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终结篇卷全本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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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飞淡淡一笑:“鬼兄还是好好想想如何破碎空刀吧。”

  鬼失惊漠然道:“叶风与雪老儿能守在观月楼一辈子么?”

  “有了鬼兄这句话,以后只要观月楼有个风吹草动,便拿你是问。”

  此语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心中一震:鬼失惊岂会受得了这般言辞,只怕免不了要与北雪大战一场。慕松臣却是心念一转:皆说北雪乃是位谦谦长者,如今一见,却是霸气冲天,与江湖传言大不相符,纵然为了路啸天,也不至于不留余地公然开罪自己与鬼失惊,其中莫非有诈?来此观月楼只有一条路,他必已见过谈诗、葛双双与自己一众手下,明知己方实力,若非另有强援,怎会如此?细听半山处再无打斗之声,谈诗等人似已停手,隐觉不妙。

  果然鬼失惊怪笑一声:“只怕无论观月楼是否安好,你我都不必等到下一次见面了。”他是遇强愈强的性子,可不似慕松臣懂得进退,被雪纷飞一言相激,便忍不住要动手,而且听他口气,分明是要做生死之战。

  只见鬼失惊双拳紧握,喉中发出一阵古怪的轻响,刹那间观月楼中腾起一股莫名的寒气,每个人都觉周身发冷,身子不由自主绷紧起来。

  路啸天见势不妙,北雪或许武功稍高一线,但鬼失惊身为黑道杀手之王,精擅伏杀,诡招层出不穷,何况北雪年事已高,怕他有个闪失,急忙道:“雪兄大概误会了,此次慕兄与鬼兄来此,倒不是为了观月楼,而是为了裂空帮的夏帮主。”

  雪纷飞微愣,望向夏天雷与沈羽二人:“这位便是夏兄么,可是受伤了?”

  夏天雷似是专心运功疗伤,并不接口。沈羽抱拳道:“沈羽见过雪前辈,这位正是家师夏天雷,他身中绝毒,双目皆盲,功力大减,一路被敌追杀,所以来路前辈处避难,还望前辈施以援手。”

  “老夫与夏兄虽是初识,却久闻其豪情盖世,仗义天下之名,心中亦极敬重,自不会袖手。”雪纷飞面色一沉,转而对鬼失惊发问:“鬼兄可是奉了将军府之令杀夏帮主?”

  鬼失惊自不示弱:“此次来只是受人之托,与将军府无关。雪兄尽管出手,无须顾忌。”

  雪纷飞却是神情一缓:“如果鬼兄军令在身,自不会退缩,与老夫之战今日势在必行。若非如此,自乂另当别论。”

  鬼失惊沉吟良久,方缓缓道:“原来雪兄前倨后恭,却只是试探。”

  雪纷飞大笑:“京师初遇鬼兄,彼此不欢而散,今日亦非把酒言欢之局。嘿嘿,虽同为名噪江湖的杀手,相较慕兄的老奸巨滑,老夫倒是更喜欢鬼兄的率直,希望下一次见面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方才言语多有得罪,不必放在心上。”

  鬼失惊苦笑:“与雪兄两次相见,都有同一个人在场,彼此倒也算是有缘了。”目光透过箬笠,有意无意地扫了许惊弦一眼。

  许惊弦心头大震,上次鬼失惊与雪纷飞在京师相见时,唯一在场之人正是他。困龙山庄一战后,鬼失惊当自己有救命之恩。难道正因如此,在那山崖前才放过水柔清么?但自己相貌大改,又故意装成老人,实不知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竟被鬼失惊认了出来。

  许惊弦有所不知,刚刚他进入观月楼时,陡然间目睹穹顶星辰万象,引发体内《天命宝典》的神秘感应,这才被鬼失惊所察觉。事实上鬼失惊与叶风对峙时本是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亦是因为许惊弦的乍然到来而心神略分,这才被叶风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疏忽。

  别人或不解鬼失惊此言何意,但雪纷飞却是一怔,双目游移一番,最终定在许惊弦身上,神情诧异。

  许惊弦之前虽仅见北雪一面,却当他如亲人长辈般亲近,见他一双老眼云翳尽去,慈光大盛,心头乍暖,喉中微哽,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拱手为礼。顺势从袖出摸出一张银票,朝他微微一晃。

  雪纷飞一见那银票,立知究竟,嘴角露出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初少年许惊弦正是为了凑足十两银子去找“君无戏言”,所以才在赌场中遇见雪纷飞。雪纷飞暗中相帮,还故意在赌桌上压下一百两银票好让他赢得最后欠缺的一两银子,这份微妙的恩情彼此自知,却不足为外人道。

  雪纷飞转向慕松臣:“夏兄想必是中了非常道的毒手,要如何慕兄才能替他解治?”

