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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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地,他发现自己应该暂时抛掉这种吃货的胡思乱想,因为眼前有一个更加紧迫的麻烦事儿——滑翔远比他想象中难得多。尽管在创造的时候他已经下令蠹痕尽可能地让这副滑翔翼方便操控方向,但毕竟蠹痕能力有限,方向调节也十分别扭。感谢恰到好处的风向,他的确是飞向了祭坛所处的大方向,但落地地点没法精确控制,目测搞不好要撞墙。他可没有范量宇那样的钢筋铁骨,撞在砖石砌成的祭坛墙上,不死也得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

更加倒霉的是

冯斯浑身肌肉紧绷,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但滑翔伞实在不能像电子游戏里那样如臂使指,眼瞅着真的要撞墙。他一咬牙,用力挣脱了滑翔伞,身体带着惯性向斜下方坠去,眼看着就要撞上黑色魔花。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另一件要命的事儿:关银祥还在魔花上躺着呢。由于肤色已经莫名其妙染黑了,冯斯滑翔在半空中的时候根本没分辨出他来,在刚才生死一线的奔逃中也早把这个可怜的少年给忘掉了。这会儿再有几秒钟就得撞上去啦。

妈的,这可是关雪樱唯一的弟弟——尽管并无血缘关系——老子可不能把他一下子活活撞死。想到这里,冯斯奋起最后的洪荒之力,硬生生变出一个抱在手里的正在玩命放气的大气球。借助着空气漏出带来的那一丁点儿推力,他的落地点偏离了那么十来厘米,虽然还是擦到了关银祥的身体,至少避开了躯干,而只是撞到对方的左臂。

关银祥的左臂立刻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断了,而冯斯则一头栽进了黑色魔花的厚实的花瓣里,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摔在地上。花瓣为他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道,所以这一下总算没有伤到骨头。

尽管如此,和地面的剧烈冲撞仍然让冯斯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只觉得内脏似乎都摔得移位。但想到陈广泽很快就会追过来,他又不得不硬撑着站起身来,吐出一口血沫,打算开始撕吃黑色魔花的花瓣。但还没等他动手,魔花的花瓣突然翻卷过来,把他整个人紧紧地包裹起来。

冯斯并不意外,也并不慌张。他在张献忠地宫里已经被卷过一次了,应对方法也早已了然于胸:用他自己的血。他的血对魔花有一种特殊的杀伤力,可以抢在魔花的毒液腐蚀他之前,反过来先把魔花干掉。

然而,正当他准备在身上弄出伤口流一些血出来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先前一直静静地躺在魔花花瓣上有若人偶的关银祥,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冯斯撞断了胳膊,还是因为魔花的突然卷起让他失去了倚靠,一下子回过了神来。他不顾断臂的疼痛——又或者完全无法感受到疼痛——站起来懵懵懂懂地四下看了几眼,突然合身向着冯斯扑了过来。冯斯的脑袋正好从刚才撞破的花瓣的破洞里钻出来,关银祥状若疯魔,张口露出两排褐黄色的牙齿,狠狠一口咬在冯斯的脖颈上。

好痛。冯斯第一次体会到人牙的咬合力,并且能感觉到脖子上的肌肉已经被撕裂。他想要用蠹痕先停止住时间,然后想法子甩开关银祥。但在催动蠹痕的时候,他却惊恐地发现,蠹痕的力量不知道怎么的发挥不出来了,就像几天前面对着化身金刚的魔王时那样,似乎附脑被某种力量抑制住了。

耳边能清晰地听到关银祥喉咙里发出的狂犬一样的呼噜声,这声音一下子提醒了他:可能是关银祥的唾液进入了他的血管,抑制了附脑的发挥。这下子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恐慌,因为在蠹痕不能起效的时候,即便是天选者,只怕也与废人无异。

没有办法,只好用纯粹的肌肉力量去和关银祥搏斗。但此刻关银祥的力气却大得异乎寻常,尽管身量比冯斯小了一号,冯斯单凭肩背的力量根本甩不开对手,反倒把关银祥也拉进了魔花包裹的范围内,和他挤在一起,那就更加无法挣脱了。更糟糕的是,这一番挣扎激发了魔花的应激反应,花瓣卷得更紧,分泌出来的消化液也比张献忠地宫里的腐蚀性更强、腐蚀速度更快。冯斯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痛难耐,知道此刻自己的皮肤只怕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

难道我就这么着挂在这里了?冯斯迷迷糊糊地想着,渐渐失去神智,只觉得脚底下是一道无底的深渊,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地滑下去。

文潇岚感到,自己开始真心地佩服冯斯了。光是各种换车、搭车来到四合村村口附近,就已经让她感到筋疲力尽。以前在各种推理小说里悬疑小说里看到侦探们满世界奔波着查案,似乎轻而易举,真正自己出门一趟来到这样的穷乡僻壤,她才正经知道这样的东颠西跑有多么不容易。别的不提,单说孤身一人找陌生人搭车,她就根本不敢把握着防狼喷雾的手从衣兜里拿出来。

还好,运气不坏,最后坐在一辆农用小货车上颠啊颠啊,手背上带着刺青的金链汉子司机看起来粗野,倒也并没有对她有什么越礼之处,只是到了四合村外停车的时候才说了句话:“文小姐,到了。”

文小姐一愣:“哎?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啊,你也是守卫人!”

