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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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姬露出惊讶的表情:“公子的意思,四十万两还不够,还要让他们继续投钱?”

“没错!”云襄冷冷道,“只要让他们看到翻本的希望,没人有决心让自己最先的投入全打了水漂。相信你的同伙已经做好准备,他们为复国花的每个铜板,最终都会落到你们的口袋中。”

碧姬怔怔点点头:“我们的复国计划,是要花钱买通高昌城负责守卫的叛军将领。不过,这个将领是由我们的人假扮。”

“四十万买通一个守城叛将,太奢侈了。”云襄笑道,“应该让他们花钱去买满朝文武,资助忠于公主的将领招兵买马,这钱花起来才永远没有尽头。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得让他们坚信四十万两银子就足够了。”

“可是,”碧姬犹豫道,“咱们若不见好就收,一旦他们有所怀疑,咱们恐怕就别想离开巴蜀了。”

“你以为见好就收,就能平安离开?”云襄冷笑道,“唐笑是什么人?叶二公子又是什么人?只要他们为你的复国投下第一笔钱,肯定就会将你严密监视起来,牢牢控制在手中。你以为他们的钱那么好赚?你以为他们的投入不求回报?”

碧姬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得用命去赚这钱?”

云襄悠然一笑:“你若照我的话去做,我保你不仅能赚这钱,还有命去花这钱。”“我凭什么相信你?别跟我提你那六万两银子,它还不够买我一个手指头!”

云襄没有直接回答,却貌似随意地笑问道:“禹神绝技传千古,门下八将亦流芳。不知你属于哪一门?烧几炷香?”

碧姬浑身一颤,惊讶地瞪着云襄,迟疑半晌,终于缓缓答道:“始祖帐前第八将,黑石台上第一香!不知公子又是哪一门?烧几炷香?”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缓缓伸出左手,亮出大拇指上那枚古朴典雅的玉扳指,肃然道:“禹神嫡传第一人,白石台上不烧香!”

碧姬听了云襄的切口,再见到云襄手上的扳指,顿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千门莹石扳指!你……你是千门门主?”

“这个并不重要。”云襄淡淡道,“你肯不肯信我一回?”

“信你又如何?不信又怎样?”碧姬咬着嘴唇问。

“你若信我,咱们就合作捞这一票。我包你不仅平安无事,还能赚得盆满钵满,下辈子都不用再冒险。”云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容光,“你若信不过,咱们就此收手,让那些钱永远停留在我们的梦想中。”

“依我的直觉,公子并不是为钱谋事吧?”碧姬意味深长地笑问道,“就不知公子是要借腹怀胎,还是要假道伐虢?”

借腹怀胎与假道伐虢乃千门三十六计中的两计,借腹怀胎是利用别人的骗局实现自己的计划;假道伐虢更是黑吃黑的阴损招数。碧姬心知与千门同道打交道,不能不仔细堤防。却见云襄诚恳地笑道:“我既不会借腹怀胎,更不会假道伐虢,而是要与你精诚合作。我愿向禹神立下毒誓。”

碧姬心知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同道老千手中,无疑是最大的冒险,哪怕对方就是千门门主,但要她就此放弃一夜暴富的机会,却又十分不甘心。想想就要到手的几十万两银子,若是就此放手,恐怕下半辈子都会在懊悔中度过。权衡再三,她终于缓缓跪倒在地,伏身拜道:“千门摇将黛姬娜,叩见门主公子襄。姬娜愿誓死追随门主,唯门主马首是瞻!”说着,她也亮出了代表千门摇将身份的黑石戒指,既然决定相信对方,她干脆做得漂亮一点,彻底拜倒在公子襄面前。

千门门主之下原有八将,相传千门始祖大禹当年手下曾有八名心腹干将,为大禹谋夺天下立下过赫赫功劳,千门后人将他们尊为千门八将。古人多以单字为名,大禹帐下八将也是如此,分别名为正、提、反、脱、风、火、除、摇,分别以赤、橙、黄、绿、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玉石戒指作为信物。后来千门分裂,八将分别传下八个千门旁支,他们的名字也成了嫡传门人的代称。先前二人切口中提到的黑石台与白石台,就是各自的门派渊源,碧姬自称烧第一炷香,就是说自己乃摇将嫡传。而云襄称白石台上不烧香,是因为千门未分裂时,门主乃祭奠禹神的主持,并不亲自上香。这些切口是千门中人相互辨认的暗号,只在门人中口口相传,非千门中人不得与闻。

云襄早猜到碧姬是千门中人,却没料到她竟然还是千门八将中的摇将。虽然知道千门中人唯利是图,视忠义为粪土,他还是对黛姬娜的拜服感到高兴。他不需要这个高昌假公主永远的忠义,只要她这次相信自己,依令行事就够了。缓缓扶起黛姬娜,云襄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碧姬公主没有答应协议上的条件,并没有让唐笑感到意外,但她提出的条件却令唐笑和叶晓大为愤慨,尤其要将投入增加到四十万两银子,这简直就是成心为难!当众人在酒宴上听到公子襄替公主带来的口信时,纷纷破口大骂。云襄见状笑道:“既然大家对那公主的条件无法接受,不如我这就回了她。”

“不忙!”唐笑眼珠骨碌一转,“这么大一笔生意,总要经过多次讨价还价才能最后成交,这再正常不过。我们希望能与公主当面谈谈,看看能否打消她这些可笑的念头。”

在唐笑的安排下,谈判在桃花山庄进行。在丝竹管弦的悠扬乐声中,唐笑向四周一指:“不知碧姬公主可否还记得这里?”

“碧姬当然记得。”少女款款道,“这里是主人买下碧姬的拍卖场。”

“原来公主还没有忘记。”唐笑拿出原来拟定的那一纸协议,调侃道,“公主既已卖身为奴,还有何资格与主人谈条件?”

