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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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不是给他的,那是林敢笑的。

那温柔的怜惜要是给自己的,该有多好?哪怕自己多受上几处伤。

几乎在同时,何家除何必有我之外最有权势的“二老一少”看到林晚笑时,心底都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

何太太见林晚笑弯腰行礼,忙道:“林姑娘不用客气,我们是来看看令弟这位少年英雄,真是了不起!”

林晚笑掩不住惊恐之色,望向何平,何平含笑点了点头。

林晚笑展颜道:“舍弟刚来不懂事,冒犯了两位前辈,实在对不起。改日定当前往两位府上赔罪。我把阿敢摇醒。” 说着要把正在打鼾的林敢笑叫醒。

林敢笑不但没有醒过来,反而鼾声更响,口中还说着梦话:“酒好香,狗肉好吃……你,你还敢咬我,我打死你,打死你……”手脚一阵乱动,被子都抖落了,手也紧握成拳,连挥几拳。

“噗”的一拳打在林晚笑手臂上,力道很是不小。

林晚笑强忍痛楚,嘴里轻“呀”了一声,也不呼痛,只是弯下腰捡起被林敢笑蹬掉在地上的被子,重新盖上。

何平轻轻摇了摇头,走到榻前轻点林敢笑的睡穴,看着林晚笑,眼中满是爱怜。

何太太慈祥地笑了笑,道:“让他睡吧,真是个顽皮的孩子。”忽又不经意地问道:“几岁了?”

林晚笑答道:“十六岁了。”

“令弟的伤势不重吧?”何太太说着轻趋榻前。

何胜神亦来到榻前,端详起这“偷酒的少年”来。

一看之下,何胜神不由大吃一惊,认真地又看了一眼,再看看林晚笑,又瞥了瞥何太太,强忍住没有说话。

何太太看了林敢笑胸膛上的伤口,道:“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否则我这孽可就造大了。”

这时何平也取出何太太所赠药品,交给了林晚笑。

何太太、何胜神见已无他事,就要告辞,何平于是亲自将他们送出“敢笑楼”,“不足阁”,“黄河小轩”。

林晚笑拿起“焚琴生肌散”,给林敢笑涂到伤口上。

涂完之后,林晚笑玉手轻掩林晚笑的嘴,似乎在怪他多说话,见林敢笑实在睡态可掬,忍不住童心大起,捏住林敢笑的两片嘴巴,活像鸭嘴一般。

林敢笑忽然睁开眼来,眼中是憋不住的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哪有一丝醉意?

林晚笑一看,吃了一惊,赶紧松开手,脸上绯红一片。

待再去看时,却见林敢笑仍是双眼紧闭,鼾声隆隆。

林晚笑照料了他一晚,丝毫没有合眼,只当自己眼花,当下站起身来,走到自己卧室,要到晚上再来照料。

不一时,何平送走何太太跟何胜神后,来到“敢笑楼”,由于不知林晚笑已上过药,何平又拿起放在榻边桌子上的“焚琴生肌散”在林敢笑的伤口上细细涂了一遍。

三 冰天雪地里的刀声、剑声和笑声

何太太双手负在背后,嘴角犹带一丝笑容,何胜神则眉头紧皱,似在思索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路上,行人甚少,雪纷纷飞舞,梅花开得正盛。

何太太道:“师弟,想必仍在为那壶酒不甘吧?”

何胜神也不否认,恨恨道:“不错,我一生的心血……哎!”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又何尝不是?可是失去的反正已经失去了,再叹息也是无用。”顿了一顿,转而问道,“师弟今年四十四了吧?”

“是呀,”何胜神道,不胜萧索,“都成老头子了。”

“老?哈哈,”何太太豪笑两声,“要说老,到应该说我呢,我都快五十了,可我觉得还正年轻呢,人生还不到一半!”

何胜神干笑两声。

何太太又道:“说来,咱们还应该感谢林敢笑那小子哩!”

“?”何胜神不解。

“要不是林敢笑替咱们解开这绳子,去掉咱们的寄情之物,咱们还在喂狗,酿酒呢,有什么出息?人生在世,要不就成就大功名,要不就握有大权势,这样能有什么出息!而今,”何太太一把握住何胜神双手,热切而又期待,“师弟,雄心仍在否,大志可还有???”

