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般若之秘 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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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般若之秘

许惊弦大步穿过洞口中,众妙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霎时奇光乍起,门后竟又是一条通道,似都以琉璃所制,光怪陆离,变化万千。

头顶是日月星辰浩餘穹空,脚下是山河大川苍茫华原,周围有楼台香榭红尘繁华,而在那琉璃镜后,又可隐见无数僧道静坐于侧。

才走出几步,就见前后左右皆是人影,却是那左右琉璃镜中映出自己的影像。

反复重叠,时大时小,若近若远,不禁目眩神迷。

只听耳边传来拙浅的声弩:“红尘世间,浮生若梦,凡夫挺子所追逐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到头来却都不过是南柯一梦。静思己心,方证所求……”

语音渐渐低沉,似断未断之际,陡然间梵音萦绕,入耳不绝。

许惊弦一时似醉似醒,浑不知身处何处,如坠迷梦之中。

儿时与义父许漠洋相依为命鸣佩峰治仿离望崖弈棋随暗器王林青入京挑战结交宫涤尘绝顶之战吐蕃学艺偶遇叶莺蜀中从军出征乌槎飞泉崖击毙宁徊风远赴沧浪岛神功大成诺城重遇水柔清观星楼力战慕松臣梅影峰收服裂空帮群雄转轮谷拒绝四大长老传功……种种记忆翻涌而出。

琉璃通道虽不过短短数十步,却如同走过了一生的光景。

蓦然间眼现天光,竟已不知不觉地走出通道。只见向中原童颜斗千金水柔清四人静立原地,满脸迷惑之色,想必在这琉璃道中各有所见,心神皆受到极大的冲击。

忽听一声长笑:“恭喜诸位走出天机道,老夫当抚琴以贺。”随即琴声响起。

五人本是心神震荡,沉浸于琉璃道中所见,浑不闻外物。但那琴声悠扬舒缓,如春泉夏雨般慢慢润入心田,令人神清智澈,陡然间尽数惊醒。

众人举目四望,却见置身在半山腰的一处谷地内,此谷方圆约有四五十丈,四周皆是陡峭高崖,雪峰插云,险峻异常,壁面笔直宛如刀削,纵有绝顶轻功亦难攀越。

此谷完全隐没于山腰中,莫说在山外,即便到了高处,亦难窥见,就仿佛有物自天凭空而落,硬生生地砸下一个大坑,可谓是鬼斧神工。而进入此谷的唯一通路,就只有那众妙门后的琉璃道了。

前面不远处是一小片竹林,错落有致,似按阵法排列,其间隐见一座茅庐小屋。而在竹林前端坐着一人,头戴方巾,身着白袍,乃是儒士的装扮,正在垂首抚琴。

童颜大声道:“前辈就是般若大士么?”

儒生手抚古琴,叮咚有声,抬起头微微一笑:“诸位且莫心急,要见大士,还须得过了我这一关。”

众人见到他的相貌,齐又吃了一惊,只见他双目有神,面色红润,看似正值精壮之年,然则却雾鬂风鬟,颌下长须皆白,竟又似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更奇异的是,虽然神情迥异,五官竟与石中火与幽柏大师一般无二,只是那一颗赤色大痣生在了嘴角,从听他说出过关之语,想必正是般若四子的最后一人。

众人方才只听到拙浅真人的说话,未见其真容,但依此推测,莫非亦是这般模样?暗想幽柏大师与石中火同为孪生兄弟,却是一僧一俗,已是江湖一奇,难道这般若四子皆是一母所生?

