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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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我手头的刀,我把刀扔了给她,喝道:“快滚吧,少婆婆妈妈的。”

她捡起刀,看着我道:“楚将军你怎么知道这儿的奥秘?”

我走到山崖边,拿起了百辟刀。百辟刀像是粘在上面的一样,得花点力气才能拿起来。我道:“不久前我刚读过了当初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内中有谓:‘山中有石能吸铁器,如慈母引子,故名慈石。’我想这面山崖上,大概都是慈石,所以你们不用铁器,你用的也是铜刀。”

曾望谷露齿一笑道:“楚将军真是文武全才,如果你早生三十年,想必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她突然将刀一翻,右手往刀口一击,一只手切在刀上,直飞起来,血喷了半身。文美惊叫一声,撕下一条布来绑住她的断腕,叫道:“夫人!”曾望谷望向我道:“文美,这样能让楚将军向他属下有个交代。”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断腕明志,一时说不出话来。曾望谷脸上已无血色,强忍着疼痛,向我跪下来道:“多谢楚将军不杀之恩,多谢列位将军仁心。”

她不畏死,说谢我的不杀之恩,那也是谢我不杀她的部属吧。我让自己保持平静,道:“曾望谷,记得你说的话。”转身对曹闻道道:“我们走。”

曹闻道看了看身后那些人,小声道:“楚将军,是不是要我把他们全干掉?”

我叹了口气。曹闻道其实颇为精细,现在把曾望谷他们杀光才是永绝后患的上策。但是,这种上策纵然我做得出来,只怕日后也难以面对自己的良心。我道:“曹将军,我以前就有过一个誓言,今生今世不杀女人,你不要让我违誓吧。”我当然并没有这种誓言,但此时说出口了,现在立这个誓也不算晚。

曹闻道怔了怔,道:“那也好,反正他们死了也有一半,翻不起什么浪了。”

背着五具死去弟兄的尸首回到方才遇袭的地方,丁孝也已等地急了,见我们浴血而归,他吓了一大跳,跪在我跟前道:“统制,曹将军,你们没事吧?”

我道:“不碍事。这儿呢?”

丁孝道:“那些家伙见射我们阵脚不动,自己乱了阵脚,被我们射死了十来个。”

在路边,整整齐齐地排了十来具尸首。我叹了口气道:“连同我们的弟兄,一块儿埋了吧。有受伤的弟兄马上医治,我们得快点走出这鬼啸林。”

丁孝答应一声,转身便去传令。我重新上马,曹闻道这时也将马带到我身边来,小声道:“楚将军,你还在防着曾望谷出尔反尔?”

我点点头道:“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闻道想了想,像是鼓足勇气道:“楚将军,我真觉得你有点妇人之仁。既然怕他们出尔反尔,不如干脆做个了断,以绝后患。”

我叹了口气道:“曹将军,你以前是陆爵爷麾下健将,君子五德,‘仁、义、信、廉、勇’,陆爵爷之勇你已得了,但陆爵爷之仁你却少了点。他宁受君侯责罚,也不忍妄杀平民,我们岂能如此好杀成性?”

曹闻道道:“可你不怕那曾望谷有反复吗?”

“我看过一句话,叫仁者爱人,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所以我宁可错放,也不愿错杀。”

我说得有些响,边上的一些士兵都被我的话惊动了,那个方才附和我的老兵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这话实是不错。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能不杀的,还是不杀好了。”

进入符敦城时,天已近黄昏。我们坐船渡江,到达北门时,城中早已涌出了一群人来等在北门,当先两骑,正是西府军的正副都督周诺和陶守拙。周诺和我并马入城,很亲热地道:“楚将军,年初见你时,我便知道你必成大器,果不其然,哈哈。”

我笑了笑道:“周都督取笑了,小将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何足挂齿。周都督为国出力,是国之柱石,此番朝中军制变革,我奉太子与文侯大人之命而来,一为周都督晋爵,二是在周都督手下听命,还望都督关照才是。”

周诺大笑道:“这个自然。如今妖兽横行,我等自当戮力同心,以报天恩。”

