,低声道:“姐姐,你别难过了,此事我只同你说……我并未失身给展昭。”

姚蔓碧一怔:“真的?”

说这话时,她眸中露出喜色,掩在衣襟下的手却狠狠攥了起来。

“真的,”姚蔓青颇有几分自得,“姐姐,青儿好歹读过几天书,知晓烈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女儿家名节最是重要,况且我心中只有刘公子一人,岂能让别的男人坏了我的身子。”

“可是……”姚蔓碧暗中咬牙,“我听说那展昭是被逮个正着……”

姚蔓青一笑:“他那时欲*火攻心,意图非礼于我,我拼命呼救,引来下人,这才得保清白。”

“那落红……”

“那是我割破手臂流的血。”

“那你的身孕……”

“那是刘公子……”

说的此际,姚蔓青忽的住口,一股凉气渐自心头升起:“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有身孕……”

姚蔓碧面色冰冷,眸中目光渐渐凛冽,姚蔓青忽然有一种恍惚的错觉:面前的女子,并不是她的姐姐。

“青儿,”她的声音淡漠而又平静,“你老实跟我说,那日展昭为什么会意图非礼于你?”

“姐姐……”姚蔓青慌了。

“说实话!”姚蔓碧忽的声色俱厉。

“因为……因为……”姚蔓青嗫嚅着,身子哆嗦的厉害,“他……他被下了药……”

“你下的?”

姚蔓青不吭声。

姚蔓碧伸手抚住她的脸,柔声道:“先前我怎么想也想不透,现下我明白了,青儿,你和刘向纨私相授受在前,有了身孕,然后不知为什么,刘家迟迟没有上门提亲,你慌了,你怕爹发现,所以想找个人顶缸。恰好此时展昭到了姚家,你就设计了他,是不是?”

姚蔓青强笑:“姐姐,你……”

“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姚蔓碧的语气愈发平静,“你原本想着,把事情嫁祸给展昭,这样爹就会逼着展昭娶你,只要和展昭完婚,就没有人会发觉你之前做过的丑事,对不对?至于肚子里的孩子,择个时机堕胎便是,如此便天衣无缝了。”

她忽然微笑:“幸亏你多了个心眼,那一晚没让展昭得逞,否则嫁给刘公子后,怕是无法心安。”

姚蔓青先前一直忐忑,见她忽然微笑,登时便舒了口气,面上一红,道:“那时原本想嫁了展昭也便算了,只是事到临头,想到刘公子,心中好生不甘,这才呼救引来了下人。果然天可怜见,现下遂了我心意,可以与合我心意之人举案齐眉,可见老天也是开眼的,不枉我先前一番辛苦。”

姚蔓碧轻声道:“是啊……可见老天也是开眼的……”

说到此际,她脸色陡变,重重一掌掴在姚蔓青脸上,怒喝道:“那展昭呢?我把他斩了,活生生一条人命,你怎么算?”

姚蔓青没料到她竟突然发难,一时竟懵住了,待得反应过来,连哭带爬,抱住姚蔓碧双腿,哭道:“姐姐,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我会给展大人多多烧些纸钱,去庙里给他多做几场法事,求菩萨让他早日超生……”

姚蔓碧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泪水便滚落下来。

“你给他多多烧些纸钱?展昭在你心中,也就不过等同于几沓纸钱?你这么算,有没有问过我答不答应?”

第130章 【春情劫】-十

“姐姐……”姚蔓青又是惊惶又是不解,“我毕竟是你妹妹……再怎么样,展昭是外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方才关上的门,咣当一声被谁踹开了。

姚知正似是站不稳,被边上的宫人搀扶着——或者说是挟制着更确切些,他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指指向姚蔓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方才一出门,他便被旁侧的宫人制住了,刚想呼救,嘴巴里已被塞了个严实,动弹不得间,眼角余光瞥到了同样被挟制住的管家、张李氏,以及其它在侧的下人。

姚知正懵了,他第一时间猜测是不是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匪寇,然后他忽然觉得有几个宫人的样貌很熟悉,似乎……是之前来姚家带走展昭的县衙差役……

再然后,他就顾不上这么多了,他被屋里时断时续的对话转移了注意力——某些句子由于音量压的太低的关系,他并没有听全,但是没关系,这不影响他对整个事件的解读。

听到后来,他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全身上下,先是麻木的僵直,后是不可抑制的战栗。

他没有忘记用眼角的余光去关注他人的面色:家门不幸啊,出了这么大的丑事,还让这么多人都听了去,以后叫他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来?姚家的声誉、门楣……毁了,全毁了。

姚知正有点失魂落魄,耳边嗡嗡的,像是鼓儿磬儿齐响,两条腿面条样发软,整个人虚虚地挂在挟制他的“宫人”身上,再然后,咣当一声响,有人一脚踹开了门扇……

姚蔓青的脸刷的一下就没了血色,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姚老爷,令媛方才所言,你可都听清了?”声音传自外间,姚知正茫然地回头,来人一袭青衣,身形消瘦,不消看脸,他也知道来的是公孙策。

“听……清了。”他也只能这么回答。

“那就好。”公孙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咱们开封府的展护卫,应该是没事了吧?”

姚知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是不说话。

穷寇莫追,公孙策倒也不拿话去挤兑他,几不可察地冲着厅中的姚蔓碧使了个眼色,尔后挥了挥手,那群事先安排好的“宫人”心领神会,悄然离去。

“既然没事了,那在下少不得要去一趟县衙,请差役放了展大人——展大人遭此无妄之灾,堂堂当朝四品,现下还在牢里押着呢。展大人若是不计较这事还好,若是计较……”公孙策微微一顿,意味深长,“这世上大大不过一个理字,人人都要讨个说法不是?”

语毕,也不待姚知正应声,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方才还乱哄哄的厅堂,刹那间便安静下来,姚蔓青脑子里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往姚蔓碧身后避了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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