这儒生似已猜出众人所想,大笑一声:“十百千万,般若四子,都是一母同胎的孪生兄弟。老夫万卷破,这厢有礼了。”

他说罢长身而起,一揖到地,白袍无尘,大袖飘然,举手投足之间,俨然道骨仙风。算来他亦达八九十岁的高龄,当是内力精纯,所以驻颜有术。

众人见万卷破虽然身为长辈,却谦和有度,谈吐儒雅,皆生敬意,不敢怠慢,纷纷还礼。不过听那琴声并未停顿,大感惊讶。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他长长的袍袖起伏不定,无风自动,而地上古琴的数根琴弦轻陷,与手指按捺无异,这才知他拢在袖中的双手发出劈空之力,击在琴上,奏出琴音。

劈空掌力原非稀奇,但能凌空操琴,而且曲调竟也丝毫不乱,委实令人惊叹不已。何况那古琴乃以木制,看来年代久远,只怕用力稍大就将损毁,可见此人对掌力的操控实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万卷破笑道非是老夫炫技,实乃爱乐成狂,一曲未罢,不愿停奏。何况此曲对你们有着莫大好处,不可不听……”

众人见他言词闪烁,心头疑惑更甚。

这孪生四兄弟按说都应与静尘斋有着莫大的关联,却分为俗僧道儒,幽柏大师与拙浅真人还分别是悬空寺与恒山道观的长老,究竟有何深意?

石中火眼光精准,出手无痕;幽柏大师以指引火,御气锁烟;万卷破凌空奏琴,更是惊世骇俗;拙浅真人虽未露武功,但传音入耳,可见内力深厚,言词间更是道法精深,绝非凡俗世人可比。

这四人每一个都可谓是极为少见的绝世高手,却自甘淡泊,默默元闻地隐于恒山中,若非今日适逢天机会,恐怕连这般若四子之名都不曾听闻。

斗千金暗拉许惊弦一把,以指在他手心中写下:竹林中另有一人。

许惊弦早有察觉,不过虽不见人影,但可听见那人呼吸轻缓有序,宛如熟睡,倒不似有意隐匿,或是万卷破门下弟子于旁服侍,亦不在意。当下在斗千金手中写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童颜最是性急,忍不住道既然已到了这里,那就请前辈出题相试吧。”

“不忙不忙。”万卷破缓缓扫视全场,“你们这—路行来,轻易过得三关,就觉得老夫这里亦只是个摆设么?”

众人虽存此念,但被他当面说出,不免尴尬。经他目光扫过,但觉得那眼神暗蕴深意,犹若实物,仿佛照出自身所想,皆是心头一跳。

“或许你们以为般若四子出题相试,是为测试谁才有资格晋见大士吧?其实你们都错了。”

万卷破在琴声中悠然续道:“大士早已决定要见何人,不然就算你们能过得了磁峡,亦过不了悬空寺,更无可能进入天机道中。”

众人回想沿途所见,知他所言不虚。只凭石中火与幽柏大师二人,若出全力相抗,众人实无把握能硬闯入山。

斗千金道:“万老言之有理,但何以如此,在下却不甚明白,还望指点。”

“且问诸位一句,何为天机?”

“这……大概是贵派不宣外人的机密,又或是来自宇宙上苍之天意?”

万卷破一笑,谩声吟道:“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许惊弦记得此句出于《庄子‘大宗师》,意即“人类如果欲望过深,其智慧就浅近于无了”。陡然间福至心灵:“原来前辈口中的天机,乃是指人之灵性,而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不错,所谓天机者,人之天赋机灵也!”万卷破抚琴不休,侃侃而谈。

“天道浩瀚,奥妙无穷,人力难窥,但每当紫微与魁星相对,娄亢辰尾危五星会聚于穹顶之时,即可昭会世人。其七年为一小变,七七四十九年则为一大变,谓之七七之劫。所以每隔七年,大士出关,齐集三派佛道弟子之念力参悟天地玄秘。”

许惊弦虽不懂万卷破所说的星宿运转,但想那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命定帝王,只怕未必仅是参悟天道玄秘那么轻巧,若是路啸天在此,当可通晓。

斗千金道:“那我等今日贸然来到恒山,岂不是坏了大士的修行?”