何胜神本已心丧若死,而今一听“大志”二字,胸口登时如中大椎,耳际响起了鲜衣怒马时期纵横杀敌的刀声和剑声,眼前也似乎浮现出青年时代那张写满了雄心大志和昂扬斗志的脸。

大志,大志,大志…… 我也有过大志!我也曾为大志奋斗过!

…… 可是,争雄失败,大志自此消沉,转为酿酒…… 而今,何胜神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正自心灰意冷之际,突听师姐唤起“大志”二字,登时回忆起往事,更激起一直潜伏在心底尚未被酒消磨掉的雄心。

“哈哈哈,”何胜神仰天大笑,多年来的郁郁不得志似乎也随笑声而去,雄心壮志更是被何太太激发,当下紧握住何太太的双手。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这冰天雪地里的笑声直震得树上积雪簌簌而落,抖了两人一身,二人也不去掸,远处觅食的鸟儿、雀儿也被惊起,仓皇而飞,便连纷飞的大雪,似乎也为二人的笑声所阻,在空中顿了一顿。

二人相视大笑,良久方歇。

乃携手前行。

何太太道:“昨日之事虽得感谢林敢笑,不过何平也未免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到咱们那里陪个罪,结果反而要咱们这两位前辈找上门去。”

“是呀,”何胜神接道,“当年要不是咱们一力举荐,他如何能到今日之地位,如今居然骑到我们头上!”何胜神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一直怀疑昨日之事是何平暗中支使的,想必是要给我们一个警告吧!否则,以林敢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如果杀‘金锥子’还可以理解,那么以你‘煮鹤亭’的‘酒庐’守备之严,他才来三天,如何能进得去?偷得着酒?何平既然看咱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不顺眼,咱们也就不让他好过!”

“师姐说的有理,我也一直疑心呢!他又不是‘神偷八法’张炭,要是没有内贼,我还真不能相信。这小子,也未免太过了!”

“当日行刺战僧时,我就疑心,你看何平派去的都是‘焚琴楼’跟‘煮鹤亭’的人,而‘德诗厅’的一个都没去,结果咱们被战僧杀得实力大损,‘德诗厅’的则毫发无损。” 何太太看了一眼何胜神,又道:“当时何平本来可以直接杀死战僧的,却故意留了手,好让战僧杀光咱们的实力。想来,那时他早就觊觎‘德诗厅’厅主的位子了。”

“何平这个奸猾小人!其实,本来无论如何,厅主这个位子都应该让师姐您来担任才对。” 说这话的何胜神心里一阵悲哀:想当年,年少气傲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样的恭维话的,如今……何太太听到这话到是高兴:“师弟,咱们两个何必分彼此呢,他日你助我登上‘德诗厅’厅主之位,我的‘焚琴楼’就交给你了,你大可合二为一。”

何胜神的悲哀更加深了几分:几十年了,自己一直屈居于这个女人之下。

以前,那是自己斗不过她。现在,还要在她之下,还要去‘协助’她,‘帮助’她,因为她是他的‘师姐’--可是当年便是这个‘师姐’连同别人把自己斗倒的!

何胜神心里虽这样想,口中却仍是道:“多谢师姐。”

他更加感到悲哀。

他因为悲哀着自己的悲哀而悲哀到了极点。

何太太没有发觉他的悲哀,仍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腔调道:“当日何平杀掉战僧后,升为‘德诗厅’厅主,我就心中不服。何平又央‘尊主’将林姑娘嫁给他,我就一力阻拦,我早就看出了何平的野心。

他要得意,咱们就偏不让他得意!

他要风光,咱们就偏不让他风光!

他要权势美女兼得,咱们就叫他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师弟,我记得当时你也是一力阻拦的,现在,恐怕何平一定是恨咱们入骨了!”何太太加重了语气。

“是呀,师姐,当时我也是看他不顺眼,又见师姐力阻,想必一定有道理,我也就跟着师姐您劝阻--我与师姐一向是站在一边的!”也加重了语气。

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狂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自己现在怎么变得这样无耻?

