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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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惊之下,好奇之心大起,伸手一搬那人肩膀。那人却忽然一倒,似立时死去了般。那人披了件斗蓬,斗蓬的头兜盖住了他的头脸。韩锷轻轻一掀那那斗蓬,只见那布一翻,那上面居然没有头,而只是一具有腔无头的身子!

韩锷一个倒旋身子已然腾起,直翻飞了两转才远远立在两丈外的地上,这时他才来得及看得清碑上的字,只见那名字的第一个字已改,上面已划了个叉,在旁边另填了个'余'字。

那三个字原文分明就是'于自望'!

已经身死惨遭割头的于自望?

韩锷一身冷汗,心中大惊!

那地上无头之人这时却象从腔中发出了声音:"他们不只要急急埋我,他们是想埋掉积压了这么多年的一件冤案呀。可惜,他们忙乱之下,还刻错了我的名字。"韩锷心头一惊,要知他虽自恃,但从小也最是怕鬼。如今心胆成熟,但当此暗夜,遇此诡序,也不由不汗毛一竖。

那个无头人却忽又已然坐起,轻轻道:"见面不如闻名,没想高名如'太白剑客'也是一个如此胆小之人。"韩锷免强定住心神,那人却用凿子在自己臂上忽一敲,冒出了一蓬血。然后只听他腹中出声道:"你不知道我出身排教吗?排教的人,头可以没有,人并不见得就死的。"韩锷只觉喉中一阵发干。

然后只见那人居然用一个小皮囊接自己臂上冒出的鲜血,低声道:"送你。"手一掷,那个小血袋居然直向韩锷掷来,口里轻声道:"我死因在此。"韩锷心知关联极大,不由就冒险伸手一接。他久闻川西'排教'中人最多幻术,难道自己今晚所见也是幻术?他心中所有所念,忽颤声道:"姝儿,是不是你?你是大姝还是小姝?"只听那声音一滞,竟似有些慌乱。却瞬间凝定:"我是于自望,世上之人难道真的要当面才能对识吗?"他腔中惨笑一声:"可惜我已没有头面了。"

说着,那无头之尸忽又站了起来,向那碑前晃了两晃,似要钻入那坟中。这荒坟间蓦地升起一片烟霭。韩锷忽一跃而近,拍拍那人的肩,道:"你别走,咱们聊聊。"那人身形一僵,双膝忽直直地一跳,已跳到另一个碑头。惨月微光下,他就那么无头抱膝冷冷地坐着,诡异道:"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吧。"这副情形当真诡异,只见荒凉坟地里,一个外乡子弟和一个无头之人相对闲话,胆小之人见了,只怕不免惊骇而毙。

韩锷叹道:"难道你真的是于自望?于婕到底为了什么杀你?你的死又跟这城中形势有何干联?--这洛阳城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可以告诉我吗?"'于自望'脖后的斗蓬兜头忽自己卷起,盖住了他的头,却没有什么支撑,突兀地竖在那儿,里面却是空空。

"洛阳城?洛阳是个腐臭之地,是所有力弱都葬身的去处,是豪强们倚马而歌的所在。你不该来,这不是你来的地方。"韩锷一叹,已不是第一个人和他说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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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只听'于自望'轻声道:"如果你要知道洛阳城具体的情形,那么我告诉你两句话,你记好了,等你彻底都见过他们后,也就知道这洛阳城中大体的局势了。"然后只听他低吟道:"龙门异、白马僧,洛阳王、震关东"。

他的声音凄凉,顿了一顿,又道:"城南姓、北氓鬼,河洛书、定舆图。--真正的洛阳是分为一层一层的。有的明媚鲜亮,有的是权谋暗斗,有小老百姓血汗求生,也有达官贵人樽酒千金。这是一个极擅内媚的城市,也是个藏污纳垢之处。