“不然。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是命定。你们既然不早不晚于七七之劫日来到恒山,当属有缘。天道玄秘难测,仅凭大士与三派佛道弟子之力尚不足够,还需要一个‘渡引’。

“你们五个:被寄予厚望的少侠独来独往的杀手浪迹红尘的过客出身异族的名士身怀血仇的少女,正是大士所钦选之人。

“只有让大士先体察出上苍賦予你们每个人内心的灵性,借点化众生之际增强本身修为,才可以此为引,进一步发现那藏于宇宙之间的奥义。天机会之名,亦是由此而来。”

众人恍然,难怪这一路上虽设下重重关卡,般若四子却只是着重于观察他们的应对。

向中原不解道:“然而我等种种行为,只入四位般若子之眼,大士又如何得知详情?”

万卷破“嘿嘿”一笑:“般若四子与大士灵犀相通,自有秘密传讯之法,却不足为外人道了。不过方才你们在那天机道中,脑中幻象丛生,正是大士借琉璃之镜运用无上玄功的结果。”

听他如此说,众人才知在山腹中盘旋的甬道不过是障眼法,通过众妙门后的那条琉璃通道才是真正的天机道。

“既然如此,前辈无须再设关卡,直接引领我们拜见大士,也好相助一臂之力吧。”

“你们虽为‘渡引’,却只是身不由己,不免心生叛逆。大士智慧超卓,岂会行那勉强之事。所以老夫这一关与前面三关有些不同。在前面三关中,十百千三位般若子出下题目,就如主考官一般,由他们决定着你们的命运,而在老夫这里,却是让你们自己做出最终的选择。”

万卷破忽转向水柔清」“温柔乡由琴入武,水姑娘自当精于琴道,可知老夫这一曲的来历么?”水柔清本是心事重重,忽听他问起,这才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茫然摇头:“同门之中多有琴技超凡之人,但晚辈生性疏懒,仅得皮毛。前辈此曲竟是从未听过。”

众人起初只觉琴声舒缓悠扬,并不以为意,见万卷破如此说,皆想过关的题目或是与此有关,当即凝神屏息,静听琴曲。

那琴曲也并不见得如何动听,但却如泉涧溪流,若有若无,又似一只顽皮的小鸟,在林中盘旋飞翔,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待仔细捕捉到那曲音后,竟渐与心跳合拍,每一次转折变调都勾起思潮,诸人不由全神贯注地倾听。只觉高亢处似凌云长嘯,低徊处似暗夜虫鸣,平淡处若空指蔷薇,浓烈处若尽饮琼浆……

万卷破一面抚琴,一面缓缓道:“从前有一人,自小就夜夜梦见溺水而亡,心头甚怕,久而久之,索性搬入深山,离水而居……”

众人不料他忽然讲起了故事,皆感奇怪。不过那琴曲听在耳中,但觉灵神澄净,气宁神定,耳目似也比平时聪敏了几分,也不必特意分心去听他言语,已明其意。

“然而此人受师长所命,须得远行。暗想这—路千百里的距离,只怕是躲不过江河水流,便想了个法子,请人打制一小筏,出门时负于背后,以备不时之需。途遇一位智者,见他背负重筏,形踪古怪,便出言相问。听罢此人的诉说,不禁大笑道:‘你这一路行去,不知会有多少河流山川。虽然遇见河流时你有筏保命,但负此重物去攀山越岭,只怕尚未到达,就已累死了。更何况日子久了,木筏损坏,又将如何是好?何不学会制筏之法,就近取材;又或是习得泅水之技,从此无忧矣。’此人闻言大悟,弃筏习泳,轻松到达了目的地。”随着故事讲完,琴音亦散。

万卷破一声长笑:“实不相瞒,这天机道中的琉璃镜乃是域外奇物,可激起诸位各种幻象,但郁火心结越重之人,所受反挫力亦越大,虽无大碍,但若不及时化解,于身体亦稍有损害。而听了老夫自创的这曲《止戈赋》,即可平息翻涌的血气,宁定惊扰的情绪,以收调和之效。”

众人如梦初醒,怪不得走过天机道后心烦意乱,内息躁动不休,直听了琴音后方才缓缓平复,原来竟是这道理,齐齐谢过。

又想到万卷破如此神通,竟可将雄浑内力贯注于琴曲之中,不知不觉震慑心神,但若他心怀歹意,欲以琴音伤敌杀人,恐怕亦不在话下,思及此处,众人皆是凛然。而他所讲的故事看似简单,其中却饱含深意,众人各自凝思不语。

7尺柔清喃喃道前辈这个故事,讲的可是‘割舍,么?”

