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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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珀奴本是一个胡人少女,天真烂漫至极,说话间更不避讳,反最合了索尖儿心性。这几日,亏得有珀奴在,每天的日子再不寂寞。

  饶是李浅墨嘴严,什么都没跟珀奴说,索尖儿可架不住这小妹妹的攻势——只见她一本正经地,瞪大了眼,问他消失的那两天出了什么事,索尖儿受不了她的神情,到最后,一五一十就全跟她说了。

  珀奴也全不是什么深沉隐忍的脾气,听索尖儿说到紧张处,就与索尖儿一起发急,一起动怒,两个人正合脾气。偏偏中间还关涉着铁灞姑,这一段事,索尖儿本不欲与珀奴说。可珀奴当日一见铁灞姑就自喜欢,抢先说出自己那日跟铁灞姑相见之事,说及铁灞姑一见李浅墨,即骂他是“轻薄儿”时,索尖儿忍不住放声大笑,珀奴不敢大笑,也自背着身,耸着肩,低声偷笑。窘得李浅墨在旁边怒又不是,笑又不是。他们两个,可谓是在李浅墨的窘态中,结出的交情。

  何况索尖儿这时少年情怀初动,这时心情,是又怕与人说,又最想听人提及心中人的名字。珀奴不像汉人少女般矜持,想到了什么,就只管问。且对索尖儿喜欢上铁灞姑,觉得是最自然不过之事,一点都不惊诧。倒是索尖儿有时信心不足,自言长得不好时,她就大叫道:“你还不帅?”说着偷偷望望李浅墨,“在我们胡人看来,你这长相很好啊,大有男人气概。像我家公子,就太斯文了些。”

  若索尖儿提及自己要比铁灞姑小上几岁,恐被她看不起时,珀奴又会道:“那为什么??我们胡人男子,最喜欢娶大自己几岁的妻子了!”

  所以这几日混下来,索尖儿与珀奴的交情已结得铁铁的。

  这时见珀奴又被李浅墨勾起,追问他那个问题,索尖儿忍不住恨恨地瞪了李浅墨一眼,尴尬道:“她、不会来吧?”珀奴不解道:“为什么?”

  索尖儿挠挠头:“这,我也解释不清楚。有些事,我明白,但说不明白。”说着,他一扫眼,望向李浅墨,笑道:“反正很复杂。我们汉人,很多事都很复杂的。你要问就去问你家那个最善于解释复杂事情的公子,他才能跟你说得清楚。”

  珀奴一听到“复杂”,再加上“汉人”两字,像马上没了兴趣。她没再问,一时低了头,似在盘算着什么,忽然抬头开口冲李浅墨道:“公子,要是、有一天我也被人掳了去,要禁锢一世,你会不会也如索哥哥这般、也去救我?”

  她心中坦荡,说话毫无避忌。

  索尖儿听了,嘿嘿一笑,一脸坏坏地看向李浅墨。

  李浅墨正在练字,没想话题又绕到自己身上,先没来得及想,待看到索尖儿神色,脸忍不住就一红,瞪了他一眼。接着细细一想,却怔在当地,心头自问:会不会呢?会不会呢……他当然一定会去救珀奴,可那救,是不是如同索尖儿一般,那样的心绪去救呢?

  

【十五、判然诀】

  

  长安城的薄暮是灰色的——金灰色。

  灰与金光参半,仿佛日神燃了一天的金炬,燃到最末,所余无多,烧得惋惜起来,把剩下的金砖都磨成粉末。因为剩得不多了,所以也磨得更细更小。那金粉才撒在空中,不经烧。一下便褪成灰的了。

  而那金灰中,还有古怪的碧青斑驳在天际,仿佛旧鼎上的铜绿。

  长安城暮色时的天空,的确像一口古老的鼎,刚硬的鼎表面,鎏金半褪,灰骨渐露,锈绿间杂……余烟渐冷。

  李浅墨望着乌瓦肆上空的天色,不由这么想着。

  之所以想到鼎,是因为他想到了谢衣。

  ——此时他就在乌瓦肆。乌瓦肆的这间茶坊并不大,就算有松烟熏着,结在壁上,污垢滞腻,却也浓淡如画。

  这茶坊在乌瓦肆来说,还算得上整洁的了。茶坊的主人碧妪与牯佬酒肆的牯佬可谓乌瓦肆积年的双老。一个为油烟熏着,一个为茶烟熏着,熏过了两朝数代,难得如今仍然健在。

李浅墨眼睛盯着手里的那盏茶。茶盏细白,水里面浮沉各半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像一片一片翠绿的羽毛。   

