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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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芷馨本来想的正是这段过门结束后,宣鸣雷和郑司楚便可加入,谁知响起的只是琵琶声。她心道:司楚哥哥真沉得住气,那就再来一段过门吧。倒真看不出宣先生竟是这一等的好手,司楚哥哥没替他白吹牛。她的指法精熟之极,虽然宣鸣雷的琵琶声错综繁复,但筝声清澈入骨,丝毫不为所乱。这一段过门很快亦到了尾声,宣鸣雷此时要卖弄本事,五指舞动如飞,加了好几个装饰音,正在得意,突然无名指一沉,他的心也是一沉,暗道:糟了!破音!

申芷馨拿来的是一面穆善才式样的南琵琶,较他用惯的曹氏北琵琶稍短。本来宣鸣雷一法通,万法通,也不会有错乱,但偏生要卖弄本事,弹得兴起,已忘了这一点,无名指的指位便错了些微。虽然只是毫厘之差,但音律实是不能有半点差错,在申芷馨这等一流好手听来,已觉得这一音错了。本来筝声与琵琶声无比和谐,这一音有了点错,实是说不出的难受。申芷馨本来与宣鸣雷合奏得天衣无缝,这音一错,便如一匹上好的缎子当中出现了一点瑕疵,实是无比可惜。哪知她的眉头刚要皱起,笛声突然响了起来。

郑司楚也已听到了这一声破音。他在音律上虽然远比不上宣鸣雷和申芷馨,但这一曲如此美妙,便是全然不通音律之人也觉得自然而然,一声破音自是特别突兀。他的手比脑子转得更快,就在这破音将起未起之时,笛子已凑到唇边,一下吹响。笛声比筝声和琵琶声都要响亮,立时将破音掩住,偏如妙手匠人将错就错,把这匹有了一点瑕疵的缎子补上一点花纹。因为顺其自然,不觉其为瑕疵,反倒更增美妙。他一将铁笛吹响,便心无旁骛,将这支《秋风谣》吹了下去。他对音律只是初通,也没本事去配合筝声和琵琶声。这等自行其事实是合奏的大忌,但宣鸣雷和申芷馨两人都是音律好手,索性就任由郑司楚吹奏,两人手法一变,转为配合他的笛声。一时间,笛声、筝声和琵琶声齐头并进,有时笛声孤峰拔起,筝声和琵琶声又如比翼双飞,随之升高,反而更加和谐。这一曲《秋风谣》奏来,虽是夏日,周围却森森似有萧瑟秋风吹来。

《秋风谣》共有三段。乐句虽然一致,但一段比一段更高。以往奏起这支《秋风谣》,申芷馨只觉曲声一味凄苦,未免格调不高。但郑司楚吹得却是霸气十足,全然不顾,这《秋风谣》虽然仍是一派苍凉,其中却又似有着勃勃生机,偏如秋风起时,万木萧疏,虽然肃杀,但地底根须却极在萌动,只待来年便仍要蒸蒸日上,凄苦悲凉中,带着一丝掩之不去的倔强。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秋风谣》竟有这等意境,不觉又惊又喜,心道:这便是花月春嫡传心法吗?我只以为司楚哥哥是个武人,不通音律,没想到他竟是此道不世出的天才!先前听宣鸣雷的琵琶声,她已觉得叹为观止,但一山更有一山高,宣鸣雷的琵琶声仍是人间峻岭,纵然高可插云,犹有尽处,郑司楚的笛声却仿佛大鹏展翅,越飞越高,竟不知将要到何处方休。她平生专精音律,好手也见过不知凡几,只是如郑司楚一般全然不依旧法,只是自由自在地摩云高飞,却是闻所未闻。只觉与他合奏此曲,连带着自己在音律上亦大有进益。

郑司楚已全然沉浸在音乐声中。此时《秋风谣》已到了尾声,本来应该声音渐轻,慢慢收尾,但他心底却似有个人在说:不行!不论如何,纵然山崩地裂,永远都不放弃!有宣鸣雷和申芷馨的伴奏,他的笛声亦如有神助,先前一曲本觉得是自己超水平发挥,但此时更加纯熟。便如一个人翻山之时,本来觉得山顶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到头了,可是到了山顶,却发现前面豁然开朗,又有一片耸入云天的山峰,别有一番天地。他吹到尾声时,浑身血液都似要沸腾了,只觉这一腔热血若不能喷薄而出,势必将自己的身体都烧得干枯。他鼓足了胸中之气,一下吐出。笛声一下亮起,直如穿云逐电,越拔越高,似是一个人站在绝高处,见到河山尽在脚下,百感交集,既有对天地的敬畏,又有着万丈豪气。