童颜慨然道:“不是割舍,而是弃旧从新。”向中原正容道:“勇不足畏,智可挫敌。”

斗千金一笑我却听出了‘变通’的意思。”许惊弦见万卷破目光朝自己转来,略一沉吟:“夫唯不争,故无尤。”

此句亦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经》,意即:唯有放下竞争之念,才可无过无失。

听了诸人的答案,万卷破却只是“嘿嘿”一笑:“看来听罢老夫的故事,诸位皆有所悟,那便可到这弃心窟前试着过关了。”

他原本一直伫于原地不动,此刻微微一侧身,足下巧施暗劲,踢开一块大石板,竟露出一个洞口来。

众人上前细看,只见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他们入山以来遇见各种奇事,倒也不足为怪,何况看那洞口不过水桶粗细,除非是弱小孩童,成年人实难钻入,暗松了一口气,揣测那“弃心窟”的意思。

万卷破道:“老夫说过了,这一关将由你们自己决定。世间万物,皆守盈虚之道,欲有所得,必有所失。就如那背筏之人,弃了重负,得悟至理,方可轻松前行,无有拖累。所以你们须于弃心窟中舍下自己的‘筏’,才可一见大士,得其慧言点化,何去何从,全凭诸位本心做出决断。”

诸人方明其意。万卷破所云之“筏”当然并非指的是实物,而是各人心头沉积多年的重压。

斗千金长叹一声:“万老前辈所言虽是有理,然而欲见大士者,本就是要化解内心的死结,若能轻易放下,又何必去见大士?岂不教人左右为难

诸人听他说出各自心中所虑,皆是喑暗点头。

他们经那天机道后,本就因诸多幻象而将心结纠缠至深,此刻忽又要放下,自是矛盾不已。若假意应允蒙混过关,却是毫无虔诚之意,只怕难逃大士法眼,纵然见之亦徒劳无功。此刻才知鹤发所说“无所遁形”的真正意思。

万卷破面如止水,只淡淡道了四个字:“不破不立!”

忽听林中传来一声长笑:“弃心,弃心。若果真弃了,岂不是丧魂丢魄,纵能过关,又有何用?嘿嘿,诸位可要小心了,这最后一关看似简单,却着实凶险,像我就被万前辈硬留在此处,无缘一见大士。”

万卷破哈哈大笑广‘何公子过谦了,你本是大士欲见之人,奈何却自愿止步于此,大士亦深以为憾。”

许惊弦与水柔清听这声音耳熟,又听万卷破说出“何公子”三字,皆是大喜,齐声高呼:“何大哥。”’

竹林中缓缓走出一人,青衫及地,赫然正是凌霄公子何其狂,但见他面如淡金,一脸病容,臂间腰腿上都缠着绷带,走路亦是一瘸一拐,显然重伤未愈。

许惊弦与水柔清连忙上前两步,左右扶住他。许惊弦视何其狂如兄长,这一路上担心他的伤势,如今见他并无大碍,险些喜极而泣,眼眶都有些红了:“何大哥,现在见到你,我才总算放心了。”

何其狂握住许惊弦的手别提了,伤于宵小之手,本是无颜相见。不过却又天天盼着你们来,可知是什么缘故?”