他面前的那张案子旧得有年头了,也没上漆,指甲一划,都能在上面划下层木垢来。

  一张简简单单的纸柬,就放在那张木案上。柬上的字体行草间杂,仿佛光看字,也看得出一个乌衣子弟经行停伫间的体态步伐。

  可无论再如何潇洒,掩盖不尽的是字后面的钟鼎之气。谢衣该算出自于钟鸣鼎食的旧家了。今日,就是他柬邀自己。

  这些日忙忙乱乱,自入长安以来,李浅墨没想到一转眼就会认识这么多的人。而今日,谢衣相邀,人还未到,李浅墨要了一盏清茶候着,就这么等待,也等出一份宁静来。

  他细细体味着这份宁静。想:两人之间,最好的交情,无非于能在彼此交接时体会到一份静吧?可等待谢衣时的这一份静却又与当日跟随肩胛时的不同。肩胛的静,是日月交沉后,爝火不息,无数山峦河流、奔走于外,无数风霜雷暴、潜蕴其后的那种静势;而谢衣的静,却是钟鼎纹残,金谷粒尽,那无数文华藻饰驳落沉潜后一种蕴藉的静……这静再静,也静得人间。

  李浅墨一时又想到罗卷,想起看着他放冰风筝的那夜……那夜,雪霰四布,冰月皎洁,那样的一夜,也是静的。可那静下面,是可以倾听到彼此男性的血管里,血脉奔流的静。

李浅墨由此不由又想到剑术,“吟者”、“尺蠖”与“判然”三剑,各成一味,只怕却也与那起剑前的静韵有关?何日,自己才能真正独成一韵?一念及此,李浅墨却又想起那日异色堂上看到的那幅《姽婳书》的心诀,一时,练过的、见过的剑式一招招在脑中回映起来……他正自出神,却觉身前桌上有指甲叩桌声,一抬头,却是谢衣已到了。

  谢衣脸上的笑颇为温煦。他没说话,只是笑就代表招呼了,却先冲碧妪要了一盏“五石散”,要完后,才冲李浅墨笑道:“这东西,如今除了这里,别处只怕再怎么也买不到了。”

  李浅墨情知,所谓“五石散”,还是魏晋之时留下来的遗风。谢衣出身江左名门,耽爱于此,也算其来有自。

  那日千秋岗上,他与谢衣匆匆一晤,未得多作交谈,一直引以为撼。这时相见,忍不住首先想起的就是那夜千秋岗之事,不由问道:“谢大哥,那夜,后来,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谢衣淡淡一笑:“也没什么,草莽相逢,不过出剑而己。我侥幸逼走了他们。五义中人与柳叶军中你的旧识耿见也俱都还算安好,他们还托我代为致意。”

  他口气平淡,李浅墨却是见过那夜地狱变一门险恶的架势,本来巴望知道些详情,却明白谢衣脾气,也不好细问的。

  却见一时间,碧妪的“五石散”已端了上来。

  谢衣品了一口,面露一笑,闭目细索了下滋味,才睁眼笑道:“这次重入长安,最大的收获,无过于能重尝碧妪的五石散。”说着,他望向李浅墨,“我这几天连日到此。那晚,千秋岗上,最后还是受了点小伤,非这东西发散发散不可,否则后果堪虞。我常想,也算运气好,这场架,正好打在长安。否则若打在别处,只好以药代之,苦怕不都苦死。”

  他这样一个人。居然怕苦!

  李浅墨也是此时才知谢衣原来受了伤。

  眼见他言辞虽淡,想来那夜千秋岗上的一战,必然也极为惊心动魄。否则,以谢衣之能,怎会要连日来服五石散发散?否则还“后果堪虞”?

  谢衣却似对负伤之事略不在意,一笑之下,再就不提。只听他道:“他们有一套合围之阵,却颇为巧妙。”

  谢衣说着,以指醮茶,在案上画与李浅墨看,其间,还随手挥动,摹拟了下当日地狱变的招路,摹仿完后,又笑道:“事后,我想了两日,当时,如要这么这么着,只怕就会好些。”

  他以指代剑,随意挥刺了两下。

  李浅墨紧锁眉头看着,想了好一会儿,一拍手,方才领悟。只听谢衣笑道:“他日,你若碰上他们,却要略加小心了。”

  李浅墨方知谢衣是在有意点拨自己,本待致谢,却又不知怎么谢,谢衣却已岔过话题,笑问道:“那日,异色门中,看来你的遭遇也险。”说着,莞尔一笑,“不知被人逼亲的滋味怎么样?”