  慕松臣此刻已可确定北雪必还带有帮手,心中巳萌退意,口中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雪兄却替夏帮主出头,倒真是咄咄怪事。”其实北雪只因无门无派,独来独往,行踪诡秘,方名列六大邪道宗师之一。但在大多数江湖人的眼里只当他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前辈高人。

  雪纷飞嘿嘿一笑:“既然来了观月楼,便是老夫的朋友。非常道若有本事,日后尽可杀入梅影峰,但此际可动不了夏帮主一根毫毛。”

  路啸天道:“三场比拼,慕兄胜了沈少侠,却输给了我,鬼兄则失手于叶少侠,算来三局中已有两胜,慕兄应该拿出解药了吧。”

  慕松臣却摆摆手:“这第三战不可算数。”

  路啸天一怔:“慕兄亦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何故出尔反尔?”

  “鬼兄与叶风之间乃是将军府的恩怨,与夏帮主无关。”慕松臣目光锁定许惊弦:“最后一战,应由这位与我死缠不休的林兄接着才是。”

  “说得好!”许惊弦正中下怀,泰然一笑,“恰好我也要与慕兄算些旧账,不妨一同了断。”叶风力挫鬼失惊激起他好胜之念,北雪的出现则让他心绪难平,一时只觉豪情万丈,斗志冲天,公然开口挑战慕松臣。

  慕松臣冷笑胆子倒是不小,只怕手头上没那么硬。我若输了,便奉上解药,从此不再招惹夏天雷,非常道‘例不虚发’之名就此罢休。”

  “解药不需你给……”许惊弦手人怀中,将那山洞中神秘哑女赐下的丸药掷向雪纷飞:“夏帮主所中之毒名唤‘误佳期’,将此丸服下,其毒自解。”雪纷飞接过丸药,放于鼻端一闻,眉头略皱:“其味甚苦,似由某种动物的内腑提炼,可有效么?”

  许惊弦道:“前辈无需顾忌,‘误佳期’属于蛇毒,此药乃是碧血貂胆所制,正是那蛇毒的克星,晚辈亦曾中了同样的毒,服下解药后立刻痊愈。”面对敬若长辈的北雪,他已不知不觉恢复了少年的口吻。

  雪纷飞释然一笑,将解药收人怀中,只等夏天雷功运圆满后给他服下。望定许惊弦:“慕道主成名数载,你有把握应付他的‘胆寒’、‘心惊’之势么?”

  许惊弦正色道:“把握虽不大,至少不无一拼之力。”

  雪纷飞上次遇到许惊弦时已知他丹田被景成像所废,连他本人亦无可奈何。但此刻却见他面对慕松臣亦颇具信心,显是另获奇遇,武功尽复,暗自寻思一番,有了主意。

  一旁慕松臣听许惊弦说出“误佳期”之名,并拿出解药,连解药的来历也说得丝毫不差,目光闪动:“我也不要你性命,若你输了,只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即可。”

  许惊弦点点头:“若是慕道主有个闪失,也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鬼失惊忽道:“那就只论胜负,无关生死,以二十招为限吧。”众人皆是大奇,慕松臣成名已久,“林闲”却是寂寂无名,两人对决自是慕松臣胜面极大,鬼失惊如此说分明是有意相帮许惊弦,不知是何意。

  唯有许惊弦知道鬼失惊因当年困龙山庄的缘故,将自己视为救命恩人,唯恐慕松臣暴怒之下暗施杀手,所以才如此说。

  雪纷飞道:“有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路兄这观月楼虽谈不上奢侈,好歹费了不少心血,可不想因两位对决而破坏。既然双方约定点到为止,若毁损一物,亦做负论。慕兄意下如何?”