少女不亢不卑地答道:“碧姬上次拍卖的只是自己,不是整个高昌。虽然碧姬报仇复国心切,不惜出卖自身,却也不能答应出卖祖国。”

唐笑没想到一个异族公主,言辞竟如此犀利,一时无言以对。叶晓见状哈哈一笑:“公主言重了,没人让你卖国。你若对咱们的条件不满意,大可提出些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这样大家才有可能合作嘛。”

“碧姬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少女淡淡道,“碧姬不是生意人,不会讨价还价,复国大事也不是生意,恕碧姬无法退让。”

没想到碧姬如此有主见,大出众人预料。唐笑与叶晓等人商议半晌,碧姬在公子襄说合下,勉强答应了唐笑大部分条件,却坚持四十万两银子的投入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见谈判陷入了僵局,公子襄提议道:“对复国大事来说,四十万两也只是小数目,不知大家可否找钱庄周转,凑齐这笔款子?不一定会花到这么多,但咱们总得让碧姬公主看到咱们的实力和诚意吧?”

几个富家公子又密议半晌,最后勉强答应。双方都作了一定让步后,签下了一份秘密协议。协议规定,唐笑和叶晓等人出资四十万两助碧姬公主复国,成功后她以高昌二十年的关税作为回报,并授予众人在高昌自由开设钱庄和经商的权利,成为享有特权的异国商人。

协议虽然拟定,不过唐笑还要亲自带人去高昌考察,以确定复国的可能和所需的资金。在真正投资之前,他们会非常谨慎地评估风险与收益。对这一点公子襄并不担心,他已从碧姬口中得知,她的同伴已在高昌作好了一切安排,完全有把握骗过人地生疏的唐笑。若再让魔门在高昌予以配合,定能让那场大戏演得天衣无缝。

叶晓见协议终于达成,总算松了口气,笑着提议道:“咱们何不到幽园去玩上两把,不知公子襄平日都喜欢玩什么?”

云襄笑着摊开双手:“除了花钱,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众人轰然大笑。说话间云襄已随唐笑来到幽园,进门就是斗狗场,十几只恶犬被驯兽师拴在柱子下,正狂吠咆哮,令人胆战心惊。

云襄在一条静卧不动的黑色獒犬前停了下来,这只獒犬肮脏的皮毛上尽是凌乱斑驳的疤痕,触目惊心。它在陌生人面前,不像别的斗犬那样目露凶光咆哮狂吠,只是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个绅士。听到有人走近,它也仅把目光转过去,冷冷地打量着来人。

云襄突然发觉这獒犬的目光竟与人有几分相似,自傲、孤独,似不屑与同类为伍。从它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讨好或敌意。云襄不禁走近两步,想摸摸它的头,突听身后唐笑一声惊呼:“小心!别靠近阿布!”

云襄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怎么了?”

唐笑不由分说将云襄拖开两步,失色道:“阿布是条犬中杀手!你别看它安静祥和,可一旦发动攻击,往往一口致命,无论人还是犬,从无幸免,连驯兽师也不敢轻易靠近。咦!你方才已走进它的攻击范围,它却没有动!”

“也许它看出我没有恶意吧。”云襄笑道,“它连驯兽师也咬?它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唐笑耸耸肩,“阿布原是一条流浪犬,只因它先后咬死了十几条家犬,咱们便用药将它放倒,弄到这斗狗场。没想到它竟百战百胜,成了斗犬中的不败杀手。前日有人从西域带来一只杀人王,指名要挑战阿布,那只杀人王也是从未败过。山庄已经有两只最好的藏獒死在它的口下。”

“西域杀人王?”云襄哑然失笑,“怎么听着像是黑道凶徒?”

唐笑点点头:“这绰号一点不夸张。它简直是为杀而生,虽然体形不大,却异常彪悍结实,头大颈短,下颚粗壮,能轻易咬碎牛骨。它的皮毛坚韧结实,不知疼痛,即便被咬得肚破肠流也决不退缩,并且它天性好斗,一旦咬中目标双颌就紧紧扣死,决不松口,直到将口中的肉撕下来为止。这种恶犬能轻易战胜两条体形比它大一倍的恶狼。它在西域大名鼎鼎,不过到了这里,所有人都称它为西域杀人王。”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斗狗场,那是一个三丈见方的铁笼子,笼子周围已有不少人就坐。唐笑将云襄安排在靠近笼子的位置。叶晓带头下注,几个富家公子也不甘落后,纷纷掏钱买了阿布胜。

没等多久,两只斗犬被带入笼中。铁链方解,体形矮小的西域杀人王就闪电般蹿了出去,张嘴就咬向阿布脖子。阿布大约从未见过如此迅速的对手,有些猝不及防,勉强让过了咽喉要害,却还是被咬中了肩胛。它拼命挣扎跳跃,将西域杀人王矮小的身体甩得平平飞了起来,却依旧无法令对方松口。两只斗狗紧紧纠缠在一起,直到西域杀人王连皮带骨生生撕下口中的肉,它们才终于分开。阿布喘息着缩到笼子边,肩胛上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西域杀人王囫囵吞下口中的皮肉,又闪电般扑向对手。阿布似乎已不敢恋战,转身想逃,却被西域杀人王一口咬住了腰部。待对手一口咬实后,阿布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它猛然转回头,返身咬中西域杀人王腹部,拼命甩头撕扯,由于对手死咬着它的腰部,它简直就是在撕扯自己的皮肉,它在撕开对手肚子的同时,也生生将自己的后腰撕开,一时鲜血喷溅,血肉模糊。两只斗犬俱悍勇无匹,虽身负重伤,依旧紧紧纠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挣扎不止。

看客们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喝,震耳欲聋。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只见阿布终于将西域杀人王从自己腰上扯了下来,远远甩了出去。两只斗犬咆哮着软倒在地,浑身俱为鲜血染红。

西域杀人王虽已肚破肠流,却还在拖着肠子蹒跚着向对手爬去;阿布小声呜咽着,慢慢软倒在地。评判见两只斗狗俱无力再战,立刻中止了比赛,由于阿布已倒地不起,因此西域杀人王最终胜出。

众人发出一阵叹息,纷纷盛赞西域杀人王的斗志。叶晓与几个富家公子则在破口大骂阿布的意外失败,令他们输了不少银子。

驯兽师进入笼中,分别将两只斗狗抱了出来。在经过云襄身边时,他发现阿布的肚子还在微微蠕动,不由问道:“它还活着?”

