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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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放心,展某一力承担。”

略顿了顿,又道:“夜深了,夫人和小姐早些歇息吧,为免贼寇猖狂,展昭在此间护卫,还望夫人和小姐不要介意。”

客氏嗫嚅道:“展大人言重了。”

一时无话,客氏伸手将床上的帘幕放下,不多时,帘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响,虽是看不见,展昭还是别转了脸去。

窗外雨声不住,凉意侵衣,不知不觉,又是一年秋风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内传来客氏母女匀长的呼吸声,展昭端坐椅上,膝上横着巨阙,双目微阖,似是已经睡着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漫漫长夜,分外难捱。

寅时的梆子声过后不久,雨意初歇,檐上积雨,却仍不紧不慢,一点一滴打着台阶。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展昭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咔”的一声轻响。

他猛地睁开眼睛,眸中精光迸射,嘴角微抿,寒霜罩面,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嗖的飞身撞破窗扇,与此同时,墨夜之中寒光乍起,巨阙已然出鞘。

客氏母女听到动静,仓皇地拥衣奔向窗口的时候,街面上那场短暂的打斗已然偃息,展昭面色冷峻,长剑递出,锋刃轻触那斗笠人的脖颈,那人胸膛起伏的厉害,喘息的动作大了些,颈上立时多了一道血痕。

展昭的剑握的很稳。

“是客万卿派你来的?”

那人倒也硬气:“是!”

展昭淡淡一笑:“希望公堂之上,你也可以如此硬气。”

话未说完,噌的一声回剑入鞘,那人方舒一口气,展昭剑鞘闪电般点至,未及反应过来,耳门、百会两处大穴已被点中。

那人只觉耳鸣如蜂,头晕脑胀,旋即软软瘫在地上。

门扇声响,却是客氏母女叫起客栈掌柜的开门出来,掌柜的五短身材,慌得左右脚的步履都汲拉错了,一脸惊惧地看眼前场景。

“劳烦掌柜的,差伙计报官提人。”展昭的声线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好恶,掌柜的虽不知展昭身份,但想来亦是有来头的,一叠声地去了。

展昭这才转头看客氏母女:“夫人,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趁夜起行吧。希望这一趟脚程快些,可以甩脱客万卿派来的刺客。”

客氏哪里会道半个“不”字?自前日她母女被展昭从贼人剑下救出之后,两人性命,皆托于展昭一身,可恨客万卿这贼子,仗着身有功名,杀兄霸嫂,夺了夫家家财。她忍辱负重,终于觑得一个空子,携女出逃,客万卿唯恐事泄,买凶灭口,若不是展大人相救……

念及恨事,客氏悲从中来,泣不成声,面前摊开的行装亦无心整理。

“娘,你又伤心了。”客子芹察言观色,体贴的过来帮客氏将衣裳叠好,“到了开封府,将案情禀告包大人,包大人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客万卿那狗贼,会有天来报应他。”

客氏以袖拭泪,微微点了点头,顿了顿才道:“现在想想,我母女亦不是没有福气的,前日险些就成了刀下之鬼。子芹,展大人是我们的大恩人,这份恩情,可不能忘。”

“谁说要忘?”客子芹俏皮地一笑,“都记在心里了,只是,人家是大官儿,我们是平民百姓,我们想报恩,人家也不稀罕。”

客氏噗的一笑,伸指就戳她额头:“死丫头,恁的贫嘴。若不是到底舍不得,我还真想就把你送了展大人,一辈子端茶倒水……”

“娘……”客子芹嗔怪,“哪有这样编排自己女儿的?”

客氏笑了笑,低头去结好包袱的结带,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打趣女儿:“怎么,给展大人端茶倒水,还薄待你了?要我说,展大人必是个对下宽和的,给展大人作婢女,说不准好过嫁入平常人家……”

“娘真是越发没边了……”客子芹抿嘴一乐,“是是是,展大人是大恩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只是……”

她忽然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客氏奇怪。

“只是,展大人笑的实在太少了。”客子芹叹气,“娘,展大人若是多笑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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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两日的行程,快到开封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正是清晨时分,薄雾漫张,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水渍,走不多久,鞋边和衣裳的下摆处尽数湿了。

展昭撑着一把桐油伞在前,客氏母女共着一把伞在后,客氏心事重重,从不抛头露面的妇人家,为着家事生变,居然要千里迢迢远上开封,见到包大人后会怎么样,他真的是那个人口相传公正无私的“包青天”吗?