当时劝阻只是因为不忍见这样一位好姑娘嫁给何平这样的人--当年,何嫁就是因为嫁人不淑而疯癫以至失踪的,他不想林晚笑也这样。

是以,他阻挠,力阻。

而不是他说的原因。

“嗯,师弟,其实当年咱们若也像现在这样一条心,就轮不到何富猛嚣张了那么多年。当年,咱们两个单打独斗,斗智斗力都不是何富猛那老匹夫的对手。如果咱们联手的话,何富猛就肯定吃不住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后悔,后悔不该对付你。师弟,你能原谅我吗?”

“师姐,那些事我早就忘了,毕竟,现在咱们联手了!”何胜神道。

可是心里却仍有一个声音在喊:我没忘,我一直记得的。当初你要不是以为自己会赢,怎么会先把我斗倒?

何太太道:“你不记恨就好。当日何富猛多了个小舅子‘阿耳伯‘史诺,才能赢得最终胜利,如今……”

何胜神接道:“如今何平也相当于多了一个小舅子,他们……”

何太太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对,我看过那少年,是个练武奇材,他既能偷你的酒,又能杀我的狗,胆识智慧自是不凡。若然将来他们两个联手,只怕咱们还得像十几年前一样。”

“师姐的意思是趁那小子还没长硬翅膀,先找人杀了他?”

“不,万万不可。一来,他刚触怒了咱们,若是找人杀了他,别人一定知道那是咱们下的手,那还不如咱们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省力一点。二来,这样杀了他,必定会激怒何平,何平现在不但为‘尊主’所信重,更是蔡京的义子,那样对咱们可是不妙。而且,去年龙虎庙一战,咱们元气大伤,可是一直没有回复过来。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咱们不用动手,让他们自己斗!”

何胜神恍惚间走了个神,看不远处两只小雀为了一粒米而争个你死我活。

因此乍听之下不禁一愕:“他们自己斗?斗得起来吗?当年何富猛跟史诺可是一直都亲密无间的。”

何太太一笑,仿佛看透世情一般,道:“那不同,何富猛容得下史诺,何平却肯定容不下林敢笑--何平连战僧都容不下,又怎会容得下只会给他惹麻烦的林敢笑?!”

“可是如果何平杀了林敢笑,林姑娘岂非要……?”

“以何平的本事,大可借刀杀人,还让林姑娘感恩戴德呢!”

“师姐说得有理,可是如何让他们相斗呢?”

何太太也不正面回答,只问:“你可知当年为何何富猛容得下史诺,而史诺又一直追随着何富猛,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呢?”

“这个吗?小弟天资愚钝,还请师姐明示。”何胜神说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他再也不感到羞愧悲哀:两只小鸟都可以为一粒米争个你死我活,而今为争权夺势无耻一下又何妨?--既然已经无耻,索性就让他无耻地无耻下去。

“那是因为史诺始终姓史,而不姓何。所以史诺虽然为何家立下不少功劳,也掌管了长、矮、方、圆、高、屈六派,却始终进入不了何家的权力中心。

他也是聪明人,一心要更姓为何,全然不顾他史家老祖宗。

他本意是要在十年一度的竞技大会上夺得榜首,然后迎娶何嫁,以入赘何家,正式成为何家人,结果反而败在何嫁手里,要入赘何家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现在看来,何富猛很可能已经提前把史诺的武功透露给何嫁,否则,以史诺的武功纵或不能胜过何嫁,也不可能败得那样轻易。

史诺武功高,眼界也高,一般的女人他还看不上,也就不能入赘何家,他只有用另一种方法,立功,立大功,然后求‘尊主’为其换姓。

可是他立功虽多,为人却不如何,许多人都看不起他,根本无人代他说项,唯一依靠的只有何富猛。

可是何富猛如何看不出史诺的野心?当日他使计让史诺败给何嫁,那更不会为史诺说项。所以史诺一直就是史诺,只好跟在何富猛身边干,虽然心甚恨之,却也无可奈何。

他在何家好不容易闯下这么大的名声,如何能够放弃?出去之后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史诺不是笨人,当然不会这样干。宁肯跟着何富猛,继续当他的史诺。”