“只剩下一口气而已。”驯兽师遗憾地摇摇头。

“我要买下它。”云襄突然道。

“算了,”唐笑拍拍云襄的肩头,“它就算能救活也已经彻底废了。你要喜欢斗狗,我另外送你一只。”

“不!我就要它!”云襄凝视着阿布暗淡无光的眼睛,就像看到在死牢中垂死的自己。

“好吧,我把它送给你。”唐笑无奈地对驯兽师摆摆手,“将它送到公子襄的马车上。”说完他又转向云襄,提醒道,“无论多好的斗狗,一旦败阵,就再也没有过去的勇猛了。”

“我要它,并不因为它是一只优秀的斗狗。”云襄话音刚落,就听那边传来一阵如丧考妣的号啕大哭。那只西域杀人王伤势过重,已经一命呜呼,令它的主人痛哭不已。

马车缓缓奔行在幽暗的长街,车中,云襄默默为阿布裹好血肉模糊的伤口。

“公子,你想知道的事差不多都有结果了。”车夫回头一笑,递过来一封厚厚的信。云襄将信收入怀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辛苦了!”

“公子,唐门宗主唐功德今日黄昏突然来到成都,不知这消息对你是否有用?”车夫意味深长地笑问道。

“任何消息,对我都有用。”云襄说着递过去一张银票,他神情未变,心中却暗自惊异。唐门宗主唐功德,任谁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心惊。

十一、演戏  

回到芙蓉别院,云襄先让下人将阿布抬下去小心照顾,然后令人去请顾老板。不一会儿顾老板赶到,二人客套寒暄后,云襄立刻开门见山:“听说唐功德到了成都,顾老板可否安排我见上一见?”

顾老板满面惊讶:“公子消息真是灵通,我也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唐宗主一向行事低调,不喜应酬,常人要见他实在不容易。”

“我不是要和他把酒论交,哪怕只远远看他一眼都行。”云襄忙道。千门中有阅人之术,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一方霸主,真正对他有所了解后,才有信心在他眼皮底下实行自己的计划。

顾老板沉吟起来:“容我想想办法,一定不让公子失望。”

将顾老板送出门后,云襄回到自己房中,仔细关上房门,这才从袖中拿出风眼的信。将厚厚一叠信纸抽出,草草看了一遍,然后从中抽出几张仔细铺在桌上。剩下的则随手塞入抽屉。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正意图,他要风眼调查的东西多而繁杂,就算风眼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兴趣所在,有关唐门和叶家的情报,在所有汇报中并不占多大比重。

对着寥寥几页信纸看了半晌,确信已将之牢记于心后,云襄这才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成灰烬。然后他铺开纸墨,飞快地写下了一封书信,让下人叫来寇元杰,将信郑重地交给他:“将这封信立刻飞传寇门主,他看到信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寇元杰见信封得严严实实,也没有多问,点头退了出去。父亲看到信后,自然会回信告诉他内容,他不怕云襄搞什么鬼。

待他离开后,云襄这才对门外高喊:“来人!让碧姬公主前来伺候。”

片刻后碧姬来到房中,云襄叮嘱道:“明天一早,唐笑将带人动身去高昌,随他前去的可都是老江湖。让你的人作好准备,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碧姬眼眸中闪出兴奋的光芒,猎物终于开始接近陷阱了!

清晨,薄雾如烟,四野无人。众人早早赶到郊外,为唐笑送行。

“大家请回吧!”唐笑团团一拱手,“半个月后我就能赶到高昌,最快一个月内就有回函。大家见到我的印鉴和亲笔信,再决定是否向高昌放款。”

叶晓笑道:“你放心,见不到你的亲笔书信,我们不会轻举妄动。”

目送着唐笑一行纵马而去,云襄与寇元杰交换了个眼神,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昨晚那封信将赶在唐笑之前送到寇焱手中,就算碧姬的同伙有什么闪失,魔门也一定有办法将破绽补上,云襄对此深信不疑。

回到别院,就见顾老板已等候多时,见云襄回来,他终于舒了口气:“今晚叶继轩在雅客居宴请唐功德,你可以在那里见到唐宗主。”

云襄眉梢一跳:“太好了!有劳顾老板安排。”叶继轩就是巴蜀巨富的叶家之主,能同时见到巴蜀地界两大头面人物,云襄自然喜出望外。

“不过这次要委屈公子。”顾老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叶继轩这次没有邀请旁人,所以我只能安排公子假扮斟酒送菜的小厮。雅客居的老板与我交厚,我已推荐你到他那儿做几天小厮,不知公子能否屈尊?”

云襄哈哈一笑:“这样更好!我也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雅客居是成都一处知名的酒楼,规模不大,接待的却都是巴蜀一带的头面人物。这里无论从环境到菜品还是上菜的伙计,真正做到了一丝不苟。所以当唐功德看到一个陌生的伙计笨拙地端菜进来时,不由随口问了句:“新来的?”