  李浅墨脸色一红,却听谢衣哈哈大笑起来:“就是为这个,我才不肯去。拣了个轻巧的千秋岗的事来做。那时我还没料到能碰着你,要没碰着,我只能带着玉宇去异色门了。”

他见李浅墨面露讶色,又解释道:“想来你还不知,方玉宇却是我同宗门下的一个师侄。”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得楼下巷里传来一阵吵骂。

  他们本来坐在楼头,正靠近窗子,窗外就是与乌瓦肆主街相通的一条小巷。这时那吵骂之声越来越大,一时只听得乒乒乓乓,却是已打了起来,中间还不时夹杂着不少痛辱怒詈的声音。

  李浅墨忍不住一侧首,就向那巷里望去。

  却见那巷子中,光线更是晦暗。那巷子也窄,不过三四尺宽。两拨人等,各抄家伙,正在那巷子中厮杀,粗粗看去,一共好有二三十人。两边人等都是混混装扮,只是,一拨人年纪明显略大些,看着都已成年,而另一拨,年纪参差不等,最小的,怕不只有十三四岁。

  李浅墨一惊,正猜疑那拨年纪小的是否索尖儿的手下?却听那拨年纪大的见己方已占上风,得空笑骂道:“小兔崽子们,你们老大都伤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乌瓦肆的地盘,你们还想占!占也罢了,你们老大还弄得占着茅坑不拉屎。多好的地段,杜驸马家屡次出高价要买通你们,你们居然傻了还不干!这等好事,你们不干,自然有人干。现在还拼什么,乖乖的都给我走人,从此乌瓦肆之内,再不许你们踏入一步。”

  直至此时,李浅墨方才明白,原来这场厮斗还是城阳府谋侵乌瓦肆之地的余波。想来是他们眼见索尖儿不听话,却从别处找了混混来,要把索尖儿一众属下赶出乌瓦肆。

  谢衣也侧头向外看着,只听他叹道:“这是我见着的第三拨了,我没见着的料来还有。前两日,据说,长安城共有十九坊的混混聚合在一起,想来听了什么人的指令,都来抢占乌瓦肆的地盘。就在我们还在千秋岗那一夜,这里却爆发了一场上百人的血斗。听碧妪说,打到最后,一共死了两个,还伤了十好几个,原来盘踞在这块地儿的那帮孩子不得不暂退。今日,想来是他们不甘退让,而另一方还在穷追猛打呢。”

  李浅墨心中激荡,脸上只觉色变。没错,那分明是索尖儿的手下!

  ——不知怎么,自李浅墨与索尖儿手下的这帮兄弟那日一见面后,就忍不住对他们关心。可能不为别的,只为,他觉得自己如不是碰到肩胛,那自己此时身份,只怕也与他们一般无二的。这时,眼见索尖儿手下兄弟势单力弱,却不改血勇,犹自拼杀于暗巷,只觉得混混做到这等地步,不止他们足以自豪,连索尖儿那个大哥也当得英雄。

  一股热血本从他胸膛涌起,涌得他脸都红了,更哪堪就在此时,却传来一个少年的痛呼。李浅墨一看之下,却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腿上负伤,摔倒在地上。

  那少年正是索尖儿的兄弟。李浅墨胸中沸然一怒,随手拿起桌上茶盏,就冲楼下掷了过去。

  李浅墨现今是什么身手?外来的那帮混混虽仗着人多势众,又怎禁得住他的一击?

  一时只见李浅墨怒火盈胸,也不及下楼,随手在桌上抓到什么茶碟碗筷,就向楼下的那帮欺负索尖儿手下的混混们掷去。一时只听得“哎哟”声一片,那帮外来的混混一时接连中招倒地。李浅墨眼望窗外,也没仔细看身旁的桌子,只觉桌上可掷之物已经不多,随手一捞,捞到最后一个茶碗,用力一甩,又向楼下掷去。

  只见楼下那帮外来的混混们已抵敌不住,连声叫道:“有强横点子插手,兄弟们,撤啊。”

接着,就眼见他们混乱地退去。

  李浅墨这时一回头,脸上怒色犹未退去,却见谢衣空着手坐在那里,笑笑地看着自己。他略微一想,方才明白,自己适才情急之下,竟连谢衣手里的茶碗也夺了过来,一并掷向楼下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冲着谢衣腼腆一笑,想要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眼见这边声音喧闹,一桌子细碎物事,只是接连地被人往窗户外面丢去,碧妪已忍不住走了过来。

  谢衣见她过来,先自笑道:“没什么,是我的小朋友发了混混脾气,要打架而已。碎的东西都记在我的账上好了。”

  碧妪已经明白,笑道:“不值什么,我虽老得糊涂了,却也还知道这是代谁出手呢。我是见谢公子手上茶碗不见了,过来看看,要不要换上一杯,换些什么?”

  却听楼下索尖儿手下的小混混已有人回过神来,冲楼上大叫道:“楼上是哪位英雄拔刀相助,留个大号,嗟来堂兄弟足感足下今日盛情,日后有缘,必当补报!”