你不该来的。不知是谁勾引你来的。我想,他们是想凭你的清刚之气来一冲阴浊,以为这世上只有你可以一破这内媚之术。"韩锷看了看手中那个血袋,思量了下,开口道:"如果你真是于自望,明知我是为了于婕才插手此案,你为什么还要助我?难道她杀了你,你就不恨她?"那人影喟然一叹:"恨?我为什么要恨?她只是割了我的头吧。那天你不是也在桥上?其实,在她杀我之前,我可能已经死了。割不割一个头,旁人看来惊骇,对一个死者却又有什么不同?--她再杀不杀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头罢了。"韩锷一愣,知道那人已讲到重要关节之所在。却只听那人幽幽渺渺地道:"那血,那血,你只注意那血好了。"他声忽凄历:"毕竟那血--曾是热的!"

韩锷还在等他说下去,可半天不闻人声。他走过去一看,只见那人影已经软倒在地,一丝生气也没了。那不象再不会有什么幻术,而只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小计见到韩锷时,兴奋地一跳而起。他整整担心了一个晚上。韩锷一脸疲惫,他重回到洛阳城时,已经是天明了。小计分明也一夜没睡。他伸指在小计下颏上轻轻刮了一下,心里有一种温暖升起--难得有这么个孩子这么信任与依赖自己。他开口道:"小计,我要你帮我查两件事。""一件是:于自望那天遭你姐姐刺杀前,跟什么人见过?他又是在哪儿出来的?""第二件是:我要你帮我找个最好的杵作。"

他扬扬手中一个装血的小皮囊:"我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诡异。"有他吩咐,小计答应得也快。他转身出去,找他那些能通消息的小哥们。

他果不愧为洛阳城'九门消息总管',转磨了一个上午,就回来了。只见他一脸兴奋之色,看来韩锷叫他办的事已经办好。只见于小计见到韩锷就开口笑道:

"大哥,你叫我查的事我查清了。于自望那天到天津桥前,他是在'滴香居'见了一个人。"他卖了一个关子,静在那儿不说话。

韩锷却不吃他这一套,静静等着。

于小计笑道:"这个人只怕大不寻常。"

韩锷一凝眉:"是什么人。"

于小计脸色一下,道:"城南姓。"

韩锷愣道:"城南姓?"

于小计叹了口气,"大哥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话吧?不是洛阳王那句,而是下句:城南姓、北氓鬼,河洛书、定舆图。--在洛阳城南,一向住着有两个世代簪缨的旧族,一家姓韦,一家姓杜。他们在洛阳城可谓势力久固了,就是跟东宫也一向往来甚密,在洛阳城当真是一方望族。旁人都称他们为'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那一天跟于自望在'滴香居'中见过一面的人就是'城南姓'中韦家的人。"韩锷皱眉道:"韦家的什么人?"

于小计若有深意地一垂眼,不知怎么有些异色:"一个女人。""也就是韦家这一代当家的少夫人。"

"韦家这一代只有独子。"

"她和于自望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好象,于自望走时神情甚是惶惑。"韩锷点头沉思,半晌道:"好了,你再出去给我查查,可有你姐姐的消息。我睡一小会儿,你小子,即是为你姐姐的事,就多累累吧。"小计果然勤快,闻声就又出去了。

韩锷这一觉睡得沉实,傍黄昏时醒来时,心里有一种恍惚之感。他一睁眼,见小计正在床边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怎么,可打听出什么消息?"于小计笑道:"小计出马,又怎会空手而回?大哥,今晚我就带你去见杵作。

洛阳城最有名的杵作却是一个蓝老人,只是他已收山多年了。另外,我听人说,昨晚北氓山上炸尸了--于自望无头的尸身被人从坟里刨了出来,不知去向。不知是什么人干的。"韩锷一笑:"是他自己蹦出来的。"

说完,心中微微沉思。只见小计的脸上隐有忧愁之色,便问:"怎么了?不开心?"只听于小计嗫嚅道:"我听他们说,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审我姐姐了,是在大理寺的'有南厅'。那是洛阳城有名的凶险所在,先在那儿开堂,我姐姐……怕多半无幸。听古超卓说他已过问过此事,三司会审,他也要去的。"韩锷一愣:"这么快?"