  慕松臣傲然道:“悉听尊便。”

  雪纷飞一笑:“久闻路兄观月楼中有‘斗转星移’之妙,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何不让大家开开眼界?亦可为两位助兴。”

  诸人皆不解“斗转星移”,路啸天知其意,接口道:“天空中的诸星本非恒定,会依季节的更替而移形换位。观月楼中暗设机关,一旦发动,穹顶的星辰将应合天机,随之而动。机关发动约有半炷香的时辰,足可拼斗数十招,但只要机关一停,届时双方便须罢手。”

  “既订下时辰,又不能损坏一物,雪兄与路兄可谓是煞费苦心啊……”慕松臣漠然一叹,“条件虽然苛刻,但双方处境相若,倒也公平,那就如此吧。”诸人见他全无异议,固然是对获胜信心十足,必也是急于朝许惊弦发问,不由好奇那问题到底会是什么。

  当下路啸天领着许、慕二人来到大厅正中,相隔数步而立。

  路啸天来到摆在厅角的一座奇形器械前,那器械占地数尺,呈多面矩形,棱角分明,灰仆仆地毫无光泽,不知以何种材料所制,粗看起来就像无数个柜子重叠起来,表面凹凸不平,以隔板遮挡,沉重的底座下连着无数软管,通连全厅各处。

  路啸天道:“此物名为‘解星仪’,乃是老夫穷一生心力所创,可驱动观月楼中各处机关,雕虫小技原不值一哂,唯博诸位一笑尔。”虽是自谦之词,语气中却不乏倨傲,想必视此“解星仪”为平生杰作。说话间打开一道隔板,露出嵌入其内的一个开关,旁边并无字迹解释,大约除了他本人之外无人知其功用。

  随着机关轻响,头顶上悬挂的那些琉璃珠缓缓下坠,将许、慕二人包围其中,每一颗皆有半尺大小,晶莹剔透,本身透出梦幻般的光影,厅内众像亦在其中若隐若现,反复叠加。数百枚琉璃珠各呈巧妙的角度,以珠面折射光线,相近的几颗琉璃珠间通连着一道道淡淡的光弧,以示不同的星座。刹时大厅内光芒耀眼,影像纵横,诸人仿佛身处太虚幻境。目眩神迷之余,已猜到那些软管之中必是灌有许多水银,下坠时产生动力,虽明其理,但若无天才的奇思妙想,又如何能制出这般精妙的机关,仅仅略动手指即可牵引全局?尽是暗暗叹服。

  许惊弦手持断流剑,面对强敌,难免稍有些紧张,但放眼望去,触目尽是点点繁星,浑如置身于银河之中,心情亦觉放松,这份体验实是平生未有。

  路啸天又打开解星仪正中最宽的一道隔板,扳动暗藏的机关:“两位请准备好,十息之内,‘斗转星移’即将发动,届时便可出手……”语音方落,厅中陡然寂静,随即由四处传来“咝咝”怪响,仿佛周围结实的墙壁瞬间都成了筛子,外界的空气随之涌人。

  慕松臣低晡一声,腕间一翻,那柄银色弯刀已滑人右掌之中,暗催内劲“胆寒”、“心惊”之势尽出。这本是他的成名绝技,决战之际夺人心神,令对方怯意大生,反应稍有迟钝便会被银刀所伤,屡试不爽。但此等慑魂之术首先须得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方可趁虚而入,而此刻周围皆是那些变幻莫测的琉璃珠,影响力无疑已大打折扣。这亦是雪纷飞订下此战局的一番苦心,却不知许惊弦身兼《天命宝典》之术,纵然没有那些眩人眼目的琉璃珠,“胆寒”、“心惊”对他亦全无效用。

  几息之后,整个大厅微微一震,空气涌动之音骤停,那些琉璃球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吹了一口气,尽皆活了过来,或绕着圈子、或上下摆动、或凭空横移,轨迹各不相同,模仿着星辰变化。

  那一瞬间,慕松臣与许惊弦同时出手。疾速的身影被琉璃珠反射着,如有数百人在交战。

  许惊弦早已窥准慕松臣的方位,机关乍一发动,立即先发制人,使出一招“李广射石”。他弃自己擅长的“屈人剑法”不用,而施以江湖上平常剑招,乃是纵观形势后的最佳判断。那琉璃珠极为密集,稍有不慎便会被剑光扫到,此际他人剑合一,平飞而起,似一支飞箭般由琉璃珠间的空隙穿过,直取慕松臣的胸口。这是毫无花巧的一击,胜于速度、准确与力量,断流剑在内力的催动下,剑光大盛。

  慕松臣早有防备,口中嘿然有声,身体微微一弓,拧腕甩肩,右手银刀划出小半个圈子,凌空虚劈而下,劈至胸口时正正迎上断流剑。“叮”然一声,刀剑相击,空响震耳,许惊弦只觉对方轻巧的银刀浑若重兵,不由胸口一闷,竟不能敌,当即借势斜跃,避其锋芒。忽感手中有异,定睛一瞧,只见断流剑剑脊上现出一道如细丝般的裂纹。