“大哥请说。”

“受了这一身的伤,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实在气闷至极。偏偏你宫大哥还给我设下诸多禁忌,莫说酒不让喝,就连荤腥亦不让多沾,就等着你们来好让我一解馋虫呢。”

他忽又想到这是佛门净地,原不应说荤腥之事,连忙又向万卷破告罪。

哪知万奉破笑道酒肉穿肠过,佛袓心中留,何罪之有?:何况老夫亦是俗家子弟,且等这般事了,就与你们一起去山下大吃大喝。”

众人見万卷破如此谦和,顿时去了几分敬畏,一并大笑起来。

当下许:惊弦引见斗千金与童颜,何其狂早由许惊弦口中知他二人之事,虽是初见,亦如久识。

童颜向来视中原成名高手为心中对手,凌霄公子亦不例外,若非见他有伤在身,就待搦战,反倒显得冷淡。

向中原拱手道久闻凌霄公子之名,今日得见,向某三生有幸。”

何其狂怪眼一翻:“向兄见到我这病怏怏的样子,怕是心中大大不以为然,说不定还当我是个冒牌货,又何必说这些客气话?”

向中原大笑:“本来确是有些怀疑,但有此狂气者,唯凌霄也。”

何其狂本因向中原是异族,又知他乃是为了天机鼎而来,所以言语上颇不客气,见他如此豪气,倒也去了芥蒂之心。

何其狂忽对万卷破深施一礼:“多谢前辈以曲疗伤之德,入恒山数日来,犹以此觉睡得最为香甜。’,

原来他起先亡林中熟睡,直到万卷破琴音停顿,方才醒来。

许惊弦与斗千金虽有察觉,却又哪想到竟会是他。

万卷破笑道:“你受伤极重,内息杂乱无章,若动妄念,不免内气纠结,一旦侵入肺腑,或有走火入魔之虞。老夫这一曲《止戈赋》只是令你心平气和,静神入定,并无疗伤之效,实不敢就此居功。”

哪知何其狂前恭后倨,朗声道:“在下身上虽然有伤,心里却是明白。前辈故意奏此琴曲令我酣然大睡,一半是出于好意,另一半却是怕我多嘴坏事,这个账却不能不算,有空倒要请前辈赐教。”

众人本听他说得有趣,却不料他忽然说出赐教之言,无异向对方挑战,一时都笑不出来了。

许惊弦更是茫然不解,心中奇怪。

万卷破不动声色:“何公子想要如何,老夫陪你玩玩也无妨。”

何其狂道:“唔,何某平生打了无数次架,早已没了兴趣。那就请前辈有暇时教我抚琴之技,艺成之后再来比拼一下吧。”

众人听他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齐声大笑。

万卷破望向许惊弦:“方才许少侠为何面露疑色?”

许惊弦一惊,如实道:“晚辈与何大哥相识已久,十分清楚他的性格,知他虽有骄狂之名,但平素对人待物全是本色行事,不施心机,何以会给前辈开这么大一个玩笑,颇有些不明白,猜想或是另有深意。”

何其狂欣然道:“如此懂我,果然是好兄弟。”

许惊弦淡然一笑,心想其实何其狂平时如顽童,亦不乏胡闹之举,不过在这静尘斋中,恐怕也只好收敛。

万卷破嘿嘿一笑:“许少侠说得不错。何公子虽有向老夫学琴之心,但方才那般作态,却是老夫诣他故意如此,好试试诸位的反应。”

众人齐怔。

万卷破望一眼向中原:“向兄弟方才所想的是:这老儿内力虽厚,但凌霄公子成名数年,遇强越强,两者对战,胜负难料,正好看个热闹,老夫没说错吧

向中原面色愕然,心头暗惊,只得苦叹一声:“前辈说笑了。”

万卷破目光转向童颜:“童少侠所想却又不同,他见何公子如此狂气,反倒是暗暗佩服,恨不能以身代之。”

童颜不语,却似默认。

“斗老弟眼中不揉沙子,只觉年轻人骄狂过甚,若非碍得老夫的面子,怕是要指责几句吧。”

斗千金坦然道:“万老目光如炬,方才斗某确有此心。”

“水姑娘心地善良,唯恐我二X相争有所损伤,只想开口劝解。”

7火柔清“嘻嘻”一笑:“万前辈猜错了,我才巴不得你们打起来,也好偷学个一招半式呢。”话虽如此说,却知万卷破实将自己方才的心思瞧个通透,了然于胸,又惊又佩。

万卷破目光停在许惊弦身上:“只可惜许少侠与何公子多年交好,深明他的性格,老夫这个测试对你却是无用。”‘

童颜心高气傲,却被万卷破一语道出内心所想,颇不服气,忽道:“今日我们是来见大士的,又何必多说这些闲话?”