相对客氏,客子芹是要轻松很多,到底是女儿家年轻,又是头遭到开封,看着什么都透着新奇,忍不住拽住客氏问东问西:“娘,这是哪啊?这才早上,怎么那一片还张着灯笼?这么热闹么?”

“多话。”见前方的展昭停下脚步,客氏忍不住责客子芹多事,“这是皇上呆的地方,自然不一样的。”

客子芹嘟起了嘴,老大不乐意。

展昭知道客氏母女在客万卿拘囚时受了许多苦,与她们说话时,便自然而然带了几分亲和:“客姑娘,这里是夜市,每晚有百戏出演,到晚上时,还要热闹许多。”

“夜市?”客子芹来了兴致,“晚上的闹市么?展大人,在我们允州,晚上是没什么人的,那些小商小贩,早回家休息去了。”

展昭的语气来的温和:“开封会热闹许多,若得了空,晚上可以到夜市逛逛。这里的百戏很出名,有杂耍、顶缸、焰火戏、傀儡戏……”

他忽然就沉默了。

客子芹正听得津津有味:“展大人,还有呢?”

“包大人可能已经上朝归来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听他答非所问,客子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开口问他什么,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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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封,又是异样忙碌,将客氏母女交由张龙安置,便去向包大人报备此案,包拯听的浓眉拧起,为官多年,这样的案子办的也不在少数,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仍是忍不住火烧中庭。

回过头一想,这样也好,好过见惯不惊不闻不问冷漠如冰。

“属下在允州投宿时,擒住了客万卿派来的刺客。已经密令允州令将人犯押来开封,想必不日就到。”

“这一下人证物证俱在,料想那个什么客万卿也无从抵赖。”公孙策面有喜色,“大人,可以派王朝马汉赶赴允州,协同允州令拿人。”

包拯略略点头:“展护卫,此趟辛苦你了。”

“属下职责所在,大人言重了。”

出得书房,顺着廊道回房,比之方才,雨更大了些,风过,雨被打斜着扑上身,靠外围的半边身子尽数湿了。

“展大人!”

欢快的声音,展昭诧异的抬头,正看到客子芹快步过来。

“客姑娘?”展昭微感讶异,“不是派张校尉带你们去休息么……这里……不好乱走。”

“我知道了。”客子芹俏皮地吐吐舌头,“我这就回去。”

转身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展大人,娘说,要给你供个长生牌位,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分内之事,谈什么恩德,让你娘不要费这些事了。”

“那怎么行?”客子芹不服气,“展大人,或许在你看来,救我们的命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我和我娘来说,却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大恩。不止是我娘,我都会时不时为你上香祈福,求上天护佑好人的。”

她说的郑重,也不等展昭回答,转身又要走。

“客姑娘……”

客子芹停下步子,柳眉微挑:“恩?”

“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件事?”

“好啊,”客子芹大喜,“展大人,若能帮到你,是最好不过了,你只管说。”

“你方才说,会时不时替我上香祈福……”展昭犹豫了一下,“为我就不必了,能不能,帮我为一位朋友祈福?”

“朋友?”客子芹糊涂了,“为什么不为自己,反而为朋友?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展昭的声音很轻:“是个姑娘。”

“姑娘?”客子芹的脑子快速转起来,“展大人,莫非是你的……心上人?”

展昭没有回答,聪明的客子芹却从他眉宇间捕捉到一抹从未见过的温柔之色。

客子芹兴奋起来:“她不在开封么?我能见见她么展大人?展大人,你人这么好,那姑娘一定也是个好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口吃起来:“你刚才说……祈福?她生病了么?是不是受伤啦?严重不严重,她……”

“她不在了。”

客子芹一下子愣住了。

“客姑娘!”张龙恼怒地从后面抢上来,“后面是大人的书房,你不能乱走!”

客子芹没有留心张龙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很是忐忑地看展昭。

展昭却没有再看她了,他转过身,慢慢消失在客子芹的视线当中。

客子芹收回目光,茫然地看又是无奈又是气恼的张龙:“展大人喜欢的姑娘,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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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张龙尽量简短择要地跟客子芹把事情讲了一遍,然后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哭的稀里哗啦。

“子芹,你吵不吵啊?”厢房里间,正要入睡的客氏迷迷糊糊地责备了她一句。

客子芹立刻压低了声音,还是忍不住抽抽噎噎。

“那然后呢?”她哽咽着,“就找不到那姑娘了?”