金链汉子点点头:“我受范为琳小姐的委托,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四合村。”

文潇岚叹了口气:“我还说你们现在人手紧张不麻烦她呢,她还是安排了,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不管怎么说,多谢你啦。”

“不客气,范量宇曾经救过我的命,这是我应该做的,尽管他救完我的命之后差点亲手揍死我。”金链汉子回答,“你也可以放开那瓶防狼喷雾了,反正对我也不会有用。”

文潇岚尴尬地笑了笑:“我胆子小,见笑了……不过,前面为什么封路了?又是山体滑坡什么的么?”

“不是,四合村几天前被古怪的大雾围住了,肯定和我们的世界有关。”金链汉子说,“为了防止外人闯入发生意外,我们想法子把这里先封住了,反正这个村本来一年到头也少有人来。而我们得到命令,不允许进入,只能你自己多小心了。需要枪吗?”

文潇岚摇摇头:“谢谢,但根据我对守卫人的了解,给我一把枪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必了。”

在封路标志后面监视的几位守卫人看来也是得到了指示,没有谁阻拦,文潇岚顺利地走进了那团雾气。在摸索着走出大约一分钟之后,前方的雾气渐渐变淡,直到整座村子出现在眼前。虽然只是第一次来到四合村,文潇岚还是一眼就注意到,这村子简直是乱七八糟的完全不像样,几乎就没剩下几座完整的建筑,如果不是这里位于内陆,简直要让人怀疑刚刚遭遇过台风。

她在已经成为废墟的村子里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由于能遮蔽视线的房屋几乎都被拆没了,没走多远,她就看到了一座奇怪的高大建筑,那半圆不方的古怪形状隐隐有些像在各种烂俗武侠片魔幻片里见过多次的邪教的祭坛。

“那小子不会已经被开膛破肚熬成排骨汤了吧……”文潇岚有些担心,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近祭坛。但在距离祭坛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四周忽然冒出了一群人。那是四合村的村民们。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不善,向着文潇岚聚拢过来。文潇岚知道不妙,转身就跑。

文潇岚在学校里也算是文武双全的运动健将,曾经在全校长跑比赛里拿过前三名,但这些看起来面黄肌瘦的村民却十分古怪,仿佛有着一种不需要语言沟通的完美的默契,各自分组围追堵截,很快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把文潇岚抓住了。

文潇岚两条胳膊被拧在背后,动弹不得,被村民们生生拖向祭坛。她心里叫苦连连:刚才还在想冯斯会不会被炖成排骨汤,现在看来,自己也得追随着他去就汤镬了……

但来到祭坛的台阶下之后,不知怎么的,村民们停了下来,但也没有放开她。文潇岚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虽然身体被控制住,脑袋好歹还能转。文潇岚费力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发现远处一个村妇手里抱着一堆东西正在向她走来。她心里一紧,以为那是准备用来焚烧她的柴禾,但再一想,那么点儿柴烤只鸡都够呛,哪儿够烧一个大活人的?

过了一会儿,村妇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文潇岚才看清楚,对方手里拿着的,并不是柴禾,而是——一大捧花。只是此时正值冬季,即便西南气温较暖,一下子要采摘到那么多花也不容易,所以那束花细细一看,其实是村妇不知道从哪座倒塌的房屋里找到的塑料花。

更加诡异的是,村妇手里拿着塑料花,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几根塑料绳,开始手指灵动地编制捆札起来,不一会儿,她的手里出现了一个滑稽可笑的由塑料花拼凑而成的花冠。文潇岚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间心里有了一点想法。

村妇做好了花冠,把花冠放在文潇岚的头上,慢慢调整方位,好像真的是在为她细细地试戴皇冠。文潇岚这下子更加确定,再也忍不了了,憋足一口气怒吼起来:“王八蛋!你给老娘滚出来!”

随着这一声吼,村妇停住了动作。她不再整理那个可笑的塑料花冠,而是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文潇岚,慢慢地说:“胖了。”

文潇岚一呆:“你说什么?”

“没有寡人在身边盯着,爱妃这样革命意志薄弱的投降派果然是增肥有术。”村妇嘴里说着带着京腔的普通话,“现御赐你‘多肉女王’桂冠一顶,望你再接再厉,日长夜胖……”

“姓冯的!你他妈闭嘴!”文潇岚暴跳如雷,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村民已经放开了自己。她挥起巴掌,就想要直接抽在对方脸上,手挥到半截却猛然意识到不对:“等等!你……明明不是冯斯,为什么说话的语气和他一模一样,连口音都一样。你难道……难道整容了?变形了?”

“变你妹的形。”背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仍然是冯斯的口音和语调,嗓子却截然不同。文潇岚连忙扭头,发现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长长的鼻涕快要拖到胸口了。

“怎么样?服不服?”紧跟着说话的是一个牙齿漏风的秃头老者。

“别看你是学霸,遇到这种事情也得懵逼了吧?”这是一个断了一条腿、拄着拐杖的中年妇女。

“对了,认识一下,这是小樱的养父关锁。我们过去都误会他了,其实他的人还挺不错的。”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

一个又一个的四合村村民以冯斯的语气开口说话,文潇岚毫不怀疑,只有冯斯那个狗东西才可能那么嘴贱。但是为什么明明只有一个冯斯,却好像分裂成了无数份一样,每个人都能以同样的脑回路进行思考和耍贱,这样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好吧,我服,这一次算你狠!”文潇岚也不知道冯斯的“本体”到底在哪儿,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快滚出来吧!”