小计点点头。

韩锷道:"城南姓中的两家一向交好吗?"

于小计道:"何止交好,那还是世代姻戚之好。要知韦家这一代的少夫人可正是杜家的女儿。"韩锷沉吟道:"那、他们与'五监''九寺'关系一向如何?"于小计把嘴凑到韩锷耳边:"大哥,他们好象关系也不错。我听说,他们城南姓与'五监''九寺'中的大多人俱是东宫一党。他们一向与'一台'和'三省''六部'之'仆射堂'是死对头的。当今天下,朝廷中据说东宫与宰相之争颇烈,这是我姐姐说的。她说:我们要想报仇的话,势单力孤,如想有成,只有借助这个机会了。"韩锷一皱眉,心中已隐觉此事中之争斗当真深不可测。所谓鱼知深水而不详,自己为找寻方柠,错卷入这段朝野之争中,只怕当真错了。

他扬起头:于婕呀于婕,当真只象她表面呈现的那样,只是一个孤弱的身负血海深仇的女子吗?韩锷韩锷,难道你当真花煞当头?

 

 

第八章 成如容易却艰辛

 

这一夜,韩锷和于小计可谓都跑得辛苦,直到近四更天,才有暇小睡了一会儿。

一清早,他们又早早起来,赶到了大理寺'有南厅'外。

于小计看着'有南厅'前那庄肃的大门和门前的石头狮子,心里不觉微生怯意。

这'有南厅'是断决东都大狱之所在,阴沉肃杀之名久传洛阳,他的小手在韩锷的大手中不由微微有些抖。

韩锷轻轻握紧了下他的手,安慰道:"不怕,有我在,你姐姐应该没事儿。"'有南厅'中,三司正在升座。刑部、大理寺、洛阳司守衙门俱有人来。今日主审的却是大理寺副卿周无涯。他是个面白无顺的中年人。只见他踱着方步与刑部吴槐、洛阳典守楚绍德及御史古超卓一起走了出来,相互间拱了拱手,入了座,周无涯就开口喝道:"带疑犯!"堂上堂威一喝,于婕就被带了上来。她面色略显憔悴,身着一身囚衣,却掩不住那窈窕的身段。

堂上三司中人似也没想到犯人竟是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心中都愕了愕,周无涯开口道:"犯妇报名。"于婕低微道:"小女子于婕。"

周无涯道:"三月十八日你可在天津桥上?"

于婕点头称是。

周无涯又道:"你与洛阳尹于自望有何冤仇?竟如此冒然行刺,擅害朝中大员,可真不知王法吗?"于婕忽仰头一笑,她的脸色映着'有南厅'中那黑沉沉的匾牌木柱,微显菜色。

只听她尖利道:"王法?你们冤纵之案、擅杀之人只怕比小女子要多多了,又何曾一思王法?不说别的,当年轮回巷中一场血案,各位一直未能彻查,那时怎么不提什么王法?"周无涯面无表情,喝了一声:"多口!"

说着面色一沉:"你当真一定要本司用刑吗?这行刺一事,你到底认也不认?"于婕扬头笑道:"认!我怎么不认?我只恨杀他还太晚了些就是!你不必问了,我与于自望有一门血仇,人是我杀的,杀人偿命,那又如何?只可惜,我仇人还未能杀尽就是了。"说完,她向周无涯面上狠煞一望,周无涯也被她看得心头一乱。口里道:"带证人。"证人却是'厚背刀'候健与天津桥上那日在场的轿夫、百姓等人。这一翻询查质证却颇为琐屑,费了半天工夫,好一时才算完。人人都画押具供后,周无涯向两边人侧顾笑道:"此案已证据确凿,看来再无疑处了。各位大人,咱们现在就拟词宣判如何?监国太子也曾有令,说此案重大,不用待到秋后了,斩立决就是,--各位可有何异议?"洛阳典守楚绍德答道:"如此才好,还是太子想得周到。否则城中流言蜂起,不如早斩早抚民心为是。"周无涯又望向刑部吴槐与御史古超卓。吴槐不作声,古超卓也皱眉无语。那周无涯便提起朱笔,就待写判发签。--此签一发,即是'斩立决',于婕此生,只怕已挨不过明日午时了。