“我们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公孙先生把全开封的花市都跑遍了……大家都怕展大哥回来会问。”张龙念起往事,眼圈不觉就红了,“后来展大哥回来了,我们你推我我推你,不知道要派谁跟他说,哪知展大哥笑笑说,端木姑娘已经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是死了?”客子芹咬着嘴唇,“你们就没问问?”

“谁敢问?”张龙瞪她,“你是没看到展大哥当时的样子,我看了都想哭,公孙先生说,可能在西夏出了大事,展大哥不想说,就由得他吧。”

“那展大人还让我为端木姑娘祈福?”客子芹拿手背拭泪,“这要怎么祈?”

“这也就是个心意吧。”张龙叹气,“展大哥是个好人,他帮过很多人,以前,他帮了人,别人要谢他,他都谢绝的,可是那以后,他会问人家,能不能帮我个忙……”

“就是要为端木姑娘祈福么?”客子芹又哭了。

“你这姑娘,怎么跟个水桶似的,说哭就哭?”张龙无奈,然后点点头。

“祈福的话,放在自己心里不就行了?”客子芹多少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要找那么多人?人家可能根本就没见过端木姑娘。”

“我也这么问过。”张龙叹息,“展大哥说,自己的福气太薄,想沾多一点人的福气。”

“展大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福气太薄?”客子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眼泪像脱了闸的水,就是止不住,“展大人要祈什么福?让端木姑娘回来?起死回生?可以永永远远不分开?”

年轻的姑娘,脑子里终究还是离不了美满结局的调调。

张龙呆呆看着她,然后摇头:“展大哥说,祝我端木姐平安就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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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公孙策给展昭熬了一大碗安神汤,浓褐色的汤汁,一股子刺鼻的药味。

展昭无奈地笑:“公孙先生,我已经好多了。”

“那也得喝。”公孙策瞪他,“那一阵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白天累成那样,晚上还精神奕奕跟个夜猫子似的,眼睛亮的能给大人点灯了。”

“公孙先生!”展昭哭笑不得,“喝了公孙先生的药之后,不是就好了?”

“那也不行,还得喝一阵,慢慢减轻剂量。”

展昭拗不过,当着先生的面,咕噜咕噜,把一碗安神汤喝了个底朝天。

“这就好。”公孙策满意地笑,“好好睡一觉,前两日辛苦你了。”

他看着展昭阖上眼睛,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匀长,这才吹灭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开去,轻轻掩上了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展昭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

要怎么跟公孙先生说,他的汤药,并不管用,不管是多大的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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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时,他是真的睡不着,后来,很怕睡着。

因为每次睡着了,他都会做一个同样的梦。

梦里,他总会回到西夏,那个孤岭山的冰冷的山洞里。

他记得,在那个山洞里醒来之前,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伤的很重,梦见端木翠来找他,抱着他伤心的哭,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还梦见她死了,鲜血染红了洞口的雪地。

惊醒之后,他居然无比感激这个噩梦,他庆幸地想,幸亏这只是一场梦。

他伤的很重,但是不足以致命。他约略包扎了伤口,扶着洞壁挣扎着往外走。

再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终身难忘的一幕。

他看到了洞口的雪地上大滩的血,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还看到雪地上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形,似乎是先前有人躺在这里,然后被带走了。

他死死地盯住那个人形看,他觉得那个名字,熟悉的就要呼之欲出了。

他一遍遍的同自己说:一定不是的,这一定不是端木。

下山之后,展昭惊讶地发现,孤岭山的山头被削去了半边。

他听当地人议论说,就在前一天,不知为什么,孤岭山发生了山崩,天上异光闪耀,半边山体都被削了去,当时有很多西夏兵在搜山,躲避不及,最后一清点,有十来人是被埋进去了。

然后就有人改称孤岭山叫半岭山,因为它只剩一半了。

入松堂被夷为平地,先前熟识的人再也找不到一个。

对展昭而言,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他秘密出了兴州,顾不得身上的伤,星夜赶回了开封府。

回府之前,他去了端木翠的家里,在那里守了三天。

小青花迷上了打花牌,它聚集了大胤和小义,围作一圈打的不亦乐乎,眼角余光瞥到展昭进来时,它顺口提了一句:“我家主子好几天没回来了。”

“是啊,”经此一提,小义也有点吃惊,“神仙娘娘去哪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出牌,出牌,我要赢啦!”小青花双目炯炯,激动地满目放光。

后来刘婶来了,看见他时,也问他:“展大人,不是说姑娘在开封府住么?我去找了她几趟了,怎么不见人?”