“不用那么大声音。”她身旁的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笑眯眯地说,“她听到了,就是我听到了。”

文潇岚似有所悟,拉过这个女孩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心写写画画了一阵子。果然,女孩并没有回应,十多米之外一个一直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奶声奶气地开口了:“不要那么粗野嘛文同学,不要污染祖国的花朵。”

婴儿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也没有别的村民说话。他们默契地让开了一条道,从祭坛里走出一个人影,沿着台阶慢慢来道文潇岚身前。没有错,就是冯斯。

文潇岚盯着冯斯看了好久,扑上前去,先重重给他一记耳光,然后抱住他,呜呜地哭起来。

“我早说了,你跟着大头怪在一起,越混越暴力……”冯斯嘴里说着,眼圈却也微微有点红。

文潇岚哭了一阵子,像是把这段时间的苦闷和伤痛都好好发泄了出来,心情好多了。冯斯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绢:“来,乖,先擤擤鼻涕,放过我的衣服……”

“滚蛋!”文潇岚按惯例踢了冯斯一脚,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到指挥这帮人的?还有,小樱呢?她不是也来找你了吗?”

“她挺好的,正在帮我找一些东西。”冯斯说,“你一路找到这儿来也够辛苦了,先休息一会儿,我慢慢讲给你听。”

文潇岚坚决地摇摇头:“不用了,我要尽快把大头的话告诉你,然我们一起把魔王解决掉。一秒钟我都不想耽误。”

冯斯忙问:“大头怪怎么啦?他……死了?”

“没有死,和死了也差不多。”文潇岚黯然地说,“所以我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

冯斯叹了口气:“那你快告诉我吧,我的经历一会儿再说。大头怪这个家伙,其实,我还是始终把他当成好朋友的。”

文潇岚把先前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冯斯听完后,沉思了片刻:“如果我的能力还能继续增长的话,也许能够帮大头怪重新创造一个大脑。不过,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儿,你把魔王记忆里关于养蜂的那一段,再给我讲一遍,不要错过任何细节。”

文潇岚很奇怪:“你和大头还真是心意相通呢。他也是一进入到养蜂的那段场景之后,就说自己明白了魔王想要做什么;我给你讲了那么多,你最看重的也是这一段。”

她把养蜂车那一段重新讲了一遍,按照冯斯的要求,再把范舒琳对蜂群社会组织方式的那段话复述了一次。冯斯细细地听着,神情专注异常。等文潇岚讲完,他闭上眼睛,足足有五分钟没有说话。重新睁眼的时候,文潇岚看见他的眼睛里焕发出奇特的神彩。

“大头怪猜到了方向,我也猜到了。”冯斯说,“我和他一样,虽然对于魔王想要怎么样拯救自己的族群还不清楚,但已经大致可以猜出,他们花费那么多时间培养地球上的新物种、再到最近数万年培植人类,所想要的最终的进化效果到底是什么了。”

“是什么?”文潇岚一把抓住了冯斯的手腕。

“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一些模糊的方向,还需要证据。”冯斯说,“不过,我可以先让你看一些好玩的东西。”

冯斯反手拉住她,带着她走上祭坛的台阶,转过身来。站在祭坛的高处,文潇岚发现,下方的村民们就在两人走上台阶的这短短几十秒钟内,已经聚拢在一起,排出了两个字。

两个简简单单的汉字。

“共生。”文潇岚轻轻念出这两个字,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抑制不住发抖了。

当被魔花紧紧裹住之后,冯斯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之前盘算好的种种战术,因为关银祥对他附脑的抑制而完全失去了用场。没有蠹痕,他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迅速地腐蚀。

意识越来越模糊,连极度的疼痛都慢慢消失了。冯斯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魔花中慢慢融化,身畔的关银祥也不再动弹。

他妈的,冯斯想着,死倒也罢了,居然和这么一个臭烘烘的小疯子死在一起,而且按照魔花的腐蚀能力,到最后自己大概会和他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彻底分不清了。

不是和姜米死在一起,也不是和其他漂亮姑娘死在一起,最后居然和一个八杠子打不着的古古怪怪的小神经一块儿化为花肥,这死法也太尴尬了。而且,天选者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挂掉,会给魔王世界造成怎样的震荡,他也难以预料。

但奇怪的在于,身体失去知觉,大脑的意识也逐渐消失,附脑却好像反而有了一些重启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银祥注入的毒素也都被魔花吸收了。但是,可能是身体损毁太过严重,附脑已经没法发挥作用了,无论是尝试操控时间,还是尝试操控物质,都得不到任何反馈。

但他可以肯定,附脑活过来了,而且活得很好,似乎并没有受到魔花腐蚀液的影响,反而变得更有活力。他一下子想起了王璐和梁野等人以及黑暗家族都十分感兴趣的那个实验:探寻附脑是否可能脱离大脑和人体独立存在。

他还记得自己后来曾经和梁野探讨过这个话题。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梁野是魏崇义的幕后指使者,内心虽然失望于梁野这个看起来最像“正常人”的守卫人也有着黑暗和严酷的一面,但也反而可以无所顾忌地和对方讨论一些问题了。

“附脑独立的边界,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他那时候问梁野,“或者说,你们想要得到哪种效果?”