  李浅墨一听,方知索尖儿这帮手下果然以“嗟来堂”自号。

  他听得那个声音犹显稚嫩,说的话却是一派草莽口吻,不由又觉有趣又好笑,侧脸向楼下一望。他在楼头,光线本亮,却听楼下一声欢呼道:“是咱们堂中的李护法!李护法,弟兄们这里谢过了!叫老大好好养伤,早日伤好出来,与弟兄们争气。兄弟们这几日吃瘪,也吃得尽够了!”

  这帮小混混大都与李浅墨年纪相仿,李浅墨只觉心中情怀激荡。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金创药,掷与楼下,嘱咐他们与伤者好好敷用。如不是谢衣在座,他真恨不得跃下楼去,马上召集弟兄,扯出旗号,立刻把所有那些外来的混混们给赶出去!

  索尖儿那帮兄弟一时也走了,李浅墨回过头,看到谢衣正在那里微笑。

  他为自己适才的情怀显露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却听谢衣笑道:“英雄何论出身低?李护法,我倒还不知你现今在嗟来堂高就。不用不好意思,细想想,当年我们所谓‘王谢’的祖上,起于寒微时,大概也不过如此。他们那时,怕远比后来所谓名门风范时来得还可爱些。我如年纪还小,恨不得也结识这一帮混混兄弟。”

  他转过话题,庄容道:“这次我找你,却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李浅墨见谢衣说得认真,由不得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心想:以谢衣之能,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拜托自己。

  只听谢衣笑道:“刚刚我也说了,五义中的老幺方玉宇,却是我同宗门下的师侄。我那同宗过世得早,对这孩子照应不及。我这做师叔的,生性一向怕麻烦,对他也有照应不足之过。偏偏那孩子生性虽还好,但敏悟不够,一身功夫修习得颇不得法,看着让人可惜。那日我在千秋岗也见过了,眼见无数好机会,他出手间居然都一一放过,不由不为之扼腕……”

  他端起碧妪重新送上的茶,呷了一口,含笑道:“我见你正在长安,不由突发奇想,想把照应玉宇的事,从今就拜托于你。”

  李浅墨听得不由一怔,连连摆手道:“谢大哥,方兄犹较我年长,见识较我高明已甚,身手也自不弱,这照应一事,却该是靠他照应我,要我照应他,却是从何提起。”

  却听谢衣微笑道:“李护法,你们嗟来堂的字号我以前还没听说过,想来也不过新新开张,难道就不要招纳几个多少会点粗浅功夫的弟子?玉宇虽悟性不足,但自修自炼成那样,却也还算过得去了,你休要看不起。再说,我不只是要你照应他,还想托你指点指点他的功夫。”

  他开口“李护法”。闭口“嗟来堂”,语涉调笑,李浅墨一时不明其意,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却见谢衣这时从袖里一掏,却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出来,微笑道:“这一本书,却是我那手粗浅的‘两分剑法’与其间心诀‘判然诀’的秘本。我本想将之传给玉宇,可估计他一个人怎么看也看不懂。我这人又最怕麻烦,实在懒得一招一式地去教他,怕教得焦躁起来,会打人也说不定。”

  他把那本小册子向前一推,递与李浅墨,笑道:“所以,想来想去,这个苦活儿,还是拜托于你。这两手剑法心诀虽不足观,但求你帮他看看,也不用教他全部……以他资质,估量也学不全的……得空指点指点他,却也算帮了我这个做师叔的大忙了。”说着,他居然一拱手,郑重谢道,“谢某这里盛情心感了。”

  李浅墨这时再无推托余地,却听谢衣笑道:“据说——听陈淇兄说,前几日,你不只见过虬髯客,还会过承乾与李泰两个王子?”

  李浅墨一时点点头。

  只听谢衣喟然叹道:“一入长安池水深,世间何处不风云?这两个王子,只怕你从此避都避不过的。世事纷然,何为两分,如何判然,最终要靠你的取舍了。”

  说着,他也不言别,立起身来,冲李浅墨洒然一笑,径自下楼去了。留下李浅墨独坐楼头,望着桌上那本谢衣毕生功力所在的秘笈。

  及至此时,李浅墨才回味过来他的用意——谢大哥,眼见自己搅入长安之局,恐怕自己力不胜任,分明想将“两分剑法”与“判然诀”传与自己。但他,既不愿显得示惠于人,又因为自己幼时跟随肩胛,想来不愿掠人之美,才假口什么师侄方玉宇,要自己指点于他,才把这本书托他看看的。

  一念及此,李浅墨想到谢衣行事,当真是来去无迹,一生心血,所结一书,竟随手赠与不过见了数面的自己,斯人风范,果然堪敬。自己无功受禄,却是怎么当得?

这么想着,一时不由又是惭愧又是感动。

  他轻轻抚着那本书的封面,只见谢衣遒劲清挺的字迹落在泛黄的纸上,一时都不忍将之翻开。

  他又在楼头坐了很久,直到茶喝得快乏了,才自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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