展昭没有答她,他甚至没有去注意刘婶在边上做了什么。

他静静地待了三天,看太阳慢慢升起,慢慢落下,黑夜来临,晨曦亮起。

三天后,他回了开封府。

张龙赵虎公孙策他们聚了一屋子,一番推搡之后,公孙策清了清嗓子:“展……展护卫,有件事……”

展昭笑了笑:“端木已经不在了。”

他说的很平静。

第161章 【天上.人间】-二

天庭,七天后,司法天神府邸。

哮天犬悄悄扒上庭院的矮墙,将脑袋探出那么一点点点,看远处天兵天将剑戟如林。

稍微近一点的地方,多闻天王和广目天王正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这两个老小子,还真不嫌累,哮天犬一肚子的没好气。

正腹诽间,忽然见到远处的戟林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远远看去,银色的大氅迎风鼓开。

是自家主子回来了!哮天犬立刻觉得胆气大壮,噌的就把半个脑袋伸出了院墙。

来的果然是杨戬,他步履如常,面上看不出喜怒,眼中也看不到什么天兵天将。

快到府邸门口时,广目天王忽然就伸手拦住他:“真君留步。”

杨戬停下脚步,冷冷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了一回,然后下行——那里,广目天王的法宝花狐貂吓的浑身一激灵,噌的躲回广目天王的衣袍下。

“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真君行个方便,不要让小的们难做。”广目天王说这话时,的确是很为难。

“魔礼寿,”都是西岐伐纣时实打实在战场上碰过的,杨戬毫不客气地直呼他全名,“我怎么让你难做了?”

“说说看,我怎么让你们难做了。”见广目天王不答,杨戬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明明是配合的语气,但他的表情……

广目天王的拳头暗暗握起,又松开,再握起。

“端木上仙妄动生死盘,犯了天界大忌,玉帝盛怒之下,要我们前来拿人。”

“真是笑话。”杨戬冷笑,“你们不知道妄动生死盘是有天谴的?当日我带回的,是端木翠的尸体。人都死了,还要来拿人?”

“话是如此,”眼见两人要说僵,多闻天王赶紧出来打圆场,“但是有风声传出,真君连日召华佗仙等医圣进府,众医圣七日不出,这摆明了是要……”

“你是说那群子酒囊饭袋?”杨戬似是动了怒,“不错,七日里好酒好菜伺候着,也没见把人给我救活,枉称医圣,白受了世间香火,我没把他们的庙宇砸烂,算是很给面子了。”

广目天王气的三尸神暴跳,多闻天王拼命咳嗽,示意广目天王务必淡定、淡定。

“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多闻天王打哈哈,“上命难为,就算是尸体,真君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带走端木上仙的尸身,也算是敷衍了差事。”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拦着你们办差了?”杨戬双臂一抱,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多闻天王喜出望外:“如此,多谢真君成全。”

谢完了杨戬,两人拔腿就想往门内走,杨戬在背后凉凉的一句话,钉子般将二人钉在了当地。

“不过,办差归办差,谁敢乱进我府邸,别怪我把他的腿给砸断!”

广目天王气的想骂人,尼玛杨戬你是拿爷消遣是不是?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肚子里说。

于是两位气的太阳穴突突乱跳的天王,眼睁睁看杨戬从面前走过。

哮天犬趴在墙头,流了一墙头的哈喇子:上天入地,也就他家主子嚣张的如此不可理喻如此天理难容如此萌史人了,有木有有木有有木有?

杨戬一进门,哮天犬就屁颠屁颠迎了上来。

“爷真是英雄,够硬气!”哮天犬拍杨戬马屁,“就是……得罪了玉帝,不太好吧?”

“怎么着?他还能咬我不成?”杨戬一句话就把哮天犬给呛回去了,“他要是真敢咬,不是还有你吗?”