这时却听堂下有人叫道:"我有异议。"

堂上之人大惊。古超卓一抬眼,于婕却面色微暖,她缓缓回头,却见身后大门口内正跃起二人,正是一手牵着小计的韩锷。门口衙役侍卫犹待拦阻,韩锷的身形却似慢实快,从他们眼前那么晃过,竟无人来得及伸手相阻。

堂上'厚背刀'候健眉毛一拧,低声道:"踏歌步?果然是他!"韩锷却在这一瞬之间已行至堂上。

周无涯开口喝道:"你是谁人?这里也有你开口的地儿?大胆!"他手里惊堂木一拍,就待喝叫拿人。韩锷却已笑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可这小兄弟却是苦主。朝廷之法,难道没有苦主申诉之例?如若没有,那在下倒是不便开口了。"周无涯喝道:"即是草野之民,见到本官如何不跪?"韩锷忽仰首大笑,声震屋瓦。他手指一伸,却露出手上所带那日得自轮回巷的银戒。周无涯身居'九寺'要职,自然识得,当下讷口无言,心知大内供奉原有在野能士,面色微转,温言道:"阁下怎么称呼?"韩锷正容道:"小子韩锷。"

他一指地上的于婕:"此次前来,却是为这女子的冤案。"周无涯道:"冤案?此案证据确凿,当日天津桥上千目所睹,千人所见,已为本官审断,难不成还是冤案?"他一指跪在地上的于婕:"就是她自己,难不成敢否认洛阳尹于自望是她所杀?"韩锷脸上微微冷笑:"不错,那日小子也在桥上,她是斩了于自望的人头。""可,如果这就是她的罪名,那她杀的也是个死人,而不是活人!""她只是割了一个已死的洛阳尹的头。虽然就此未必无罪,但若以于婕为杀于自望之人,那周大人未免要担断案不明之誉了。"他此言一出,堂上人人大惊。古超卓面色一喜,周无涯也被他这话惊呆了,口里讷讷道:"你有何证据?于自望于大人上轿时还好好的,你如何能说这女子行刺时于大人已是死人?"韩锷从袖里轻轻一掏,就掏出一个装血的小皮囊:"就是凭着这个。"然后他开口道:"大人请传杵作蓝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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杵作蓝老人本已退养。他在洛阳城可谓是个鼎鼎大名之人,城中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这一生凭一己知识,断过的案子就不下千百,而且件件俱是铁案,连被判之人也无有不服的。周无涯见韩锷一开口说出蓝老人,就知此事已不那么简单。

他面色变了变,当着古超卓与刑部的面,却也不能不查,只有开口道:"衙役,传蓝老人前来质证。"他手却在案下轻轻一挥,屏风后他的仆役见了,已有一人悄悄而去。厅上就有人去传那蓝老人。那蓝老人居处本侧近大理寺,他一生俱在刑部当差,上厅也无诧异,只是看到韩锷时才微微一愣。

韩锷先冲他微笑道:"蓝前辈。"