这一声笛声响起,便是周围住家也都听到了。这儿本来是个学校,教的正是乐师,他们久已听惯了,但这声笛实在太过惊人,就算完全不懂音律的亦觉得眼前一亮,心道:世间原来还有这般一个模样!随着笛声穿云而去,头顶却是扑簌簌一阵响,那棵大树上如雨般落下不知多少树叶。

广阳地处南疆,从未下过雪,草木亦经冬不凋,夏天这般落叶实属异常。郑司楚一曲终了,人犹在曲声中似不能返,被这阵落叶劈头盖脑地落下来,洒了遍身。他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宣鸣雷和申芷馨两人都已站了起来,身上亦洒满落叶,两人却浑若不觉。他干笑了两声道:“小芷,真是让你见笑了。”

申芷馨道:“司楚哥哥,你”说到这儿却是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宣鸣雷突然走上前来,掸了掸身上落叶,向郑司楚行了个大礼道:“郑兄,天下一人,唯君而已!”

这个评价高得出乎郑司楚意料之外,他有点手足无措,道:“宣兄,岂敢”嘴上谦虚,心中仍是如在梦寐。方才这一曲,在筝与琵琶的激发之下,竟能达到如此境界,他自己也根本没想到,此时最意外的反是自己。

宣鸣雷眼里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还没说什么,申芷馨突然叹道:“司楚哥哥,纵然你指法还稍有些许生涩,但奏笛之技,你已尽得其中三昧。就算不是真的天下第一我想,也差不多了。”

连申芷馨也这般说,郑司楚更是吃惊。这时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三人之间出现了一个冷场。宣鸣雷觉得有点不自然,正要开口,头顶又是扑簌簌一阵树叶落下,洒得他满头都是。他伸手掸了掸,笑道:“古人云,一曲通神,可夺造化之秘。郑兄,你这一曲果然能颠倒四季,变夏为秋啊。”

郑司楚心中亦是一动。现在是万木争荣的夏天,但他心中感受到的,却是一丝带着无边肃杀的秋意。这一丝秋意隐隐而来,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巨变。

这个世界,又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吧?

第十一章 一触即发

五月十五砺锋节是共和国的两大节日之一。虽然五羊城与首都一南一北,相隔遥远,但对于这个节日也十分看重,前一天街头都已挂满了彩灯。五羊城很富庶,高手匠人极多,加上工部特别司就设在五羊城,这些彩灯全都精妙绝伦。“砺锋观灯”,现在也成了五羊新八景之一。

因为需要掩人耳目,在砺锋节之前,郑氏一家和宣鸣雷诸人都不能公然露面。那宅院若是住郑家一家三口,自是不小,但加上宣鸣雷他们六人便显得小了。何况这些人尽是些精壮汉子,关在宅子出不去着实有点受不了,郑昭思之再三,便让郑司楚带他们去工部特别司以临时工人的身份暂住。工部特别司司长陈虚心是郑昭连襟,自是靠得住,但陈虚心这人有点不通世事,郑昭生怕他大大咧咧走漏风声,让郑司楚也一同前去照应。好在特别司属于机密部门,很少有人过来,而临时招募工人亦是常事,不会惹人注意。

到了特别司,马车一停下,郑司楚出了车,特别司的主簿华士文已迎了上来,笑道:“司楚。”

郑司楚小时候最喜欢到特别司来玩,因为这儿尽是些能工巧匠,这华士文是陈虚心的得意弟子,非常喜欢师父的这个外甥,那时每回郑司楚一来,他总是给他做些小玩具。十多年不见,虽然郑司楚已然长成了一个青年,但华士文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郑司楚一见华士文,亦极是高兴,低声道:“华大哥。”

华士文拍拍他的肩头道:“司楚,你长大了。别担心,这儿僻静得很,没有闲杂耳目。”他见宣鸣雷也走了出来,便上前招呼道:“宣将军吧?”

宣鸣雷早听得五羊城有这个工部特别司。特别司是专职研究种种器具的部门,水军所用战具有不少都是从特别司送来,他对这地方亦极有兴趣。见这人招呼自己,他施了一礼道:“正是宣鸣雷。请问尊姓大名?”