  原来慕松臣掌中银刀名唤“蓬莱刃”,相传有巨灵之鳌,背负蓬莱之山而戏于沧海之中。这柄银刀便是以玄玉、精铁合东海灵鳌之骨炼制而成,故此得名。虽然长不盈尺,却是锋利无比。他曾与许惊弦在山神小庙中先后两次交手,知他招式快捷,应变奇速,但内力却略逊一筹,故而有意慑敌,集全身功力于蓬莱刃上,朝着上次断流剑被斩的缺口猛力一劈。但双方刀剑相交的瞬间,许惊弦已察其意,手腕轻抖,剑刃一翻,以厚重的剑背承住这一击,方免当场断剑。

  许惊弦遇挫不馁,斗志更旺。他知慕松臣银刀锋利,内力深厚,并不与他硬拼,转而游斗,绕圈疾走,乘隙发剑。他脚踩忘忧步法,时左时右,时前时后,在琉璃珠的映射下,化做数十道身影,每出一剑,便如百剑齐至。慕松臣怀抱银刀,稳立原地不动,目中冷光暴现,对许惊弦的诱招虚式视若不见,每逢长剑实至,蓬莱刃便以雷霆之势进击,明明手持短兵,却只是一味强劈硬砍,声势隐占上风。

  双方皆有顾忌:慕松臣内力虽深,但轻功却不及许惊弦,此际他功聚全身,四周的琉璃珠稍沾上必会撞毁,不得己只好立足原地。许惊弦却苦于攻势虽急,却伤不了慕松臣半分。此战只论胜负,旁边者皆是高手,眼中雪亮,数度进击无功,自判高下。

  许惊弦足下生风,厅中琉璃珠虽多,他却每每闪不容发之际穿梭而过。蓦然低喝一声,欺进慕松臣身畔,左掌勾、按、挥、扫连连出招,看似掌沉力猛,却皆是半途而止,稍稍引开慕松臣视线后,旋即绕至对方背后,断流剑在空中幻出数朵剑花,往他脑后刺去,正是屈人剑法中的“月映横江”。

  观战的雪纷飞认出许惊弦的剑法来自御泠堂,长叹一声:“不想数年后,复睹屈人剑意,恍若故人犹生啊。”

  慕松臣并不回头,左手垂于腰侧,右手反刀劈下;但许惊弦剑至中途蓦然变向,斜挑而起,挑向慕松臣肘间“曲池穴”,这一式变化灵动至极,由直刺乍转斜挑,却是毫无阻滞生涩。慕松臣仍不转身,脑后如生双目,肘往内曲,蓬莱刃倒撩,刀尖正对剑尖。许惊弦剑路再变,往下一沉,刺向慕松臣的足尖,变化浑若天成,就似之前两式皆是空击诱敌的虚招,已与寻常武理大相径庭,正是奕天诀法。

  慕松臣口中微咦,迫不得己一拧腰,空着的左手疾如闪电般击出,拍向许惊弦面门。先是握拳重击,拳至中途,右手拇指、食指捏成环形,中指、无名指、小指骈如利剑,发出三道指风,分刺许惊弦的双目与喉头。

  原来慕松臣最得意的武功除了“胆寒”、“心惊”之势、蓬莱刃法之外,另一项便是名为“摄长虹”的空手搏击之术,拳中夹指,并揉合擒拿错骨之手法,十分厉害。但他左手本是蓄势良久,欲等到最佳时机方才一举致敌于死命,却被许惊弦似虚似实的攻击提前引发。

  许惊弦识得厉害,只得横掌遮目,收剑而退。双方身形一错而过,许惊弦脚下不停,依然围着慕松臣绕圈子。慕松臣却是面色凝重,银刀幻出一道光幕护住全身,左手五指伸屈不定,暗捏诀法,已不复初时的逍遥之态。他知许惊弦看似老成,实则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尚存轻视之意,但首次目睹奕天诀动静相间、缥渺难测的变化后,已知对方确是劲敌,必须小心应付。

  两人都是信心十足,意欲数招间制伏对手。但几番交手后,心知不可操之过急,本应先稳守不失,再图进攻。奈何那“斗转星移”只有一炷香的时辰,瞬间已过半,要想取胜,便需出奇招。

  慕松臣蓬莱刃的光幕起初罩定身边数尺,逐渐缩小范围,最终只护住胸腹要害,似是内力渐竭,光幕中露出多处空隙。许惊弦虽在激斗之中,内心却是冷静无比,一眼识破慕松臣的花招,知他有意诱自己攻击,要想取胜,便须将计就计……