“我们想要试验,附脑能不能在脱离开大脑的桎梏之后,继续维系、或者产生新的独立的意识。”梁野说,“现有的守卫人模式,附脑再强大都是原生大脑的附庸,我们始终在猜测大脑抑制了附脑的真正力量。但是没有大脑产生的意识,附脑又会把人变成白痴或者疯子,所以,我们仍然在探索这二者共存的极限。至于想要得到的效果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实话,不是我想要瞒着你,而是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守卫人追求力量,但随着力量的越来越强,却又越来越害怕自己和魔王太过接近。我们的研究,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会不会就是所谓“附脑脱离大脑桎梏”的极限边界呢?冯斯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呆呆地想着。我的身体已经毁了,大脑多半也要被毁了,但附脑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活力。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附脑获得完全的独立。

完全独立的附脑,能够干什么呢?会不会接近于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呢?冯斯想着,但一时间又分辨不清自己的灵魂到底该怎么定义。一直以来,他的一切思维活动都仍然是由大脑主导,附脑更加接近于一种日漫里提供能量的小宇宙,是无法掺杂进他的思维活动的。那么,如果附脑独立了,“我”,“冯斯这个人的意识”,是否还存在、是否还能感知到附脑本身呢?附脑又能否反过来感知到“冯斯”的存在呢?

冯斯又觉得自己临死之前仿佛变成了哲学家,思考着本我和超我,思考着灵魂的真伪。但这样的哲学思辨也无法维系下去,身体损毁了,脑体无法获得供氧,大脑会首先失去思维能力,直到脑干死亡,冯斯也就将不复存在。

剩下的附脑,也许就不能算冯斯了吧?冯斯在自己可能的最后生存时刻,自嘲地想着,所以,即便附脑真的表现出了点儿什么幺蛾子,可能也和我冯某人没关系了。

他陷入了真正的混沌之中,没有感觉,也无法控制思想,只觉得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存在感”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荡。他的整个身躯已经消亡,大脑、小脑和脑干都成为了魔花的食物,从普通人类的医学理论上来说,冯斯这个人已经可以宣告死亡了。

但他却知道自己还活着,不具备寻常感官能力的附脑给了他“活着”的概念,却又不能形成清晰的感知,简直就像说不清道不明的阿梨耶识。在这种莫名的存在感的包围中,冯斯没有恐惧,没有伤感,没有痛苦,仿佛死亡本身并不重要。

因为附脑还在。

冯斯还在大学里念书的时候,一位舍友喜欢看日本动画片,看完了就拿另一位四眼舍友开涮:“你看,你简直和新八酱一样,眼镜才是你的本体,离开眼镜你就毫无存在感。”他也正是从这句玩笑中学会了“存在感”这么一个二次元宅们最喜欢使用的词汇,并在后来精确应用到刘岂凡身上。

存在感吗?我的存在感在哪里?是那副名叫冯斯的躯壳?是那个喜欢中投而不喜欢突破的篮球青年?是那个成天逃课的颓废大学生?是那个喜欢解构一切嘲讽一切的网络犬儒?是那个失去父母的大龄孤儿?

还是说——天选者?由附脑决定的天选者,由魔王血脉决定的天选者,无论外部如何改变、都不会被动摇的天选者。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天选者?

冯斯被黑暗挤压着。那种茫茫然的空虚仿佛产生了实体,让他像是在深海中随波逐流。倒是并不难受,但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虚感,让他想要努力抓住一点什么东西。

他想要抛掉这种空虚感,他想要从柔软而无法着力的海水中挣脱出来,踏上坚固的土地,找到一个可以抓紧的实体。附脑在展现出渴望。

就好像创世神话一样,上帝说:“要有光。”然后就有了光。

我也可以这样吗?不知道是不是属于冯斯的意识向自己发出了这样的问题。我当然不是上帝,我不能创造世界。但我是天选者,不能创造世界,我至少可以创造自己。

我至少可以创造自己。

创造自己!

这四个字爆裂出恒星爆炸般的巨响,响彻宇宙。就像无边的黑暗中真正出现了一丝光亮,冯斯突然感到了泉涌般的力量。消失的意识开始重构,思维和情绪重新出现,感知、分析、想象、推理、曾经拥有的记忆……全都回来了,并且全都在附脑上着陆。过去的冯斯又回来了,但这可能再也不是过去的冯斯了。

梁野他们求而不得的实验结果,居然在我身上实现了,冯斯想。现在我的精神世界已经全部交给了附脑,也许我可以要求附脑给我重新创造一个拥有大脑、小脑和脑干、和过去完全一样的头颅。我也能回归到过去的那个冯斯。

但我也可以把这个实验再继续向前推进一步,推向真正的极限:不创造普通的人脑,把身体的一切都交给附脑控制。我不知道那样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一次的机缘,也许以后也不会再碰到同样的机会了。也许这就是天选者的宿命,用自己去赌,用整个世界的命运去赌。不然的话,就不能被称之为天选者。

要有光。天选者说。

然后就有了光。

“所以,其实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整个人都被魔花消化了?”文潇岚捂住了嘴,脸色煞白,“然后因为魔花伤害不了你的附脑,附脑成为你这坨花肥里唯一剩下的东西,你就用附脑重构了身体?”