那蓝老人点了点头,冲座上诸官施了一礼。他德望俱重,就是大理寺副卿周无涯也不免要待之以礼。只听韩锷道:"昨晚,小子曾以百金请蓝老人验过一样事物。"他一指已呈在厅前案上那一小袋血:"就是这个了。"他侧看向蓝老人:"蓝前辈,昨晚你是怎么说的。"蓝老人这时才惊觉自己已卷入了一场复杂争诉。他叹口气,沉吟道:"不错,昨日这位韩公子曾经前来。小老儿与他师尊曾有交往,得其之惠甚多。他相烦检验了一个死者存血。小老儿在那血中,查出了一种毒。"他看了厅上诸人一眼,他一生混迹刑部,一眼之下,已猜知此事水深,不便多加卷入,只按实而说才是:"小老儿却在那血中查出了一种罕见奇毒。""这毒的名字甚少有人知道,那就是--'眼儿媚'。"他眼中流露出一点恐惧。座上之人也人人一惊,要知,大家虽不明言,却也深知'眼儿媚'之毒为宫中秘方,当年多少淑妃名媛遇害,据云多与这毒药有关。因为这毒使它的多是女子,被害的又多是女子,才得了这么个香恻的名儿:眼儿媚。

只听蓝老儿叹道:"这毒药甚是少见,只能混在香茶中下,还必需是'捻儿茶'。这茶叶也是少有。凡中此毒之人,只要喝下了掺有'眼儿媚'的'捻儿茶',毒发之时,只是气息渐紧,一句开口求助的话也说不出的。不出三刻,必然身亡。

而一旦身死之后,如不遇立时遭遇五金相激,再资深的杵作,也是查它不出的。这原是杀人最无对证的一样毒药,小老儿所验之结果就是如此了。"韩锷已在旁边接口道:"这血就是在下在于自望身上抽到的。"他声音冷侧,心里已知此事必干权门之争。他一向鸥游江海,不愿参与人世之斗,但为助于婕,为找方柠,他也只有如此了。

周无涯却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才转过神色,镇定地道:"可你怎么证明这血就是于自望身上的。"他看事果然慎密。

韩锷开颜一笑,一挥手:"请周大人叫人把门口的那个木柜搬进来。"周无涯一挥手,果令衙役们搬进了韩锷带来存于门口的木柜。

韩锷上前一把掀开,口里淡淡道:"诸位大人请看,这就是于自望的尸身了。"柜中果有一具无头尸首,那尸首脖颈上血迹已干,更显得肤色苍冷,抬来在这'有南厅'之上,虽是在座人人都是见多了凶杀惨案之辈,但背上还是隐隐感到一抹阴凉。

韩锷淡淡道:"就请蓝老人当堂相验如何?"

周无涯见事已至此,只有一点头。

蓝老人就掏出一把金柄小刀,在那尸身臂上一刺,放出了些已凝之血。然后,他却从怀里掏出个银盒--原来他干杵作的家当虽已退隐,还是随身携带的。他在盒中翻出了一片干枯的说不出名目的树叶,晃燃了一支火摺子,把那干叶一点,烧之成灰。那叶子燃时无色无嗅,然后他极小心地把才采来的血滴了一滴在那叶子烧成的灰上。

然后,只觉一抹混了血味的异香就在这'有南厅'上升起,座中人人俱闻。他们也是行家,知道这'贝叶验毒'之术。蓝老人叹了口气:"不错,尸体血中有毒,正是那'眼儿媚'。如不是他毒发之后,立时遭兵刃割体,这人,就这要白死了,这毒也是再验它不出的。"周无涯沉吟道:"只是,你能断定这毒不是人死后才下的吗?"蓝老人微微一笑:"这毒是非要生人饮下,化入血中,才有此异象的。"周无涯就沉吟不语。

韩锷已开口道:"据小子所查,于自望当日在回官衙之前,确曾到过'滴香居',那日他所饮用的正是'捻儿茶'。用茶之后,从上轿到天津桥,恰恰刚好三刻工夫。"他一指于婕:"何况,就是我不说,众位想必也知:于大人于技击一道允称高手。以他之能,如何会毫无反抗之下就已遭刺?所以我说,这位于姑娘,确曾杀人,可她杀人之时,那于大人已是个死人。""所以,要论真正杀害于大人的,其实另有凶手!"此言一出,周无涯默然不语,在座之人也人人噤口。半晌,周无涯才侧顾身边的吴槐、楚绍德与古超卓,犹疑问道:"三位大人怎么说?"那三人一时也默然不答。最后,古超卓道:"看来此狱另有隐情。即有韩兄质证,又有蓝老人验尸,我看这案还是要彻查的。"周无涯面色就微微一黑。

韩锷却哂然一笑,笑容中若有讥讽之意:"周大人怎么不问那日是谁请于大人在'滴香居'中饮的茶?"周无涯无奈之下,眼色茫然地道:"是谁?"