我也笑着,但心里只在捉摸着他话里的意思。陶守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走着,他准是做梦都想不到文侯竟然会派我来。当他出主意要害我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居然能咸鱼翻身。如今今非昔比,我成了奉王命而来的钦使,并且知道他告发周诺的底细,饶是他足智多谋,也一定正惊魂未定。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恶作剧的念头,道:“陶都督,今番你虽未能晋爵,太子亦加封陶都督为副将军,陶都督可不要有多余想法。”

李湍败亡后,他的司辰伯之爵便转授给周诺了。周诺现在的爵位职衔为司辰伯、副将军,陶守拙是副职,加封为偏将军。他以前虽然军衔与我一样,都是下将军,不过他这个下将军是有实权的,手下有两万兵马,比我这个有名无实,一只能统领一千多人的下将军权势大得多。这时我才想到,在军衔改制后,文侯让我恢复下将军,实在是对我青眼有加,极为看重了。

陶守拙笑了笑,道:“楚将军取笑了。守拙一心只要辅佐周都督,能早日平定妖兽之乱,平生之愿足矣。”

他的脸皮倒也够厚,说着这些正气凛然的话时脸也不红一红。我也微微一笑,道:“这个是自然的。”

陶守拙现在心里一定在臭骂我了吧,我有些好笑。

到了都督府,周诺将西府军重新整编后的五路军指挥使引见给我。西府军仍然带有太多独立的痕迹,新军制仍不能在这里通行,按理这些指挥使都该是都统。一路军指挥师叫谷宁,他也是天水省军户出身,三代都是周诺部将,他也该属于周诺的心腹。二路军指挥使叫夜摩天,三路军指挥使名谓尚师接。听到那个“夜摩天”的名字,我就想起随唐开回帝都时认识的那个叫夜摩大武的西府军。夜摩大武告诉我,“夜摩”只是他们夜摩族的“氏”,他本名是个又怪又长的名字,这个夜摩天大概也另有个又怪又长的本名吧。

这三路是由周诺统率,第四、第五两路则是陶守拙的人马了。第四路指挥使是陶守拙的侄子陶百狐,第五路指挥使名叫盛昌。陶百狐这人年纪也只有三十出头,但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精明的气息,他一定也是个智将,盛昌却显得敦厚老实。

这五路指挥使个个都相当精干,人们传说西府军在山中是天下无敌,可能也是不假,西府军从上至下还不曾沾染上帝国军的毛病,虽然他们军备不及帝国军,但士气却有过之。尤其是不久前刚击退了蛇人的第一次进攻,一个个更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向周诺下了犒师诏后,周诺说今晚要在都督府为我接风洗尘,让我先去休息一下。我仍然被安排在来仪馆,不过这回周诺给我的是上等房。来仪馆虽然大,却也容不下一千来人的前锋营,所以除了曹闻道和钱文义也各有一间房,其余的士兵都被安排在军营歇息。

回到房里,我只觉周身骨架都散了,软甲也没脱,倒头便向床上倒去。这床铺松软舒适,想起上回来时让我住的只是普通的客房,真个有天壤之别了。

我刚躺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曹闻道的声音:“楚将军,一块洗澡去吧。”

我拉开门,只见他肩上搭着条浴巾,战甲早就脱了,兴冲冲地站在门口。一见我出来,他道:“楚将军,客栈里的人说,楼下有个温泉可以洗澡,我们去见识见识吧。”他大概从没见过温泉,已是跃跃欲试。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上回来我也洗过一次。”

我将软甲脱了,从衣橱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来。周诺安排得颇为周到,衣橱里已放了两套内外衣物,我拿起一套来比了比,没想到像定做的一样,这衣服极为合身。我不由一怔,曹闻道却有点不耐烦,进来道:“楚将军,走吧。”

我看着衣服道:“周诺真的很厉害。”

“何以见得?我看他也不过如此。”

我把衣服叠了叠道:“他给我们准备的衣服如此合身,你不觉得诧异吗?”

曹闻道撇了撇嘴道:“楚将军,你就是会疑神疑鬼,那又算什么大事。”

他根本不把这事放在眼里,我笑了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准备两套合身衣服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可周诺把这种小事也已想进去了,这人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不臣之心,我该怎么办?

我拿着衣服出门,刚把门掩上,我道:“叫一下钱文义吧。”

曹闻道又撇了撇嘴道:“叫他做甚,难道楚将军你还没被人骗过瘾?”