冯斯点点头,摆了个潇洒的姿态:“现在你见到的,是抛弃了旧我、获得涅槃的全新的冯大官人。”

文潇岚狠狠呸了一声:“就你那呆头鹅的模样,涅槃个鬼!不过,你现在……真的连脑子都没有了?”

“你这话听着真像骂人……不过,常识意义上的人脑,我真的没有了。现在我的思维和基础生理活动,都由附脑控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已经可以被称为‘主脑’,而不是附脑了。”冯斯说,“而且,在身体重构的过程中,附脑送了我一些奇怪的礼物。”

“你是指你获得的和那些村民‘共生’的能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出来你别害怕。”冯斯说,“附脑替我重构身体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按照怎么样的玄学去攫取物质,把那一整朵魔花都反向吞噬了。也就是说,魔花本来打算吃掉我,最后反而被我吃了。”

“那不是好事么?”文潇岚说,“你早就说过魔花能大幅提升守卫人的力量,这回吞掉了那么大一朵,恐怕四大高手也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没错,由于吞掉了整朵魔花,至少陈广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我可以用我的蠹痕全面压制他,让他的冰雾根本释放不出来。可惜的是,当他发现不敌之后,选择了自杀,我终究还是没能从他的嘴里掏出想要得到的信息。而且,他放到小樱脑子里的那段记忆,我也暂时没找到办法取出来。”

“守卫人都这样,一个个好像生命不属于他们自己一样。”文潇岚的神色有些黯然,无疑是想起了范量宇。

“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冯斯说,“不过,你有没有想到,魔花在被我吞掉之前,还吞了些别的东西?”

文潇岚想了一下,刚刚恢复红润的脸又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眼神里透露出极度的惊惧:“小樱的那个弟弟!他被魔花吃了,所以……所以你吃了他!你吃了小樱的弟弟!”

冯斯长叹一声:“没错。我他妈的吃了一个人。”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确切地说,不只是他,还有‘过去的冯斯’。所以,其实我吃掉了两个人——你行了,别做出一副妊娠反应的样子,你明知道这又不是真的吃人。”

“你才妊娠反应!”文潇岚又是一声呸,“虽然我明白那个意思,但是想到这回事,还是觉得恶心。不行,真不能细想了,赶紧说说你重构身体之后的事儿吧,是不是因为吞掉了小樱的弟弟,你才开始有了这种……共生的能力?”

“是的,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冯斯说,“就好像每一个村民的身体都和我连在一起。他们眼睛里所见到的一切,耳朵里听到的一切,鼻子里闻到的一切,手上触摸到的一切,全都是我自己的感官。不过,也并不陌生,这种事情,我也曾经在幻觉里经历过好几次,只是规模比这个大得多。”

“规模?多大规模?”

“扩展到了整个地球。”冯斯说,“三里屯的酒客,东方明珠上的游人,美墨边境的偷渡者,南极的科考队员……我可以看到每一个角落,几乎就是全知全能。在过去,我一直不懂这样的幻觉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几天把幻觉变成现实之后,越是感受着这种诡奇的共生状态,越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新的猜想。直到今天,你来了这里,把魔王记忆迷宫里的见闻告诉了我,尤其是养蜂那一段,我才终于找到了这个方向。现在需要的,就是证据,坚实的证据而不是只是模糊的猜想,这就要看小樱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想让她找什么东西呢。”文潇岚说。

“关银祥是被上杉雪子强行抢到村里的,他的附脑无疑也是她操作的。由此可见,上杉雪子虽然是逃亡到中国的,却对后续的计划有着非常周详的安排,她在这个村子里也一定留下了些什么。她绝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在过去,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小樱吸引了,完全忽略了关银祥的存在,所以我让小樱去细细找一找关银祥的生活足迹,很有可能上杉雪子的秘密就藏在那里。走吧,我先让村民们找到小樱到底在哪儿,然后我们一起去瞧瞧。”

随着冯斯的这句话,村民们果然开始行动起来,就像离巢的工蜂一样,四散奔往四合村的不同位置。文潇岚看得一脸羡慕:“这样好像倒也挺不错的,干什么都方便。”

“太容易了,我马上可以让你失去自我意识,成为这些村民中的一份子。”冯斯说。

“千万别!”文潇岚连连摆手。

冯斯笑了笑,正想接着说话,突然之间脸色一变。只见那些正在奔走的村民就像被猛地剪断了提线的木偶一样,一个个停止动作,栽倒在地上。

“怎么了?”文潇岚一惊。

“有人在干扰我的蠹痕控制,而且力量相当强。”冯斯说,“而且,这个蠹痕略略有点熟,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梁野!”

“梁野?他不是在巴丹吉林沙漠失踪好久了吗?”

“所以才让我觉得奇怪啊。”冯斯皱起眉头,“他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而是直接从村里出现的。”

“是像王璐那样的瞬间移动吗?”