“原来如此,师姐这一分析,真让我茅塞顿开!”此时,何胜神到是真心佩服起何太太来,心中暗想:自己争霸两年就失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何太太微微一笑,道:“所以要让林敢笑跟何平斗,就要让林敢笑引起何平的嫉妒之心,让他觉得非除去林敢笑不可。所以我们要让林敢笑改姓何,让他成为何家人,成为何家能够威胁何平地位的人!”顿了一顿,又道,“当然,那也要等他立功之后,咱们才代他说项。否则,只能适得其反。”

“可是,他若是不肯怎么办?他是林家的人,他还要光复‘不愁门’呀?”何胜神问道。

“不肯?”,何太太笑了笑,“他是求之不得哩,林姑娘把他从洛阳带到咱们何家,不就是让他来学艺的吗?只要他练好武功,立了功,成了何家人,大可发兵光复‘不愁门’。而他们还有一位三哥林远笑,只怕即便重建‘不愁门’,门主也是林远笑来当,轮不到林敢笑,到时也未必容得下林敢笑。林敢笑若想发展,还得回到何家来,你说,他如何会不愿姓何?”

“所以,”何太太道,“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对林敢笑好,爱他,疼他,教他武功,传他智谋,给他机会立功,培养他的野心,再在必要的时候在‘尊主’面前代他说项,帮他成为何家人!”

“好计谋!可是?”何胜神犹豫道,“他,究竟是不是林晚笑的弟弟,林凤公的私生子呢?我到发现,他跟一个人很像呢!”

何太太又是一笑,仿佛早已洞彻于心:“你说他是像战僧吧!的确是有点像,但是你没发现吗,他跟林姑娘一样很像呢,尤其是鼻子跟眼睛。”

何胜神仔细一想,感到确实是这样,可是转眼之间又起了一个疑问:“那,会不会是易容呢?”

“这个,我想何平可能比我们更想知道。听说,前天来了一位易容世家的高手,那想必就是何平请来的吧。

还有,我问起过林姑娘,得知林敢笑是十六岁。若他是战僧之子,那战僧生他时应是十八岁--那时,战僧正在少林寺出家,战僧是在十九岁才离开少林的。以少林寺寺规之严,那是断断决无可能的。”

何胜神这才真正佩服起何太太来,道:“那,如果他不是战僧之子的话,是不是真是林凤公的儿子呢?”

何太太笑了笑,掸了掸衣服上的雪,道:“这些,何平比我们更想知道,‘德诗厅’的两大高手何去、何从不是不见了吗?那一定是到洛阳去了。”

然后,何太太总结道:“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事都了解的。有些事,大家都想知道,而别人又比自己更想知道,何不束手旁观,让人家去费心费力呢?自己只要看着别人的反应就够了。”

“高明,师姐真是算无遗策,佩服佩服!咱们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现在,咱们就疼他,爱他,教他武功……”

“哈哈哈!”二人再次相视大笑。

只听“扑棱”一声,不远处那两只争米的小雀被惊得仓皇而逃,只剩下那粒米,仍静静地躺在那里。

何平之死(四)——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一:  他不只是敢笑而已

现在“下三滥”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林敢笑的了。

林敢笑一晚之间就成了名人。

先将“焚琴楼”楼主何太太的爱犬“金锥子”杀死,后又将“煮鹤亭”亭主何胜神重逾性命的酒“七七一一”偷喝掉。

一个才来“下三滥”三天的少年,居然就敢闯这样的祸,真是有何不敢!又岂止是敢笑而已!

而令人惊异、羡慕、嫉妒、可气的是:

在闯下这么大的祸后,他不但没有被惩罚,反而劳动何太太、何胜神亲自探望。而此后何胜神居然将自己珍藏已久轻易不视人的美酒赠予这小子;而一向让人莫测高深的何太太也拿起了十余年不曾动过的“碧落黄泉针”,亲手为这小子缝制了一件上衣,用的竟然是当年“尊主”师妹何是好亲传的“狂风暴雨急绣法”!

有的人不解,不解是因为不了解。

有的人羡慕,羡慕是因为得不到。

有的人嫉妒,嫉妒是因为不仅得不到,而且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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