万卷破面色一整:“童少侠既已准备好,就请上前破题过关。”

童颜几个大步,径直来到那“弃心窟”前,也不言语,伸手从腰间取下短剑,掷入那洞中,良久不闻落地之声。

他这柄短剑虽非什么名家利器,但自幼所使,陪了他十数年,实是珍爱无比,决绝一掷后,不禁面黟痛惜之色,心底却又隐生轻松快意。

“好!童少侠视剑为筏,当有诚意。盼你得大士点化,早悟妙道。”

万卷破闪身一让,现出身后的一条小路,直通那竹林深处的茅庐小屋。

童颜更不停步,径自去了。

众人见童颜过关如此容易,皆是跃跃欲试。斗千金上前道―“老夫生平所愿,唯有光复兵甲一派,以往只道争得掌门之位,就可尽展胸中所学,但此际盼请大士指引一条明路,自己的生死荣辱尽可放下。斗某于此立誓,此生决不再对本派掌门之位生出妄念!”

斗千金又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小的铁牌,放于弃心窟旁:“此牌乃是师门信物,由兵甲二名弟子分持一牌,斗某从此终身不碰,只请万前辈代为保管,待我寻得传人再转交给他。”

万卷破抚掌而笑,拿起铁牌放入怀中:“斗老弟视虚名为筏,说放就放,老夫敬重,便替你承起此责。请!”

7尺柔清走上前来,咬唇道:“小女子面嫩,不愿明言,只在心头立誓,不知可否?”

万卷破大度一摆手:“无妨。言语如风过耳,诚意方鉴天地,只须虔心留怀,大士尽可分辨真伪。”

7欠柔清闭目合十,口中喃喃有词,忽一睁眼,目中清亮有光,宛如朝露凝珠,将袖边撕去一角,掷入那弃心窟中。

万卷破闪身让路,淡淡道:“水姑娘请,莫忘了你在众妙门前的选择。”

许惊弦将几人的行动看在眼中,大生感触。同样一个故事,各人却得出不同的感悟。

诚如方才几人所言,童颜体会出弃旧从新的意思,故弃剑求道。

斗千金则是为了光大兵甲一派,欲寻变通之路,所以自甘放下师门重位,择徒传薪火。

而对于水柔清而言,她则是要割舍下纠缠多年的亲情与仇恨……

许惊弦想到这里陡然一惊,众妙门前,阴差阳错之下,水柔清选择的却是“情”字,莫不是要割舍红尘中的人情世故,出家为尼?一念至此,又回想她方才那坚定的神态,大是忐忑不安,但此刻势必不能拉住她问个明白,只好呆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于竹林深处。

向中原上前道:“在下为君请命而来,只求大士能将天机鼎借来一用,以免国中内乱,生灵涂炭。自此立誓终身不再为官。”

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方印鉴,毫不犹豫地掷入弃心窟中。

“且慢。”万卷破这一次却不让开道路,冷眼望着向中原,“向老弟此言似乎有些不尽不实啊。”

向中原惊怒交集:“万老前辈……为何如此说?”

万卷破“呵呵”一笑:“想必你心中不服。暗想那斗千金都能留下师门信物,为何你明明将官印都抛却了,老夫却还要为难你?”

“前辈既说这一关皆是由我等自己决定,何故出尔反尔,强行留下我?”

“那是因为在天机道中,一切皆入大士眼底。你最大的心愿并非仕途腾达,而是辅君以平天下,做不做官原非你所介意的事。

“嘿嘿,‘勇不足畏,智可挫敌’,你只道含-混其词就可过关,只可惜瞒不过大士的慧眼。其-心不诚,老夫岂会容你过关?”

向中原大蹑,自问心中抱负从未对他人多言,何以万卷破竟了如指掌?