华士文道:“在下特别司主簿华士文。申太守已向我关照过,我们这儿空闲房屋不少,诸位可以自便,在这儿你们应该不会觉得闷。”说着,指了指边上一辆敞篷车道:“来,上如意车吧。”

那辆车可以坐八个人,却没有牵车的马匹。宣鸣雷他们坐了上去,心道:这特别司规矩真大,车子都要专门换一辆。但华士文待他们坐上后,却没有带马过来便坐了上去。宣鸣雷诧道:“华主簿,不用带马吗?”

华士文得意地道:“若要马牵,便算不得如意车了。”说着,脚下踩了一下,这如意车的车轮立时转动。郑司楚大吃一惊,问道:“华大哥,这车自己会动!”

华士文更为得意,说:“正是。这可是师父的得意之作,以水银驱动,便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也能开起来。”说着,这如意车已沿着大路驶去。宣鸣雷诸人见这如意车如此巧妙,不由纷纷惊叹,宣鸣雷道:“若螺舟也能装上此物,就不用那么吃力了。”

螺舟在水底行驶,需要不少人驱动。人力终有尽时,因此螺舟驶不了太远。如果能将这如意车的驱动装置装到螺舟上,螺舟的威力便可成倍增加。华士文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惜眼下尚不完备,不甚可靠,还需改良。不过在这儿平坦大路上行驰,已是足够了。”

宣鸣雷心道:怪不得这特别司地位特别。一到特别司就见到这般特别的东西,他们的兴趣一下提了起来。华士文倒也健谈,领着他们沿途行去,一边指指点点,说这个是水车,那个是风车,都是提供动力的。因为特别司需要锻造,有些笨重部件若以人工锤打,费工费力,借用这水车风车之力,可以事倍功半。水车风车他们也见过,但特别司所建却颇有不同,即使是寻常之物,亦大见巧思,宣鸣雷他们看得张口结舌,便是郑司楚,十几年没回来,见这儿又有种种进步,亦觉新鲜。

到了一座花木掩映的小屋前,华士文停下了如意车道:“前面便是给诸位安排的住处了。边上有展示厅,诸位若有兴,不妨去参观一番。”

郑司楚道:“华大哥,姨父呢?”

华士文道:“师父正在工房忙着呢。前不久找到一个飞行机的残骸,他想将此物复制出来。”

飞行机是当初帝国军的利器,帝国覆灭后,飞行机之秘亦已失踪,五德营亦想要复制出来,但一直未能成功。郑司楚心道:以姨父之能,只怕能够成功。幸好大统制棋错一着,若是这特别司设在雾云城,他先有了飞行机,那可不妙。他急着要去见见姨父,便道:“那华大哥你带宣将军他们去参观吧,我去看看姨父。”

华士文道:“也好。今天小师弟也在,你还没见过小师弟吧?”

华士文口中的“小师弟”便是陈虚心之子陈敏思。陈敏思是郑司楚离开五羊城后才出生的,郑司楚尚未见过这个表弟。听得表弟也在,他道:“是敏思吧?他应该还不认得我。”

华士文笑道:“小师弟虽然不认得你,但听你的名字听得老茧都出来了,师母常提起你呢。”

郑司楚淡淡一笑道:“是吗?”姨母段紫蓼虽是他母亲的孪生妹妹,他亦十几年未见过了。当初父母反目,两人分居南北,连带着自己都不能见这些亲戚,直到现在,他才有种真正回家的感觉。他道:“好,那我先过去。”

华士文道:“师父今天是在三号工房。你还记得吧?就是那时你说的那个白塔。”

三号工房是特别司中最高的建筑,共有五层,形状很似一座高塔。因为是白石砌的,郑司楚小时候便称其为“白塔”。郑司楚抬头望去,指着前面一座白色石屋道:“是那儿吧?”

华士文道:“正是。那我去陪宣将军他们,司楚你自己过去吧。”

特别司是机密所在,地方虽大,人却很少。郑司楚沿着路向三号工房走去,只觉风景依稀,却又与小时所见不同。走到那白塔前,见门开着,他正要走进去,从里面却走出了两个人,一老一幼,老者正说着:“便是如此,敏思,你去算一下,三级风力下会有多少升力”正是姨父陈虚心。郑司楚记忆中的陈虚心尚是个青年,十几年过去,现在的陈虚心留了三络清髯,人也越发清癯。他忙迎上前道:“姨父。”

陈虚心听得迎面一个青年叫了自己一声“姨父”,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边上那少年却道:“哎呀,是司楚大哥!爸爸,是司楚大哥!”