哮天犬咽了一口口水,不说话了。

“端木怎么样?”

哮天犬打了个突,小心翼翼观察着杨戬的脸色,语气尽量委婉:“还是老样子,医圣们都是束手无策,说是……”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说下去。”

“说是心脏受的伤太重了,伤了一次还好,连续伤了两次。普通兵刃的伤好救,但是生死盘的天谴实在是太厉害了,创口处的戾气大盛,根本缝合不了,不管什么样的线,刚一挨近就断。”

“不管什么样的线,都试过了?”

“开始试的是普通的针线,后来用缠夹了金线的棉线、纯金线、金银索,再后来找了上古名剑干将莫邪,抽了剑丝,还是不行。”

杨戬沉默半晌:“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线,会怎么样?”

“医圣们说了,缝合不了伤口,就没有一颗完整的心。那样,不管有怎样的灵丹妙药,都救不活。”

杨戬没再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主人……”眼见杨戬转身欲走,哮天犬欲言又止。

“什么事?”

“还有一种线没有试过。”

“什么线?”

“织女的云丝。”

“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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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总有一种错觉,认为天上的一切都是美的、好的、脱俗的,哪怕是天牢。

事实上,天牢天牢,重点不在于天,而在牢。

杨戬踩着齐到脚面的肮脏积水走在阴湿牢狱的过道间,看守天牢的兵卫殷勤地打着灯笼给杨戬引路:“真君这边走,这边走,尽头那间,就是了。”

走到尽头处,杨戬略略转过身子,在牢狱门口站定,透过牢栏的间隔,他看到织机旁埋头织布的织女。

她的手在机杼的织丝上拂过,十指一直滴血,杨戬曾经听说过,为了给织女应有的惩罚,她拂到的织丝,全部是荆棘。

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没有挽发髻,寥落的散着,似是感觉到杨戬的注视,她迟疑着抬起头来。

“真君?”

整个天庭,怕是没有人不认识杨戬的。

织女的容貌还是很美,不输于凡间任何一个娇美的女子,但是眼睛里透出的深重疲倦和憔悴,又让人觉得她已是沧桑的老者。

兵卫将牢门打开,尔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杨戬走到织机对面,缓缓坐下。

织女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真君是个大忙人,怎么会有空造访这里?”

杨戬答非所问:“前些日子,我到人间走了走。”

“哦?”织女微笑,“人间,早就几度沧海桑田了吧。”

杨戬也笑:“人间,不管怎么变,只要还有人在,这些情爱纠葛、恨怨纠缠,就一直在继续。”

织女的手微顿,然后恢复如常:“人而为人,总是脱不了这样的感情,这也不正是神仙嗤之以鼻的地方么。”

“我在人间,听到关于织女的故事。”

“哦,”织女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杨戬所提的织女跟她毫无关系,“凡人编排我些什么?”

“他们说,织女和牛郎并没有分开,织女被抓上天之后,牛郎带着两个孩子追了上去,王母娘娘勃然大怒,拔上头上发簪,在他们中间划下一道银河,两人隔河相望,苦无聚日。后来天上的喜鹊看不过去,在每年七月七日这一天,衔彩线织桥,两人得以每年相聚一次,以慰相思之苦。”

“是么?”织女笑起来,弯起的唇角不无讥诮,“这么美好的故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凡人的生活困苦,承受不了太多的苦难和悲剧,所以,他们总爱世事圆满,这样,即便目下困顿,将来,总还是有希望的。”

织女淡淡笑笑,将摇轮摇的吱呀作响。

杨戬看住织女,他本为求云丝而来,但或许是因为,织女和端木翠,两人的故事有那么一丝相似之处,他总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后悔了吗?”

“后悔?”织女挑起秀眉,似是不解。

“你应该知道,后来牛郎有再娶。”

“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子,生活多有不便,再娶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还为他讲话?”

“不是为他讲话,只是看开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织女慢慢踩动脚踏,“谁不想辛劳一日,回到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奉上?谁不想家中有人缝缝补补,内外打点?谁不想入眠之时,身畔有相伴之人?孤守那一份寂寞,一年可以,两年可以,十年呢,二十年呢?人生苦短,他想过的适意些、舒服些、美满些,人之常情。”

“那你呢?”杨戬定定看住她,“后悔了吗?”

“若我说后悔了,真君会怎么想,觉得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织女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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