“不能这么说,钱将军如今与我们同舟共济,自当齐心协力。叫他一下吧。”

曹闻道有点不情不愿地向钱文义的房间走去,敲了敲门道:“钱将军,楚将军请你一块儿洗澡。”听着他的话,我有些想笑。曹闻道虽然有点粗鲁,但一点也不莽撞,他虽然对钱文义满脑子不忿,但说出来的话仍然很和蔼。

第二十九章 穴地攻城

在温泉洗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人也觉得神清气爽。天将黄昏,周诺派来的马车已停在来仪馆门外。坐了车来到周诺的都督府,里面已是灯火通明。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跳下马车,一个传话的高声道:“前锋营统制楚将军,前锋营骁骑曹将军、钱将军到。”这人声音虽响,却很清亮,一点也没有声嘶力竭之感。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西府军中的中高级将领,我一走进去,周诺率先站了起来,像接到命令一样,其余人全都齐刷刷地站起,周诺道:“楚将军,请这边坐。”

他给我留的是上座。我向他行了一礼道:“周都督,您太客气了。”

周诺笑道:“楚将军是钦使,又率军来援,我西府军感恩不尽。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天水省的酒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由于天水省土地相当肥沃,粮草出产甚多,到现在仍可以酿不少酒。只是和高鹫城出产的木谷子酒相比,天水省的酒因为是粮食酿的,要浓厚许多,我喝了一杯便觉得身上发热。这时周诺拍了拍手道:“有酒无乐,不成欢宴,来人,让乐舞队上来。”

我只道周诺叫上来的也是一批女乐,谁知门开处,进来的却是一些身着铜甲,手持枪盾的士兵。这些士兵个个都长得一般高矮,身上的铜甲也磨得金光耀眼,看上去并不是实用的甲胄,唯一不同的是盔缨分黑白二色。正在诧异,周诺对我道:“楚将军,天水省地处偏远,我辈又是行伍中人,不敢纵情声色,这舞队乃是从军中操练之法变出,以示欢宴犹不忘练兵之意,楚将军见笑了。”

一边的乐队用的已不是丝竹了,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击了三通鼓,那些铜甲士兵应节起舞,互相击刺。他们的手法相当熟练,虽然并不实用,但看着明晃晃的刀枪你来我往,看得人也有些心惊。这等舞蹈带着杀伐之气,与帝都流行的那等女乐淫靡之舞完全不同,我略微有些酒意,也不由被这等金戈铁马的气势一振,放下酒杯看着。

他们人数不多,步法则随着鼓点变幻,虽然只有二十来人,酒席当中这块空地也不大,但这舞队交错穿插,变换队形,夷犹如意,隐隐地似与兵法偶合。如果不是他们的动作太过整齐划一,几乎可用在战阵上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周诺,却见周诺捋着短髯,脸上极是得意。

陶守拙凑过来小声道:“楚将军,这是八阵舞,乃是周都督与幕府中诸参谋变化古法而来的。”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只是顺口一说,但语气却有些奇怪。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坐正在自己位子上了,但是我心头却仍是大不平静。周诺如果仅仅是为了编一个舞蹈,他会花这么大力气去与诸参谋变化古法吗?陶守拙话中的言外之意,那是说这八阵舞除去了舞蹈的动作,其实是可以用在战阵上吧。周诺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连乐舞也改成军列,也许,真和陶守拙密报的一样,有了不臣之心。只是这种阵势实在有些太过花哨,恐怕不会很实用。

我看了看另一边的周诺,周诺仍是带着得意的神情。这支乐舞队训练得已经极为纯熟了,他们刀来枪往,挥盾阻隔,脚下又忽进忽退,动作虽快,身形却全无滞涩,连衣服都不碰一碰。周诺见我看向他,得意地道:“楚将军,你看这八阵舞如何?这八阵随时可以变换,一年前我在符敦城一幢古屋的壁画上见到,经过斟酌,编成了这个八阵图。”

我笑了笑道:“不知这八阵图是否可用到实战?”