郑司楚笑道:“是敏思吧?姨父,我是郑司楚。”

陈虚心恍然大悟,上前抓住了郑司楚的手道:“哈哈,是司楚啊。你姨妈昨天说你们来了,我正要和她一块儿过去看你们呢,你倒来了。你爹呢?”

郑司楚道:“他们还在住处,我和几个朋友来这儿暂住。”

陈虚心拍了拍脑门,“看我这记性,正是正是。敏思,快叫大哥!”他说自己没记性,还当真没记性,陈敏思刚才就叫了大哥,他还要儿子叫。郑司楚也笑道:“表弟长这么大了。”

陈虚心道:“这小子,倒是聪明得紧。嘿嘿,司楚,你先在这儿玩,对了,敏思,你带表哥去水钟那儿玩,我和你妈去见见你姨父他们再过来。”

郑司楚心知陈虚心虽然有点不通世事,却是个惧内之人,对妻子大是敬畏,妻子所说的话无一不是金科玉律。当年如此,现在他也已垂垂老矣,还是如此。便笑道:“姨父请自便,我和表弟聊聊去。”

陈虚心道:“对了,敏思,把那小如意车也给大哥玩玩。”他记忆中的郑司楚还是那个来特别司讨玩具的小男孩,直到现在还觉得郑司楚只怕又是来讨玩具的。郑司楚想笑又不敢笑,答应了一声。

待陈虚心一走,陈敏思便道:“司楚大哥,来,我们去看看那水钟吧。”

这水钟本是在雾云城皇宫中的摆设,设计极为巧妙,可以自动报出时辰。当年共和军攻入雾云城,水钟损坏了大半,陈虚心见到后大叹可惜。好在水钟的设计图保留完好,他将这水钟搬回五羊城,修缮完毕,放在特别司里。水钟原本更似件玩物,但陈虚心精心改良过后,将水钟精度大为提升,用来计算时间。虽然他将水钟不少只用于赏玩之处都取消了,但见到这水钟的人还是大为赞叹,说人之巧思,一至于此,郑司楚小时候也常在水钟边玩。他道:“这水钟还是原来那个?”

陈敏思道:“阿爹加了不少东西,现在越发复杂了,有几处还是我的设计呢。”

郑司楚吃了一惊道:“是你设计的?”

陈敏思大为得意,点点头道:“正是。”

郑司楚忖道:姨父有点人来疯,爱向人显宝,表弟倒也有三分他这脾气。他现在年岁已长,对水钟已不似小时候那样痴迷了,但这水钟表弟也有设计,他倒有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这才十几岁的表弟有什么本事。

水钟房便在三号工房边上的一间小屋内。陈敏思开了门,道:“司楚大哥,你看。”

这水钟最上方是一个水池,从中引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槽,遍布机关,却见一艘有帆的小船正在水槽里行驶,每隔一段便触动一个机关,正中一块木板便随之翻动,上面的字相应改变。郑司楚见这水钟上增添了不少东西,问道:“好像多了不少新功能?”

陈敏思大为得意,说道:“司楚大哥,你看看,马上就要来了。”

郑司楚不知要来什么,见那小船驶到一个拐角处,前面却是一条死路,小船看样子驶不过去了。他道:“这儿怎么断了?”

陈敏思更为得意,道:“本来这地方这船常常要翻倒,所以我才变了变。你等着,马上就到时辰了。”

正说着,小船已到了这中断之处,本来已驶不过去了,突然这小船帆一倒,贴到了船身,小船随之一沉,竟没入了水中,竟是从水底流过了这中断之处,到了另一边,小船浮出水面,那面小帆直直竖了起来。郑司楚赞道:“真聪明!怎么想出来的?”

陈敏思道:“这地方水流因为要拐个弯,要急一些,所以小船每到此处总会偏离方向撞到边上,便有点错讹,久而久之,水钟就不准了。阿爹那时想不出办法,我说水流既然不好控制,干脆就从水下走。司楚大哥,我很聪明吧?”