“不是,即便王璐的瞬移也是可以判断出来路的。”冯斯神情凝重,“而梁野,这一次真的是突然凭空出现的。这不太对,我得去看看。”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冯兄。”一个声音从冯斯身后响起。

冯斯和文潇岚悚然转身。没错,站在两人面前的正是已经失踪许久的梁野。以冯斯此刻对蠹痕的精准把握,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他是怎样接近的。

更为奇怪的是梁野此刻的状态。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张被划花的盗版光碟里的画面,不断扭曲,不断闪烁,不断出现诡异的“视觉错误”或者“马赛克”。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冯斯还是拉着文潇岚向后退出几步。

“别那么紧张,我不是来伤害你的,而是来帮你的忙的。”梁野轻轻笑了笑,脸上正好闪现出一个六边形的黑洞,就像是他的鼻子在一瞬间被挖掉了一样。而到了下一秒,他的胸口从衣服到皮肉忽然变得透明,可以看到心脏在薄薄的胸膜内跳动。

“你这是……怎么了?”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的文潇岚也表示吃惊非常。

“梁兄,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失踪的这段日子到底在什么地方?”冯斯也发问说。

“顾不上解释了。我在这里的时间不多。”梁野说着,把头转向冯斯,“虽然我可能让你挺失望的,但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消灭魔王,你信不信?”

“这话我信。”冯斯点点头,“而且,也无所谓失望不失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还是把你当做朋友的”

“那你就记住我的话,守卫人们上当了!”梁野说着,身体又发出一阵奇异的闪光,就像是将坏未坏的电灯泡。

“守卫人们?上什么当?”冯斯一时间有些迷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梁野所指的,应该是守卫人们倾巢出动、寻找日本组织抢夺病毒的事情。

“他们不是要去找病毒和疫苗吗?”文潇岚说,“怎么会上当?难道是日本人安排的陷阱?”

“并不是。”梁野急切地说,“守卫人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日本组织也这么以为。但他们都错了,一切都是魔王设计好的!他们双方都上当了!”

这是冯斯第一次在一向老谋深算的梁野脸上看到真正惶急的表情。他可以肯定,梁野并没有说谎,没有耍弄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在说真话。

“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冯斯说。

“不能让疫苗扩散。”梁野说。

“你说错了吧?”冯斯说,“不能扩散的不是病毒么?疫苗有什么问题?”

“病毒只是诱饵,疫苗才是关键!千万不能让疫苗扩散!”梁野吼道,“记住这一点!别废话了!”

冯斯能看出,除了疫苗的事情之外,梁野还有重要的话想要说,但似乎留给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不然这个一向有风度的人不会出口那么无礼。他当机立断地点点头:“我记住了,不让疫苗扩散。还有别的话吗?”

“不管能不能阻止疫苗扩散,守卫人的未来、也就是人类的未来终究还是得靠你。但是你还是没有找到你真正的力量,尽管我能感觉到,你的蠹痕比过去又强得多了。”梁野说着,身体在两人的视线里忽长忽短忽胖忽瘦,有时候甚至看来已经断成了两截。他真的已经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一道影子,垂死挣扎的影子。

“没错,我在这个村子里吞掉了一整朵巨型魔花,但对于蠹痕的使用确实没有太多新招,就像蓄了一池子的水却放不出来一样。那你有什么建议吗?”冯斯问。

“放开你的思想。”梁野说,“你太循规蹈矩了,总把蠹痕当成念书一样,一个年级一个年级地往上爬。你需要再疯狂一些,再野蛮一些。”

“循规蹈矩……疯狂一些……野蛮一些……”冯斯怔了怔。

身旁的文潇岚却已经惊呼出声:“梁野,你……你怎么了?”

梁野的整个身躯都已经被压缩得极扁极薄,恍如一张照片。在一种无法捉摸的力量的拉扯下,这张“照片”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被缩短,倒像是八十年代神话片里的原始特效。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忽远忽近,时大时小,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干扰。

“永别了,天选者。”梁野的声音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外,“记住我的话,时间不多了,真正释放出你的天性,你的蠹痕远比你想象的更强大!还有,魔花不仅仅是放大器……”

这是梁野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身躯终于被压缩到极致,仿佛宇宙坍缩成原点一般,骤然消失不见。他所带来的蠹痕干扰也消失了,村民们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像是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奔跑。

“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梁野……真的会这么永远消失不见?”文潇岚呆呆地发问。

“这不是很正常么?”冯斯反问,“这就是魔王世界的真相。每一个人都可能像这样突然消失掉,就像之前你在幻域里看到的墓碑一样。不管是大头还是梁野,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姜米和小樱。”

文潇岚默然。冯斯接着说:“所以,梁野说得对,我必须要找到我的蠹痕真正的含义。不然的话,对付一个陈广泽都要费牛鼻子劲,站在魔王面前终究还是一个肉包子。”

正说到这里,远处跑来一个人影,那是被村民们叫回来的关雪樱。文潇岚和关雪樱久别重逢,彼此都很兴奋,但也知道时间紧迫,稍微交流了几句之后,文潇岚就把关雪樱推向了冯斯:“我们俩有的是时间聊天,先让这个肉包子和你说话吧。你这个发声软件还真好听。”

“找到什么了吗?”冯斯问。

“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关雪樱说,“我弟弟不是一直智力不高学习很差么?村里唯一的那位老师就主动跟爸爸说,他可以在每天放学后帮弟弟补习。”

“我知道那个老师,你和我说过的,村里小学和初中混在一起的唯一一个老师,那个戴眼镜的老头儿,什么课都他一个人教,村里人看盗版影碟他还管念字幕。”

“现在回想起来,老祖宗的目的就是要村里人足够愚昧,什么都不懂,罗老师不应该会主动提出帮人补习,更别提是我弟弟那种智力的。”关雪樱说,“所以我觉得,他做这件事可能是我妈妈早就安排好的。”

“这个想法确实有道理,甚至于罗老师本身就和你妈是一伙的也说不准。嗯,在我身边呆久了,你也有点御手洗洁的味儿了。”冯斯满脸的大言不惭。

“大头哥哥说过,推理小说里的侦探都是骗人的,其实狗屁不通,都是坑钱的推理小说家拍着脑袋瞎想出来的。”关雪樱说。

冯斯狼狈地摆摆手:“大头怪的话怎么能信,那个王八蛋发起疯来连他自己都要鄙视……说正经的,你是不是在罗老师家找到了什么?”