―他从来视鬼神之说为无稽之谈,此际竟也有几分将信将疑,背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许惊弦亦是大觉惊讶,忍不住问道:“万前辈口口声声说只有大士慧眼才辨真伪,但为何你也知真相,莫非你就是大士?”

万卷破古怪一笑,出语惊人:“般若四子与大士之间,原就无什么差别。”

许惊弦猜不透他语中的含意,却所向中原喃喃自语道:“是了是了,看来我所料不差,那天机道果然是天外神物。但既然如此,静尘斋祖师亦是来自塞外,却何以厚汉人而薄外域异族?”

万卷破满脸惊愕,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出了天机道后,许惊弦尚是第一次见万卷破如此失态,由此看来,只怕向中原所说不假。

向中原挺直腰身,目光如箭:“此次奉威赫王之命来中原,之前在下曾细细研究了诸多关于恒山的典籍,不但遍览汉室相关文书,亦包括塞外各族的记载。

“却发现了一个疑点,恒山虽属五岳,但北魏之前却也只不过是一座名山而已,而自北魏年间修筑悬空寺伊始,方被历代朝廷所重。

“更为可疑的是,静尘斋中多为女尼,原只应在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相伴之下度此余生,却为何怀着济世天下之心,不但门中弟子足智多谋,专事权贵,还出了数位名相重臣,更有传闻说般若士可洞悉天运,册立明主。

“静尘斋一向神秘低调,可做的事情却是如此招摇,何况自古伴君如伴虎,稍有差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这又哪像是佛庵的行径?”

听了这一番话,就连许惊弦与何其狂亦是大觉惊讶,按说这些都是静尘斋的机密之事,不应旁听。只是一来无处回避,二来向中原所说大有道理,不免好奇心大盛。且看万卷破如何应对。

万卷破沉吟良久:“北魏乃是鲜卑人所建立,失守中原后退回塞外,渐被各族同化,纵有典籍传下,却也因年代久远,多不可信。”

向中原朗声吟道:“天垂异象,石坠北岳,鼓震若雷鸣,帝率众行,以观异象,弃嫔妃而还都……”

向中原忽又诡秘一笑:“所幸在下还不算愚笨,凭着支离破碎的一些典籍,再加上些自己的想象,大致有了些推断。不知大士可有兴趣听在下一叙?”

许惊弦细听之下,心中大奇,不知那北魏皇帝为何遗下众嫔妃,莫非亦存割舍之意?与静尘斋又有何关系?

万卷破面色从容:“向老弟是在要挟老夫么?”

“不敢。但此次若不能求得天机鼎,在下回国后不免性命难保,说不得,也只好请前辈三思。”

何其狂未读过多少书,听不懂向中原引用典籍之语,只是瞧不得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冷冷道:“万前辈超脱尘世,自不与你计教。但我受静尘斋之恩,却不容向兄这般放肆,就算身上有伤,亦可保证你无法离开恒山。”

向中原笑道:“向某相信凌霄公子确有此能耐。不过小弟自知中原路途遥远,只怕会有意外,所以临行之前,特意将一些机密文件交给心腹保管,言明只要小弟逾期不归,即可公之于众。”

何其狂与许惊弦对望一眼,皆想到向中原既然心怀辅君平天下之志,当是智谋超卓,大有可能提前埋下伏笔,一时竟也拿他无可奈何。

万卷破放声大笑:“向老弟虽然料事如神,却也有一事错了。”

“前辈请讲。”

“你看这是什么?”万卷破手腕一翻,已从怀中取出一物,却见是一座金属所制的小鼎。

向中原惊呼一声:“天机鼎!”

“不错。大士慈悲为怀,不忍见离昌国内乱,早就有相借之意,所以才提前将天机鼎留在老夫这里。方才老夫虽不允你拜见大士,但临别之际,却也会将此物托交给你。只可叹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求鼎不成,意图要挟,此刻再想拿到它,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向中原知他所言不虚,垂头静思,谋划对策。许惊弦见那小鼎高约尺许,表面上有无数孔洞,虽然精致,却也未见有何特别,只是晃动间听得里面似有钢珠碰撞之声,不知做何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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