“是!”那伙计低眉顺眼垂手作答,但唐功德却觉得对方有一种莫测高深的气质,不过听到对方呼吸滞重,脚步轻浮,他又暗笑自己有些多疑。挥手让那伙计退下后,他转向对面那咳嗽连连的老者:“叶老弟,你这身子……”

“唉!老了,不行了!”对面那面色疲惫的老者遗憾地摆摆手,虽然年纪比唐功德要小得多,不过看起来他却要苍老得多,“三天两头地生病,让亲家翁笑话了。”

唐门七小姐许给了叶家二公子,虽然尚未过门,但私下里叶继轩已与唐功德以亲家相称。虽然是巴蜀巨富,但只有攀上唐门,叶家才算是有了长久富贵的保障。端起茶杯略啜了一口,叶继轩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目的:“唉,我老了,想早日看到七小姐过门,也好了我这桩心愿。”

唐功德笑而不答。叶家有两个儿子,长子叶翔是叶继轩前妻所生,虽生性愚鲁,却敦厚善良;次子叶晓为叶继轩续妻所出,虽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却是个有名的纨绔。本来叶继轩有意将家业传给宠爱的次子,又怕他生性浮滑,不是守业的料。长子固然稳重,却又少了商人的精明,难保将来不会被人所欺,所以叶继轩至今还在两个儿子间摇摆。唐功德希望自己未来的女婿能成为叶家之主,便用儿女婚事给叶继轩施加压力,希望对方早做决定。

“七姑娘年纪尚幼,老祖宗还舍不得放她出门。”唐功德叹了口气,“不过亲家翁不必担心,我会尽力说服老祖宗,了却你这桩心愿。”

老祖宗是唐功德生母,唐门硕果仅存的长辈。叶继轩见对方抬出这天牌,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此时门扉轻启,方才那个上菜的伙计又端茶进来。叶继轩面色一沉:“怎么搞的?连门都不敲,不懂规矩?”

那伙计吓得面如土色,垂手不敢作答,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唐功德见状笑着摆摆手:“算了,你退下吧。没有传唤,不得擅入。”

“是!”那伙计垂手退了出去。出门后,他脸上的惶恐一扫而空。从方才的只言片语和两次观察中,他已经证实了关于叶家的一些传闻。叶继轩劳碌一生,已经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但他依然还没有选定继承人。这就像鸡蛋上出现的裂缝!更让人意外的是,唐功德与唐功奇除了年纪差着几岁,外貌竟十分相似,不愧是嫡亲的兄弟。

离开雅客居的路上,一个完整的计划开始在云襄头脑中渐渐形成,以观人术看过唐功德和叶继轩后,他知道这计划有相当大的把握。

没过多久,唐笑的亲笔信如期而至。叶晓立刻取出众人存在钱庄中的银两,雇最好的镖师送往高昌。在焦急等待一个月之后,唐笑的第二封信又送到叶晓手中。匆匆看完信,他慌忙出门去找公子襄。

这两个月来,公子襄全然不为高昌的事操心,整天只是吃喝玩乐。当叶晓找到他时,公子襄正在桃花山庄与一干姑娘饮酒作乐。

“云公子你快看!”叶晓顾不得有粉头在场,急忙将唐笑的信递过去,“你快拿个主意!不然咱们都得玩完!”

云襄接过信,斜着醉眼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情况有变,需追加二十万两,急!

“那就再追加二十万两银子呗。”云襄不以为意地将信还给叶晓,继续与身旁的姑娘嬉戏调笑。

“你说得倒轻巧!”叶晓挥手将几个姑娘全赶了出去,“咱们不知那边的情况,贸然追加银子,也未必能达到目的。”

“你是否信得过唐笑?”云襄笑问道。

“废话,唐笑与我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然没问题!”

“那不就结了!既然他说需追加二十万两,咱们就照做,不然前面的投入就打了水漂。”

“这不是钱的问题。”叶晓急得连连跺脚,“这事在计划之初咱们就知道风险不小,这点钱咱们也都还亏得起。我能坦然告诉大家计划失败,净亏四十万两银子,却未必能说服大家再追加投入。咱们都不是第一天做买卖,谁都知道亏钱的生意千万不能再投入。”

“那咱们前面的投入,岂不就白白打了水漂?”云襄很是不甘。

“要不,云公子将这二十万两独自扛下来?”叶晓满是希翼地望着云襄,“唐笑咱们都信得过,他说再追加二十万两,肯定是有把握。事成之后咱们按投入分享利益,云公子将成为最大的东家。”

还真将别人当成了傻瓜。云襄心中暗自好笑,脸上却满是遗憾地连连摇头:“二十万两银子对我来说倒是不成问题,不过你叶家可是巴蜀巨富,你却一个子儿不出,怎么让我相信这投入没有风险?”

叶晓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若是往日,这一二十万两银子我自己也拿得出来,不过最近我手头正紧,别说一二十万,就是一两万银子我也有些困难。不瞒云公子说,这次冒险我瞒了家父,若再往里投钱,恐怕……最近家父正全面考察我和家兄,以便从中挑选一个继承家业,若发现我瞒着他挪用了如此大一笔银子,还净亏十万两,只怕我永远别想继承家业了。”

“不至于吧!”云襄奇道,“叶家乃巴蜀巨富,几万两银子也不过是点儿小钱,令尊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钱就改变决定吧?”

叶晓叹了口气:“家兄愚鲁,按说我最有资格继承家族事业,何况我与唐门七小姐还有婚约。最近家父体弱多病,有意将生意全部交给我打理。若在这节骨眼上发现我账上短了十万两银子,老头子非宰了我不可。家父一再告诫,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再怎么奢侈浪费都没多大关系,就怕胡乱折腾。所以这事还要公子帮忙,先帮我遮掩过去。”

云襄叹道:“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我虽拿得出来,却也不能独自冒如此大的风险啊。”

叶晓想了想:“要不这样,咱们先约见几个合伙人,看看他们能拿出多少,不够的就由咱俩平摊。不过我现在拿不出现银,所以只有给公子你打个欠条,一旦这项投入见了效益,我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若这项投入最终打了水漂呢?”云襄问。

“我依旧不会少公子一个子儿!”叶晓忙道,“只要公子助我度过眼前这难关,一二十万两银子对我来说,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襄想了想,终于点头道:“好吧!就照叶公子所说。”

叶晓大喜过望,忙对云襄连连拱手:“云公子这是帮了我大忙!能交公子这么个朋友,真是我叶晓三生之幸也!”