“嗯,他的家这次也被拆了,但地窖的门并没有被废墟掩盖。”关雪樱说,“我钻进地窖找了很久,发现了一包东西,感觉对你有用。”

她递给冯斯一个牛皮纸包起来的和一本字典差不多大小的纸包。冯斯拆开层层包裹的牛皮纸,发现里面最后剩下的其实只是一本陈旧的笔记本。他翻开笔记本,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不少东西,但都是——日语。尽管日语里也使用了不少汉字,但单凭那些汉字实在是没法儿看懂笔记的意义。不过,通过其中的关键字,冯斯至少可以猜出这本笔记所讲的内容的大方向是什么。

——那些稀稀拉拉的汉字,指向了魔王鲁赞和他的四个寄魂。

看来王欢辰还真没骗我,冯斯想,魔王鲁赞和他的四个寄魂,格萨尔王的传说,到最后真的能和现实世界里的“魔王”联系起来。但见鬼的在于,上杉雪子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中文写作水平不够,留下的这本笔记本是用日文书写的,即便是学霸文潇岚看了也是一脸懵逼。

“我们只能先离开这里,去找一个懂日语的人来翻译一下了。”冯斯说,“不过,按照梁野的说法,现在最急迫的是先去阻止守卫人们使用疫苗。”

“这并不矛盾。”文潇岚说,“守卫人里肯定能找到懂日语的,我们赶紧去吧。”

这话提醒了冯斯:“妈的,糟糕了,我好像还没找到从这团迷雾里闯出去的办法。”

他又去试了试,果然,一旦走进浓雾深处,就会有一股无法突破的阻力硬生生把他挡回去,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改变。他又尝试着创造出一台类似于微型直升飞机一样的飞行器,由飞行器带着他升入天空,但同样的,天穹之上也存在着那股阻力,飞行机被直接按了下来,逼得他又临时创造出一朵降落伞带着自己落地。

其他诸如能吹散雾气的巨大风扇、能消解雾气的药物他都试过了,对于这些要求,附脑一概不予理会,反而回报给他锥子扎一样的头疼。到最后他只能沮丧地躺在地上望天,文潇岚和关雪樱默默地坐在一旁陪着他,谁都不去打扰。

在吞食了魔花之后,冯斯明显能感觉到蠹痕力量的急剧膨胀,轻松击败陈广泽就是证明。但他深知,这样的能力仍旧不足够,至少在魔王面前是远远不够的。哪怕他能直接造出原子弹来,又能如何?轰掉魔王然后把地球送入核冬天么?

梁野的话带给了他希望,但却并没有提供实质性的指导。尤其是最后一句话里所说的“魔花不仅仅是放大器”,似乎是想要指点他,发挥出被他整朵吞掉的魔花的作用。但魔花如果“不仅仅是放大器”,还能是什么呢?

大概是指魔花扭曲空间的特性吧?冯斯猜测着。玄化道院的道士们,就是想要借助魔花提升实力,结果玩砸了把自己陷入了无法逃脱的异空间。张献忠地宫能够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始终藏在那么小的一个近乎数学意义的“点”里,也和地宫里那些数量惊人的魔花密不可分。那么,是不是自己还能发掘出这种特性,使得自己获取第三种蠹痕,可以像王璐或者范为琳那样扭曲空间呢?那样的话,应该就可以突破这层古怪的迷雾,回到正常的世界里了吧。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文潇岚和关雪樱说了。文潇岚表示赞同,关雪樱却皱着眉头陷入了思考中。冯斯问她:“怎么了小樱?”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关雪樱的手机发出圆润的女声。

冯斯微微一愣:“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太执着于某一个附脑的单一功能了,”关雪樱说,“你还记得你以前教我篮球的时候说过的三威胁吗?”

冯斯记得。那已经是他还在学校里当大学生的时候的事儿了。在观摩了几场冯斯参加的篮球赛后,关雪樱感觉很好奇,也曾趁着冯斯练球的时候,跑到篮球场去向他询问一些篮球基础知识。冯斯知无不言,有一次就讲到了三威胁动作。

“如果一个球员在投篮、突破和传球三方面都有一定的功底,那么摆出三威胁的姿态之后,对方就会很难办,不知道该选择怎么样的防守方式。”冯斯说,“当然,真正的三威胁,得到高段位的球员才能做得好,尤其是NBA球星,我们这些野球场上的菜鸟,能够把突投这两项威胁练出来就算很不错了。”

“那NBA球星能怎么样?”关雪樱问。

“如果是一流以上甚至于顶级球星的话,三威胁做得好对防守球员会是很沉重的心理压力。”冯斯解释说,“对他们而言,突破、投篮、传球的动作都可以做得浑然一体,让人无法预测下一步的动向。而我们这些菜鸟,一个技术动作都练不好,遇到职业球员是很容易让对方判断出你的进攻意图的。只不过嘛,平时打野球或者校内联赛,对手同样也是菜鸟,倒是不太有所谓,把一项技术练到足够熟练就成。”