郑司楚笑道:“是聪明。”心中忖道:其实只为计时的话,用一块圆形木板就行了。非要做成船,好看是好看了,却有点华而不实,所以要多费这番心思。但陈敏思能想出这样的设计来,他自己亦极为得意,自己自不好扫他的兴,便说:“敏思你是很聪明。”

陈敏思被他一赞,越发得意道:“司楚大哥你也很聪明。听说你还打过仗,是吧?”

郑司楚道:“是啊。对了,敏思,你不上学吗?”陈敏思道:“今天休息呢。司楚大哥,你跟我讲讲打仗的故事吧?我妈说你的本事大得很,没人打得过你。”

郑司楚道:“那也不是这么说,比我强的人大有人在。敏思,你喜不喜欢骑马?”

陈敏思道:“我也喜欢骑,只是我妈那时教我骑,结果老是学不会,有一次还摔下来断了腿,我妈就再不让我骑了。”

郑司楚心想这表弟只怕更像舅父,他姨妈亦是女中豪杰,结果生个儿子连马都不会骑,只怕引为毕生之憾,所以对自己这个精骑枪马的外甥赞不绝口,连表弟也听惯了。他道:“其实骑马也不难。我有几匹好马,可惜都没带来。”

陈敏思道:“算啦,阿爹说过,人各有长,也不是非骑马不可。司楚大哥,你要不要去玩小如意车?”

郑司楚见他兴致勃勃,虽然并不想玩那些玩具,但还是道:“好啊。”

陈敏思欢呼一声,从一边柜子搬出个大木箱来。郑司楚本以为是辆玩具车,没想到里面竟有七八辆。虽是玩具,做得却极是精致,陈敏思指指点点,说这车该怎么玩,那车又该怎么玩,有些会爬坡,有些则会拐弯。陈敏思说得头头是道,其中原理如何也说得出七七八八。郑司楚本来觉得只是些玩具,但听陈敏思说来,其中实大有章,暗自赞叹,心道:人说生儿肖父,表弟还当真就是小号的姨父,就我和父亲不太像。不过听说毕上将军的儿子是个士,也不像父亲。

他们玩了一阵,那水钟忽然当当地敲了几声。陈敏思闻声抬起头道:“司楚大哥,要吃饭了,走吧。”

郑司楚心知这定是用饭的时辰了,问道:“伙房在哪里?”

陈敏思笑道:“不用去伙房,饭会送来的。”说着走到墙边打开一个壁橱,在上面拧了几下机括,过了一会儿,听得轧轧之声,这壁橱里升起了一个食盘,里面放着两份饭菜。郑司楚怔了怔道:“都有这些了?”

陈敏思端出饭菜道:“阿爹做事的时候,常常不想去吃饭,华大哥就做了这个,几间工房全都有这传送带,直通伙房,只消拧一下,伙房便知送到哪个工房,这样阿爹不用出门也能吃到饭了。”

吃过了饭,陈虚心仍不回来。这时陈敏思玩那些小车也有点腻了,两人正无聊忽听远远传来一阵欢呼声,听声音正是宣鸣雷他们,郑司楚吃了一惊,道:“他们在做什么?”

陈敏思道:“那边定然在开战棋了。司楚大哥,我们也去。”

郑司楚见他眼中放光,心道只怕这战棋也是好玩物事,听声音,宣鸣雷他们也玩得兴起,登时好奇心大起,便道:“好,去看看。”

跟着陈敏思到了展示厅那边,还在门外,便听得里面沸反盈天,尽是大呼小叫。郑司楚一走进去,便见华士文苦着脸站在一边。见郑司楚和陈敏思走了进来,华士文迎上来道:“司楚,见过师父了?”

郑司楚还没答话,陈敏思欢呼一声,便要上前,华士文忙拦住他道:“师弟,师父交待过,你现在可不能玩这个。”

陈敏思一听华士文这般说,便站住了,但脸上仍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郑司楚见宣鸣雷和阿国正站在一个水池两端,双手抓着两根手柄,手舞足蹈地大呼小叫,这小池有七八尺长,三尺来宽,里面有浅浅的水,水上却是两色小船正在对垒。他道:“华大哥,这是什么?”