二人商议停当,立刻召集几个共同出资的富家公子,果然如叶晓所料,几个人再不愿拿出更多的钱。叶晓只得与云襄各自分担十万两,并照约定给云襄写下了十万两的借据,由云襄择日将总数二十万两银子给唐笑送去。

当碧姬听说云襄花了二十万两,仅换到一张借据时,差点没有将云襄吞了下去:“你疯了?咱们是要千别人的钱!不是自己掏腰包!”

“这个比钱更重要!”云襄笑着将借据仔细收了起来。

“这张白条管什么钱?”碧姬气得满脸通红,“再说咱们到哪里去筹这二十万两银子?”

“谁说要筹银子?”云襄诡秘一笑,“咱们只需装几车石头,贴上封条让信得过的镖局送到高昌就行,所花不过几千两路费而已。”

碧姬不解地问:“就算封上镖银走暗镖可以暂时骗过镖局,可唐笑收到石头岂不立刻就穿帮?咱们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放心!唐笑会配合咱们。”云襄悠然一笑,对碧姬挥挥手,“为我研墨,我要给他写封信。”

“唐笑会配合咱们?”碧姬这次彻底糊涂了。

云襄没有理会碧姬的惊讶,又对她吩咐道:“去请元杰过来,这趟镖我要他找人暗中护送,路上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半个多月后,当满载石头的镖车抵达高昌时,立刻有人持唐笑的信物前来接收。护送的镖师收到回执和佣金后,千恩万谢地打道回府,一路上都在为这趟镖的顺利暗自庆幸,谁也没想到这次护送的只是几大车石头。

在高昌都城死囚牢房中,唐笑正为能否活下去忧心忡忡。几个月前他带着随从刚踏入高昌,就被几个自称高昌捕快的黑衣人追捕。原本以为凭借泱泱天朝武林世家的声望,就算高昌国君也要礼让三分,谁知几个捕快却一点儿不给面子。刚开始唐笑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以为凭借自己一身武功,要在这西域小国脱身并不困难,谁知动手后才发现,几个捕快的武功居然远超过自己想象,不仅将自己一行彻底击败,甚至尽数擒拿活捉,无一漏网,自己在这死牢中一关就是几个月。

唐笑正在胡思乱想,就见一个黑衣汉子来到牢门外,将纸墨笔砚递了进来,喝道:“我说你写,错一个字,老子割你一片肉下酒!”唐笑知道对方绝非虚言恫吓,曾有随从为了救自己,已被他们烹杀。他们的野蛮恐怖彻底击垮了唐笑的反抗之心,虽然明知写这样的信就如为虎作伥,会将自己朋友的钱骗个精光,但与自己的性命比起来,钱已经不重要,何况那还是别人的钱。唐笑战战兢兢地铺开信纸,这样的信他已写过一封,不再感到有什么内疚和不安。

半个月之后,当唐笑的亲笔信送到叶晓手中时,他总算松了口气。他匆匆来到芙蓉别院,将信递给云襄:“这事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唐笑信中说,现在只要护送碧姬公主回到高昌,忠于她的兵将就将聚集到她的麾下,一举除掉叛王,夺回王位!”

云襄草草浏览了一遍,将信还给叶晓:“这没问题,我明日就派人将公主送去。”

叶晓松了口气,忙道:“护送公主的大事,本该由我亲自前往,不过最近家父正为立嗣的事左右为难,在下实在无法离开。所以我希望这护送公主的重任,由公子你亲自出马。我会聘请最好的镖师,再加上几名唐门高手,定能保公主和公子你万无一失。”

云襄心知这是要将自己这个最大的债主支开,免得影响他争夺嗣子之位。云襄也不点破,只为难地摊开手:“我一向养尊处优,对西域更是一无所知。这等大事还是委托别人吧,在下实在难以胜任。”

见云襄态度坚决,叶晓只得让步,答应另找合适人选。二人商议停当,叶晓这才告辞。待他一走,一旁听得多时的碧姬奇怪地问道:“唐笑那信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我岂能离开?”

“你若现在不走,恐怕永远都别想走了!”云襄冷冷道,“自从别人投下第一笔钱,就早已将你严密监视起来。你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只要有任何一点儿破绽,你就别想平安离开成都。趁现在你还未露出马脚,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有远离巴蜀,你才有命去花那些银子。”

碧姬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犹豫道:“我若离开,怎么相信你不搞鬼?”

云襄淡然一笑:“既是合作,咱们就该坦诚相待相互信任。我向禹神发誓,赚到多少钱都有你一半。若短你一个子儿,就让我不得好死!”

千门中人信奉祖师爷大禹,这算是最郑重的誓言了。碧姬望着满面诚恳的云襄,心中突然有点依依不舍,不禁莞尔道:“你若短我一两银子,我今生就一定会缠上你,让你永远都别想逃脱我的纠缠!”说着不等云襄明白,她已红着脸逃了出去。

云襄没有留意到碧姬异样的表情,他的思绪已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只有将碧姬送到安全所在,他才能放开手脚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信步来到后院,云襄轻轻吹了声口哨,黑暗中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只巨大的獒犬慢慢来到云襄跟前。云襄伸手想拍拍它的头,它却本能地后退避开。云襄见状不由笑道:“阿布!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摸摸你都不行?”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那只濒临死亡的斗犬竟奇迹般活了下来,只在肩头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此刻这头獒犬不像别的狗那样在主人面前摇尾撒欢,却像个骄傲的武士立在云襄面前,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面对云襄的调侃,它吝啬地动了一下尾巴,然后回头望向身后。云襄顺着它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后院的山石下,尚有一个红衣少女悄然而立,方才阿布就是从那边过来。

“梦兰!”云襄有些意外,自从上次让碧姬侍寝后,柯梦兰就没有再搭理过他。不过云襄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依旧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明天碧姬公主要离开成都去西域,你护送她上路吧。”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少女的愤怒突然爆发,“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吩咐我做这做那?就算你帮过家父,咱们也付了你银子,早已两清!”