  此刻厅内景象再变,那些琉璃珠由四面八方渐往厅中聚集,留给两人的空间越来越小。路啸天见许惊弦在群珠之间高速穿行,只要稍有不慎,不但撞毁自家的宝贝,亦会输掉这场比斗,不由暗捏把冷汗。却见许惊弦奔行虽急,面色却渐趋宁静,一抹古怪而神秘微笑掠上嘴角……

  原来那《天命宝典》博古通今,集老、庄、易经等道学典藏为一体,汇阴阳于无极,化繁复为简单,悉玄道而通诸理,对天地万物间的变化明察入微。观月楼中星辰流动引发许惊弦体内神秘的感应,虽在疾行之中脑海里却是一片空明,心神似已退出战团,浑忘自身的存在,仿佛脚踩云团,魂游天外,隐悟玄机。起初他越奔越急,少顷快慢不一,俄而错落有致,最终踏韵行律……渐觉身体中充盈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精、神、气皆达顶峰。倏忽攸忽,一声长晡,再度逼向慕松臣。

  “道法无名”、“战而不殆”、“烟笼寒纱”,许惊弦一连三记屈人剑法中的杀招,但每一招都刻意或偏或低了少许。

  观战的雪纷飞低“咦”了一声,已瞧出许惊弦这三招徒有屈人剑法之形,却无其神,右腿、小腹、右肩三处皆有极大的漏洞,若是被对方趁势反击,不免左支右绌。

  他却不知许惊弦于这三招之中逆运奕天诀法,每一招皆稍加变化,力道三分实七分虚,随时可另生新力,不与对方银刀硬碰,剑势中亦是隐含破绽,反诱慕松臣来攻。

  愚大师初创奕天诀法讲究自露破绽,诱敌深入,伺机反击,乃是将后发制人发挥至极致的武功,但许惊弦这些年来每时每刻都在脑中思索奕天決,生出许多新的领悟。若愚大师见他此刻另辟蹊径,逆运其势,以本身含有破绽的攻击引出敌人反击的漏洞,必是抚须大笑:孺子可教!

  果然慕松臣按捺不住,银华一闪,蓬莱刃穿透剑网,如毒蛇出洞般钉向许惊弦的小腹。算定许惊弦不敢硬挡蓬莱刃之锋,若要保万全,只有朝右斜退半步,而他左掌已集起“摄长虹”之功,备下连绵后招。

  许惊弦对此早有所料,竟是不退反进,长剑横划而出,剑长刃短,慕松臣的蓬莱刃纵可命中小腹,断流剑却可先一步割开他的咽喉。然而许惊弦这一式看似玉石俱焚的拼命招法,胸口却是空门大露,若慕松臣矮身闪开长剑欺人中宫,以短相搏,不免被动。

  慕松臣目中杀机一闪,果是矮身直闯中宫。许惊弦身随意转,微一侧身,放他入怀,随即斜跨反冲,手忙脚乱中一招“苏秦背剑”,反剑挑他右腕。这看似濒临绝地无奈地一招反击,却已将整个后背示以对方。

  慕松臣生性多疑,方才许惊弦每一招皆是法度森严,进退有序,却突然连施险招,破绽连连,已觉有诈。但出于习武者的本能,眼见天赐良机,如何能袖手?略一沉吟,左掌挟着风声往许惊弦的后心拍了下去……

  陡然间,断流剑剑光大盛,竟从许惊弦的跨下电射而出,剑锋隐含半尺剑芒,带着一往无前锐不可当的气势,直钉向慕松臣的心口。原来许惊弦那一招“苏秦背剑”施至中途竟脱手而出,再以左手接过,反握长剑从胯下倒撩。这是匪夷所思、无门无派的一招,却是最佳应变。

  慕松臣大吃一惊,只凭那极盛的剑芒,便知这是对方蓄满功力、预谋已久的杀招……

  “叮叮叮叮叮”五声连响,慕松臣左掌及时压下,“摄长虹”五指齐弹,尽弹在断流剑背之上。受此一挡,剑势稍缓,慕松臣双足齐齐点地发力,朝后一退数尺,总算避开许惊弦几乎必中的一击。一根长长的指甲从半空跌落,转眼被剑风绞得粉碎。