此刻关雪樱突然提到三威胁,看似八杠子打不着,但冯斯明白,关雪樱这个姑娘冰雪聪明,而且由于并不是像他和文潇岚那样经受着正规教育长大,思路很有可能偏离常规——却往往有效。

“你是不是想说……浑然一体?”冯斯试探着问,“就像我以前和你讲解三威胁时说的那样,所有的技术动作收发随心没有明显的界线,让人防不胜防。”

关雪樱点点头:“我觉得,你太在意每一个蠹痕的功能了。你唤醒了自己的附脑之后,就想着怎么去创造物质;你得到了刘哥哥的附脑之后,就想着操纵时间。现在你吞掉了魔花,又开始琢磨着怎么转移空间。转移空间很好,我们都能离开村子啦,但我觉得,这样的思路长远看起来还是不够好。”

“你说得对,还真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冯斯叹了口气。

“你也许应该仔细想想,你的蠹痕结合在一起能怎么发挥作用,就像三威胁那样。”关雪樱说,“还是你和我讲过的,一个角色球员只需要跑到空位接球投篮,但一个超级球星随时要准备好表演所有的技术。你就是那个超级球星。”

“谢谢。”冯斯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那本超级球星就去琢磨一下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个人一直呆在四合村里。以冯斯现在的能力,足以很轻松地制造出全村人的口粮和日用品。他就像后勤部长一样,先把足够用几天的物资创造出来,然后一个人在祭坛里或坐或站或躺,思考着自己蠹痕的进化问题,困极了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搞得蓬头垢面状若流浪汉。但冯斯知道,自己必须搞清楚这个问题,否则出去了也是送死,更不可能从魔王手里把姜米救回来。

他努力地调动着蠹痕,的确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似乎可以操纵空间的感觉。这一天中午的时候,他在午睡初醒的迷迷瞪瞪中,心念一闪,把一块距离自己好几米远的石头瞬间转移到了面前,差点撞到鼻子。可见梁野说得没错,巨型魔花不仅仅让他原有的力量得到了加强,还赋予了他操纵空间的初步能力。如果勤加练习的话,这将成为他的又一门利器。

但这仍然不够,远远不够。关雪樱是对的,如果他只会投篮,如果他只会突破,如果他只会传球,他都不能成为超级球星。不成为超级球星,是不可能打败魔王的。

几天之后,各种生活物资用得差不多了,冯斯又创造出了一批。这几天肉体上的疲累困顿好像反而让他的附脑更加活跃,创造起物质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再也不是过去变块巧克力都费事的光景了。

“要是以前的话,变出这一堆米啊面啊肥皂啊,足够你在床上躺半个月了。”文潇岚说,“魔花总还是对你有帮助的。”

冯斯怔了怔,眼前一亮:“其实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果我把蠹痕的力量催动到极致,并且一直持续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那样恐怕会累死吧?”文潇岚说。

“也许累死,也许在累死的过程中能逼出我的极限来。”冯斯说,“事情都到这地步了,再戒急用忍也不会有用了,不如赌一把。反正我一向运气挺好的。”

“运气再好也有用完的时候,别真把自己当超级赛亚人了,再说超级赛亚人也会死的啊。”文潇岚的脸上充满了忧郁,“但是我知道,你这个孙子一辈子油盐不进什么劝都不听,所以我也不劝你了。你要是挂了,我替你收尸。”

“你太仗义了。”冯斯翘起大拇指。

他独坐在祭坛中央,思索了好一阵子自己应该怎么把蠹痕消耗到极限,必须要找到某一样在蠹痕创造范围内的东西,难度又必须足够大。最后他决定,管他三七二十一,想到什么就试什么,反正都是消耗嘛,造出什么都不算白造。

于是他先指挥着村民们替他清出了大片的空地,然后开始制造各种玩意儿,从镶钻石的手机到顶级配置的电脑,从重机枪到皮卡,从绝版乐高泰姬陵到原比例的大卫雕像,魔花赋予的强大力量让他可以造出许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真的像从百宝囊里往外倒东西一样。而且,和以前不一样的在于,连续创造了那么多东西,他竟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相反的,似乎精神越来越兴奋,创造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这是魔花带来的效果呢,还是独立的附脑不再受大脑约束了?冯斯想着,总而言之简直邪门。当我并没有怀着“提高自己”的功利目的去练习,而只是随心所欲地想弄什么就弄什么的时候,蠹痕反而像被包养的二奶一样千依百顺有求必应。

他兴致一来,忍不住恶趣味大发作,打算创造一个体量足够大的东西:一座篮球场。但脑子里一恍惚,原本想要建造的是那种标准木地板并且带灯光的好场地,不知道怎么的,下命令时一走神,又想到了学校里他经常练球的那块水泥地破场子。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大片水泥地,地上的中场线、三分线、罚球弧等都被磨得很模糊了,场地两端耸立着两个篮板上漆都快掉光了、篮筐都歪了的破篮球架子。

“我他妈还真是屌丝命。”冯斯自嘲地笑了笑,“连他妈变个篮球场都给我最低配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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