韩锷淡淡道:"她只怕身份很是尊贵了,据小子所查,那日与于大人一同饮茶的,却是城南韦家的少夫人,娘家是城南杜氏。"他眉毛一挑:"大人此案是否还要彻查到底呢?"说完,他目光望向古超卓,双眼逼视,意谓:我的活儿已干完了,你的应诺不可不兑。

古超卓似也没想到会是这等结果,愣了下,极轻极轻地向韩锷点了点头。

 

 

第九章 斑骓只系垂杨岸

 

皇城之南的住宅皆颇壮丽,飞檐斗拱,文彩辉煌。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韩锷走近韦府前那条清洁整静的小街时,心里就想起小计说过的这一句话。

韦姓与杜姓在当时俱称旧族,就是高官仕族,想与之联姻,一向也是攀附为难的。由此一点已可见出这两姓在当时的人望之重。

在韩锷语意催逼之下,周无涯不得已,才叫人备轿,与吴槐、楚绍德、古超卓、韩锷、蓝老人、候健并带着于婕同到韦宅一拜韦府少夫人。他们不敢提她前来衙门质问,只此一点,就可以见出韦家在洛阳的声势之盛了。

周无涯到得韦府大门,遣人通报,先被人让入小花厅。

众人在小花厅上坐了有一时,均默默无语,各各在想自己的心事。韩锷却在想:那古超卓不象轻言寡诺之辈,他当日即曾有言,说只要自己代查出此案幕后,就会烦'洛阳王'出面,给于婕一个还魂之机。他虽未明言,但韩锷也知刑场上一向花头甚多,大致猜得出他们全于婕一命的办法。

可他如果食言呢?他唇角忽然微现冷笑--有自己一剑在手,古超卓想不依诺而行,只怕也要三思。

一念及此,韩锷看了古超卓一眼,唇角笑容颇为冷峻。古超卓却凑近他,低声道:"韩兄放心。"韩锷轻轻点了点头。

这韦府花厅被装饰得颇为富丽。外面春虽料峭,可厅中已陈了市面上见不到的催生的鲜花了。一支栀子淡白微素,香飘一室。厅内簟展龙纹、钩悬冰绡、纱隔户宇、砖铺锦罽,当真清贵雅秀。坐此室中稍久,韩锷也觉心神一松,脑中想起:此案一破,自己终于可以见到方柠了,那他千思万想的方柠。

方柠据余姑姑所言,已碰到极大难题,不知她的难处却是什么?而自己--帮不帮得上手?

他心头沉思,不觉已等了好半时,可主人还未出来。周无涯几人却没什么不奈之色。又过了好半晌,才听屏风后步履微微,正有人缓步而出。听那声音,就知是几个女子。其中一个,声响悄悄,几不可闻。韩锷一惊:好功夫!

然后,只见屏风后先转出三个侍女,一衣轻绯,一衣浅绿,一著榴红,人人俱是肤凝鹅脂,颈弯优柔,光这侍女已称佳丽,韦氏一门,果称富贵。

然后环佩叮咚,古超卓等一抬眼,才见正主儿缓步而出。韩锷本是背立,先只见到那几个官儿面上露出惊艳之色,似是虽闻其名,再也没想到韦府的少夫人会是如此绝色。韩锷心头也奇,知道这几个官儿该不是没见过世面之辈,倒要看看这韦少夫人是何丽色,又是何人物,出身豪门,却杀人于无形,下得如此这般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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