云襄对柯梦兰的反应有些意外,一时无言以对。这时寇元杰突然进来,在廊下对云襄道:“添香楼的瑶红姑娘差人来请,马车就在门外。”

这几个月与叶晓混在一起,云襄早已成了各大青楼的常客,凭着他的博学多智和年少多金,很快就成了青楼姑娘眼中的佳公子,添香楼的瑶红就是其中之一,几天不见就会差人来请。此刻寇元杰已发觉场中气氛有异,不等云襄回答便抢着道:“我这就回了她,就说你没空。”

“不,我这就去。”云襄不理会柯梦兰眼中的绝望和凄楚,行若无事地道。话音刚落,柯梦兰已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嘶声骂道:“你去死吧!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说完捂着嘴转身就跑,差点与过来的金彪撞了个满怀。金彪已将方才的情形看在眼里,不由狠狠地指了指云襄,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转身去追柯梦兰。

云襄摸摸火辣辣的脸颊,面无表情地示意寇元杰带路。二人登上门外等候的马车,马车立刻辚辚而行。暖车中,寇元杰打量着神情木然的云襄,嘴角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

马车停下来,云襄下车时已是满面春风,对迎上来的老鸨爽朗大笑:“瑶红姑娘在哪里?快让她前来迎接本公子,今晚我要与她一醉方休!”

第二天一早,当云襄回到芙蓉别院,就见唐功奇迎出来,将一封信递给他:“柯姑娘走了,金彪也走了。你现在越来越像我们需要的人了。”

云襄默默接过信看了看,淡然道:“备马,我要为碧姬公主送行。”

贺豹子百无聊赖地与几个小乞丐在赌钱,一抬头,就见到上次给自己送钱的肥羊,高兴地挥手招呼:“这里!我们在这里!”

几个流浪儿像迎贵宾一样将他迎进街边的破庙,七嘴八舌地问:“你哥儿好久没来,是不是输怕了?”

“怕?”那肥羊顿时急红了眼,“啪”地一声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老子今天带了十两银子,有本事全部赢去!”

几个流浪儿两眼放光,兴奋地交换着眼神,最后将目光集中到贺豹子身上。只见他从容地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拢到一起放到桌上,为难地道:“我这里只有五钱银子,咱们就以五钱银子一把,如何?”

肥羊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收起银子就要走,贺豹子连忙拦住道:“你等等!”他向几个流浪儿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犹犹豫豫地从神龛后的老鼠洞中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有碎银、铜板、玉镯、银钗等小东西,有些东西明显来路不正。贺豹子将那包东西放到破桌上:“这是我们所有积蓄,差不多也值十两银子,你看怎样?”

肥羊随意翻看了一下,这些东西虽然值不了十两银子,却也差不了多远。他勉强点点头:“好吧,就算你十两银子,咱们一把定输赢!”

“就一把?”虽然有必胜的把握,贺豹子还是有些心虚,商量道,“一把是不是不过瘾?还是三局两胜比较好。”

“好,就依你,你先来。”肥羊大度地答应下来。

贺豹子向几个流浪儿使了个眼色,见他们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才从怀中掏出那两枚灌铅的骰子,握在手中往掌心吹了口气,猛地往碗中一扔,口里大叫:“豹子!”

两枚骰子叮叮当当一阵滚动,最后果然俱是六点朝上,包赢不输的豹子。贺豹子暗自舒了口气,虽然这种灌铅的骰子十次有九次能掷出豹子,但这次赌注太大,他还是怕有什么意外,所以坚持三局两胜,这样才有十足十的把握。

不过掷出豹子还只是第一步,这种骰子若落到对方手中,他也有可能掷出豹子,更可能发现骰子中的秘密,所以还得先这两枚特殊的骰子换回来。几个流浪儿早已配合默契,一人悄悄将一条小蛇扔到肥羊脚边,另外一人突然指着蛇大叫:“有毒蛇!”

这个时候只要肥羊被小蛇引开视线,贺豹子就能将灌铅的骰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来,这一招早已屡试不爽。谁知这次肥羊竟对脚边的小蛇毫不理会,抢在贺豹子出手之前一把抄起骰子,跟着一脚踏住小蛇,不以为意地笑道:“一条小毛蛇,别坏了我的赌运。”说着将骰子往碗中一扔,只听一阵叮当乱响,最后也是个豹子。

“这一把平手,咱们再来。”贺豹子笑着抄起骰子,心中并不担心,虽然这次没有换回骰子,不过下次还有更狠的招。他将骰子在口边吹了吹,再次往碗中一掷,口中大叫:“豹子!”

骰子一阵滚动,最后却是一个三一个二仅五点,贺豹子傻了眼,自己特制的骰子,再怎么失手也不可能一个六点都没有!就这一愣神,肥羊已抄起骰子,笑着信手一掷,只听骰子一阵滚动,最后是一个四点一个五点共九点。肥羊哈哈大笑:“九点!我先赢一把!”

贺豹子满腹狐疑地抄起骰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已不是自己熟悉的灌铅骰子。就在肥羊第一次出手时,他已将两枚灌铅的骰子换了!看对方那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两枚显然也不是普通骰子,很可能就是传说的水银骰子!贺豹子只听说过灌水银的骰子,要几点就能掷几点,不过在不知诀窍的人手里,它又跟普通骰子一样,所以不需要换来换去。

贺豹子知道自己的把戏已经被对手看穿,而手中的骰子是不是水银骰子,他却不敢肯定。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赌下去。迟疑半晌,他心中又有了个主意,他先给向一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这才一咬牙将骰子扔入海碗。

“一个五一个六,十一点,赢面不小啊!”肥羊说着正要去拿骰子,一个流浪儿突然一声惊叫,跳起来踢翻了海碗,边跳边叫:“哎呀哎呀,我让蛇咬了。”众人一看,只见他屁股上果然钉着一条小蛇,趁众人七手八脚地帮他弄掉小蛇的混乱当口,贺豹子已抢先捡起两枚水银骰子,当他将骰子放回海碗时,已将之换成了先前准备的普通骰子。他不信肥羊用普通骰子也能掷出豹子。

肥羊似乎没有察觉贺豹子做的手脚,拈起两枚骰子吹了口气,信手往海碗中一掷,两枚骰子一阵乱跳,最后竟然是两个六点!