  幸好方才慕松臣心头犯疑,再加上他有意要询问许惊弦,不愿当场杀之,左掌只用了五成功力,尚留余劲变招,若不然,只怕已被那鬼神难测的一剑穿心而过。

  观战众人看到这里,皆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雪纷飞眼中一亮,以北雪之能,亦直到此刻才明甶许惊弦之前的破绽全是诱敌入毂之招。上次见他还只是一个丹田尽废的稚子,如今已是判若云泥。这般精深的算路、这般诡异的杀招,仅以招法而论,相较当世任何一位绝顶高手亦不逊色半分!恐怕白己直到青壮之年,方存此能耐。

  许惊弦功败垂成,暗叫可惜。缠斗多时方才占了上风,岂能给慕松臣回气喘息的机会,见他纵身后退,当即挺剑追杀而去。

  慕松臣侥幸躲过一劫,已是先机尽失,许惊弦剑下毫不留情,连施狠招,他只得一退再退,忽觉后心微冇触感,堪堪撞在一枚琉璃珠上,刹那间已有了主意,功集后心袍衫之上,卷住那枚琉璃珠一甩,随即斜步滑开,又撞在另一枚琉璃珠上……

  许惊弦再进几步,耳中异响连连,但见几枚琉璃珠带着“呜呜”声响,直朝自己逼来。一时闪避不及,正欲以掌拨开,才一相触,顿觉其上附有极强的旋转之力,只怕稍一用力,便会爆裂。

  两人交手前曾言明:若损一物,便做负论!许惊弦不敢大意,当即停步,急催内力,掌中施出一团柔劲,轻轻将那枚琉璃珠裹住,待其平稳后方才缩手。但如此一来,已不及追击慕松臣。

  慕松臣身影闪动,袍袖连挥,更多的琉璃珠高速旋转着朝许惊弦荡去,那些琉璃珠皆是以韧性极强的丝线连于穹顶,旋而不断。慕松臣内功精深,手上用力恰到好处,旋力之中隐含刚劲,每一枚琉璃珠飞于空中时皆安然无恙,但只要稍遇外力即会碎裂。

  许惊弦已无法顾及慕松臣,只得左闪右避,一步步退后。然而琉璃珠本以丝线牵引,在空中旋转数圈后便齐往大厅中央荡去,几百枚琉璃珠将许惊弦围在其中,仿佛漫天星辰从空中坠落,实是避无可避。以柔劲化去旋力实是耗力极巨,他勉强接住几枚后,只觉口舌干燥,胸中隐生气闷之感觉,内息已然不继。心头暗叹:想不到这一场拼斗竟要以这样的方式输掉……

  千钧一发之际,机关声再度响起,琉璃球依然旋转着,却不再往厅内集中,而是缓缓往四角挪移而去。原来路啸天这“斗转星移”模拟天空星辰的运行轨迹,起初往银河中心汇聚,随之四散。

  许惊弦舒了一口气,抬眼往慕松臣望去,但见他面色惨然,方才连续施力于数百枚琉璃珠上,亦是内力消耗极大。双方皆无力再战,隔着十余步遥遥对视。

  机关声渐渐低沉,终于不闻。路啸天道:“两位可停手了。至于胜负么……”一时沉吟难定,虽说慕松臣方才险死还生,还被削落了一枚指甲,判其落败似也并无不可,但一来许惊弦随后亦被那些琉璃珠迫得甚是狼狈,二来此战本就暗暗利用“斗转星移”化去慕松臣“胆寒”、“心惊”之势,若是仗着主人的身份强定胜负不免有失公道。

  许惊弦抢先道:“慕道主此前还与沈公子激战一场,在下实是占了不少便宜,若论真实武功,怕还稍处下风,此战算和吧。”他说的确是肺腑之言,何况对方是叶莺的父亲,也不愿迫人太甚。

  雪纷飞见许惊弦不骄不躁,暗暗点头。见夏天雷已运功完毕,给他服下碧血貂胆,同时口唇微动,暗中传音。

  慕松臣望着自己左手断裂的指甲,苦笑一叹:“胜负如何本不放在慕某心上,只请林兄回答我的问题。至于你的疑问,只要不违背非常道的规矩,我都会诚恳解答,如此可好?”他本以为自己可轻易取胜,一战下来,亦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对许惊弦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啪啪啪”,掌声从厅门传来,一人朗声笑道,“这一战既有路楼主的巧妙机关为之增色,亦有两大高手的斗智斗勇,可谓别开生面,精彩绝伦,日后必会传为江湖佳话。”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许惊弦心中一跳,回身望去,门口数人之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宫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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