我说这话已带有试探之意,周诺并没发现我的用意,他将酒杯往案上一搁,笑道:“楚将军果然神目如电,我变化八阵图,本意正是要用到战阵上,编成乐舞实是为了让人看得清楚些,楚将军你看。”

他拍了拍手,那舞队一下按盔缨分成了黑白两组,黑组围成一个圆阵,白组则排成了军中惯用的冲锋阵模样,随着大鼓一击,那围成冲锋阵模样的白组像一柄尖刀般冲了过去,直插入圆阵中。这圆阵约略有些像常用的方圆阵,但是灵活性却不可同日而语,冲锋阵一进来,圆阵中突然疾分疾合,每冲进一个白缨武士,圆阵便像磨盘一样转动,两队虽然人数相同,但是圆阵隐隐却有包罗万象,无穷无尽的气象,白缨武士的阵形登时被绞得七零八落,一个个被推出阵形。随着圆阵的绞动,还在慢慢向前,只不过短短一瞬,白缨武士像是被圆阵吞没过一次一样。

我吃一惊,边上曹闻道却已“咦”了一声,一下站了起来,周诺笑道:“楚将军,你以为如何?”

我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这八阵图竟然神奇至斯,实在是没想到。用于实战,自然不会像这舞队那样指挥如意,但只要有一万人保持阵形,要挡住一万个蛇人也不在话下,以前军中所用阵法,其实都相当简单,特别是冲锋时,阵形马上会乱,阵法更多是用在驻营上。以前在南征军中,我曾与金千石、吴万龄在龙鳞军中训练过坚壁阵,但坚壁阵防御虽强,却不利进攻,而且训练极为困难,我们日夜操练,坚壁阵仍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有时想想,坚壁阵实在有些得不偿失,要真练成了坚壁阵所要求的那等本领,不用阵法也足以自保了。而这八阵图虽然变化繁复,但只是变化队形,并不要求单兵之间默契无间,比练坚壁阵已是容易多了,这已与过去的阵法完全不一样,可说是一种完全新颖的阵势了。

怪不得周诺要有不臣之心,天水省道路崎岖,易守难攻,他们又有了这种神奇的阵法,如此又值蛇人大举进攻,独立后帝国根本派不出军队来平叛。即使派出来了,起码也得十万以上的人才可以与西府军一战,在如今形势下,这根本不可能。

周诺又道:“楚将军,你若对这八阵图感兴趣,宴后我让人送上一本副册,楚将军帮我看看阵中有何可以改进的地方。”

我大为感动,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真的吗?楚休红多谢都督。”我对陶守拙的印象原本不好,周诺豪迈爽朗,又文武俱备,却让我大为心折,他竟然要把八阵图传给我,那多半并无不臣之心了,此时我已有七八成不信陶守拙的话。

周诺笑道:“大敌当前,自当上下齐心,共赴国难。这八阵图虽未完备,但上次蛇人攻来,已然建功,还望能在楚将军手下发扬光大,一放异彩。”

我吃了一惊,道:“周都督,你是说……你是说先前曾与蛇人野战?”

周诺道:“不错。那一路蛇人大概有两千余,我将谷宁与夜摩天两路军布在城外的摩天峪,以两个八阵图夹击,那些妖兽抵挡不住两位将军的猛攻,丢盔卸甲逃窜,哈哈。”

他说到谷宁和夜摩天时,两人一下站起,向周诺行了一礼道:“那是都督指挥有方,末将岂敢冒功。”

是两千蛇人啊,而且也占了地形之利。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松了口气。可他们能以两万对两千取得大胜,自己损失不大,这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事了,帝国军能有这样战绩的,只有先前毕炜反攻北宁城时才能相比。而北宁城进行的仍是守城战,真正野战而能取胜的,周诺还是第一次。

也许,也正因为周诺此战取胜,所以使得他野心空前膨胀,以为帝国军是不堪一击,才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可是他对我却相当诚恳,连自己苦心编成的八阵图也要传给我,又不像是对帝国心怀异心的样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宴结束后,周诺送我到了大门口。虽然我也注意让自己不要贪杯,然而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回到来仪馆,我只觉头昏眼花,只想倒头就睡,却摸到怀里的那本《八阵图谱》,我取出来就着烛火想看一看,但是眼前看出来的字都一个个不成样子。

真的喝醉了。我苦笑着,把书放进怀里。以前我怀里总放着《胜兵策》和《道德心经》,那两本都是羊皮书,这本《八阵图谱》却是用夜摩大武说起过的茧纸抄的,比那两本要薄好多,放在怀里仍不觉得多。我拉了拉门边的唤人铃,叫人弄点冷水来,我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正坐在桌前发呆,门上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只道是送冷水的来了,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并不是来仪馆的下人,居然是钱文义。他喝酒不多,没像我一样被灌了许多,仍是很清醒。我见是他,吃了一惊道:“钱兄,你怎么来了?”心里却有点不安。

钱文义走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本来没脸见你,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我舒了口气。本来我还担心他是铤而走险,要来找我的晦气。我道:“什么事?你说吧。”

“周都督将我们安排在此处,全军弟兄却到了军营,这是何意?”