华士文小声道:“这是战棋。本来是给新兵演习用的,只是当初邓帅见了说等如儿戏,只让士兵玩物丧志,因此一直没用。宣将军他们一玩却上了瘾,待会儿要收拾可是麻烦事。”

郑司楚凝神看去,却见水面上这两色小船进退有序,竟是全然由宣鸣雷和阿国两人控制,靠得近了,小船上又放出一颗弹丸,一旦击中对方小船,那小船便翻倒沉入水底。只是宣鸣雷控制的黑色小船已大占上风,己方的八艘一艘未沉,阿国的小船却只剩了两艘,也已在苦苦逃避,但宣鸣雷控制着小船穷追不舍,其中大合兵法。郑司楚心道:原来是这般一个玩物,当真是想人所未想,怪不得宣兄要上瘾了。宣鸣雷是水军螺舟队舟督,这等水战实是他之所长,阿国自不是他对手。阿国又躲闪了片刻,放出一颗弹丸,但没能击中宣鸣雷的小船,宣鸣雷却大军压境,八艘小船齐上,八弹齐发,砰砰连声,阿国那最后的两艘小船哪躲得过去,齐被击中,一艘小船更是被打得散了架。华士文一见,撇了撇嘴,虽不说话,心中定然心痛。这些小船做得很精致,本来一弹击中也就是了,宣鸣雷这样八弹齐发,虽然力道不大,但这么多小弹丸一起打中,这小船也经受不住。宣鸣雷倒是意气风发,大喝道:“哈哈,老子大获全胜!谁还再来?”

华士文见他们玩得兴起想阻拦又开不了口,虽然还有备用小船可以换上,可按照他们这般玩法,再多的替补小船也不够。只是申太守交待过,宣鸣雷他们又玩得兴高采烈,他不好去拦阻,急得抓耳挠腮。郑司楚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上前道:“宣兄。”

宣鸣雷玩上了这战棋,正在得意之时,只觉从未见过这般好玩的东西,听得郑司楚的声音,扭头道:“郑兄,你也来了?这水战棋可好玩得紧,你来玩一局吧?”

郑司楚心想你再玩下去,华大哥非心痛得吐血不可。他笑道:“要吃饭了,你吃过了没?”

华士文一听,如蒙大赦,忙道:“是啊是啊,走吧,去伙房喝酒吃饭。”虽然这展示厅也有传送带,饭菜可以送过来,但他只盼着这些瘟神快点离开,因此故意不说。宣鸣雷玩得高兴,正想说少吃一顿有什么打紧,但一听这个“酒”字,却也垂涎欲滴,道:“好啊,我还真饿了。华主簿,真对不住,把你这儿搞得一片狼藉。”

华士文听他正色说起话来倒也斯文,心道:我还真让你骗了,只道你们这些人和司楚一样斯文,再让你玩下去,这展示厅非让你们拆了不可,口中却道:“不要紧。战棋玩过一次后再装配也要半天,宣将军各位先去吃饭吧。”

宣鸣雷道:“也好,那麻烦你了,吃过了饭我们再来玩两局。”

郑司楚见华士文简直要哭出来了,心下不忍,忙道:“走吧,我陪你喝两盅去。”

一说到喝酒,宣鸣雷更有兴趣,笑道:“好。郑兄,你的枪马之术比我厉害,但喝起酒来,定不是我的对手了。”

郑司楚听他说到喝酒这般兴高采烈,知道他酒品不好,喝醉了要撒酒疯,亦是件头痛的事。不过看华大哥已头痛至此,也只好暂时“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便道:“走吧。”他见陈敏思不想走,拍拍他脑袋道:“敏思,这位是宣大哥,快叫人。”

宣鸣雷此时才看到陈敏思,问道:“这小兄弟是”

郑司楚道:“这是我表弟,陈敏思。”

宣鸣雷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陈小公子,会喝酒不?”

陈敏思道:“我?不会。”

宣鸣雷板着脸道:“你爹妈怎么教你的!连喝酒都不会。你表哥比你强多了,我和你表哥最初认得,就是在酒楼里。”

他一边说着,又向华士文行了一礼道:“华主簿,实在麻烦你了,那宣某先行告退。”

郑司楚生怕宣鸣雷喝起酒来亦不顾一切,但到了伙房,这些人全都斯斯文文坐下,宣鸣雷也只要了一小壶酒慢慢啜饮。郑司楚见他喝得斯文,虽然自己已经吃饱了,也倒了杯作陪,陈敏思坐在一边听他们闲谈。喝了两杯,郑司楚笑道:“宣兄,你今天怎么不喝个尽兴?”

宣鸣雷笑了笑道:“酒能误事,眼下少喝一点,省得招人嫌。”

郑司楚道:“这儿可没人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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