“你、你出千!”贺豹子气急败坏地跳将起来。却见肥羊笑着问道:“我出千?不知这两枚骰子是谁的?”

贺豹子抄起两枚骰子仔细一看,才发现它们是自己的灌铅骰子。对方第一次用水银骰子换了自己的灌铅骰子,这次又用灌铅骰子换了普通骰子。贺豹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把戏对方早已一清二楚,并针锋相对地使出更为巧妙的手段,他不是肥羊而是狐狸!

“我输了!”贺豹子颓然垂下头,“东西你拿走,不过还望大哥留下个名号。”

肥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将那包东西连同那十两银子一并推到贺豹子面前:“东西我不要,我只要你帮我做点小事。”

贺豹子恍然大悟,盯着狐狸问道:“凭大哥的本事,咱们这点东西肯定不会瞧在眼里。你几次三番输钱给我,定是有事相求吧?”

“聪明!”狐狸眼里露出一丝赞赏,“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

贺豹子狡黠一笑,从怀中掏出方才换下的两枚骰子:“这是水银骰子吧?大哥先教我怎么使,我再考虑是否帮你做事。”

“你条件倒真多!”狐狸无奈摇摇头,只得草草将水银骰子的用法教给了贺豹子,这才将自己所托之事悄悄告诉了他,最后叮嘱道,“以后我每隔三五天就会来这里见你,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贺豹子连忙点头:“你放心,这等传递消息、散布流言、造谣惑众的小事咱们最拿手!”

“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狐狸笑眯眯地拍拍贺豹子肩头,然后转身出了庙门。贺豹子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忙追出大门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寇元杰!”狐狸又露出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千万别告诉别人。”

十二、夺经

三天后的黄昏,云襄正在后院逗弄阿布,就见叶晓匆匆进来。这段时间二人已成酒肉朋友,关系早已密切得勿需通报。二人不及寒暄,叶晓就抹着汗急急地道:“老弟,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怎么回事?”云襄忙问。

“高昌的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现在市面上到处在传,说我在高昌投下了上百万两银子,结果全打了水漂,弄得人心惶惶。”

“哼!银子是咱们的,是赚是亏跟旁人有什么关系?”云襄笑道。

“你有所不知,咱们叶家是开钱庄的。”叶晓耐心解释道,“成都一半以上的人家有银子存在咱们的四通钱庄,这个谣言一经传出,就有不少富商在向家父打听究竟了。”

云襄失笑道:“你前后不过投入了二十万两银子,其中还只有十万两是现银。就算高昌的事有变,二十万两对堂堂巴蜀巨富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有什么要紧?”

“话不能这么说。”叶晓摇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信誉问题,谣言说我亏了上百万两,要是不能迅速澄清,这会动摇别人对我叶家的信心,以后谁还敢将钱放在咱们四通钱庄?这也还罢了,现在家父已在让家兄查我的账,公子若不帮忙,我这次就死定了。”

“不过是挪用了十万两银子,有什么了不起?”云襄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算让你老爹查到,最多打你一顿屁股,难道还能将你赶出家门不成?再说高昌的事就快成了,到时银子滚滚而来,你老爹夸你还来不及呢!”

“我哪能等到那一天?”叶晓无心理会云襄的调侃,搓着手讷讷道,“再说我挪用的不是十万两,而是差不多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云襄有些意外,“怎么会有这么多?”

叶晓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向开销很大,又没有额外的收入,所以只好东挪一点,西借一点。反正叶家的基业迟早是我的,我先用一点也不为过吧。这次原本是想借高昌的事开一条财路,谁知这节骨眼上……还望老弟先借我三十万两应急,免得让家兄查到,到家父那儿告上一状。”

云襄叹了口气:“我刚给唐笑送去二十万两,手上哪还有现银?再说你还欠着我十万两,旧债不清,新债不借,咱们虽然亲如兄弟,这规矩也不能不守吧?”

叶晓觍着脸笑道:“公子手里没有现钱,但顾老板有啊。你与顾老板交情不浅,他连这芙蓉别院都让给了你,你做个中人,让他借我三十万两肯定没问题。这次我若不能度过难关,家父说不定会将基业全部交给家兄。家父身体一向不好,随时有可能丢下家业撒手人寰,如果在他过世前我不能继承家业,要还公子的债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没想到叶晓会露出无赖嘴脸,云襄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动神色地沉吟半晌,最后神秘一笑:“我带你去见一个真正的大老板,只要他点头,别说三十万两,就是三百万两也没问题。”

“是谁?”叶晓惊讶地瞪大双眼,他想不出这巴蜀地界还有谁能让云襄这般推崇。云襄没有回答,挽起他就走:“你跟我来,正好他今日在成都,不然你我还不一定能见到呢。”

马车弯弯曲曲走过无数冷寂的长街,最后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停了下来。叶晓下车后四下打量,发觉自己虽然从小在成都长大,对这一带依旧十分陌生。看模样像是工匠杂役聚居的贫民区,他想不出这儿会有谁能借自己三十万两银子。

云襄拉着叶晓来到巷子深处一户紧闭的小门前停下来,轻轻敲了敲门上铜环。门应声打开一道缝,一个老者隐在门后小声问:“是谁?”