我道:“这来仪馆没那么多空房啊。”

钱文义摇了摇头道:“以前你带前锋营时,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能得全军弟兄死力。如今我们养尊处优,全军弟兄住在军营中,纵然他们不多想,也要与我们隔了一层。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军心如一,方能百战百胜。楚将军,这话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的话像当头一盆冷水,我的酒意也一下清醒了。我的确也没想到这些,本来觉得前锋营多半不会多想,但他说的也是在理。我点了点头道:“正是。明天我就向周诺告谢,我们还是住到军营里去。”

钱文义脸上一下露出喜色,向我又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当年我们分属同属,如今你是我上司,本来我不该这般无礼。但楚将军,古人有云,富贵最能磨人意志,实在不能……”

他下面没说,但我也知道他说的多半不该被安逸消磨意志之类的话。我道:“钱兄,你说得极是,多谢逆耳相劝。”

以前名诗人闵维丘有一首在军中传诵一时一时的诗,结尾是“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四句。因为这首诗,当时武侯大发雷霆,说他挑拨军心,差点要把他斩了,亏得文侯说情,才算不追究,后来江妃把他流放关外,这首诗也未必不是贾祸之由。这四句诗我在当兵卒时很有同感,一场大战,战士出生入死,但是战后,加官晋爵的全是各级将领,虽然也有士卒提升为军官的,可更多的士兵死在沙场上,连名字也留不下来。可是现在我自己当了将军,却似乎已把这些话都忘了。我不禁一阵羞愧。

钱文义大概也觉得不好说得太过分,道:“那我歇息了,明天我们都回去。不知曹将军的意思……”

我打断他道:“曹闻道我会跟他说的。”曹闻道虽然很乐于住在这儿,但我想跟他说明这个道理,他一定也会听。

钱文义道:“那就好,楚将军恕我无礼打搅。”他又行了一礼,突然像想起什么,小声道:“楚将军,我们真的是要来增援西府军吗?”

前锋营出发,这次名义上是下诏升西府军将领之职,再就是增援。我心里动了一下,道:“是啊,怎么了?”

“我们不到一千人,与五万人的西府军比起来,力量微不足道。我有些奇怪,当北宁城危机未除时,文侯大人怎么会轻重不分的。”

我心头一凛,也不好多说,道:“大人自有道理。你去歇息吧,明天早点出门。”

这时送冷水来的下人也进来了,我让他把铜盆放在桌上,关上门,把脸探进水里。天有些冷了,这水都有点刺骨的寒意,但也让我余酲尽消。的确,钱文义也看得出这次我们的目的有点不明不白,以周诺这样一个大都督会看不出来?而文侯难道也想不出当中的不合情理吗?

我把头探出水盆,擦干了脸。突然,像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我一下呆住了。

文侯并非不知道周诺会看出这事的古怪,而是他故意这样安排的。周诺有不臣之心,只是陶守拙的一面之词,未必不会另有内情,如果一下派了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过来,周诺没有异心还好,一旦真有异心,那反而会激得他提早生变。只派我这一千人过来,一方面是警告一下周诺,让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并非瞒得滴水不漏,另一方面也是当万一真个有变,我可以对他有所牵制。而周诺一定也已觉察到文侯的用意,所以他对我大加笼络。也许,他是想把我拉到他那一边去。

只是,周诺知不知道告密的是陶守拙?

我擦干了脸,刚把毛巾放回盆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有人!

在战场上经历得多了,如果有人在我身后,我不用看也能知道。我猛地一弯腰,左手在地上一按,人几乎贴着地板翻了个身,就在这一翻身间,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百辟刀来。

“嗤”一声,当我刚伏下时,有个东西从我身上飞了过去,钉在床柱上。只是很奇怪,这东西离我很远,我就算站着不动也打不中我的,难道这刺客的本事这么糟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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