“是我,江南公子襄。”云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恭敬。老者扫了二人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你们等着。”说着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是哪个?这么大的谱?”叶晓大为不满,想整个巴蜀地界,谁敢如此怠慢堂堂叶家二公子?忍不住就想闯进去,被云襄好说歹说才给拦住。叶晓心有不忿,不过见一向眼高于顶的云襄也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外,再加自己现在有求于人,他虽然心有好奇和不满,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耐心等候。

足足过了顿饭工夫,房门总算再次打开,方才那老者在门里对二人招了招手:“进来吧。”

叶晓随着云襄进了房门,才发现门里别有洞天。一路上长廊曲折,门户重重,完全不亚于任何大户人家的别院。虽然布置得不算奢华,但也绝非寻常人家可比。二人在老家人带领下,最后来到一处幽静的书房。只见房中燃着龙涎香,虽然桌上点着儿臂粗的烛火,但在浓稠的烟雾中,依旧显得有些昏暗蒙眬。一个白衣老者端坐书案后,正冷眼打量着两人。

叶晓一看清老者模样,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云襄则走上两步,对老者拱手一拜:“小侄给唐世伯请安。”

老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叶晓身上,淡淡问:“你突然来见老夫,为何将他也一同带来?”

叶晓慌忙跪倒,一拜到地:“小婿给泰山大人请安!祝泰山大人万寿金安!”虽然几年前只见过老者两次,叶晓还是一眼就认出,面前就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唐门宗主唐功德。

“叶公子先别乱叫。”老者连忙摆手,“小女尚未过门,这‘泰山大人’老夫暂不敢当。”“是是是!”叶晓连忙点头。他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未来的老泰山,更没料到云襄带自己来拜见的大老板会是他,顿时有些语无伦次。

“叶公子起来说话。”老者说完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云襄。云襄忙陪笑道:“叶公子与小侄交厚,前日他急需一点银子周转,告借到我这里,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正好世伯在成都,我想你们是姻亲,这个忙世伯一定会帮。所以未经预约就带他前来拜见,还望世伯恕罪。”

老者眉头一皱,转望叶晓:“是怎么回事?你要借多少银子?”

叶晓冷汗涔涔而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那三十万两的亏空,有一多半是花在了女人身上,现在他却来向未来的岳丈借钱填补嫖妓的亏空,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老者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挥手让云襄退下后,这才淡淡道:“有什么难处你但讲无妨,老夫不会不帮你。不过,老夫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隐瞒,不然老夫会很生气。”

叶晓心知惹唐功德生气会有什么后果,只得老老实实,将借钱的原由详细说了一遍。不过还是隐去了一半银子花在女人身上的细节,还好对方没有盘问银子去向,只道:“三十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大事,你父亲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不是!”叶晓见唐功德竟没有责怪自己挥霍无度,顿时松了口气,不禁诉苦道,“家父一向将银钱看得甚重,给我的月钱少得可怜。想我交际应酬,开拓生意,打探消息,哪一样不花钱?要像家兄那般成天呆在账房数银子,节俭固然是节俭,却将赚钱的机会也省没了。家父却偏偏喜欢他的俭省,对我横竖看不顺眼。”

“如此说来,叶家的家业,你父亲更钟情你兄长了?”唐功德问。

叶家世代商贾,能创下偌大家业,除了经营有方,还在于决不分家的祖训。无论有多少儿女,只从中选一人继承家业,其余子女只能按月领取例钱,保障一辈子衣食无忧。这使得叶家家业如滚雪球般一代代积累,终于成为巴蜀数一数二的巨富。因此能否继承家业,对叶家子孙来说有天壤之别。叶晓见唐功德问起这一点,忙道:“只要这次别被家兄抓住把柄,我依然有机会继承家业。”

唐功德淡然道:“就算这次抓不住你把柄,难保下次你还能蒙混过关。除了借钱填补亏空应付你老爹,难道你就没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叶晓有些莫名其妙。

“我给你讲个故事。”唐功德抬起头来,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幽远,“很多年以前,唐门也有两个出类拔萃的兄弟,将家传武功练得出神入化,尤其是弟弟,神目如电,出手似风。长辈有意在二人中选择一个继承家业,经多方考察,长辈们渐渐倾向于弟弟。哥哥不甘心就此失去继承权,便高价买通了影杀堂的顶尖杀手。你猜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让杀手暗杀其弟,少了这个竞争对手,他自然就能继承大业!”叶晓忙道。

唐功德笑着摇摇头:“唐门家法,对族人自相残杀惩罚最为严厉,任何残害族人的唐门弟子都将付出相同的代价。他若让杀手暗算其弟,一来没有绝对的把握,二来就算侥幸得手,族人也会怀疑到他。就算查不到实据,但只要有任何怀疑,他就永远别想继承家业。所以,他买通杀手刺杀自己。”

“刺杀自己!这是为何?”叶晓惊讶地张大了嘴。

唐功德浅浅一笑:“因为他的武功足够高,事先有所防范,杀手未必能得手。而他却用弟弟的身份与杀手联系。以唐门的势力,追查雇主的身份不是什么难事。”

“我明白了!”叶晓恍然大悟,“他是要嫁祸弟弟,利用家法除掉这个竞争对手!”

唐功德微微颔首:“为了演得够真,他不敢让刺客有任何留手,也不敢让人保护自己。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冒险,刺客的剑从他的胁下穿进去,离心脏不足一寸,他差点就死在刺客手里,不过这次冒险总算取得了奇效。唐门众长老认定弟弟是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按家法要将之处死。他们的母亲不忍见到儿子惨死,私自将人放走,弟弟这才捡了条命连夜逃离巴蜀,从此成为唐门叛逆。”

叶晓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以前隐约听说过唐功德还有一个弟弟,十多年前不知什么原因反出了家门,不知所踪。他突然意识到故事中的哥哥就是面前这未来岳丈,他将如此隐秘的往事都告诉了自己,如果不照他的暗示除掉兄长,恐怕他宁愿女儿守寡,也决不容自己再活在世上。想到这点,叶晓顿时面色惨白,冷汗淋漓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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